一骑绝尘 那只狐狸 作者:肉书屋
驿长无奈地笑起来,伸手指了指褚闰生,以示威胁。
“好了好了,别闹了,大家吃饭。”桌前的男子发话。
褚闰生冲女孩儿做个鬼脸,在桌前坐下。桌上,摆着一道炒青菜,一道焖笋干,一道酱爆猪肝。这样的菜色,算是奢侈了。他刚举筷,妇人便端出一碗饭,放在了他面前。他笑着接过饭,挟了一筷子猪肝,就着米饭吞进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地道:“死而无憾啊!”
“闰生,胡说什么呢!”
听着家人的训斥,褚闰生却全然不在意,他满足地吃着饭,为每一道菜赞叹。
“闰生哥哥,听说你遇到老虎了?”倩儿跪在凳子上,手撑着桌子,好奇地问,“老虎长什么样啊?”
褚闰生满口都是饭菜,呜呜呜地就是说不出话来。
驿长摇头,道:“他要是遇上老虎,还能这么大口吃饭?他不过是晕在老虎洞口啦。”驿长看着闰生,语带嘲笑,“不是被那三只小虎崽子吓晕的吧?”
褚闰生也不反驳,只是笑着努力咀嚼。
“小老虎?什么样子?倩儿想看!”倩儿兴奋道。
“早就打死啦。你真要看,爹过会儿给你拿张小虎皮来。”驿长笑着说道。
褚闰生听到这话,不自然地停下了咀嚼。他抬眸,愣愣地看着驿长。
众人并未发现他的异样,继续着谈笑。
“爹啊,为什么要打死那些小老虎啊?”倩儿嘟着嘴,不满道。
“傻倩儿,小老虎以后长大了,要吃人的。”驿长说完,又看着褚闰生的父母,严肃道,“幸好这次找到了虎|岤,官道上人来人往的,等开了春,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啊。只是这次没找到母虎,过几天我再带人去搜搜。”
“唉,我们这太平地方,怎么突然有了老虎。真是吓死人了。”
“是啊。”驿长点点头,又看着褚闰生,“下次可千万要小心,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好运气的,知道没?”
褚闰生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开来,他咽下饭菜,笑着回答:“知道!”
“闰生哥哥,你跟我讲讲小老虎长什么样吧。”倩儿跳下凳子,跑到了褚闰生身边,拉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吃饭。
褚闰生笑着,“小老虎有什么好看的,不就跟小猫一样么。仙女才好看呢!”
“仙女?”倩儿好奇不已。
“是啊。”褚闰生说到这里,放下了筷子,眉飞色舞道,“我不骗你们,我真的看到仙女了!那叫一个漂亮啊!比隔壁村的赛西施漂亮多了,我跟你们说,她那眼睛啊……”
褚闰生说得正欢,就听有人敲起了门。
倩儿闻声,不等众人反应,便飞奔而去,打开了门。寒意,随着打开的门丝丝飘入。褚闰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停下了长篇大论,望向了门外。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把枣红色的油纸伞。他心中一震,站起了身子。
“我找褚闰生。”来者开口,声音如黄莺清啼,婉转动人。
油纸伞慢慢抬起,露出了伞下人绝世的姿容。
褚闰生不禁惊呼出声:“仙女?!”
不用说,这仙女,正是绛云幻化出的何彩绫。她收起了伞,静静站在褚家的屋内,冲褚闰生微笑。
褚闰生还在惊讶,完全没法反应。倒是他娘动作快,一个箭步上前,拉起绛云的手,说道:“姑娘,你认识我们家闰生啊。来来来,坐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这下,换绛云惊讶,她忙道:“不用。”
“不要紧,就加双筷子而已!”
褚闰生见状,立刻上前阻止,“娘,仙女不吃饭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人家好好的女孩子家。”妇人不满。
“娘,她真的是仙女……”褚闰生无奈。
绛云笑了笑,伸手一挥,屋内瞬间飘满了鲜花。纷扬的花瓣如雨,带着馥郁清香,叫人赞叹不已。
“我乃地仙何彩绫。”她站在满屋的花雨下,笑着说道,“主……咳……褚闰生仙缘不浅,是修仙之材,我是来渡他成仙的!”
