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又见他(清穿) 作者:肉书屋
拳在唇边掩饰咳嗽了几声。
十三看看我,再看看老四,“哈哈”笑起来。我白了他一眼,连忙埋头吃饭。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我包了满口饭,“饿嘛。”我可做不来淑女,不然吃个饭都不自在。这两家伙倒是慢条斯理的夹着菜,送到嘴里再细嚼慢咽,一丝不苟。唉,人家是贵族啊,学不来,学不来。
茶足饭饱。
“小二,结帐。”
店小二噼里啪啦算盘一拨,“一共是纹银三十两九钱七分,茶水钱就免了,收您三十两整。”
天!黑店啊!一顿饭就吃了三十两!算了,认栽了。乖乖的让云岫掏出银子付了。
十三看我一脸哀怨只喊栽了,笑道:“你们家开着客栈,还有你那个什么画廊,一年挣足了钱,你这会儿到心疼起钱来了。真是钱越多越小气了。”
“十三爷,这可不能混为一谈。三十两银子可是我舅舅一年俸银的七分之一,我哥岁俸的六分之一。三十两银子能让小户百姓生活几十年了。你们一个贝勒爷岁俸两千五百两,禄米两千五百斛,一个皇宫中长大的阿哥,从小也是锦衣玉食玉粒金醇,自然是瞧不起这区区三十两。又怎么能同日而语呢!”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十三听得一楞一楞的。
胤禛似笑非笑道:“你倒是知道的清楚。”那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和寝室的老三就这个问题争论未果,还专门查了资料呢。
十三终于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我算是服你了。”
回到舅舅家,为了别让他担心,跑去汇报完一天的经历。舅舅没有说什么,对小秋一事也没有责备我,只是让我以后不要逞匹夫之勇。他很担心我,我很感动。这些天舅舅不怎么管我,却极宠我,要什么有什么,给我设了专门的画室,就连对我总穿着汉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个舅母对我也是极好的。只是谁让舅舅的女儿都比我年长均嫁了人,老哥又脱不开身,没人陪我呢。在舅舅眼里,我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就好。我怀疑他不会是怕逼紧了我弄出个好歹来吧,尤其是我好不容易好了再给逼傻了就没法向我家里人交代了。当然我行事也很有分寸,舅舅自然放心不少。
太子
不得不说,我在这里真的很悠闲。一下子没了事做只好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写信、画画、弹琴上。舅舅最近也总是心事重重,似乎是因为太子生病。可是我隐隐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我只感到,北京城的天空是真的一天暗过一天了。
有一天,我经过舅舅书房,无意中从里面听到“索相不保”四字。顿时恍然大悟。
我只大概知道索额图是康熙四十二年五月中下旬获罪,罪名是“议论国事,结党妄行”,之后不久在宗人府拘禁致死。索额图是太子生母赫舍里氏的叔父,一直依附太子。一旦获罪,太子无疑于失去了股肱臂膀。尽管我知道太子一直最受康熙宠爱,可是康熙也最恨皇子结党。这件事,无疑会在康熙心里隐隐埋下一个可疑的种子。当这颗种子悄悄萌芽的时候,康熙还会像以前那样信任自己最爱的孩子吗?
对于这些眼睁睁会发生的事,我只能尽量不要去管。我只希望我的哥哥吉泰不会掺合进去,我的舅舅不会受什么牵连。为了少给正烦闷的舅舅添麻烦,我只有做起了这个时代名副其实的足不出户的宅女来。舅舅对我的懂事感到很欣慰。
我的画室宽大而明亮,比在画廊的时候还大。我这些天会经常把自己关在画室中,外面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将长发松松的束在脑后,让自己沉浸在光与影、明与暗、绚丽与沉重之中。只有这时,才会让我忘记一切,甚至忘记了三百年的时空差距。
看着刚刚完成的一副静物图,很满意。这么多年的绘画,已经渐渐摸索出了印象画派的真谛,对光线的瞬间捕捉就像偷窥了薄纱后明丽少女的面孔一般让我的心悸动。而在那一刹那,我发现面前的静物不再沉闷的静止,而是一个真实的生命。
我把画笔随手扔进笔洗里,舒服的躺在了地上,闭上眼睛,继续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阳光被什么挡住时,缓缓睁开了眼。是太子。半蹲在我旁边看着我。
这个家伙现在不在宫里乖乖呆着还敢到处乱跑?他不知道这会儿是风尖上么?
