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燕云梦1、2 (完) 作者:肉书屋
带着微笑,靠近拥住我说:“是我不该说。快起来,我们一起去见袁彬,服了解药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明天我们就回金陵接燧儿,好不好?”
我们走到房外花厅中,袁彬满脸疲惫之色,手捧着一只金盒。
他见朱棣出现,将金盒呈上,回禀道:“启禀皇上,臣在播州所寻获的蛊王都不足三十年,顺妃娘娘寻到一只五十年金蛊王,药力神奇。那铁氏在教坊中所见苗人不过是泛泛之辈,这金蛊王解皇上和娘娘之蛊毒应该足够了。”
戴思恭接过金盒打开,我看见金盒内有一条手指粗细的虫子,类似蚕虫,却比蚕虫略大,遍体金黄中带着黑色,十分怪异。
戴思恭大喜,欣然道:“恭喜皇上!果然是年久蛊王,皇上和娘娘的蛊毒立时可解。”
朱棣目光移动,见袁彬身后只站着几名锦衣卫,问道:“顺妃呢?”
袁彬欢喜的神色收敛,说道:“顺妃娘娘将金蛊王交给微臣的时候说,这金蛊王是金家的圣物,昔日金家因它与不少人结下仇怨,如果失去此物,家族中人无可倚仗,娘娘要留在苗疆保护家人一段时间,请皇上携贤妃娘娘回宫,不必等候。”
我心中顿时明白,金疏雨留在贵州家乡苗寨,决不会再回来了,保护失去金蛊王的族人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朱棣似乎并不惊讶,紫眸只暗淡了一瞬就恢复了光芒,轻声道:“朕知道了,你们下去配制解药吧。”
他并没有挽留之意。
明代女子地位低下,金疏雨和白吟雪虽然身为锦衣卫千户百户,享受朝廷俸禄,做的却是“间谍”工作,过着非正常人的生活,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做间谍,到老到死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所以她们选择了朱棣。
我并不怨恨金疏雨。
金疏雨被册封为顺妃前,早已习惯了朱棣对她暗中的冷落和表面的温情,她要离开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他的冷落,而是离开皇宫前对他所说出的真相。朱棣虽然不会因此对她施加惩罚,但是两人多年来的默契关系至此荡然无存。
潇洒的她,在尽力帮助朱棣最后一次后,悄然隐身,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当年松鹤楼初见时,金疏雨银铃般的笑声和英姿飒爽的橘红色身影在我眼前闪现,这笑声,这倩影,必将成为朱棣心中永恒的美丽回忆。
我们服下解药,症状几乎立刻消失,朱棣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对袁彬说道:“朕回宫后再嘉奖你们。”
袁彬忙跪道:“臣谢主隆恩!臣在途中巧遇纪纲大人,大人有密信一封呈递皇上,恭请御览。”
朱棣紫眸中透出几分犀利,说道:“你随朕来吧。”
他们有意避开我,走进一旁的密室中,我料想他们商谈朝廷机密,并没有考虑太多。
三天后,我们按原路回到金陵,郑和率领一群内侍在午门处迎接,行礼之后,他面带悲戚之色,低声禀道:“皇上,曹国公昨晚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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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红成衣(一)
朱棣带着释然和喜悦向我看来,说道:“蕊蕊,你听见了吗?我曾经做过错事,这几年一直努力改正弥补,原来上天对我不只有惩罚,还有恩泽!”
他的话大有深意,所指的“错事”不仅仅是对我的伤害。
昨天夜晚,他拥着我沉沉入梦的时候,我依稀听见他的低呓:“父皇……儿臣错了……当初立太子……”
只有在梦里,他才会承认自己是“篡位”,是“谋逆”。
虽然他也是朱元璋的皇子,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皇帝宝座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古人都相信死后会在黄泉再见,永乐初年他斥巨资重新修建金陵第一刹大报恩寺,名为朱元璋和马皇后祈福,或许正是为了缓解自己心中的愧疚和不安;他读李世民的《帝范》,参阅儒家经典思想撰写《圣学心法》,尽力做一个勤勉政事、定国安邦的好皇帝,或许正是为了在“地下”能够对朱元璋有所交代。
登基之时,他曾经对不肯归降他的建文旧臣大肆血腥杀戮,一双沾染上鲜血的手突然放下屠刀,不可能不让人猜疑,所以朝中众臣和后宫嫔妃才会人人对他恭顺畏惧。
他背负着这笔沉重的血债,心灵深处未必有安宁,只是,一切皆在他冷静雍容的帝王气度掩盖之下。公道本在人心,如果他不能开创一个比建文时代更富强的大明盛世,一定会遭受更多人暗中唾骂。
我平静说道:“既然上天是公平的,你就努力做一个好皇帝吧,只要功大于过,瑕不掩瑜,后世一定会给你公正的评价。”
他整衣下床,并不回头,似乎不经意说:“瑕不掩瑜,这话说得好,果你心里对我的爱比恨多出一点点,就不会如此决绝了!”