此景此语,不由得人不信。满屋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好久都没缓过神来。
……
不消一刻功夫,村东褚家来了个仙女的消息便传遍了全村。村里的老老小小如赶集一般,争着看仙女。
绛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她身边围了好几十个人,每个人都叽叽喳喳地问着各种问题。有让她看仙缘的,有让她看姻缘的,更有让她变东西变钱出来的。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她便焦头烂额,心中叫苦不迭。她满心无助,正想找褚闰生解围,却发现,屋内,早已没了他的身影。绛云心中一沉,施了个脱身法,全然不顾屋内人的惊讶,消失无踪。
她一出门,便腾身空中,长长吁了口气。腕上金轮这才开口,道:“笨小狗,你怎么又把主人丢了!”
“刚才那情形你又不是没看见……”绛云抱怨,“不过,看来,仙女还挺吃香的。说不定,主人这次会被说动的!嘿嘿!”她想着,又开心了起来。
“我也觉得。快去找主人,这次要多说几句好话啊!”
“我知道,少年英俊、聪慧无双嘛。”她笑着,俯视着地下。只见,村后有一条蜿蜒小河,河水潺潺,并未冰冻。此时,河上竟有点点的光辉,在夜色里闪闪发亮。她定睛一看,就见河边坐着一个人,正是褚闰生。
绛云笑了笑,飞身过去,落在了他面前。欢快地叫了一声:“主人!”
褚闰生一惊,笑了起来,“仙女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能把我的名字喊成这样?我姓‘褚’,不是‘猪’啊。褚闰生,多好的名字。”
绛云并不理解那话里的调笑,只是老老实实地又叫了一声,“褚闰生。”她思忖了一下,斟酌着怎么开口。却见褚闰生已放出最后一只纸船,纸船上盛着一点点灯油,燃着火。勉强算是水灯。
“这是在做什么?”绛云问道。
褚闰生看着那熠熠闪光的灯船,说道:“我听别人说过,人若死了,放水灯,便能为他照亮冥河。可惜我手艺不好,折不出莲花……”
绛云想不明白,又问道:“谁死了?”
褚闰生站了起来,看着她笑道:“没啊,放着玩玩。嘿嘿,这灯油我是偷拿的,别说出去啊。”
绛云却愈发迷惑。这种迷惑,似曾相识。她从来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以前不能,现在,好像也不能。
“对了……”褚闰生想到了什么,道,“谢谢仙女姐姐的好意,不过,我不想修仙。”
“为什么?”绛云听到这句话,急了。
“呵呵,因为修仙不能吃肉啊。”褚闰生笑了起来,“我现在过不是过得更好吗?啊,说到肉,我好像又饿了,回去再吃半碗饭!”
“为什么?你不修仙,我该怎么办?”绛云跺脚,有些生气地道。
褚闰生被她的举动弄懵了,他走上几步,道:“仙女姐姐,我怎么觉得你跟昨天不太一样啊,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绛云连退几步,“我哪儿有不一样,你想太多了……”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不是喜欢我么?为什么不能为我修仙?”
褚闰生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微微红了脸,笑着说道:“仙女姐姐,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你这样说,会伤多少姑娘的心啊,呵呵……”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屋,只留下了绛云一个人站在河边。绛云却依然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她转头,呆呆看着他方才放的那几只粗糙的灯船。
灯船顺着水流,在河水中打着圈子,缓缓往前。灯火闪闪,映在河水中,粼粼泛光。没过多久,灯油透过了纸船,火焰瞬间被河水熄灭。纸船慢慢下沉,消失在了河水里。
绛云的心中突然一阵哀伤,她蹲了下去,抱着膝盖,埋起脑袋,低低啜泣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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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云抱着膝盖,埋头呜咽。
腕上金轮火光一闪,化出人形,怒道:“笨小狗,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绛云慢慢抬起头来,沉默了很久,才低低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变成那地仙的样子,劝主人修仙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好,妖兽怎么这么笨啊!”幻火金轮依然生气。
绛云化回自己的身形,闷闷道:“主人说他过得很好,不想修仙,你也听到了啊。”
“主人仙缘淡薄,这有什么奇怪的!所以才要我们相助啊!”幻火金轮皱眉,满身的杀气激得火焰又化了青色,“看来这凡俗亲情当真害人不浅,主人当初是孤儿,本无这般牵挂。哼,我就替他斩断这些俗念!”