我连忙站起来,他止住了我行礼。我也放松了不少。
“前儿还听说太子病了,现在好些没?”
“好多了。”他笑笑,阳光在他的周围投下一层耀眼的光晕,使他同他的笑容一样变得温暖。
我点点头道:“那就好。”这么多天来,他想必一定很累了吧。
“走,我带你去香山吧。”
我喜形于色:“好!”
一路打马向西。半个时辰之后,已是在香山脚下。
这个时候的香山东宫门,还没有挂上“静宜园”的匾额,不见玉华山庄与昭庙,香山饭店更是不在。这时候的香山是真正的名山古迹。
“太子爷,松萝同您比赛登山可好?不过输的人要满足赢的人一个愿望。”我看着胤礽终于舒展的眉头笑着说道。
“好。爷今天就和你赌一赌,还不信比不过你这个小丫头。”
呵呵,那可不一定,我可是征服过华山的,香山不过海拔五百多米而已。再说我也有功夫呢,你不过是个金枝玉叶的太子。
半小时后。
“松萝不错嘛。居然连气都不喘。”
“太子爷也行啊,果然是经常骑射的,身体素质很好嘛。”
“身体素质?什么意思?”
“呵呵,回爷的话,就是体质,也算身手的意思吧。”
“那是自然。爷能一人猎一头豹子呢。”
哼,吹牛。
一个时辰后。
“我还不信今天输给你这个小丫头。”
“呵呵,太子爷,您要加油啊。”
哈,胜利就在眼前啊。
我更来劲了,正要疾步向上,忽然袖子被扯住了。回头一望,刚才还落后一大截的胤礽不知何时已到我身后了。见我看他,不仅不放手,还一脸无辜的笑。这个家伙!
我无奈啊,谁会想到堂堂大清国的太子也有赖皮的时候。我总不能给他一脚吧。
呼了一口气,无奈的朝天翻个白眼。得,你爱扯就扯着吧。
“啊,终于登上来了。”又转头看看他,“太子爷,怎么办?赌约啊。”
“你说。”他微笑。
“还没想好,一会儿告诉您。”
“太子爷,您也来了。”我转过头去,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竟然是胤禩他们几个。几个给太子见了礼,我也忙给他们请了安。我看见今天多了一个少年,跟胤祥差不多大,稚气未脱,面貌像胤禛。
老十见了我,叫道:“你不就是那个大胆的傻丫头吗,好久没见你,差点没认出来!”
“什么傻丫头?”老十四一口接过来问道。
“舒尔德库的侄女,叶赫那兰家的傻丫头。”
我忍!
“她还傻?”老九斜眼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老十四问。
“回爷的话,我叫松萝。”
“我说她大胆吧!”这老十是真的跟我杠上了。
“行了、行了,诸位都是来赏景的,怎么较起真来了。”太子我谢谢你。
听着他们寒暄了几句,老八一行就告辞下山了。
我终于呼了口气。
“坐下吧。”我看了他一眼,也不推辞,告谢坐下了。他也在我旁边选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下。大清的律令里规定奴才不能和主子平起平坐,既然太子这会儿不在乎,我倒乐的舒坦。
“想好了没?”
我不解的望着他。
“愿望。”
我看着他,重新怀疑他是否真的就是历史记载中的那个太子。他现在温暖的神情难道不是真的吗?可是在我眼里他真的很像一位兄长,有令人如沐春风的表情。
“表姐夫,你今天快乐吗?”
他一愣,大约是没人敢这么叫他,可是此刻的我,就只想像普通人家中那样,叫他一声表姐夫。
他望着我,认真地说:“嗯,快乐。”
“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你每天都像今天一样快乐。这个愿望你一定要帮我实现哦。”我望向他,笑弯了眼睛。
他微微动容,点头:“好。”
我不是自欺欺人,我知道你的命运,可是我真的希望你能每天都快乐。
“松萝,”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我从来没像今天一样轻松快乐过,所以,当我不快乐的时候,你会陪着我吗?”