我咬了咬下唇,说道:“你说这些话……还有意义吗?”
他立刻察觉失言,带着微笑,靠近拥住我说:“是我不该说。快起来,我们一起去见袁彬,服了解药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明天我们就回金陵接燧儿,好不好?”
我们走到房外花厅中,袁彬满脸疲惫之色,手捧着一只金盒。
他见朱棣出现,将金盒呈上,回禀道:“启禀皇上,臣在播州所寻获的蛊王都不足三十年,顺妃娘娘寻到一只五十年金蛊王,药力神奇。那铁氏在教坊中所见苗人不过是泛泛之辈,这金蛊王解皇上和娘娘之蛊毒应该足够了。”
戴思恭接过金盒打开,我看见金盒内有一条手指粗细的虫子,类似蚕虫,却比蚕虫略大,遍体金黄中带着黑色,十分怪异。
戴思恭大喜,欣然道:“恭喜皇上!果然是年久蛊王,皇上和娘娘的蛊毒立时可解。”
朱棣目光移动,见袁彬身后只站着几名锦衣卫,问道:“顺妃呢?”
袁彬欢喜的神色收敛,说道:“顺妃娘娘将金蛊王交给微臣的时候说,这金蛊王是金家的圣物,昔日金家因它与不少人结下仇怨,如果失去此物,家族中人无可倚仗,娘娘要留在苗疆保护家人一段时间,请皇上携贤妃娘娘回宫,不必等候。”
我心中顿时明白,金疏雨留在贵州家乡苗寨,决不会再回来了,保护失去金蛊王的族人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朱棣似乎并不惊讶,紫眸只暗淡了一瞬就恢复了光芒,轻声道:“朕知道了,你们下去配制解药吧。”
他并没有挽留之意。
明代女子地位低下,金疏雨和白吟雪虽然身为锦衣卫千户百户,享受朝廷俸禄,做的却是“间谍”工作,过着非正常人的生活,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做间谍,到老到死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所以她们选择了朱棣。
我并不怨恨金疏雨。
金疏雨被册封为顺妃前,早已习惯了朱棣对她暗中的冷落和表面的温情,她要离开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他的冷落,而是离开皇宫前对他所说出的真相。朱棣虽然不会因此对她施加惩罚,但是两人多年来的默契关系至此荡然无存。
潇洒的她,在尽力帮助朱棣最后一次后,悄然隐身,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当年松鹤楼初见时,金疏雨银铃般的笑声和英姿飒爽的橘红色身影在我眼前闪现,这笑声,这倩影,必将成为朱棣心中永恒的美丽回忆。
我们服下解药,症状几乎立刻消失,朱棣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对袁彬说道:“朕回宫后再嘉奖你们。”
袁彬忙跪道:“臣谢主隆恩!臣在途中巧遇纪纲大人,大人有密信一封呈递皇上,恭请御览。”
朱棣紫眸中透出几分犀利,说道:“你随朕来吧。”
他们有意避开我,走进一旁的密室中,我料想他们商谈朝廷机密,并没有考虑太多。
三天后,我们按原路回到金陵,郑和率领一群内侍在午门处迎接,行礼之后,他面带悲戚之色,低声禀道:“皇上,曹国公昨晚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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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红成衣(二)
朱棣登基后,为了巩固政权,扶持封赏了一批忠心追随的“靖难之役”功臣为公侯,这些朝廷新贵之中,有成国公朱能、柱国公道衍、淇国公丘福三位国公,在东昌战死的张玉和城破之际被腰斩的徐增寿,也分别被追封为荣国公和魏国公,食禄五千二百石,子孙世袭。
我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听得清清楚楚,郑和说的不是“成国公”、“柱国公”、更不是“淇国公”,而是“曹国公”,史载曹国公卒于公元年,正是永乐四年。
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霎时击中了我,我眼前发黑,手虽然握住缰绳,人却坐立不稳,向马的右侧软软倒了下去。
朱棣的马在我左旁,他跃到我的马背上,稳稳扶住我,对郑和道:“传旨文渊阁拟祭文,上谥‘安顺’,朕亲往吊唁曹国公。”
透过迷蒙的泪水,我看到朱棣带着我向曹国公府疾驰,他的脸色肃重,显然并不开心。
“好和不争曰安,柔贤慈惠曰顺”,“金川门之变”后的李景隆,不过是一个柔贤慈惠、与世无争的朝臣,一个为皇帝编纂《永乐大典》的普通文人士子。他为李景隆拟了这两个字,足见他对李景隆的宽容态度。