绛云闻言,跳了起来,“圈圈,你想干什么?!”
幻火金轮满目都是杀机,语气森冷无比,“待我毁了这小村,劝主人修仙就简单多了!”
绛云怒道:“胡说!当初广昭灭我全族,我一心只想要报仇,哪里会想去修仙?!你杀了主人全家,主人肯定也是这样的!”
幻火金轮听罢,周身火焰消褪,他茫然站着,满脸都是迷惘,“是这样吗?”
“废话!笨圈圈!还说我笨,你更笨!”绛云略有些得意,如是道,但不久,她便又哀伤起来,有这亲情牵绊,却是胜过仙道千倍万倍。若是让她选,她宁可用今日全部的道行,来换自己族人复生。只是,若主人不修仙,又怎能超脱承负,她又怎能报恩恕罪?
这么一想,她当即纠结起来。她又重新蹲下,抱着膝盖,发起呆来。
金轮见状,道:“小狗,你又怎么了?”
绛云一脸纠结地摇了摇头,她默默从怀中拿出“七曜昭明镜”,镜内光华隐隐,可见前世今生,可显万物真形。她轻轻摩挲着宝镜,想起了那荷花仙童,她下意识地开口,轻声道:“广昭会在哪里呢?”
“对啊,让广昭仙君来劝主人的话,主人一定肯听的!小狗你真聪明!”幻火金轮突然高兴了起来。
“啊?”绛云不解。
“主人在十洲之上时,与诸仙家都不怎么来往,唯与广昭仙君关系甚好!嘿嘿,若是能找到广昭仙君的转世,再让他劝主人修仙,一定有用!”幻火金轮一口气说完。
“那我变成广昭的样子……”绛云也兴奋起来。
幻火金轮看了看她,不屑道:“你?算了吧,你连个地仙都扮不像,扮得了仙君么?”
绛云仔细想了想,要是让她化成广昭之形,她倒也不情愿。她点头,道:“可是,没有引子,就算是‘七曜昭明镜’也找不到广昭吧。”
幻火金轮道:“我听主人说过,广昭仙君心境空明,得罡气护身。这股力量,随他生,随他灭。天下虽大,但凭这个线索,应该也不难。”
“可他元神都灭了,罡气还能随他转世么?”
“总要试一试!”幻火金轮说完,腾身一跃,消失在了夜色里。
“圈圈,等等我!”绛云喊完,又转头看了一眼那灯火温暖的小村,才追赶上去。
……
褚闰生回到家的时候,村人已经散了。父母坐在桌前,神色凝重地谈着什么。驿长则抱着倩儿,皱着眉头听。
“说什么呢,让我听听!”褚闰生笑着凑上去,整个人都扑到了桌子上。
见他来,几人便不再说话。妇人开口,笑着道:“没事,你快去睡吧,伤还没好,别累着了。”
褚闰生也不追文,笑着点了点头,“好。”他说完,便回了房,倒头睡觉。只是,他清楚地知道,堂屋里的灯火亮了一夜。那些谈论,他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他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最后,却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他便早早起身。刚进堂屋,就见父母、驿长都在,看到他出来,三人交换了下眼神,驿长停顿了一下,上前,斟酌着说道:“闰生,有件事,我们想跟你说说。”
褚闰生点头,“哇,二舅,你终于答应我和倩儿的婚事了?!”
驿长本来的严肃因这句话土崩瓦解。他伸手,狠狠敲了一下褚闰生的头,才缓了情绪,道:“我是要跟你说修仙的事情!”