我望进他的眼睛,那里有我读不懂的神色,和一丝脆弱,我认真地点头:“我会。”为了如朋友和兄长一般的你,我会。
进宫
第二天,康熙宣我进宫。早有宫里的轿子候在了门口。我纳闷康熙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云岫为我精心梳上满族少女的旗头;换上旗装,这时的旗装还是传统的直立式宽襟大袖长袍,没有一点流线美;再蹬上“花盆底”,跨门槛的时候差点扭了脚,害得云岫吓出了一头汗。记忆中还少有几次穿得这么正式过。幸好的是没敢让那丫头给我浓妆艳抹,薄薄施了一层粉黛,更显得这张脸顾盼生辉起来。云岫看呆了几回。
轿子一路行过午门侧门、贞度门、中右门、后右门、乾清门。最后在乾清宫前停了下来。下了轿,望了望四周巍然屹立的帝王家园,并没有原想的激动与亢奋,更多的只有惶恐与压抑。跟在公公后面一径向乾清宫的昭仁殿行去。
到了殿中暖阁的门口,听见里面通报的声音,深呼吸一口,亦步亦趋的走了进去。只听得见我的鞋子与地面撞击产生的清脆的声响。
一进去,才发现好多张熟悉的面孔,还有齐齐射过来的目光。不敢乱看,低头走近,行了一套完整的跪礼。万恶的旧社会!心中抗议着,面上却一点也不能显露,一丝不苟不慌不乱。
“抬起头来。”
我望向康熙,发现他比南巡的时候憔悴了一些,神态安详,眼睛依然深邃睿智。猛然警醒不能这样同皇上对视,忙垂下眼睑。
余光却瞥见康熙微点了点头。
“前些天南巡回京的路上,朕交代的事你做的很好,那些画朕很满意。说说想让朕赏你什么?”
我连忙磕头道:“回皇上,这些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奴婢不敢讨赏。”
康熙沉吟片刻:“朕看这样吧,就赏你做宫廷画师一职,封松萝格格。你看如何?”
我顿时如五雷轰顶,只呆呆的望着地面,怎么办,我难道要过这种金笼子般的生活吗?那样的话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江南去?可是我能拒绝吗,我敢拒绝吗?电石火花之间,我连忙伏地:“奴婢谢皇上恩典。只是画师需要经常外出写生,还请皇上开恩。”
话一说完,四周出奇的安静,想也能知道周围吃惊的表情。我的额头渗出了汗,乖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康熙终于开口了:“你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朕就赐你金牌一面,准你出宫写生。”
我简直有劫后余生之感,连忙磕头谢恩。
康熙摆摆手,令我跪安了。我诚惶诚恐的退了出去。
出了昭仁殿,终于松了一口气。我擦擦额头的汗珠,抬头看见有飞鸟从檐顶飞过消失不见,苍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几朵白云。寂寞吗,天上的浮云,可是我真的很寂寞呢,心中第一次升起了浓浓的对命运的无力感。
“为什么不高兴。”
我努力忽视眼角的酸涩,转过头抬眼望向他,冷峻的脸上第一次显出柔和的神情。我苦笑,恭敬的垂下头,“回四爷,奴婢不敢。”
他冷笑出声,“你总说自己不敢,可我发现你没有哪一次‘不敢’过。”
我还能说什么。
“别的就不说了。进京前你在老十三面前说我跟他的那些话,你还敢说‘不敢’?”我想了想,立即醒悟,肯定是“断袖”那宗。切,本来就是嘛,还不敢承认,哪次两人没在一起的。可是雍正的手段——天,我还是先过眼前这一关再说吧。老十三,你敢卖我!咱们走着瞧!
“想起来了?”
我忙笑道:“四爷,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十三爷知,奴婢要是敢把这事告诉第四人,就、就天打五雷轰。”古人不是最相信起誓么,上帝您一定要保佑我啊。
偷偷抬头望了一眼,这个,我没看错吧,他的嘴角怎么在抽搐呢?
“啪!”后脑勺挨了一下。好痛!
“脑袋瓜都装的什么,这都能想得出来。简直是胡说八道!还有,以后不要自称奴婢了,说自己名字就行。”
这是什么意思,不杀人灭口了?上帝没有抛弃您的孩子啊,阿门!随即忙道:“是。松萝知道了。”
“四爷,松萝还要去毓庆宫见表姐,先告辞了,请四爷见谅。”见他点点头,我连忙溜之大吉。结果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一个声音:“松萝!”
