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为人鱼 (晋江VIP) 作者:肉书屋

    竟然险些割破你的喉咙！”他忽然转过身去，他脸上受伤的神色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咄咄逼人的表情，他对威廉满是嘲弄地说，“你们这王宫里，也太不安全了吧！”

    威廉沉默了片刻，说，“你是来探望伊丽莎白的，现在你看过了她，就请回吧！威洛克伯爵，你的城堡可是在宫外的！你如果现在走了，我就不追究你夜闯王宫的事了。”

    我有生以来，还没听到过威廉如此刻薄地讲话。

    埃文没有回应他，却忽然把他的手伸进口袋里。然后，他的手缓缓举起来，亮起一个东西，烛光下，我清楚看到，他手中拿着的，竟然是那把我用来刺破自己喉咙的小刀。

    这把小刀怎么会在他手里？我明明记得，我刚一割破了自己的喉咙，小刀就被那个阴影里的人夺下了，再后来的日子，我连动都不能动，只是理所当然地以为它还在我的房间里，我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把小刀的去向！

    威廉满脸诧异地望着埃文，显然也惊异于同一个问题。

    埃文定睛望着威廉，冷冷地，慢条斯理地说，“殿下，请问，伊丽莎白是不是被这个刺伤的？”

    威廉诧异地点头说，“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埃文说，“我在哪里找到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铸的东西，我清楚记得我把它送给了殿下你！”

    威廉怔怔望着他，显然有些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我也觉得一头雾水，埃文的语气听上去相当不客气。他怎能用这样的语气对王子讲话？

    埃文看了我一眼，继续用目光和威廉对持着说，“殿下，我还听说，伊丽莎白被刺的那天，你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请问殿下，这王宫守卫森严是人所共知的，怎会忽然出来一个刺客，专门和伊丽莎白过不去？有人想要行刺王室成员还说得过去，可是，伊丽莎白还没有正式成为王室成员，刺杀她有什么好处？”

    他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我竟然不知怎样来辩驳，也搞不清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埃文的目光如同两道锐利的匕首，停在威廉的脸上：“殿下，我看，刺客不是从宫外来的，而是宫内的人。”

    我有些模糊地明白了他要说什么，可还是不敢确定。

    他停顿了半晌，终于甩甩头说，“我只是一个地位低微的伯爵，没有权利去干涉这件事，可是―――“他拖长了声音，直视着威廉的眼睛说，“作为你少年时的朋友，我还是想要弄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认为，刺伤我的人是威廉！这简直太离谱了！他这个人，显然是过于聪明了一点，这样的人有时会把简单的事搞得很复杂。

    可是，这件事原本就并不简单。只是它复杂到我们无法和埃文讲明白的地步！

    威廉显然也终于明白了埃文的意思。他皱起眉头，摇摇头说，“请你在胡乱指责之前，动动脑筋想一想，伊丽莎白是我未来的王妃，我对她保护还来不及，怎么会去伤害她？”

    埃文丝毫不退让地说，“正是因为我想不通所以才来问你！”

    威廉望着埃文，盯了他半晌，忽然，他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抬起头，说，“埃文，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是做贼心虚！”

    埃文咬紧牙关，满脸不屑地听他继续说。

    威廉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起来：“那天我明明看到刺客从伊丽莎白手中夺去了这把小刀，现在，它竟然落在你的手里，我明白了，那个刺客，就算不是你，也一定与你有关！你担心我看到了那一幕，事情泄露出去，你的爵位可能就不保了，所以才跑到这里来反咬一口，对不对？”

    我在一旁，忽然听不下去了。他们说的话，我越听越离谱。威廉和埃文，我曾经最要好的两个朋友，为什么现在如同两只好斗的公鸡一般，在打一场毫无意义的架？

    “请你们不要再说了！”我实在忍不住，轻轻插了一句。

    房间里静悄悄的，威廉和埃文的视线向我投来。我叹息一声说，“你们还记得当年永恒的盟誓吗？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之间，要相互信任的，对不对？”

    威廉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了，握起我的手，另一只手臂环绕在我的肩膀上。他的语声变得温柔起来，“我只是觉得，在信任他以前，你有必要搞清楚，那个刺客是不是和他有关？”