褚闰生捂着脑袋,愣了愣,“修仙?”他大惑不解,望向了自己的父母。
他父亲看到他疑惑,开口道:“闰生啊,我们商量过了。既然那仙女说你是修仙的料子,那你还是去修仙吧。”
褚闰生的笑意瞬间消失,他放下手臂,心中有些难过,“为什么……”
驿长皱了眉头,叹起气来。
父亲走到他身边,说道:“闰生,这好好的仙缘,放弃不是可惜了?何况,如今世道多变,听说又要打仗了。你已经十八,说不定,又像你两个哥哥那样……”说道这里,他的语调不禁悲凉,不自觉地咽下了后面的话。
一旁的妇人眼中已隐隐有了泪光。“闰生啊,听说修仙能长生不老,而且,一人成仙,什么鸡啊狗啊都能跟着享福的……”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驿长替那妇人说完这句话,又看着褚闰生,“你好好想想吧。”
褚闰生低头思忖起来,但很快,他便笑开了,“就算我想修仙,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修啊……”
他话没说完,妇人已经高兴了起来,“这么说,你肯去修仙了?我和你爹,还有二舅都替你想好啦!我让你二舅给你问过了,听说不远有座叫茅山的,上面都是修仙的人,你去入门就好啦。”
“啊?茅山?”褚闰生也听过这个名字,更听过不少奇闻轶事,只是,他听过就算,从没上心。
“茅山上清派。”驿长开口,说道,“那可是道家宝地,不是人人进得去的。我找人给你写了封荐函,你就去试试运气吧。”他从怀中拿出一份书信来,交到了褚闰生的手中。
褚闰生看呆了,他拿着那份信函,许久之后,才抬头,看着父母。很快,他笑着回答:“好,我就去试试。”
听到他的回答,众人都放下了心。开始为此事张罗起来。村里的人也得了消息,纷纷赶来送行。被仙女看中,仙缘深厚,是修仙奇才。这些可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可偏偏就发生在了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小村里,叫人如何不惊奇。后来的几天,褚闰生每天都应付着一批批前来道喜的人。等到他伤势康复,一切准备停当,他便被催着上路了。
那一日,天色阴霾,又是雪兆。冷风刺骨,直透肌骨,分明不是个出行的好日子。褚闰生背着行囊,站在村口,心中万般不悦,可脸上,还带着笑容。
驿长的神色满是矛盾,他拍着褚闰生的肩,道:“闰生啊,若是入不了门,也别勉强,驿站里总是缺人的。”
褚闰生笑着点头,不说话。
驿长想了想,牵了匹马过来,道:“这是驿马,你先用着。不过,要记得还,若是入了门,也要记得回来看看。知道了吗?”
褚闰生牵过马匹,回头,看了看父母。
父母二人都站在村口,看着他,不说话,也不挽留。只是,那眼神里的不舍,清清楚楚的。正是不舍,所以不敢说话,怕这一说,便软了心肠,改了心意。
他们身旁,站着那十岁的娇俏女娃。她看着褚闰生,笑得甜美。看到褚闰生看自己,她甜甜地说道:“闰生哥哥,你做了神仙,要回来变戏法给倩儿看哦!”
有那么一瞬,褚闰生真的笑不出来了。只是,他深吸口气,还是笑得明朗无比地开口:“爹、娘,我走了!倩儿,要是成了仙,我回来接你,让你做仙女!”
因他的笑容,众人的脸上都漾起了笑意。
他倒退着走了几步,挥了挥手,翻身上马,飞奔离开。
马蹄扬起的积雪,遮了村人的视线。那一刻,千言万语都化了无声,没在了这雪尘里。是喜是忧,是福是祸,无人知晓,也无人探寻。
……
褚闰生策马奔出十几里路,才慢慢缓了下来。他勒马,呆呆地坐在马背上。天空开始飘起雪来。风过,树木上的雪扑簌簌地落下,更添了几分寂寥。他仰头,迎着那丝丝冰冷,长长地叹了口气。
“啊……笨蛋,死活不肯去不就好了。装什么孝子啊!”他轻声骂道。
他轻轻夹了夹马肚子,马儿举蹄,慢慢踱往前去。
褚闰生依然保持着那个仰头看天的姿势,“仙缘……你说我有仙缘我就有啊,有证据没?让我修仙我就修啊,有好处没?我就喜欢吃肉,就是有邪念,你管得着么?”