转身一看,太子已大步走了过来,“你不是要去见你表姐吗,我正好也要回去,走吧。”说着拉着我就走。
我急急的跟上这家伙的步伐,走了一段回过头去,竟发现胤禛还站在原处望向这边。他负手而立背脊挺直,衣袖在风中微动,竟有孤傲如松君临天下的气势,只是我依稀可见他的清冷的眼里泛出丝丝寂寞的微光来。心中微微一惊,连忙转过头,跟着太子疾步离去。
蔷薇
我搬进了漱芳斋,开始了我在紫禁城中的生活。
记得走的时候,舅舅千叮咛万嘱咐,我只觉得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思。
云岫不肯回江南,直说要留在这里还能见个面,我随了她,想想也有道理,反正我能出的宫来。
小秋也红了眼。这时候的小秋已经不再作打杂的小厮而是每天跟着云岫整理我的画室兼或做一些跑腿的事情,很是勤快伶俐。我笑着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拿出了一幅画给他。画上的少年瘦弱坚毅,绽放着阳光般的微笑,眼神如晨露般干净清澈。
他展开,露出惊讶的表情:“小姐,您这是……”
“送给你。”我微笑。
他的耳根红起来,慌忙跪下,“谢谢小姐。”又怕我生气连忙站起来。
“还有这个。”是小秋的卖身契。
小秋一看急得跪下:“小姐,求求您让奴才留下吧,奴才有什么错一定改,您千万别赶奴才走啊!”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把他拉起来:“这是怎么话说得。我又没说赶你走。你把它收着,想留在这就留着,要是想走了,跟我说一声就行。舅舅是同意了的。”
他愣住了,拿着那张纸的手微微颤抖,大滴大滴的泪落在纸上。我怕他又跪下,拍拍他的肩转头走了。
在宫里住了几日,我才发现我是这里最最闲散的人,除了每天跟着教养嬷嬷学习宫廷礼仪,再者我因是御封的画师,也不用像后宫女人一样每日去慈宁宫及各宫娘娘那儿形参定省,基本都是我自己支配时间。画了很多画,有亭台阁楼,也有许多人物画。我欣赏一切美的东西,比如被分到我身边天真活泼带点迷糊的青柳;比如恬静稚嫩在御花园专心扫地的不知名的小丫头;比如一边晒衣一边说笑的浣衣女;比如水中肆意嬉戏的鸳鸯;比如巍峨壮丽的宫门;比如满眼翠绿的荷塘藕榭……
我大概知道自己会这么清闲的原因,是因为康熙其实并不喜欢油画。他觉得油画没有意境之美,也不能理解光线明暗对物体产生的影响。他让我做宫廷画师,或许只是因为我是这里用西洋方法作画的水平不算太差的第一人而已吧。
当然还有一件让我非常开心的事,就是能见到我的哥哥吉泰。
“松萝,一大早又在发呆了。”吉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哪有,我在看鱼儿打架。”
“松萝啊,不是哥哥说你,这是在宫里,怎么又不穿旗装了?你好歹出来的时候把头发梳好行不行?”
