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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尘吟 第24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眸直视着我,一缕柔光闪过,再看时又已无迹可寻,缄默了许久,他方才开口,“十四说得极对,我与他一样,只望你能嫣笑依然。”

    我本似稳健的手稍稍一滞,搁下手中的酒盅,目光遥遥越向红墙之外,轻轻道:“知道那是哪里么?”允祥顺着我的目光而眺,那是紫禁城的方向,暮色中唯有氲目的落霞,瞧不到一点城痕瓦迹。

    “那是华丽的修罗场,桎梏住每一个自由的灵魂!”

    沉沉寂静,铅重的言语仿凝冻在空气中,压迫着彼此的呼吸。

    “我本来只是一个疯癫癫的野丫头,自傲鲁莽,自以为是,目空一切,总在无意间伤人害己。我会哭会笑,却是快乐的自己。”我欣然笑了笑,仿佛那过眼的往事历历目前,亦消散风中,

    “我大概从来不相信命,却不知道为何会到了那里,做了伊尔根觉罗·靖晖。我以为自己是特殊的,和那些深养在闺中的女人不同。可我错了,原来,我不能免俗,在那里,我没刺,没了棱角,渐渐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心不由己。”我缓缓回首,望向他,“我好害怕,真的害怕,害怕每日醒来,再有可怕的真相,逼得我退无可退。”

    允祥听罢怔怔地看着我,脸色苍白,似化为雕塑般,半响,嘴角微微抽动,却不能语。我努力扯起缥缈的笑,缓缓地为各自的酒盅斟上酒,饶是轻松地问道:“这是你我第几次二人对饮了!”

    “第三次!”话甫未落,他已清晰答道,“第一次是在沧州破庙,第二次是在养蜂夹道。”

    我轻轻颌了下首,微一笑,半似调侃,“每次皆是我大醉,随后便是离别,不知这次会如何呢?”

    这趣话并不好笑。

    天色已暮,幽深的殿院中,只有风卷来阵阵细碎的落叶,映着薄霞。允祥眉宇间凝结忧色,嘴角微牵……启唇之际,我已先一步,道:“他怕真是无计可施了,竟让你来做说客!”

    淡笑间三分的嘲意。

    “是我自己请旨而来的!”

    我闻言一怔,眉心微微蹙起,他将我的疑虑看在眼中,挑唇一笑,恍惚间,深倦里,又是久违了的洒脱不羁的笑颜,坦然道:“因为,你与我,风风雨雨,今时今日,已然,亲若知己 ,净如明镜。”

    我震住,望进他眼眸深处,浓浓的暖意,恍若是一种信仰,也是一种担待,坦然地不加掩饰,无关风月,只觉一股清风自来,抠掀开我心中一米阴霾,落了尘埃。

    于是,释然笑了,自心而出,举杯,倩兮,“昔年曹操煮青梅酒邀刘备,那是英雄相惜,今日,这我的梅花酒只为你一句‘亲若知己 ,净如明镜’,值了!”

    言毕,饮尽。

    落杯之际,笑痕敛去,那一声叹息,从胸腔而溢,轻得犹如自喃,“胤祥,这次我不想醉,我倦了!”

    晚归的群鸟从院落上方忽拉飞过,哑哑的叫声久久回荡。

    允祥看着我,渐渐地,面上浮出一抹苦涩欣然的笑,千言万语包含其内,仰首,将盅中之酒一饮而尽,默然起了身,没有依恋不舍的道别。

    暮色月染,只有我徒然嚅语。

    胤祥,一句“亲若知己 ,净如明镜”,注定你已多言无意。

    碧落黄泉

    天色尽敛,深沉的暮色开始在周围氤氲开来。

    时间流逝,如冰封流水。又一天即将终了。

    素色薄衫,云鬓斜簪,风袭在单薄的身上,有丝丝的凉。伺候的内侍和宫女换过一波又一波,从不久滞。

    从初见我放纵不羁时的错愕到习以为常,他们不需去明白,只知我这一个身份未明的女子,在帝王的心里并不一般。

    宫女小声地劝了几句,见我仿若未闻。只将披氅轻轻撩披在我背上,默默退去。

    怀中的那壶酒还温热着,酒未入唇,意已微醺,我口口声声称,不想醉,却固执地饮下断肠的黄汤。踏着醉步,执着酒壶,瘫软地倚柱而坐,若能及至酩酊,倒也痛快。

    而,愈醺愈醒,落拓直需酒来藉,惨笑方知心受累。

    寒月下,一道清姿淡影朦胧里投射而来。衣袍细簌声近前,龙涎香气暗中浮动,我微眯着,只觉那气息离得极近,他的手指微冷,九龙缂金袍袖拂过我的脸庞,亦是微凉。

    沉沉的叹息,无声吹过。

    我蓦地觉醒过来,一睁眼,光影摇曳间, 一双沉眸幽幽,深不见底的重黑如云影暗压下来。我半撑着立柱,起身,手攥得似有些紧,唇角却溢出一抹讽弧,视线轻轻掠过他,仿若未睹,脚步踽踽,擦着冰冷的锦袍而过,表里是两个极端,平静与颠狂。