他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啊,我满脑子邪念,怎么可能修得了仙?对不对,马儿?”他拍了拍马脖子,如此问道。
马儿轻哼一声,似是回答。
他笑了起来,“你也觉得吧。有道理啊,茅山上清宗,听着门槛就很高。会收我才奇怪。这么说来,我只要去碰个钉子就好了?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
马儿又轻哼一声,叫他更加高兴。
“我们有共识啊,马儿!”他只觉得烦恼烟消云散,原本诸多不满都顷刻不见,他伸手入怀,拿出了那张去往茅山的地图。“我看看,早去早回啊。”
他满脸笑意地摊开地图,正要细看,突然,一道劲风从背后袭来。他一惊,回头之时,已被一股力道拉下马去。
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数,让他反应未及,重重摔在了地上。他抬头,正想高清状况,就听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小兄弟,借你的马匹一用!”
褚闰生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面貌,只听那人一声厉喝,马儿撒腿狂奔起来。
“喂!抢劫啊!”褚闰生一个翻身从地上起来,怒喝。
这时,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他回头,就看见一大群人策马而来,那气势,那杀气,着实吓人。
褚闰生立刻跃到路旁,让开了道。那些人也不理会他,策马如风,于声声鞭响中,消失在了远处。
褚闰生站在路旁,了然地点头,“哦,追杀啊……”他正自认倒霉,却被另一个念头牵动心弦,“糟了,那是驿马啊!还有我的盘缠啊!”
他想到这里,依着地上的蹄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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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闰生沿着地上的蹄印追了两刻功夫,风雪渐大,铺天盖地,地上的蹄印渐消,无从辨认。他站定了步子,微微喘着气,满心无奈。想起出门时驿长的那番吩咐,他又生不甘。四下一片苍茫白雪,全无人踪,就算他不甘,又该如何是好。
他正苦思,却听前方传来喊杀之声,兵器交接的清响和着马匹的嘶鸣,声声可辨。褚闰生心中暗喜,急忙往前方跑去。
待褚闰生赶到那处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只见方才那一众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人早已尽数丧命。一地兵器散落,遍野尸体横陈,鲜血犹温,染红白雪,触目惊心。
褚闰生惊退了两步。那些人肢体不全,死状甚惨,分明不是抢劫、追杀。只是,纵有再大的仇怨,这般的毒手,也未免太残忍了些。他后悔不已,直觉想走。这时,却听一个微弱沙哑的声音道:“小兄弟……”
他微惊,就见从那一堆尸体之中,慢慢爬出个活人来。那是个三十上下的男子,满身血污、形容憔悴。他认出那个声音,正是方才抢马之人。他并不多想,几步跑过去,扶起那人,道:“你还好吧?撑着点,我带你找大夫。”
那人看着褚闰生,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道:“小兄弟,我已伤及脏腑,命不久矣……”
“还没死就说这种话,太晦气了吧!”褚闰生说完,却见他气若游丝,每说一句话都要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怕真是撑不了多久了。看他的样子,怕是动都动不了,更别说带他去看大夫了。褚闰生看了看周围。说来也怪,这里虽是满地死人,马匹却一匹未损,全好好地站在一边。
褚闰生立刻认出了驿马,他起身,牵过马匹,从马背的行囊里取了金创药剂和清水干粮,放进那男子怀里。“你别跟我说遗言,我只是路过的。”褚闰生认真道,“你先拿着这些东西。我去找大夫来,有什么话就跟大夫讲。”
那男子有些惊讶,呆呆地听着他说话。褚闰生说完,起身便要离开。那男子伸手,一把抓住了他,急切道:“小兄弟!”
褚闰生皱眉,“这位大哥,我可是替你去找大夫,难不成,你要自己去?”
那男子摇头,道:“小兄弟,我受的伤,并非寻常大夫可以医治。”他说完,抬起了手臂,撩开袖子,只见,他手臂上有数圈蛇形黑纹,这黑纹竟似活物一般,慢慢往手臂上爬行。“这是厌胜之法,咒杀之术。待蛇纹到我胸口之时,我的五脏便被此物吞吃,立死无救。”
褚闰生听到这番话,不禁脊背发凉。
“那些人,也是死于这种咒杀之下……”那男子看了看满地的尸体,说道,“我乃修道之人,勉强能压制此术,但也撑不了多久了……”
褚闰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他,沉默。
“小兄弟,我知此事与你无关,只是事到如今,除你之外我无人可托……”那男子语气微弱,已是无力支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交到了褚闰生的手里,“请你,把这个……带到茅山……”
“茅山上清派?”听到这个名字,褚闰生有些惊讶。
“小兄弟,你也知道上清派?”