我那唐僧老哥又来了。早都习惯了这样的装束,你倒又来唠叨。
“万岁爷默许了的。”记得上回在御花园遇见康熙,见我穿成这样倒赞我自然好看,只说正式场合别这样打扮也没说什么了,我当然是知道的,这已是算恩典了。唉,旧社会啊,没有人权。
“再说这样舒服,我喜欢。”
吉泰无奈的摇头,“真拿你没办法。得了,我该当差去了,别坐久了。”说完还不忘揉揉我的头。
看着吉泰的背影,很安心。我应该知足了,至少我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时间应该还早,我在宫里漫无目的的转起来,唉,谁让我这么闲呢。这还真是免费游故宫啊。
宫女太监见了我,纷纷请安,我微笑着摆手。在他们眼里,我估计算是这皇宫中的一个怪异的存在了。可是我是个渴望享受生活的人,不会在意他们的窃窃私语。
不知走了多久,我到了一个格外安静的所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得正好的蔷薇花。我追随着这诱人的香气,踏入了这个整齐精美的花园。
远远的看见一个女人,侧着脸,拿着精致的洒水壶专心的把水浇在几株粉色的蔷薇上。很美的画面,很美的人。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眉如远山眼如秋水。初升的阳光洒在她的额上、肩上,使她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祥和的光晕中。
她就是一支亭亭玉立的莲,是这个藏污纳垢的皇宫中的一支遗世独立的莲。这样的女人,在这红砖青瓦下,显得那么的柔软而脆弱。
我知道,蔷薇花的花语是:爱的思念。
我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一直看到她浇完了花,缓缓转过身上了台阶进了屋去。呆立了一会儿,才有些恍恍惚惚的离去。
走了几步撞上了墙,惊觉过来。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撞上了人。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双温柔的眸子,闪着点点笑意。
“怎么不进去?”他轻轻地说。
我愣了片刻,才想到刚才的女人是良嫔,胤禩的生母。难怪这里会这么安静冷清。
我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说到:“你的额娘真美。”然后绕过他,往出走,忽略掉身后那道温柔的视线。这一刻,我的脑中被那个如莲的女子装满,忘了一切。
卫氏良嫔,原是内务府管下奴仆,也就是满人口中的辛者库,是个干粗活的宫女。得幸康熙,后来被封为嫔。想来以前也是很被宠幸的吧,可是现在,这里却冷清如长门,康熙大约很久没来过了吧。这样美丽的女子,却把青春扔进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梦里,而这个梦就是她存在在这个吃人的地方的唯一理由。她的一生都托付给了一个永远不会把爱情留给同一个女人的睥睨天下九五之尊的男人身上,她的生命都交给了等待……这样一个恬美安静的女子,怎么能就这样被囚禁在这个肮脏的泥潭里。
我的心,就这样,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经过北五所,我直奔漱芳斋,我要画下我脑中的面孔与身影。
还没走出御花园,忽然被人揪住胳膊,“干什么去了?着了魔一样。”
我转过头,是近在咫尺的胤禛:“放手。”
他一愣,眼中腾起怒气:“你说什么!”
“我说放手!我有事呢!”我没工夫跟你说话。
“放肆!”声音冷厉明显在压抑着怒火:“你魂不守舍的是怎么回事!”我的胳膊已经被他拽的生疼。使劲挣也挣不开。我招惹你了?有火找我发干什么!
气不打一处来,左手一拳挥去,道:“莫名其妙!”
他捂着右眼退后一步,松开了我,指着我狠狠地道:“你、你……”
我瞪了他一眼,转身一径跑回了漱芳斋,在丫头们见怪不怪的目光中奔进了画室,反手插上了门。
前路
扔……
扔……
扔……
我已经不知道画了多少张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画室里呆了多久。总之素描纸、速写纸、宣纸扔了一地,颜料画笔到处都是,揉成团的宣纸、毛笔铺满了桌案,整个画室杂乱不堪。每张纸上画着不同神态的同一个女子,可是每一幅都不能令我满意,因为我画不好她的眼睛。
我终于才发现,那双眼睛并不是平淡无波,而是包含了太多。是的,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这里,我不能想象她心中真正所想,我不能挽救她的命运,我甚至不能知道她如何才是快乐。我热爱生活中一切美的存在,我不能承受美的东西在我的眼前毁灭。我不敢想象这样的女子真的会如深闺中的女人一样愚昧,可是,在这个时代,她又能如何?“为自己而活”这样的话是多么的无力多余,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受着命运的摆布……
那么,我呢?
我颓废的倒进榻中,胃部一阵阵痉 挛。我冒着虚汗,蜷缩成一团。
我会怎么样呢?第一次这样问自己,才猛然警醒,我自己也受着上位者的摆布,我的下一刻一样可以成为别人的棋子,我在这个陌生、压抑而危险的世界看不到前路,看不到将来……我根本不懂这个时代的行为规则……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
胃,好痛……模糊记得有青柳她们来叫了几次,最后好像被我吼了回去,还是第一次发火啊,为什么不能控制住呢,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呢?
胃,真的好痛,痛得我渐渐到了意识的边缘,在清醒的最后一刻,只听见屋外的叫喊和门的撞击声……
眼皮好重……是谁在哭?是谁在叫我?身体动不了……
不要叫我,让我睡……好吵……
“格格,格格,呜呜呜,格格……”
是云岫吗,别哭,别哭……
声音越来越大……
“松萝,松萝,你要醒了吗,你醒了吗!”