    刹那瞬息,手腕却他一擒,紧紧扼住,一如从前。

    我回了身,迎面他,消瘦的身影似乎占据整个视觉,余光强烈的避无可避。

    “放手!”我残忍亦不耐地道。

    他凝视不语,五指落处,已有淡淡的淤痕,指尖愈发得紧,强大的力量,足以紊乱血流。

    吃痛的一声呻吟,抑在喉间,我喘息而笑,“皇上打算囚我为禁脔,强锁一世么?”

    胤禛的脸色骤然苍白,风冷月薄,颤颤的恸覆在彼此心间。

    他为了这世间最高的权力舍了我,得了,又如何?这至高无声的权力全不能给我所寄的。漫天的流言蜚语,道德的枷锁。他可以不惧,我可以不怕。无论世人如何的讥笑嘲讽,史官们手中的笔如何锋利无情,可我们还能如昔般相守么?

    望着他的脸,骄傲的线条,高高在上,神情里说不出的冷漠清峭,我失笑起来,“我什么都没有,你却终究不可放过我么?”

    “你还有朕!”他低哑地应道。

    那一声“朕”已将彼此隔在咫尺的天涯,他不是我一人的胤禛,他系的是天下,而我所有的,便是余生在这倦倦深宫里,永远不过是夜临晨星的寄盼。

    一株寂寞梅花,独自生,独自死。

    我将笑容淡淡敛回眼底,冷冷地答道:“多谢皇上的美意,只怕我消受不起……”

    “住口!”他蓦地展臂,将我箍在怀中,狠狠地抵在朱漆门上。手中的酒壶咣铛一声摔落,那几朵梅蕊随着碎裂的瓷片静静的躺于地上,寒夜月影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他眸色越发深沉,气息渐渐紧促,菲薄的唇向上挑起,竟是笑着的,可眼瞳眸里是暗夜与血的糅合,阴沉而决绝,“朕说过不会再放开你,上碧落,下黄泉,你休想再逃得过!”

    两颊微红的血色在霎时间褪尽,“上碧落,下黄泉……”我嘴角微牵,重复着他的话语,渐渐失声大笑起来,笑得那般畅快,青丝缭绕,媚颜如毒,我向前一倾,俯身在他的耳边,低沉溢出:“那就一起死吧!”

    唇轻轻一触,如羽毛般温柔刷过,眼前,炯炯的双目怒极而哀,哀至绝望。

    “好!”齿间吐出冷冷一字,那薄唇突就狠狠进入,霸道地顶进我开菱唇,牙齿噬咬着我温热的唇畔。

    肩上的披氅滑落,炙热的身体抵住我的冰冷,他撑着墙,把我禁锢在狭小空间里,我欲挣扎,双手却被其反箍在身后,火热的舌翻绞着,纠缠着,从唇畔至肩头。我低低地呻吟,不再挣扎,涔涔的泪,无息而落。苦涩自唇齿间,顺喉而下,入胃,上心,弥漫全身。

    火与热之间,身子颤颤发抖,于静默中,只有彼此喘息交织,凌乱的心跳,冰凉的手指滑下我的腰间,重重一扯,薄衫落地。

    爱欲挣扎的囹圄里,深沉而绝望,泪反而不见了,我凄迷而笑,哀的癫伤令他绝望如狂,裂帛声里,他冲了进来,我猛地仰起了头,如丝的发在风中,纠集、缠绕。

    颠乱的花瓣,被风 卷上半空,犹带着靡醉。

    夜幕下只有放肆的沉沦,我惨白着脸,茫然地睁着无神的眼睛,他欣硕的身躯在孽欲里起伏,他不是那个雍容到阴冷的君王,此时妖异癫狂,我们不过都是樊笼中的困兽,不得超生。

    我微微地抽着气,细碎的呻吟着,蓦然攀上他的肩头。

    “胤……禛!”

    喉间的那声终冲口而溢,沙哑间携着一世的凄凉,百年的痴妄。他颤颤而栗,紧紧拥着我,像一江融化的春水,将所有的温暖汲于我。

    “我不会再放开你,生生世世,上碧落,下黄泉,你休想再逃得过!”