铁铉、方孝儒、刘瑾、练子宁,这些杰出的人才,如果当初没有拼死抗拒唾骂他,今时今日都会在不同的领域发挥自己的才干。朱棣的人生哲学从来就没有改变过,明初他制定的外交政策“来者不拒、逆命必歼”,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升级版。
归附他、追随他的人会觉得他是一个有情有义、既往不咎的好主子,而他的反抗者和敌对者,却会觉得他是一个残忍至极的魔鬼。
我的眼泪不断漫溢出来,心底的痛楚全部化作无声的哭泣,直到朱棣的手突然紧了一下,我才发觉我的长指甲刺进了他的掌心,立刻松开了他。
朱棣的语气淡若云烟,说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这一去,未必不是解脱,你别太伤心了,这样哭对身子不好。”
我说不出一句话,心道:“真的是解脱吗?浣宜为他等待了十年,付出了那么多,原本以为他们可以相伴到白首,他却去得这么突然,他解脱了,爱他的人又该如何自处?他一直那么真心诚意地待我,而我除了累赘,除了担心,又给过他什么呢?如果他是忧思郁积致病,我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朱棣见我依然不停落泪,说道:“你要哭就现在哭,曹国公府中众臣云集,到了那里,千万不可以这样。”
我抬头看他,见他表情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悦,知道他心中介意什么,对他说道:“我明白,我不会给你丢面子。”
他挺直了脊背,俊朗的面容笼罩着一层悲凉,缓缓说道:“我如果在乎面子,就不应该带你一起去。李景隆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为他伤心?”
我心中难过,不想多加解释,说道:“我为什么要伤心,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初在东昌,如果不是你用卑鄙的手段让我怀上了燧儿,我本该是他的妻子!他明明知道你掠走我,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明明知道我的孩子不是他的,还是愿意娶我……我欠他太多太多了,虽然他不是我的夫君,他对我的好,我永远都没办法偿还。”
他的脸色更加暗沉,低声道:“东昌……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吗?我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他提起那封信,那封我只看了一句就丢入炉中焚毁了的信。
我并隐瞒,说:“没看,我烧了。”
他微微蹙眉,一下扳正我的身子面对着他,眸光闪烁,克制着声音中的愤怒说:“烧了?蕊蕊,有些话我说不出口,只好写给你看,那封信句句都是我肺腑之言,你居然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
朱棣失态的愤怒让我意识到他很看重那封信。可是,除了那句“最爱的蕊蕊”,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仰望着他少见的冰冷表情,说道:“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朱棣,你知道什么是尊重吗?”
他和缓了口气,说道:“尊重你,不是让你胡闹。或许你最爱的人不是我,但是我不相信你会爱李景隆。如果我任由你嫁给他,只会让你痛苦。那天晚上是我不对,但是,我实在太想得到你……而且,有了燧儿是上天的恩赐,我决不后悔。”
我说:“我同样不后悔有燧儿,但是他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燧儿不是你的,是我一个人的!”
他举手抬起我的脸说:“蕊蕊,不要自欺欺人,燧儿是我的亲骨肉。虽然我们没有缘分,但是我和你都爱他,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等他长大了,我们再把一切都告诉他。”
我摆脱他的手,转过头说:“你要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曾经有一个哥哥或者姐姐死在白吟雪的手里吗?告诉他是怎么来到这世间的吗?还是告诉他你所做的那些卑鄙残忍的事情?”
朱棣终于沉默了,不再多说一句话。
曹国公府门外,挂着两个白色的大灯笼,先到报信的内侍和众朝臣跪俯在地,其中一人,虽然和朱能、丘福跪在同列,却穿着黑色的僧衣,相貌依然清癯,年华渐逝的道衍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超然世外之感。
朱棣径自向灵堂走去,众臣跟随在后。
道衍向我投来一眼,我轻轻走近他,问道:“姐夫,越姬姐姐和飞琼可好?