我费力的睁开了眼。看见青柳红肿的双眼,哥哥欣喜地表情,还有胤祥急切而微笑的脸。
哥哥握住了我的手:“松萝你终于醒了,吓死哥哥了!”
“格格,你都把奴婢吓死了,格格你这是怎么了。呜呜呜……”
别哭,别哭,却发不出声抬不起手。
“松萝,你究竟是怎么了?你把我们都吓坏了?你怎么不说话?你都昏迷两天了,一直在喊‘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你是在哪着了魔?你究竟说话啊!”胤祥都要急得跳脚了。
我也要能说话才行啊,嗓子难受的要冒烟了。青柳看出来我要喝水,连忙倒了茶来,拿了软枕扶我靠在床头,我三两口灌了下去。闭了闭眼,才觉得好一些。他们三个人一脸紧张的望着我。我都后悔得病了。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了。”我努力笑笑。
“太医说能醒来就好了,只是以后再不能伤着胃了。”
青柳问:“格格,您饿了吗?奴婢给您端些粥来。”我点头,她连忙出去了。
又跟哥哥和胤祥聊了几句,他们就让我休息着别浪费了精神头儿,起身告辞了。
我突然间想到一件事,顿时冷汗就出来了,冲动是魔鬼啊!急急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胤祥。
“十三爷,您稍等等,松萝有件事要说。”
他点点头在我床边的脚塌上坐下。
“那天……我打了四爷,麻烦你先跟他说说,就说我跟他赔不是了,等我好了再去给他赔罪。”开玩笑,未来的皇帝都敢打,脑子锈了。
“不是我说你,你胆子也忒大了,连四哥都敢打!换了别人早不知死了几回了,你呀,就自求多福吧。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开始就很生气,我也想不通哪里冲撞他了……后来我脾气一上来,没控制住,就打了他了……”
“我说你一个小丫头脾气倒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哪被魇到了!”
我苦笑:“是,我一时昏了头,竟然在老虎身上拔毛,我这不是疯了吗。”
胤祥笑着一边帮我掖好被角,一边站起来:“行了,快别多想了。我帮你说说去,说起来,你还得多亏自己生了这场病。只是以后行事再不敢莽撞了,在这宫里,万事还是小心的好。还有,以后不准像这样不爱惜自己了。”又见青柳已经摆上了粥膳,道:“吃了东西就歇着吧,我先走了。”
我认真地点头:“我知道,谢谢你。”
青柳一边喂我粥,一边说着话。
“格格,你这一病,皇上让太医送来好多补品,还有太子爷、十三爷来看了好几回,也让人送来了好多东西,都是上好的。就连四爷、八爷也来了一回呢。”
我皱皱眉:“四爷、八爷也来过了?说了什么没?”
“没有,都只略坐了坐就走了。”
用了膳,稍有了力气。越想越不安,撑着爬起来到书桌旁,拿出了前些日子自制的信纸,提起了笔。
怎么写呢?想了半天,心中有了计较。
大清尊贵的四贝勒殿下:
罪人松萝特写此信向您请罪。
松萝日前行事多恍惚,少不更事,不知轻重,情绪不稳,以致冲撞了殿下,冒犯了殿下的皇子威严,懊悔至今,连日具战战兢兢,恐慌万分自责不已。是以写此信表达内心之惶恐不安之情以及对于殿下还未及责罚松萝的感激之情。
还请殿下允许松萝身体稍恙之后当面请罪,不敢奢望殿下能原谅松萝之鲁莽,只求得殿下知晓松萝道歉之诚意足矣。并请殿下保重贵体,莫劳思过度。
待罪之人:叶赫那兰?松萝
康熙四十二年四月二十一日
又用满语附在后面。
看了两遍,思觉这样的道歉信估计是大清有史以来第一封了吧。封了信,在信封上写下:“四贝勒爷亲启”字样。忙又唤了青柳,让她赶去把信亲自交到十三手里,如果十三走了就拿回来。
救人
躺在榻上,望见窗外灰暗的屋檐和明朗的天宇,突然对刚才的不安感到可笑。
还真是讽刺啊,现在的自己,性命比一切都重要,体内的劣根性告诉我:我胆小怯懦,是个怕死的人。从来都是。
我是个再痛苦也要苟且活着的人。
因为我是松萝啊,“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的松萝,平凡、渺小却坚韧。是的,我要好好活着,既然上帝让我重活一回,我就决不能浪费。我要在这肮脏的沟渠中、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做一株坚强的松萝,起码我的外表要妥协这压抑的生活。
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平安无事的过了几天,虽未大好,却也闲不住。
沐浴之后,一身轻爽。将两鬓的发缕梳在脑后用丝带系住,任半湿的头发垂于腰际,换了衣服,独自一人往园子逛去。
我住的地方离御花园很近,每次散步都会走到这里。无意中走到千秋亭,我就后悔了。因为亭子里正坐着我目前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而且他已经看见了我。
躲不掉了,只有硬着头皮上前请安:“松萝给四爷请安,爷吉祥。”
半天没有声音,我不敢抬头,咬着牙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才听见一声天籁,清冷如常:“起吧。”
见我低头战兢的模样,他冷声道:“那天的狂劲儿哪去了?你竟也有这么规矩的时候?”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好半天又说道:“……身上好了?”