    我狠命地摇头，“威廉，你明明知道的，这件事怎么可能和埃文扯上关系呢？”我只是就事论事，可是，我看到埃文给了我一个又是感激，又是欣慰，又有几分暧昧的微笑，仿佛我说了这句话，就站在他一边了一般。

    我皱皱眉头，真的很厌倦威廉和埃文这种毫无道理的，孩子气的对峙。我望着埃文说，“埃文，我也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威廉绝对不是伤害我的人，请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埃文忽然若有所思地，望着威廉说，“你刚才说，你看到刺客从伊丽莎白手中夺去这把小刀？”

    还不等威廉回答，埃文脸上已经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但立刻那神情化为深深的悲哀。我看出他想要走到我身边，可是威廉的手臂还环绕着我，他只好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可是，他的目光却纠缠着我，他静静地望着我很久，终于，他轻声地，悲伤地，用我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说， “我明白了，伊丽莎白，可是，你还那么年轻，日子还长，为什么要愚蠢地结束你自己的生命？”

    驱魔剑

    摇曳的烛光下，埃文深棕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我知道，他不可能猜出全部的故事，可是，至少他猜对了一半。

    看到我的眼神，埃文目光流转，“原来那个刺客，不是为了刺杀王室成员，而是来劫色的？”

    “劫色”并不是一个完全的解释。我知道，那个人想要的，远远不是单纯的“色”字！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只好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威廉放在我肩上的手臂忽然将我拥得更紧了些，他望着埃文说，“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讲出去，我不希望全天下的人都因为这个捕风捉影，乱嚼舌头！”

    埃文点点头说，“正因为如此，我在伊丽莎白的窗外发现了这把带了血的小刀后，便偷偷把它藏了起来。在没有先和你弄个明白以前，我绝对不会声张的！”

    威廉的脸上荡过一丝有些释然的歉意。现在情况已经清楚，埃文不过是在窗外捡到小刀而已，绝对和我的“刺客”扯不上关系！可是，威廉还是皱起眉来说，“为何那些仆人侍卫都没有发现这把小刀，它却被你这个根本不住在这里的人的捡到了？”

    埃文垂下头来，沉默了好久，才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威廉和我，轻声说，“我不想撒谎，其实，我虽然不住在这里，可是国王在宫里的宴会我还是常来的。有时候，宴会散后，我都会让一个仆人假扮成我离开王宫，我则留下来，独自在这里徘徊一阵子。宫内侍卫都用我的剑，很多都是我的心腹，知道我没有恶意，便任凭我去了。”

    我心中忽然感到慌乱起来。他在说些什么？原来他早已在我的窗外徘徊很久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他的意思，我不可能不明白！

    我叹口气。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少年时一样，享受一份纯真的友情？

    显然，埃文刚才的那番表白令威廉不悦了。我明白，从小到大，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别人即使想要，也不敢不放弃，现在，埃文竟然几乎是在明目张胆地说，他对威廉的未婚妻感兴趣！

    威廉放开了我，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他刚才脸上的微微的歉意已经荡然无存了。他望着埃文，无比严肃地说，“够了，埃文，从此以后，我命令你不要再这样做！全天下都知道伊丽莎白是我未来的王妃，你竟然买通了我王宫里的侍卫跑到伊丽莎白这里来捣乱，你要我的臣民怎么想？”

    埃文冷笑了一声说，“殿下，如果我是你，我首先担心的，不是天下人怎么想，而是伊丽莎白的安全！”

    威廉的脸色忽然变了，我看到，他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他当然明白，他完全没有把握保证我的安全！他有些恼怒地说，“不错，你整天来打扰我的未婚妻，倒是真要我担心她的安全呢！”

    埃文脸上飘过一丝近乎痛苦的神情，连我都感到有些不忍，他说，“殿下，我是因为想要你明白我和那个刺客毫无瓜葛，才不得不说出我的心意！在今晚以前，我从来没敢想过来打扰她！你们是有婚约的，这个，我从少年时就明白了！”

    威廉哼了一声说，“你明白就好。”

    埃文看了我一眼，转向威廉说，“可是今晚，我还是免不了要操心一下，那个刺客直到现在还没有落网，他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你要她再自杀一次吗？”