褚闰生不知该不该老实回答,他顿了顿,含糊道:“很有名啊……”
“小兄弟,这竹筒乃是我性命所系,请你……”
“送东西而已。”褚闰生拿起竹筒,放进怀里,“我本来就是驿夫,在行得很。”
那男子听到这话,脸上有了一抹笑意,“小兄弟,你是纯良忠厚之人……日后必有福报。”
褚闰生翻身上马,道:“大哥,你一把年纪了,知不知道人不可貌相啊?送不送到上清宗,要看我的心意。反正就算我中途反悔,也没有人追究,不是么?”他说完,挑眉一笑,继而执鞭策马,飞奔离开。
那男子被他先前一番话弄的心中忐忑,但片刻之后,他便笑了起来。他看着怀中的清水干粮、金创药剂,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自语道:“即便你要我追究,我也撑不过日落啊……”
……
冬日,夜来得早。霞光一收,天色即黯,只剩下雪地的惨白,映着遍布的鲜血尸体,诡异可怖。
这时,一队玄衣劲装的男子于风雪中策马而来,夜色之下,马蹄细琐,幽行如鬼魅。待到了尸体之处,这队人马停了下来。一名年过不惑的男子策马上前,看到面前死者的惨状时,皱眉道:“这些可都是自家兄弟,怎能……”
只听一个娇软嗓音回道:“贵派只说要杀人无形,主人才用了这厌胜之术。这些弟子与目标距离太近,不幸殃及,亦非主人所愿。”
那男子听罢,脸色愈发阴沉。他转头,顺着声音望去,大队人马之后,站着一个少女。那少女生得苍白纤弱,身形单薄。她着素色襦裙,梳着双鬟,看起来不过十五。她神情温驯,一双眸子盈盈动人,当真是我见犹怜。
男子一语不发,转回了头,吩咐手下人做事。
片刻后,只听有人回报:“堂主,那上清派的弟子已经咽气了。我们搜遍了,没找到那东西!”
“什么?!”那男子惊讶,他转头,看着那少女,道,“我们好不容易才追踪到线索,若不是你主人一番胡为,早该拿到那东西了。如今,弄丢了东西,如何向少主交代?”
少女摇了摇头,道:“贵派弟子有能耐抓到人的话,又何须低声下气求我家主人出手?自己无能,怎可怪责他人?”她语气平淡,言语却极尽嘲讽。
男子忍了满腔的怒火,不再多言。
少女笑了笑,静静地走到了尸体之中,轻轻抬手。只见数道白光从尸体中升腾而起,绕上了她的手臂。白光定型之时,竟是数条尺余长的白蛇。白蛇慢慢绕上少女的颈项,鲜红的信子在她耳边吞吐,似在诉说。
“东西在一名驿夫手中,如今正往茅山去。”少女开口说道。
“现在何处?”男子急急问道。
少女收了白蛇,道:“既然堂主方才一口咬定是我等把东西弄丢了,我便替你找回来。到时候,堂主只需三跪九叩,向我家主人赔个不是就好。”少女平淡地说完,双目泛出了青光,一时间,四野风静,悉索之声自四面八方传来,不绝于耳。
马匹突然受了惊吓,慌乱起来。
男子大惑不解,一低头,却倒抽了一口冷气。
腊月冬日,地上却布满了蛇。有毒无毒,尺余丈许,水生树栖,各种各样的蛇爬满了一地,在雪中扭结。看到这番情状,即便是七尺男儿,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少女站在蛇群之中,行了万福,继而,随那蛇群一起,消失无踪。
……
褚闰生策马往北一路狂奔,天色虽晚,前路茫茫,他却不想停。世上有很多事,想太多了,便会犹豫。他便不去想,只当自己还是驿夫,怀中拿着的,是八百里加急的信函。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送信,往返不过百里,但送完信,他腿上的皮肤被马鞍磨破,鲜血直流,几天都走不了路。也是那次,他第一次拿到饷钱。那年,他十六岁。
爹娘常说,世道艰难,他却不觉得。虽然送信很辛苦,现在也习惯了。至少他吃饱穿暖,隔三差五还有酱爆猪肝。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一直都觉得,一辈子都这样,就是最好了。
可惜,有人说他有仙缘。
仙缘?脑海中一浮现这两个字,他便狠狠甩头。他看了看前路,虽是夜晚,好在白雪皑皑,还能视物。若是马不停蹄,二日之内,必可到达茅山。不过,前提是,他找得到换马的驿站……也不知那人能不能撑得到那时。
他想到这里,加了一鞭,催马疾行。