    风帷吹乱凝香,隔着薄薄的帏纱,望见窗外的月影渐渐西落,我轻轻地将环在腰间的手挪开,翻了个身,枕边人的身子微微一牵,又沉沉睡去。

    就着渗透到屋内的沉沉月光,看向那近在咫尺的面容,睡梦中,薄唇嘴角微微上翘,双眉舒展,少了一份红尘浊世中那种清冷和孤高,鬓发之间已有几许银丝蹿出,遮掩不去,银辉渲映下,却不损其清俊而雅彦。

    我眯着眼,仔细瞧着,突然很想轻触他的脸,但又怕惊醒了他,半途停了手,只是呆望,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可他的悲喜决断残酷痴狂,使得我一次次迷茫。

    他爱着我,可他心里不是唯有我,亦装载天下苍生,有他自己的宏图,必然需要取舍。

    他有取舍,我亦选择忘记。

    原以为此生恐不再如此直面他。这异样的生命之旅,充斥着叛逆与桎梏,与他不期而遇,孽缘鬼影般的纠缠着,逃得再远,封得再深,依旧抹不掉心中刻下的名字。

    因为,这世间,情花万束,有一种深深植了骨髓,入了魂魄,便是一世一生。

    怔忪间,犹自轻轻地一叹,却突闻他沉绵的气息微错,一时无措,见他阖着眼,饶是睡着,可身子一下向我这边靠了过来,手臂一伸,重新揽住了我,嘴中,轻喃一声:“晖……

    我一滞,望着他眉梢眼里唇边的宁定,心中,那刻,好似充溢了柔软一片,忍不住凑了过去,轻轻地回抱他的腰身,紧拥那饱经沧桑磨砺后的嶙峋消瘦,心底升起沉沉酸痛。

    我不由伸手环住他的颈,将面紧紧偎贴着他的颈窝,这一刻,至少这一刻,在世间最温暖最渴盼的地方,所有的坎坷苦楚瞬时融化,再没有其他,仅仅是我与他。

    如此静静地紧靠,渐闻他的呼吸均匀,我猜想他必然又睡熟了。

    “很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了!”突兀地一声轻叹,我仰头,瞧见他的唇角若有若无浮上浅浅一缕笑正凝神望住怀中的我。

    我一时有些发窘,边从他的怀里挣扎出,边薄嗔道:“你……原是装睡……”

    他不答,只是笑,笑声里尽是满足喜悦之意,手下意识地在更加抱紧了我。

    外面隐隐有鸡鸣传来,我微微一怔:“天要亮了。”

    他静默了一下,紧了紧手臂,喃了声“嗯”,明知我话中意思,却迟迟不动身。

    我知他素有勤政之名,每日定然早起,此时怕也快过了四更天,若在往日该是早有宫人叫起,进内伺候。

    我枕在他肩臂上,隔了小会,见其仍无动静,又一次轻唤了一声:“胤禛!”

    “嗯!”他低应着,像是一个无赖的孩童,只是口应丝毫不动身。

    我微微皱着眉,柔软如绵,亦是不满地瞪住他,“你究竟起还是不起?”

    他愣了一下,兀地,低头轻轻触上我的唇。

    他,他怎么可以?

    我受了惊似地一下子瞪大了眼,扭动着腰肢想要后退,但随即又被他困在了怀里,吻重又重重地落了下来。

    那留恋的深吻之后,我刚欲开口责备,只听他似叹似喃地道了句:“身边有你才能酣梦至天启,原来幸福亦是如此简单!”

    话甫落,门外传来轻咳声,他轻轻道:“等我回来!”

    我怔了怔,须臾,静静地阖了下首,他方才放心起身。

    大小交错的脚步声渐远,窗外,升起浅浅的黎明,雾霭中,蒙眬飘渺……

    那日之后,胤禛便常驻于圆明园。

    黯然销魂

    世人皆知晓他因畏暑每年盛夏而久居离宫,可当下正值秋尽冬启,他却久驻离宫,更没有嫔妃随驾,外界虽有蜚语流语,他全然不理。

    近了年底,皆是年庆的典礼朝贺。他不得已,回了宫。

    除夕,宫女太监们早已在各处挂上门神、对联,草草用了晚膳,我谴开了随行宫人,一人站在角楼上,迎风远眺那灯火辉煌的巍巍宫殿,隆隆爆竹声可闻,漫天飞雪中,隐隐的是一派欢腾,这里,远离喧闹,却也是孤寂。

    我无声地峙立着,望着他所在的方向。他的宫殿有千倾万亩,而我只想要一个家。当我们垂垂老矣,仍能相依相守,倾听彼此的心跳声。简单的愿望却难于青天。

    立得久了,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远去,只有风中份雪,挟裹了刀锋般声势,尖啸盘旋在夜空里,我听得入迷。

    沿着宫阙长廊缓缓而行,风灯在庭中飘摇明灭,照见雪地的修长清影。他负手而立在门阶下,双足没入厚厚积雪中去,身后有人擎着伞,鹅毛雪片被风卷得回旋飞舞,扫上他玄色的风氅。茫茫夜色顷然在他身后淡去,刹那光亮。

    “我来陪你守岁!”