    威廉的身子颤了一下。仿佛埃文的话是一把尖刀，正好插在他的心头。

    埃文转向我说，“伊丽莎白，这王宫对你来说是不安全的！”

    我心中冷笑，无论我跑到哪里。恐怕都是逃不掉的！我摇摇头说，“我即使换了地方，也是没有用的！”迟疑了一下，我终于轻声问埃文，“你相信魔法的存在吗？”

    埃文说不知我在说什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示意我说下去。

    我继续说道，“那个找我麻烦的人，是有魔法的。而且，他自称连上帝的天使都不敢拿他怎么样。”

    我的目光扫过威廉，又扫过埃文，我意识到，一个人到了极度绝望的地步，反而会平静下来。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真正帮助我。我所能做到的只有离开。威廉和埃文都还年轻，他们还有漫长的人生。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他们生命中一个淡淡的，遥远的回忆。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不禁酸楚起来。

    埃文听我说完，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晌说，“我的铸剑之术，据说是我的祖先向上帝的天使学来的！有一把至高无上的宝剑，我从来没有尝试着铸过，它的名字叫做驱魔剑！它的威力据说远远超过我献给国王的那把令人天下无敌的宝剑！我想，驱魔剑应该可以保护伊丽莎白！”

    威廉的眼睛亮了起来，“埃文，如果你可以铸成驱魔剑，我向你保证，将来我登基以后，你不会永远是个伯爵！“

    埃文的眼中荡过一丝兴奋，我知道，他对于爵位的晋升还是相当有兴趣的！但很快，他眼中的兴奋变成了一种我看不懂的神色，他沉思了一阵子，对威廉说，“殿下，希望你明白，我对于是否能够铸成这把剑，是毫无把握的！即使铸成了，这驱魔剑的妙处在于，它与主人心灵相通，既然是我铸成的，便无法轻易把它转让给他人。”

    他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说，“也就是说，如果我铸成了驱魔剑，便只有我来保护伊丽莎白。”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埃文真是胆大包天啊！我望着他，心中莫名其妙地担心起来。埃文是我的朋友，我虽然信任他，也相当佩服他，可不知为什么，他过分的聪明总是令我觉得危险！

    我伸出手去拉住威廉的手，感到他的手心里满是冷汗。他沉默着。

    我望着埃文，诚实地说，“对不起，埃文，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也不需要去铸什么剑。这件事请你以后不要再提了！”

    威廉依旧沉默着。埃文的脸上，飘过一丝有些胜利的神情，他对我说，“伊丽莎白，你不相信我可以保护你吗？”

    我诚实地说，“我相信，你想要做到的事情，很少有做不成的。可是，我是威廉未来的王妃，没有理由要你来保护我，你明白吗？”

    埃文是个聪明人。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如电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半晌，终于垂下头，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慢着”一直在沉默的威廉忽然发话了，“埃文，你去铸那把剑吧！我有一个要求：如果你的剑铸成了，如果我们可以证实那把剑真的可以保护伊丽莎白，我会和你公平地决斗。如果你赢了，剑是你的，如果我赢了，那把剑便是我的。”

    埃文有几分不解地说，“殿下，你明明知道，如果你用你王子的身份命令我，我还是会交出那把剑的。”

    威廉说，“我明白，一把至高无上的剑，既然是你铸成的，必然和你心灵相通。如果我要真正占有它的灵魂，就一定要在决斗中战胜你，这基本的骑士法则，我不会不懂。”

    埃文点点头说，“你说的不错。”

    威廉向着埃文伸出手来说，“那么，一言为定！”

    埃文伸出手来，和他有力地握了握手。

    我又急又气，不知说什么好，我怎么可能让威廉和埃文去决斗？我不敢想象，如果威廉在决斗中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敢想下去，张开嘴巴说，“请你们不要……＂

    我的话还没说完，埃文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便转身走向窗子的方向。

    他刚一离开，威廉便无言地，紧紧拥抱住了我。

    我无法抑制地抽泣起来，“你为什么一定要他铸那该死的剑？就算要他铸剑，为什么不去命令他，而一定要决斗？”我的眼泪瞬间将他肩头的衣服湿了一片，我的心，又开始痛了起来。