突然,马匹长嘶一声,身形一歪,倒了下去。褚闰生一惊,一跃而起,安然落地。他急忙蹲下身子,看视马匹。他直觉马儿是崴了脚,便伸手,小心翼翼地捏了捏马腿。他的手指刚触及马腿,却碰到了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他猛地一惊,缩回了手。就见马腿上,赫然缠着三、四条蛇。腊月天气,蛇虫俱眠,这些蛇,是哪来的?他心中虽有惊惧,手上却不迟疑。他拔出腰间匕首,挑开那几条蛇,继而牵起马匹,准备离开。
这时,悉悉索索地响声自四面而来,马匹慌乱至极,粗粗地喘着气,不断嘶鸣。那一刻,他看见,雪地上,无数条蛇,正慢慢爬向他来。他只觉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轻颤起来。
身旁马匹一声长嘶,将他拉回神来。他正想安抚,马匹却猛地挣脱了缰绳,撒腿逃离。
褚闰生心知不妙,拔腿就跑,却一下子被绊倒。他来不及看清形势,爬起来就继续跑,那一刻,一条丈余的蟒蛇缠上了他的腰际,将他牢牢钳制。褚闰生何曾见过这般阵仗,他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快被挤碎了,使不上半分力道。蟒蛇仰头,张开大口,似是要将他吞入。
“慢着。”少女的声音响起,喝止那蛇的举动。
褚闰生抬眸,就见一个身着襦裙的纤弱少女慢慢走来。他想开口呼救,却发现自己呼吸滞涩,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少女走到他面前,伸手从他怀里拿出了一个竹筒。她抬头,看着褚闰生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道:“你若少管闲事,也不会有今日之劫。安心去吧。”
少女话音一落,蟒蛇露出了锐齿,一口咬住了褚闰生的咽喉。那一瞬的感受,说不上疼,只是冷得刺骨。褚闰生清楚地感觉到,温热的血慢慢滑下他的脖子,渗进他的衣服。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嘈杂,闹得让他无法思考。
蟒蛇松了松口,正要吞吃,雪势却大了起来。寒风凛冽,地上的蛇群扭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少女见状,挥了挥手,道了一声:“走。”
蛇群纷纷退却,蟒蛇的钳制一松,褚闰生便摔在了地上。鲜血蔓延开来,染红了他身下的雪地。寒风似是直接从咽喉中灌入一般,盘桓在五脏六腑之内,冻结血脉。他就那样趴在雪地上,脑中一片空白。谁说临死前会看见走马灯?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他慢慢合上眼睛,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少女手中的竹筒,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那抹笑容,留在了他的脸上,就像是被寒冷冻结住了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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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绛云与幻火金轮寻了几天,仍然没有广昭的下落。天下拥有纯净罡气的人并不多,但是他们寻到的,大凡是地仙之流,就算不用“七曜昭明镜”,也知道寻错了人。天地广阔,线索渺茫,两人便不再追寻,起身返回褚闰生的村子。
绛云飞身九霄,穿梭云外,脑海中却依然混乱。若是劝不得主人修仙,又寻不到广昭转世,那她便真的是一条没用的小狗了。不知怎的,她开始怀念十洲,那紫气白烟,鸟语花香,除了寻仇之外,没有任何事值得她苦恼。每一天,都平淡简单,安心踏实。
她想着想着,又开始伤心起来。这时,她突然察觉到一股熟稔气息:通透、纯净,仿佛只要靠近,心中的所有阴暗便会暴露于前。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惧怕着这无垢的力量。她的恨意和怨憎,在这样的气息前,显得渺小而可笑。那是恶意难以突破的屏障,杀念无法瓦解的障壁。她的主人曾带着揶揄对她说:若吞下我一条手臂,要破那护身罡气也不是不可能啊。
没错!她绝对不会认错!那是广昭的护身罡气!她一顿,纵身冲下云层。她腕上的幻火金轮开口道:“小狗,你干什么?!”