    我欲开口,却哑然无声,噙着一丝笑,素如雪中寒梅,只是向前伸出手……

    烛影下,他一脸倦容,眼底却满是笑意。一壶酒烫至微温,我浅斟了一杯,递到他跟前,“先暖暖身子!”

    他抛下宫中繁琐,冒雪远驰,我心中虽暖,嘴上却嗔怪道:“你来了许久,为何不谴人寻我,要不然就先进屋里,哪有那么傻得立在屋外甘等着!”

    他伸手接过杯盏,顺势一牵,将我拥入怀里,轻弹我微红的鼻尖,戏谑道:“傻得何止我一人!”

    我眉睫一颤,竖起身子,怔怔望向他,一瞬,笑涡轻漾:“人家说傻人可是有傻福的哦!”

    “会有那一天的!” 他的声音柔和,仿若一声叹息,我望见那湛黑的瞳孔,一时分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四目相触,我眼里似有薄雾,他目光坚毅如铁。

    我忽然噗嗤一笑,“傻瓜,现在难道不是幸福么?”

    他闻言,并不笑,只是望住我,目不转睛。我戈然止声,亦深深地望住他。温软的掌心抚上他的峻颊,指尖轻轻地游走在深邃的轮廓间,“除了我,谁都不能这么细细瞧你!”

    他微露笑意,转又低沉下去,“我欠你太多……” 丝丝无奈我听得分明,却仍是笑,我俯身紧贴住他耳垂,带这三分矫情,轻轻道:“我又没说不让你还,你欠得要双倍偿还!”

    彼此的气息近得不能再近,他猝然翻身,整个人都覆住我,轻柔地屏息攫取我的细嫩。

    夜幕低垂,窗外的风,吹得凄厉。雪愈落愈大,屋里,橘黄的烛火铺洒在床榻,浓烈馥郁,爱欲缠绵,如篝火生起,暖了一室的清冷。

    一过了正月,胤禛便下旨将允禩、允禟等人被革去黄带子,由宗人府除名,削除宗籍。摒除出宗室,此事滋大,朝廷上下众说纷纭,他熟视无睹。

    我知道他的脚步已越行越急,庆幸允禵所有波及却获罪不重,无非是一些凿凿的旧时“劣行”,依旧囚禁于遵化。

    我素来畏寒,近冬末,屋里的地龙极暖,本立在大案前抄誊,不知不觉中已出了一身薄汗,抬头见胤禛仍在炕上潜心批阅着奏折。

    苏培盛蹑步进殿,我抬手作了嘘声的姿势,他会意地搁下手中的茶盏,又悄然退了出去。我端着茶盘进前,他饶是低头专心致志地丝毫未闻。

    猝地,“啪”地惊声,案上的一沓奏折悉数飞落于地。我脚步一滞,怔在案前,焦声问道:

    “何事?”他向来喜怒不外露,无来缘由更不会如此心烦气燥。

    他的面上明有阴霾,抬头见我,刹那敛去,神情自若地,但刻意中避开我的目光,瞥望厚厚的案摞,平静道:“今儿个奏折甚多,你先去歇下,不用等我了。”

    我轻轻颔首,将茶盘搁在案上一侧,见他面色平淡地抽了一份奏折,低头细细看了起来。我们无声地默契,有些事若想在彼此间隐去,便谁都不多提多问。

    我轻轻回身,俯下身,将散落在地的奏折一一捡起拢好,虽是无心,可那白笺上句句密保陈词看得真真切切,有允禩中中劣迹更与弘时暗通款幽,更有陈条允禟大放厥词暗讽其篡位嗜母,残屠血亲兄弟,沉迷女色,弃伦理纲纪不顾……

    我垂着头,用了极大的力忍住,沉睫不语,收拾妥帖后,缓缓起身。他已抬眸凝住我,我近前,放置好那叠奏折,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恢复了平静,这才开口道:“你欲如何处置?”

    他的脾性不会放之仍之。

    他目光如剑,答道:“我已给过他们机会!他们却不思悔改,各种苦果皆是咎由自取!”这条 帝王之路遍布荆棘,若要走下去,心终将渐渐冰冷如铁

    预料中的答案,我只淡淡道:“那么八福晋呢?”他处置落琳的狠辣,我亲眼目睹。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尘,八福晋虽是女子,仗其出身显贵,素来嚣张跋扈,下场只会更甚。

    “你!”他明锐地察觉我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我直视着他,看着他紧绷的脸和锐利的眸子,轻浅浅地笑了。“我倒是佩服她。虽是女子倒是

    爱恨分明,活得轰轰烈烈。”

    漆黑的瞳孔里一瞬的波澜。“天潢贵胄,并非寻常百姓,若不身临其境,岂能通明!我护得是至亲,更是天下。”他的眼里缓缓漾起近乎残酷冰冷的杀机,“若有人妄图造次,有损于这万世基业,唯有杀无赦!”