    威廉轻轻拉开我，面对着还在抽泣的我，他的眼中，忽然充满了一种近乎不可侵犯的神色。他一字字说，“谢谢你，刚才在埃文面前明白地告诉他你是我未来的王妃。伊丽莎白，你告诉我，如果没有你我的婚约，你还会这样选择吗？”

    我不争气地，一面抽泣一面说，“我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即使没有你我的婚约，我仍然希望，保护我的那个人是你！”

    我将我的额头藏在他温暖的胸膛里，继续说，“你和埃文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愿意你们中任何一个受到伤害，可是，我可以想象埃文去和人决斗，却根本无法想象你去和人决斗！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求你，收回那个约定吧，你不需要和他决斗的！＂

    威廉的声音严肃了起来，“相信我，我不会输给他！你和我一样了解埃文，他如果不是输得心服口服，便永远不会死心！“

    我叹息着说，“他不死心又如何，他永远要服从你的！”

    威廉摇摇头说，“我不需要他表面上的服从！我要他从心里打消他的念头！”他的下巴放在我的头上，他的胸膛温暖而坚实，我听到他轻声说，“伊丽莎白，我们永远都不要放弃希望！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已经辨别不出什么是心痛，什么是我心中升起的温暖的，柔软的感觉。我伸出双臂紧紧拥抱着他，刚才我还想着要偷偷离开人世，现在，我忽然不想这样做了。说不定，事情并没有我相像中的那样糟糕呢！

    烛光变得昏暗起来，威廉忽然捧起我的脸，他的额头和我的靠在一起，我们的睫毛都似乎碰在了一起。他闭上眼睛，我感觉到他炽热的呼吸，我感觉到，他想要用他的嘴唇来捕捉我的。可是，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有几分颤抖地问我，“你的心，现在还在痛吗？”

    我心中一片纷乱的情绪，轻声说，“我已经不在乎它了。”

    “我在乎”他说。他的脸缓缓地离开我的，我却依旧无助地拥抱着他。他的手臂从我的背后支撑着我的重量。

    就在这时，忽然，我的门开了。

    时间早已在我们中间停止流动，我根本不知道，这个黑夜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过去。

    我惊慌地离开威廉的怀抱，惊奇地发现，站在我门口的，竟然不是我的女仆，而是满脸尴尬，又有几分恼火的王后。

    魔法

    我不知所措地垂下头来，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在无法自控地发烫。我只听到王后叹了一口气，然后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威廉，你过来。”她故作从容的声音里，还是掩饰不住那股训斥小孩子的口气。

    威廉显然也丝毫没有想到如何应付，只好微微欠了身，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王后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些责怪，也有些不满，她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看到我脖子上的绷带，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她沉默着转身走了。

    威廉走在她的身后，回过头来，对我安慰地微笑了一下。

    我的门关上了。本来，现在天大概已经亮了，可是我的窗帘紧紧闭着，蜡烛已经燃烧尽了，我的房间里依然一片漆黑，我在一片寂静中，只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

    我和威廉虽然有婚约，可是这样欺上瞒下地单独共度一个夜晚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看王后的脸色便知道，恐怕从此以后，不到我们婚礼那天，单独见到威廉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了。

    我的心中忽然一片酸楚。我们的婚礼是好几年以后的事呢！我真的还有几年可活吗？说不定昨晚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呢！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几天过去，本来以为，王后会来用她那套犀利的外交言辞和我好好“谈一谈”，可是，我见过她几次，她根本没有说什么，好像我和威廉一起渡过的那个晚上只是一个梦，根本没有真实发生过一般。我的伤还没有完全复原，不可能走出自己的房间，原本，威廉每天会来看看我，可是，自从那天早晨，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又过了三天，我收到了一封母亲来的信。原来，王后早已把那天的所见所闻转告给我的母亲，当然，母亲毫不客气地要求我立刻回信详细告诉她，我和威廉到底做了什么。母亲还说，幸好没有仆人知道这件事，否则王室的面子要哪里放？她要我立刻返回家中，不到婚礼那一天，不会送我来王宫了！

    我无奈地提笔，告诉她，我对上帝发誓，那晚我与威廉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一面写，一面叹气。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倒有些希望，在那个阴影里的魔鬼再来以前，我可以完完全全地拥有威廉！这个想法使我的脸又一次发起烧来，我的心，轻轻痛了起来。