我稍微抬眼,见他脸色平常才略放下心来,道:“回四爷,差不多好了。”顿了顿,“四爷,松萝向您请罪,那天松萝是被魇着了,打、打了四爷,求四爷责罚。”咬牙跪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道:“信是你自己写的?”
“回四爷,是。”
“不伦不类……行了,起来吧。”
放、放过我了?真是喜怒无常啊。站起来后,却突然发现他已近在咫尺,我的个头才到他的胸口。
“丫头,你到底从哪儿来?”声音轻柔如蛊惑。
我猛然一惊,条件反射一般抬起头,望进他复杂的眸中。我想他一定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了惊异、慌乱和不可思议。
“我、我……”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轻轻叹息,按住了我的肩,直直盯住我的眼:“丫头,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都有一种不真实感,不真实到让我怀疑你不属于这个尘世,会马上消失一般。”
我目瞪口呆的望向他,心中如大海翻腾,要不要告诉他?能告诉他吗?我刷白的面孔倒影在他的眼中好小、好小。
“丫头,”他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轻软,“你,不要从我眼前消失好不好。”
我,无法思考。我想逃离这样的窘迫与不安。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撞入了我的耳膜。他缓缓放开我,转身离开。
“快来人啊,公主落水了!”一声尖叫把我唤醒,不知道自己就这样站了多久了。只见不远处的湖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挣扎,岸上的两个丫头早已慌了手脚。
糟糕!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去。到了湖边不顾多想脱了外衣和鞋子纵身跳入湖里。水好凉!我游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连忙托着她的后脑用仰泳的姿势游回了岸。
岸上已经有了好多人,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我们弄了上去。公主此时已经面无血色气息微弱了,连忙将她仰卧平放,采取急救。
深吸一口气,捏住他的鼻孔,用人工呼吸向她口内渡气,身后传来阵阵抽气声。松开之后用手按压她的胸口帮助她呼气。反复做了几次,她终于慢慢回转过来,呛出了几口水,小小的脸上有了点颜色。
“好了。”我如释重负的站起来,瞥见了身旁的明黄|色身影。皇上?
他焦急的面上显出点喜色,止住了我行礼。早有一并宫女、嬷嬷拿了毯子、手炉来。这时太医也赶到了,给公主诊了脉,确定因救援及时已无碍了。
康熙才松了口气。看来是个很受宠的公主呢,似乎才跟我现在差不多大。
“阿嚏!阿嚏!”我连忙紧了紧身上的毯子,缩着脖子,竟有点站不稳。
康熙连忙令道:“快!快回去歇着去!太医呢?跟着松萝格格去瞧瞧。你的病还没好呢,别落下病根了!”