    我悄然转身,退出前殿。

    “靖晖!”他出声唤我,我驻足,回眸,与他静静相凝。他执笔之手,缓缓抬起却终顿在半空,须臾,复又垂下,只是深深看住我,千言万语化为无声之意。

    突地,他面色蓦沉,一只手按住胸口,我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急道:“你怎么了?我去传太医!”

    他一手擒住我的手腕,示意我莫动,另一手颤栗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绿瓷瓶,倒出一颗褐色药丸,仰头服下,稍顷,发白痛苦的面色终缓转过来。

    “方才吓到你了!”他刚欲宽慰我,看我久久凝住那瓷瓶,顺手夺下,平静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这是丹药!”我问道。传言他久服丹药,我虽未亲眼见过宫中炼丹道士,可从他刚才的表现俨然是事实。

    他低头,假意未闻。

    我复道:“你为何不答,这东西对你的身体,百害而无一益!”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他头未抬,只是冷冷答道。

    我淡淡一笑,转了身。

    华灯初上,将我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宫砖之上,影影绰绰的,看似熟悉的一转一瓦,竟没有一点可以把握得住的东西,只有无尽的虚空,紧紧的包裹着我。

    我停了脚步,遥遥而望,月色溶溶,白墙黄瓦仿佛染上苍色,朦胧得不真切,只是耳边依稀是弥留之音:朕是天下子民的君主。

    君王业,荆棘路。负所爱,负至亲,坚刚不可夺其志。我顿然明白,那样一个孤绝的位置,并非人人皆能坐拥。

    夜风中,一滴泪顺着颊,滑落在浅色的衣摆上,晕出斑驳的泪痕。

    允禟,允禟皆囚禁。短短三年,他将不仅将昔日八爷党瓦解,更将自恃功高,擅作威福的年羹尧之流除尽,只剩余孽苟存。

    铁血之腕,令人胆寒。

    入夜,是万籁俱寂的宁静,习惯中的宁静,我轻唤了一声侍女,无人应答,烛灯台上的灯芯“劈啪“一声脆响,爆出一点星火,转身一瞬,却一双臂弯实实将环住我的腰际。看书入了神,竟不知他何时已立在身后。

    当日前殿一别,他亦回了紫禁城数日,彼此有哽在心口的刺,互不相解。我抬头望他,面容更见清瘦,目光却坚毅如旧。

    我想对他笑,不知为何那泪竟如断了线的玉珠滚落。他一诧,伸手,微颤的手指抚过我的眼睑,我的唇。

    望我的目光灼热缠绵,声音低哑深沉,“靖晖,你要什么?”

    一围东篱,三间茅舍,携手红尘,终老江湖。

    然而那是心愿,终究不过一个心愿而已。

    我粲然一笑,轻轻了摇了摇头。

    他一语不发,喉间滚动,将我紧紧揽在怀中。

    “胤禛,问个问题。你必须据实回答我!”

    “你说!”

    我仰起头,望着那深湛轻轻吐出,“你为何爱我?”他稍一拧眉,恐是未曾料到我竟会如此唐突。我却近一了一层,追问道:“因为我长得像你的皇额娘么?”

    他一怔,旋即,朗笑起来,第一次见他如此开怀大笑,自有一番非凡的气度。我看住他,久久等着答案。他却不急不燥,拖过矮几坐下,将我抱放在他腿上,揽在怀里。柔柔的目光凝住我,嗓音里略带着取笑之意:“初见你时确有几分神似皇额娘。可你远不及额娘的端持淑仪。”

    我撇了撇嘴,不满抗议:“我从未自诩过是淑女!”

    他低低一笑,一缕快意从眉心流淌而过,“是!我平生最厌鲁莽之人。而你恰恰便是这样的人。没有名门闺秀的风范,行事妄为,脾气又臭又扭,不管有理无理,总要辩是非对错,傻傻的,却还自诩聪明。不知世上的险恶。像个孩子一样喜欢淋雨,可却也能做到那般狠心绝情,折磨别人伤害自己……”

    我轻咬下唇,低声道:“我有如此不堪么?”

    “有!”他坚定回答,“可是偏偏地却将聪明一世之人给迷惑住了!”

    他声音中的丝丝柔情蜜意,我却听得心痉挛酸楚,双手绕到他颈后,将他缓缓拉向自己,轻逸出声,“胤禛,其实我是一个有着三百多岁的妖精,留在这里,不知究竟是我迷惑了你。还是你困住我……因为我……爱……你!”