    我的信似乎很快传到了母亲的手中。可笑的是，王后似乎在母亲看到那封信之前便看到了我的信，也许，是她从威廉口中发掘出了事实。总之，母亲不再来信了。

    我也没有被立刻送回去，我的伤还没有痊愈。想必，王后没有把我受伤的事情告诉母亲，她对我在王宫受伤还是感到十分抱歉的。

    我的伤一天天好起来，可是，我的心变得越来越沉重。我又恢复成了整日里被宫廷教师们轮番攻击的对象。我再也没有见过威廉。以前还会每天在一些晚餐之类的正式场合见到他，现在，他的晚餐都和我的被故意安排在不同的地点。

    幸运的是，那个魔鬼竟然也没有再来过。

    这样平静枯燥的日子很快过去了两个月，我完全痊愈了。

    这是一个凉爽的初秋的夜晚，我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吃了晚餐后，不禁想要到外面透透气。虽然我的女仆如同在监视我一般紧紧跟在我的身后，能够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依然令我感到兴奋。

    夜幕低垂，宫殿外围，有一大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色草坪。我缓缓地走在上面，心情也在轻柔的晚风的吹拂下变得轻松起来。

    我张开双臂，晚风拂过我的手臂，我的脸颊，撩拨着我的发丝，我那薄如蝉翼的纱裙也随着风舞动起来，我微笑着，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无忧无虑地享受生命中一个如此平凡的傍晚时刻。

    忽然，我眼前闪出一个人影。我吃了一惊，回过神来，眼前的人，竟然是那近在咫尺却久违了的威廉！

    温柔的晚风里，他短短的整齐的头发依然有些不听话地波动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喜悦的笑意。

    他看了我一眼，对我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只是照直向着跟在我身后的女仆走去，他的眼睛直盯盯地对着她的眼睛看了一阵子，然后他忽然眯起眼睛，轻声说，“请你一个人回去，你今晚没有见过我。伊丽莎白今晚一直没有逃离过你的视线。”

    女仆的眼神忽然变得呆滞起来，竟然点点头，转身走了。

    我呆在当场，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自从那天我和威廉被王后看到以后，我所有的女仆都换成了王后的心腹。她们时时刻刻盯着我，表面上对我殷勤有加，实际上，她们嘴上不说我也明白，王后是要她们看好我，不要给我机会和威廉见面。

    可是，为什么现在威廉明明站在我的对面，这个女仆却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被完全搞糊涂了。刚才威廉对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威廉望着我满脸的疑惑，没有解释，只是说了一句，“随我来”，便拉起我的手飞快地跑了起来。

    我被他拉着从一个侧门进入宫殿里。我侧过身去看他的脸，昏暗的灯火中，他满脸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兴奋和快乐。奇怪的是，我们飞快地在王宫里七拐八拐，走了好久，竟然连一个仆人或者侍卫都没有碰到！这简直不像是我所熟悉的王宫！

    终于，他拉着我，在一扇陌生的门前停下了。王宫里空房间多的是，我很少去注意它们。这一间一定是其中之一。威廉轻轻推了一下，门便吱呀一声地打开，我立刻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了。

    我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刚刚跑了很久，现在忽然停下来，我只是听到我们跑累了的急促的喘息声。我们歇了口气，然后我便听到威廉用充满兴奋却神秘兮兮的语气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祈求上帝帮助我们，终于，就在昨晚，我梦见一个天使丢下了一本书给我！等我醒来，那本书竟然就放在我的床头！”

    一片漆黑中，我的眼前忽然亮了起来。我看到威廉的双掌上，捧了一个羊皮卷。不知为什么，那羊皮卷如同一个神秘的光源，发着一道幽然的，深黄|色的光晕。我透过那光晕看到威廉那兴奋得微微发红的脸颊。他眼里闪烁着希望的火花，他的目光明亮得如同天上最闪亮的星星。他笔直的鼻梁在他的脸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那阴影却不是暗淡的，只是给他那英俊的，如同雕刻出来一般的面颊平添了立体感。