我福了福谢了恩,就被几个宫女簇拥着回去。
刚喝了姜汤,发了汗,捂在被子里。就有太子身边的人拿着一堆补品过来。
“格格感觉可好些?太子爷一听说这事儿,就急急的打发了小的过来瞧瞧,说这两天有事脱不开身,让格格安心养病,只千万别再吹了风。”
我清楚是因为索额图的事,够他烦恼的了,忙笑着道:“麻烦你替我谢谢太子,就说发了汗已经好多了,快别挂心。等我好了一定当面给他道谢。”又让青柳打了赏。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让青柳扶我坐起,扫了屋子一眼,顿时就傻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指着一屋子的补品药材结结巴巴问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药店呢。
“这是刚刚四贝勒爷身边的小顺子,八贝勒爷身边的小桂子,还有十三阿哥身边的小林子送来的,见格格睡着就没叫格格,青柳这会儿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这还真是,十三送来东西是因为我们好歹算是朋友,另两位爷是什么意思?老四挨过我的拳头,老八跟我说话没超过十句。莫不是糖衣炮弹?
“你,不要从我身边消失好不好?”
脑子里突然冒出那个声音,令我的心分明颤了一下。
沉思
就这样前前后后有十来天,我的病才终于好利索了。
刚用了早膳,也就大概巳时的样子,就有公公来传我觐见。连忙让青柳给我梳好头,穿上旗装,再蹬上我总穿不惯的“花盆底”。
跟着公公出了建华门,就转入了右手的一个角门。我疑惑:“皇上不在乾清宫吗?”
“万岁爷这会子在慈宁宫呢。”
自从那次闹出胃病以后好久没去慈宁宫看太后了,这回也正好。
入了慈宁宫,才微微有点吃惊,不光是太后、皇上,连各宫妃子不下七八个。不慌不忙地请了安。太后只夸我举止大方得体的怜人疼,并给我在最末赐了坐。
“身上的旗装怎么有点不一样啊。”太后问。
我连忙站起来道:“回太后,这是奴婢前几天闲来无事微微改了改的。”一直不喜欢这个时候的古板的旗装,便自己照着印象中晚清时候的旗装样子做了稍稍改动。晚清的旗装加强了腰部的剪裁,衬托出腰身线条,更加自然并能显出女性美来。当然我还小,属于例外。不过这会儿我害怕的是太后不高兴、发个小火什么的。
谁知太后竟笑着点头道:“嗯,很好看,改明儿啊,你也替哀家改几件试试。”后宫的娘娘见太后这样也忙附和,争相让我得了空也帮她们改改。
我忙都应着。心中感叹:太后您老可坑了我了!
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康熙对着太后说道:“皇额娘,前几天就是这丫头救了宁儿那孩子。”
太后一听点头对我道:“是啊,哀家还听说你因为这病了好几天,现在身上可好了?你是个好孩子,要重重的赏。”
我忙道:“回太后,这是做奴婢的本分,奴婢不敢讨赏。”原来那天落水的就是康熙宠爱的十五公主啊。
康熙点头道:“朕就喜欢你这丫头宠辱不惊的性子。赏是一定要的。这样吧,前不久意大利使者来我大清进贡了不少新鲜东西。李德全,你带松萝格格挑一件去。”
这可是莫大的赏赐,我连忙磕头谢了恩。
李德全遂带我去了古董房的一处。
真是琳琅满目、华光四溢,不一会儿我就看花了眼:“李谙达,万岁爷说让我随便挑一件吗?”
李德全笑着说道:“回松萝格格,万岁爷是这么说的。”
还真是不好办,看着李德全笑吟吟极耐心的等着,我倒不好意思了,赶紧的选一件走人。
正要随手拿起一个八音盒,却一眼瞥见一个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小提琴盒。我的天,意大利人怎么会想到进贡这个!
我欣喜若狂的跑近,打开琴盒,是一把崭新的小提琴。不是清朝末年小提琴才传入中国的吗?难道是这个时候就有只是没有人会它就被人忘记了吗?老天上帝我亲爱的路西法,这个难道是你们为我准备的吗?
迫不及待的调了音,发现它的音色一点也没有新琴的微涩,很清朗自然的声音。真是一把好琴!一首《梁祝》倾泻流出。
一曲结束。就看见李德全目瞪口呆的表情。我笑道:“李谙达,我就要它了!”
大清的皇宫,终于如浪潮一般涌动起来。就连太子生日,也是极低调的过了,我画了一幅他的肖像送了过去,作为生日礼物。
五月十九日,索额图获罪,内中牵涉很多人,只听说主要是因他和明珠“权势相侔,互相仇轧”,其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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