绛云一语不发,转眼间,已轻巧地落在了地面上。满天的雪花飞舞,沾湿她的发梢,她直直地看着前方。她握紧了拳头,聚了全身的真气,似要攻击,又似要防备。
只见,数名身着青衣的男子疾步而来。这些男子皆在二十上下,青绦束发,背负长剑,个个神色凝重,应是要事在身。
绛云下意识地屏息,她的目光穿过众人,最后,落在了一个男子身上。
即便是一样的装束打扮,这个男子却依然显得与众不同。他的平静,与周遭的人格格不入。察觉到绛云的视线,那男子抬眸,不闪不避地看着她。四目相接的那一刻,绛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百年之前,他便是用这般的眼神,站在宫邸最高的台阶上,俯视着她。沉静泰然,清冷安详,甚至,带着慈悲……
“广昭……”绛云咬着牙,开口。
这时,有人打断了她,道:“姑娘,我们有要事在身,请你让开。”
绛云一脸不悦地看着那出言打断的人,指着“广昭”道:“我在跟他说话,你没看见么?”
那人年纪稍长,看举止行动,应是领队之人。他眉头一皱,问道:“姑娘,你们认识?”
绛云不屑,道:“何止认识……”
那人的眉头皱得更紧,“姑娘,我们乃是上清派的弟子,一向不惹俗世,清心修道。你休要胡言乱语。”
绛云不耐烦,“我管你们是什么弟子!”她说完,用了全部的勇气,几步走到“广昭”面前, “你跟我走!” 她见“广昭”不动,心一横,一把拉住他的手,正要拉。只是,那一瞬间,她触电一般松开了手,连退几步,满脸惊恐。
“姑娘,你认错人了。”“广昭”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我叫池玄。”
绛云看着他,满脸惊惧未消。
“池玄!”领队那男子听到那毫不避讳的自报家门,愈发不悦。
池玄微微颔首,继而绕过绛云,往前走去。
“等……”绛云刚想喊话,腰间的宝镜突然绽出了红光。那光辉红得刺眼,竟如同血色一般。绛云急忙取出宝镜,一眼之后,她惊呼出声。她不假思索地化出了兽形,冲上了云霄。
地上众人看到这番情状,大惊失色。只道这姑娘是个妖物,化了人形迷惑旅人。领队男子不由愤怒,对池玄斥道:“你竟认识这种妖女!丢尽了上清派的脸!”
池玄淡然回答:“她不是妖女。”
这样的态度,让所有人都噤了声。
领队的男子气的说不出话来,他一甩袖,道:“我们走!”众人不敢违抗,跟了上去。池玄也不多说,往前走去。
……
绛云飞身在云端,心中一阵阵发冷。方才镜中的景象,骇人非常。满目的血色,染红白雪,似要涌出镜面一般。那雪地上躺着的人,却正是褚闰生。她不明白,为什么前几日还好好儿呆在家中养伤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又是因何惹上杀身之祸……
她的耳畔无比安静,金轮从方才开始就一语不发。她能却能感觉到,越来越重的戾气,压的周遭空气如同凝固。
以天犬之速,到镜中所示之地,不过弹指一瞬的功夫。绛云落地,来不及稳住身形,便急急奔向前去。眼前的景象,正如宝镜所示,她脚下,踩着凝固成冰的鲜血,心中已是空白一片。褚闰生就躺在那一片白雪中,双目微阖,隐隐带着一丝笑意。绛云化回人形,小心翼翼地伸手,抱起他来,探了探脉搏。下一刻,她便哭了出来。怀中的人,脉搏全无,全身冰冷,丝毫没有生气。
“为什么会这样……”绛云哭道
一骑绝尘 那只狐狸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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