    “伊丽莎白，等我学了这本书上的魔法，我们就不怕他了！“他兴奋地，有些孩子气的，骄傲地说。

    我的心，也随着他兴奋的声音喜悦地跳动起来。

    我伸出手来接过那个羊皮卷，抑制不住的兴奋中，我用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打开它。开卷的地方已经被威廉写上了一个大写字母w，他那飞扬流动的字体在羊皮卷暗黄的光晕下看上去如同一头凌空飞舞着的雄鹰。

    我听到他继续在我耳边说，“今天，我抱着这书研究了整整一天，你看，我已经学会了驭心咒！”

    “什么叫‘驭心咒’？”我不解地问。

    “就是说，念起这个咒语，我便可以控制一个人的思想！”他有些自豪地说。

    现在我恍然大悟，刚才他原来对我的女仆用了这个咒语！难怪她听了威廉的话便一语不发地独自离开了！

    威廉继续说，“我今晚对整个的王宫里的仆人都用了这个咒语，所以，现在没有人会发现我们！明天一早，所有的仆人都会向母亲报告，我们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长舒一口气。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被人监视！再一想，如果威廉将这个驭心术用在王后身上，该是多么有趣！我想象着王后一向精明的脸上呆滞的表情，不禁开怀大笑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

    威廉仿佛看出我在想什么，他刮刮我的鼻子——那是他儿时习惯的奚落我的动作――微笑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摇摇头，一面笑，一面说，“现在我可要小心你了！说不定我一不留神，你就把我的心驾驭了呢！你一定要向我保证，不会对我用这个咒语！我告诉你，我是不可驾驭的野马一匹！”我开玩笑地说。

    威廉忽然收起他的笑容，一本正经地望着我说，“我可以驾驭天下人的心，却没法驾驭你的。”

    我不解地望着他，幽暗的光晕里，他望着我的眼里满是柔情，我听到他轻声说，“很久很久以前，你就已经驾驭了我的心，伊丽莎白。”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向我表白。

    我的心又一次痛得厉害，我额上立刻满是冷汗。可是我挺直脊梁倚着背后的墙壁，努力地微笑着。我是那样珍惜这样的一个瞬间，多么希望，这样的瞬间可以持续到永恒。

    威廉伸出手来，拂过我的额头，他的手背触到我的冷汗，忽然颤抖了一下，虽然我努力在伪装，他还是看出了我正在受的折磨。他眼里孩子气的兴奋和笑意不见了，他脸上的线条瞬间变得坚毅起来，仿佛他在这一个瞬间从一个无忧无虑的王子蜕变成一个魔术长空的骑士。他轻声却坚决地说，“伊丽莎白，相信我，我不会便宜了那个魔鬼！”

    天使的礼物

    我的手依然被威廉紧紧攥着，他却缓缓从我身边移开了一些。自从他了解了我所受到的诅咒，似乎我心中的每一丝痛楚也在牵动着他的心。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他越接近我，我所受到的折磨便越发变本加利。我明白，为了顾及我，他在小心翼翼地和我保持着距离。可是，为什么，即使我的心被刺得千疮百孔，我却依旧渴望去靠近他？

    威廉甩甩头，似乎要努力甩掉心头的沉重，对我微笑了一下说，“其实驭心术是这本魔法书中最粗浅的咒语。我现在也只能控制宫里的仆人。他们本来就是依顺我的，所以他们的心意原本就不难操纵。意念力越强大的人，越需要更加强大的魔法来驾驭。”

    他一面缓缓卷起那书卷，一面说，“不过，我会日以继夜地学习魔法。伊丽莎白，我会飞速地进步！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不用怕他了！”

    等到威廉完全收起了那本书卷，昏暗的光芒也完全淡去，我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他拉着我走出我们所在的房间。

    黑暗里，我在心中依稀可以看到，希望如同一盏微弱的灯火，在狂风中飘摇着。可是，无论那风如何猛烈，那盏灯火竟然始终没有熄灭。我虽然明白，魔法并不是威廉可以一朝一夕可以学成的，可是，既然那个天使可以抛下一本魔法书给威廉，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出手相助呢？魔鬼，天使，法术，咒语之类的概念，原本只出现在我和威廉小时读过的那些故事里，可是现在，它们明明都真真实实地存在于我的世界里！我忽然意识到，在这场原本毫无希望的战争中，我们也许并不是孤立无援的。说不定真的有天使愿意来帮助我们！