    他浑身一震,心跳仿佛在那刻停顿,可血液又因我轻轻撩拨而沸腾难忍,低眉细细地看我,目光竟有些痴了,一声叹息滚出喉间,夹杂着浓浓欲望,起身抱着我,直走去榻边……

    彼此吞噬,毫无保留。我热烈回应他强而有力的热情,欲望如野火燎原。

    窗外传来淅沥的雨声,不知何时,竟然就落了雨。

    天意……素来不由人想。

    我低头咬在他锁骨之上,突然一痛,让他颤抖着泄了身,我却不松口只是死命地咬住,仿佛将一世的爱恨涟漪诉于齿间。

    我窝在他的怀中,春葱似的手指轻轻抚摩着他肩上凐血的齿印。

    “你看你,若叫人看去,非笑话不成!”他低声轻斥,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我不管,不仅如此,还不许上药,我就是要这疤痕就此烙下,生生世世都跟着你!”我顿了顿,嗓音凄苦而低迷地喃喃:“我怕来生,若再遇到,我不认得你了!”

    “胡说!”切齿的坚决从喉中冲出,他抓住我的肩,直直盯住我,眼锋锐利,却流露切切的情深,“我再说一次,上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你都逃不掉!”

    我疲惫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唇角微笑,似暗夜花开,黑暗中,秋波流转,如烟蒙雾笼,攀上他宽厚的肩膀,低低道:“嗯!我知道。我一直会在你身边!可是你要答应我,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许太操劳,不许再服用那丹药,你要进药膳,要勤休息……”

    “好好好,我都应你!”胤禛叠声应道。

    热辣的薄唇又覆了上来,似春风般慵懒地撩弄着我。

    “靖晖,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那低哑的呼唤轻轻荡漾,黯然销魂。

    天阙生死

    梳齿浅浅的划过夹杂银丝的发间,他盘膝坐着,静静等我将辫梢上的明黄穗子、八宝坠角一一系好,这才传了太监宫女进内,洗过了脸,漱过口,递上的奶子茶握在手中,平静地向我道:“过几日,要祭祀,怕是过不来了!”

    我只是寻常样子,并无意外之色,低应了声“嗯”,便回转了身子,自顾自坐到妆台前。屋内忽地静悄起来,太监宫女皆识趣地退了出去。

    他缓缓走到我身后,双手搭上我的淡薄的双肩,铜镜里,那眸光如水,他含着笑,道:“生气了?”

    我的唇边恍惚绽出一抹笑,“你若再不走,便会误了早朝!”

    他应声未动,一臂蓦地将我的肩膀圈住,带入他的怀中,那强烈的属于他的气息顿然笼罩我全身,仿若一个无形的网,将我严严实实般困住。

    “晖,给我些时日,我们定会并肩而立于太和殿前面对天下苍生。”如炬的目光定定凝住我的颊。

    心是漏了一拍,半晌,我抬手握紧他微凉的手,十指交缠里,是心上的言语,我懂,他懂。

    我倩兮一笑,破了这凄切之气。

    “不过这之前,我想你抽些时间,我们去江南别院小住些日子,好不好?”

    他缓下神色,目光轻柔如薄纱拂面,一手摩挲着我后颈的乌发,宠溺着应道:“好,只要你喜欢,等忙过这阵,我们便去,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你快走吧?”我扭了身,仰头,半娇半嗔地冲着他道。

    他行了一半,却突兀停了脚步,转身望向我,我一怔,旋即回之盈盈笑意。他薄唇微动,想有话哽在喉里,终没有出口,转身跨出门槛。

    我倚在框边,瞧见那于御辇渐渐隐没在晨雾里,心无边无际地落下。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当曦光缓缓射进院落,拂在我的脸上,只觉整个人仿若透明的晨雾一般亦随时便会飘飘浮浮地升走……

    “主子!”屋檐的暗下处似有一声轻唤。我绕是凝着远方。

    那人见我全无反应,低声续道:“我家主子问您可曾想好了?”

    我收回目光,倦倦一瞥那人站立的方向,扭过身,回向屋内。

    “主子!”来人又唤了一声,表面恭敬,但语气强硬,隐有了迫意。

    “我答应与否,怕都阻不了你家主子的决心吧?”我淡淡垂眸,语声清淡,却直戳要害。

    身后的人静默下来。

    “告诉你们家主子,”我怆然笑着,环顾四周,陌生冰冷的宫阙,“他考虑过甚了,我自有我的归处,他也会得到他所渴望的东西。”