    走出那黑漆漆的房间，天还早，这个时间，王后和国王去一个公爵的城堡里赴宴了，满宫整日盯着我的仆人侍卫早已被威廉的驭心术制服，不会跑出来打扰我们。我和威廉相视微笑，彼此都为这从天而降的自由感到欣喜万分。我们手挽手，回到刚才碰面的草坪上。夜色如同深蓝色的轻纱，在晚风的撩拨下温柔地波动着。

    我忽然觉得自己被威廉猛地拉了一下，我站立不稳，几乎要四脚朝天向后栽倒下去，这时威廉恰到好处地接住了我，我没有摔倒，只是被他稳稳固定下来，坐在地上了。我侧过身子去看他，他竟然已经坐在地上，脸上强忍着笑。我气鼓鼓地揍他一拳说，“你为什么拉拉扯扯的，故意要我摔跤？”

    威廉上下打量我，摇摇头，说，“我不过是想坐下休息一下，却担心你不肯弄脏了你的裙子陪我坐下，所以就冒犯一下。”说完，他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忽然想起来，大概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王后送我一条十分美丽的裙子，我穿了它去向威廉炫耀，谁知他竟然看都不看我的裙子，一定要我去看他的小马。我觉得马厩一定很脏，所以说什么也不肯和他走，威廉也不依不饶，和我吵了起来，最后不知怎么搞的，我和他大哭大闹，说再也不要理他。

    我知道他在影射这件事，也不免笑起来。儿时点点滴滴的回忆忽然如同潮水般涌上我的心头，我这才意识到，我们虽然如此年轻，却似乎已经认识了一生一世。

    身后宫殿的拱形窗子中透出昏黄的，暗淡的灯火，可是那灯火和满天星光相比显得那样微不足道。空中密密麻麻的无数繁星在向我们眨着眼睛，如同给这夜幕镀上了一层银色的涂层一般，令人几乎看不到那深蓝色的背景。

    我们头顶上，点点繁星中，我们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那银色的光桥银河。

    威廉始终没有放开握着我的手，和我并排坐着，却不忘小心地和我略略保持着一点距离。我在清冷的银河之光下望着他的侧面。他侧面的线条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刚劲坚强，完全不是我所熟悉的娃娃脸了。我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我们最终败给那个魔鬼，如果我不得不先离去一步，我会不会在某一个来生里，和他再次相逢？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说，“在想什么？”

    我说，“我在想，如果有来生，我们会在来生里再次相遇吗？”

    他忽然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他的神色肃穆，他认真地，一字字说，“我不要来生，我要今生今世永远持续下去。”

    我在心中轻轻叹息。我又何尝不如此希望！

    我望着威廉，忽然说了一句自己也不懂的话，“答应我，如果我在某个来生里迷失了，你一定要找到我！”

    他还来不及回答，忽然温柔的晚风忽变得凛冽起来。天上明亮的银河瞬间暗淡了下来。满天的星辰忽然不见，整个夜幕都变得黑沉沉的。

    我感觉风越刮越猛，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寒冷，我的皮肤都在寒冷的空气中感到有些刺痛。威廉拉着我从草地上一跃而起，飞快地向宫殿跑去。我躲在威廉身后，直觉告诉我，我那短暂的平安的日子，立刻就要结束了。

    我感到一团黑色的空气在向我逼近。我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我无法追上威廉的脚步，脚下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威廉正要来拉起我，忽然那团黑色的空气形成一个硕大的漩涡，将我整个人卷了起来，我依稀听到威廉大声地，绝望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却无法自控地被那黑色的漩涡托了起来，悬在空中。我的四肢都如同被钉子钉住一样，连一个指头都动弹不得。这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冰冷残酷的声音，“伊丽莎白，不要以为你那套自杀的把戏可以骗过我！”

    他来了，终于来了。

    我闭上眼睛。我已经完全放弃了反抗的想法。

    可就在这个时刻，我忽然看到眼前一片明亮的，耀眼的光芒，就连白昼的日光都没有如此炫目。那托着我的黑色漩涡忽然如同被融化了一般，缓缓消失了。

    我从空中坠落下去，正好落在威廉张开的双臂里。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威廉放下我，我看到他也是一脸诧异地正抬着头望着空中。

    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夜空里，一个圆筒状的东西正悬浮在离我们不远的半空中，发出一道道雪白的，炫目的光。那团黑色的空气，在这白光的照耀下变得明亮起来，然后忽然化为一道黑色的弧线，嗖地一声。飞出我的视线。银河忽然又出现在空中。深蓝色的夜幕又一次被繁星充满。空中圆筒形的东西降落到威廉的手中。我定睛望去，那个发光的东西竟然是他的魔法书卷。

    威廉忽然向着天空，单膝跪下，他的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感激，“谢谢你，拉斐尔天使！”

    我的周围一片寂静，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可是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平静和谐。我的心中，忽然充满了平安的感觉。我也不自控地俯下身来，感觉那种和平的气息充满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好久，我听到威廉说，“你知道吗，我刚刚记起，那个梦里送给我这本书的天使，告诉过我他叫拉斐尔。原来就算我还没有学成魔法，他的这本书还是可以保护你！”

    我喜极而泣。威廉的眼中也有一层雾水。他伸出手来将我拉进他的怀里。

    “拉斐尔听了我的祷告，伊丽莎白，我永远也不会失去你了。”威廉说。

    我无语地，幸福地流着泪。

    威廉将我拥得更紧些，我语无伦次地说，“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威廉……我永远也不要离开你。”

    他垂下头来，他的脸埋在我的黑发里。

    我的心痛，随着他靠近我的气息又开始折磨我了。原来我虽然侥幸逃过了那个魔鬼的追逐，却仍然无法逃离他的诅咒。

    威廉忽然松开了我。一言不发地拉着我向着宫殿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我的房间。

    他反手关上门，我点燃了烛火。

    威廉从怀中拿出那个魔法书卷，放在我的手里，说，“既然它可以保护你，这本书卷，就放在你这里。”

    他的脸上飘过一丝有些痛苦的表情，对我微笑了一下说，“不要放弃希望！总有一天，我们会治愈这个诅咒！”

    他转身要走，我望着他，诚恳地说，“谢谢你，威廉。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放弃了。”

    他回过头来，习惯性地刮刮我的鼻子说，“傻瓜，如果你放弃了，我怎么办？”

    我眼里忽然充满了泪水，我的心轻轻痛着，却对他微笑。

    他对我眨眨眼说，“从现在起，我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你了。”

    我皱皱眉说，“我可不想又被王后撞到！”

    威廉笑着说，“那天早晨，她之所以到你这里来是因为我有个仆人向她告了密！我也是学了驭心术才搞明白的。”

    我诧异地问，“我不是听说没有仆人知道这件事吗？”

    威廉摇头说，“你不知道，母亲早就担心你我之间……所以早就派了心腹仆人秘密盯着我们。”

    我有些邪恶地笑了，“她有所不知，你我是宫廷礼仪管不住的。”

    威廉被我的表情逗笑了。我们笑着彼此奚落了一阵子，终于彼此道了晚安，他转身便要离去。

    可就在那一个瞬间，威廉刚才放在我手里的魔法书卷忽然凭空飞了起来，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飞回到威廉的手里。

    威廉有几分诧异地将那书卷放在我的床头，再次转身离开。谁知它竟然再次飞起来，径直飞到威廉手里。

    威廉又试了几次，每一次，无论哪书卷被放在何处，它似乎有生命一般，威廉只要转身离去，它便飞起来去找他。

    我惊讶地望着那书卷在空中划出的弧线，睁大眼睛，呆住了。今晚我简直是大开眼界，竟然有幸一次又一次地目睹了不同的魔法！威廉望着他的书卷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子，忽然走到目瞪口呆的我的身边，他的目光不知为何有点怪怪的，望着我，他慢吞吞地说，“恐怕，我以后要每天在你这里过夜了。”

    金玉满堂

    我的心开始不安地跳动起来，心中掠过一丝痛楚，仿佛在提醒我立刻抛下自己脑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胡思乱想。我倚着身后巨大的拱形窗子，垂下头说，“你又在胡说什么！”

    威廉从门口慢慢踱回到我的身边，歪着头，用半是认真又半是开玩笑的语气说，“你看，我的书卷显然可以保护你，而它又似乎与我寸步不离，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要整天在这里守着你？”

    我气急败坏地说，“我才不要你守着！”

    他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