    闲窗烛暗,孤帏夜永。

    悠悠的打更梆音传入沉寂的清泠殿中,我倚在榻上,静静地阅着书卷。他不在的日子,我便常常一人如此卧倚,有时甚至一夜难寐。

    圆明园内伺候的内侍宫人本就少,而我此处更是园中颇为安寂的一隅。如今的我孤冷寡语,若胤禛不在,伺候的宫人除了留守值夜的,大都清闲地早早睡去。

    风被从窗外溜进,吹得案上的厚厚纸卷噗噗作响,鎏金铜香炉里缕缕香气如丝如织,绕了一层又一层,一室氤氲,不知何时竟有倦意,阖着眼,静静凝神。

    半梦半醒间,似有阵阵喧杂入耳,我想睁眼,眼皮却异常沉重。直至一个宫娥慌不择路地撞入门内,我方才蓦地惊醒。

    “主子,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她惶恐地哭喊道。

    我猛抬头 ,只见窗外火光冲天,将黑夜照得通明。

    “前殿和左右耳房都是火!”那宫娥年岁不大,脸色早已骇得如雪惨白,不住地泣道。

    我挣扎起身,只觉整个身子瘫软无力,勉力站住,方眼见整个屋落陷于磅礴的大火之中,火舌肆无忌惮地叫嚣腾窜着,仿若想要吞噬眼前一切,

    人影幢幢,内侍和宫娥一趟趟提水灭火,不过杯水车薪。而几个妄图冲进来的侍卫,皆阻于眼前的火势。

    那宫娥一把抓住我的手,哭着乞求道:“主子,快逃命,快逃命吧!”

    那泪落如倾的脸上皆是对生的渴望,可便是此刻,她却也未曾抛下了我。

    我一迈步,踉跄地晃了晃,寒意陡生,心中顿然了悟。

    朝她微微一笑,静静道:“你不必管我,逃命去吧!”

    她怔怔瞧我,惊惶不择言,边摇头边泣道:“不,不,不,奴婢,不敢。奴婢,……主子……”

    我用尽力,挣开了她的手,厉斥道:“走!”

    话音落地,如锤定音,自有厉色让眼前人不害而栗。她泣着,蓦地跪倒,向我重重磕了一头后,幽幽转身,朝着火、门外奔去。

    我的最后一丝力量仿佛顷刻殆尽,但周身却异样的轻松。

    最后这刻,我不愿再有无辜的生命因我而牺牲。长舒了口气,步步退回塌边,静静侧身躺下。

    火舌很快便穿过窗户窜了进来,周围的帷帐燃起了火焰, 赤红的火焰,浓烟呛得我不停喘咳。

    一种窒息般的恐惧朝我袭来,潮水般将我淹没,只觉得有些冷。

    我以为自己早看破了生死,不再有所畏惧,可我错了,原来,比生命的结束更让人恐惧的是与至爱至亲的生死相隔。

    身体一点点冷下去,朦胧里,一道身影从火光中来。我看见他缓缓地走来,衣袂飘飘,他的眉梢是依旧隐着化不开的愁川,我颤颤抬手想去抚平他的忧愁,我想告诉他必须要接受我的言而无信,舌头却像僵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眼前越来越黑,他的眼,他的面越来越模糊,手亦无力地跌落。

    “上碧落,下黄泉,我却要先行一步!”

    “你负我一次,我也负你一次,从今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若这无声的叹息你能听到,胤禛,我的最后一个心愿,便是从此将我忘记!

    (正文完)

    放手之爱

    林风万语,枝头的落叶吹落,洒在树下二人的肩头衣上,竟都一动不动,甚至也不伸手拂去枯叶。

    玄色的披风被一阵风荡漾起纹纹波澜,那直挺的身影似乎融进暮色,寒透着孤独寂聊。

    他的身后,青衣如柳,俊朗的脸上从容如常,神色却凛冽似冰:“皇上此行,仅仅想看我如此破落窘境么?”

    “她……不……在……了……” 一声叹息,浓墨般的沉淀在暮色里,哀伤得渗入骨髓。

    青衣人怔住。

    良久无人做声,唯有风声过耳,树叶簌簌。

    眉梢眼底凝起一层薄冰

    他淡淡开口,清晰无比。

    “我不信!”

    夜凉如水,月洒下清辉,谧静的庭院内辅上了清清淡淡的月华。

    那一袭修逸身影,孤立在青石之上,凭栏而望。

    风穿林过隙,吹得衣袂轻飘,俊逸出尘。

    康熙帝最得意的儿子,战场上笑饮寇血的大将军王,文韬武略的他曾经离权力的巅峰一步之遥,只是,那些灿如昊日已然过往,如今,不过一清冷月下的守墓人。

    壶中的酒不知何时已饮尽,风过,残留的酒香淡而隽永,就如同记忆的点滴,残尽,刻骨。

    天气微凉, 偶有秋风吹过,恍若浸骨。允禵似乎感觉不到冷。

    月行至中天,,银波漫卷,他醉眼微醺,仿若眼前一素衣少女嫣然伫立,那笑靥宛如六月绽放的出水芙蓉,灿耀玉洁。

    年少轻狂,彼时,十五岁青涩,不识情滋味。

    只是那个少女太过不同。真实,顽劣,不驯, 叛逆, 大胆,,他在惊艳之余更是惊奇,他发现自己对她的在乎已经超过想象。同一屋檐下,她在他眼前晃动着,他则不自觉的以眼神追随,以心思捉摸。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自负如他,以为惊鸿一瞥乃上天媒作,只是到后来他才明白,从一开始,他就失去了摘花的机会,即便万紫千红,枝头红芍娉婷眼花缭乱,也不是他心底的那朵。

    “若他负了你,我定不会饶过他!”他想死心,但不甘心。

    岂料一语成畿!

    她怆然离去时可知道角楼上那俊逸身姿久久凝视。指甲因为握拳深深陷入掌心,却不知痛,如同昨夜无意目睹月下棂廊相拥的一对壁影。他们一个是他倾情的女子,一个是他骨肉血亲的兄长。

    墨似的眸子深处火光闪烁,他本自责是他间接毁掉她的幸福,却不知道她的心早已许了别人,他忘记了素来不与其亲厚的亲哥哥向来低调迂回。

    他便如同一个傻瓜被欺骗玩弄着。

    决不放手,如果要一个人的痛苦来成就他和她的幸福,那不如让所有人一起来痛苦

    胸腔里长长的冷笑,他翩然迈步离去。

    少年的涩稚嫩蜕去,他的身上已是男人的锐利与锋芒。

    而她仍无人敢娶,连她寄情的男人亦不敢出头,惟有他,敢公然地求旨赐婚。

    真的是为了一箭双雕,逼对手现型,为了她的凤凰命格么?

    “我已是你的妻妾!”犹豫彷徨里她冰冷无情的话直击他心中的伤茧,将他带回惨痛的现实。

    红艳至极的凤冠霞帔里包裹得不过是一个苍白的灵魂。

    他羞辱她,伤害她,恨又如何?至少看着她眼,沉淀着和他一样的悲伤欲绝,他甘之如饴。

    这近乎变态的相虐之后,他竟没有一丝复仇的快感。看到她周身染满鲜血,命悬一线时候,他蓦然醒来。

    他从未失去,却险些亲手毁掉。

    她的心不在他的身上也没有关系,最起码他可用自己的余生守护她,为她开辟一片天空。

    他清楚记得她温柔执起他的手掌,柔声道:“这双手将来持握利器,斩荆披敌。你会是受人景仰的巴图鲁!”

    三年沙场拼杀,一身盔甲傲然立于敌人千军万马前,有谁知道那灯火阑珊的寂静夜晚,他总会悄悄取出那只碧蓝色蝴蝶琉璃耳坠,紧紧握于掌中,带着倦意安然入眠。

    爱新觉罗高贵血统赋予他勇气,岁月和历练给他不言让的魄力。他壮志凌云,他朝,昂首立于权力的最颠峰,他要告诉她和所有的人,他是这世上最钢铁意志的男人。

    只是,上天总会作弄于他,明明唾手可得的,却往往不过是浮雾云烟。父亲突然驾崩,他的兄长布置再过周全,可手握军权的是他,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挥师而上,最后江山终归谁的怀中仍未定数。

    而他做不到,不仅仅因为他的一家老小和她的命受控于人。

    因为他是爱新觉罗子孙,一己私欲,断送祖宗的万世基业,他有何颜面面对苍生。

    他奔丧回来,物是人非江山易主,父亲的灵枢前,两个亲兄弟的对立,他是胜者,他是败者,他却不愿低下高傲的头颅。他们真的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一个孤高冷傲,一个桀骜不驯,同样卓越出色,更可笑的是也爱上同一个女子。

    不论那蜚言流语,他对她,能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

    她紧握他的手,决绝坚毅地说:“他生我亦生,他死我亦死!”

    他穷其一生的付出, 有她这句话就已足够。即便他清楚得感受她冰冷的手在说出那话时抑不住的颤抖,即便她深深凝住他的双眸里是苦楚怆痛。

    她朝着他,那淡淡的笑惨薄如纸。

    她能舍生相护,他已足够。

    人生的起落他学会了很多。自傲不羁华衣的罅隙下,躲藏着一个自私与孱弱与的自己。他愚蠢地用半生执著于得到也许一辈子都不需要也得不到的东西。

    明明站得如此近,却被隔在遥远的天际,原来这便是,咫尺天涯。

    他终于学会真正地放手,让她无牵无歉地离开。

    缓缓阖目,轻逸出口:“如今你再无痛苦了,是吗?”

    他的身后那个清馨淡雅的女子,倏然驻了脚步,纤细的指尖紧紧收缩,死死拽住手中的袍子。敛起黯然的神色,女子轻柔地唤道:“爷!”

    他蓦地转身,见月色下的妻子静静而立。那刻,他竟有些彷徨无措。素手将袍子抖开,为他披上。

    “夜深了,寒气重,早些休息!”她柔柔笑着转身步步离去,

    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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