道衍注视了我的脸片刻,转移了目光,低头轻声道:“越姬还在滨州,飞琼刚来金陵不久,听郑和说你要回蜀中去,唐家总该有人继承,如果你愿意,把飞琼带走吧,让她陪着蕙蕙……”
唐氏兄妹相继离开人世,朱高燧虽然是我的孩子,但是他并没有唐门的血统,唐飞琼是唐门主人的惟一后代。当年那娇憨可爱的小女孩,如今恰好是十六岁的花季年华,一定美丽可人,蜀中山明水秀、清净自在,倒很适合她,于是说道:“如果她愿意跟着我,我离开金陵之前,请姐夫送她进宫吧。”
道衍道:“臣会向皇上请旨。”
灵堂,一片雪白。
李景隆的灵柩前跪着一个浑身缟素的女子,正是朱浣宜。
她的左右脸颊上虽然隐隐有数道粉红色的浅淡伤痕,却象有意精心勾画出的妆容,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她乌黑的鬓发上,斜插着那枝驻颜的珠钗“中原一点红”,
清纯可爱一如昔日。
朱棣拈香默祷后,对灵堂中的朝臣道:“都出去吧。”
朱浣宜抬起头,我看到她那双被哀伤和愁绪填满、被泪水润泽得红肿的大眼睛,心中剧痛,走近她叫道:“浣宜!”
她扑到我肩上,带着哽咽说:“是蕊姐姐吗?果然是你!你回来了!”
我忍住眼泪,低声问:“景隆在哪里?我……想见他一面。”
朱浣宜骤然摇头,说道:“不,不能见。棺柩封了……他曾经嘱咐过我,如果你来了,不要见他……以免皇上生疑。”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声音细若蚊蚋,朱棣本来离我们不远,或许是听见了这一句,他对我说:“我等你一起回宫”,随后举步走出灵堂。
朱浣宜语带凄楚,说道:“他知道你一定会来,皇上也一定会跟着一起过来,……”
我注目案上灵位,案后洁白的帷幔遮掩着李景隆的棺柩。除了朱棣,他是惟一一个和我有过亲密关系的男人,也是元妍的第一个男人,金殿上那一眼,竟然是我和他最后的诀别。
我看着她脸颊上自毁的伤痕,心中无限愧疚,说道:“浣宜,对不起。如果当初我不随他从朝鲜回来,你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她眼底掠过淡淡的幸福光彩,说道:“蕊姐姐,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也没有受苦。如果不是这样,景隆怎么肯娶我?他走之前告诉我,他……喜欢我。虽然在他眼里我始终只是妹妹,不是他最爱的人,可是我不怨他,这几年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们过得很开心。”
听到这句话,我如释重负,他们本来就该幸福,无论李景隆对朱浣宜吐露的心声来得多么迟,他们终究有了这样心心相印的一天,年少时的执着、疯狂、迷恋,随着年岁消长,终究转化为细水长流的温情。
我握着她的手,问道:“他的病,太医院没有办法吗?”
朱浣宜道:“编修《永乐大典》的时候他整日整夜都在文渊阁,前些天他下朝回来就病倒了,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肯说……太医院的药他都照方服用过了,始终没有起色。”
说到这里,她的眼角开始溢出水痕。
我走到案前,拈起三柱香,轻声道:“景隆,妍妍来看你了。”
走出灵堂的时候,外面大雪纷飞。
金陵早已到了下雪的季节,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楹阶前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层。
泪眼迷朦中,我仿佛看见远处小桥畔有一位手执羽扇的青衣公子,衣角随雪花轻轻飞扬,曼声吟诵:“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零泪无人道,相思空何益!”
那是李景隆的身影。
身上传来一阵温暖的感觉,朱棣将一件紫色貂裘披风披在我肩上,温和说道:“天冷了,可以回去了吗?我刚才去看了你原来住的房间,他对你竟然如此用心,以前我太疏忽这些事情了……”
那个粉红色的美丽小房间,是李景隆为我精心设计的梦幻殿阁,任何人走进去,都能体会到“精致、用心”,朱棣难免会有所感触。
我心道:“你疏忽的事情又何止这些?每一个清晨我醒来的时候,身旁都不见你的踪影。你的时间都耗费在天下大事上,你不能、也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这样花心思,我也从来都没有奢望过。”
我伸手接住数片雪花,说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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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红成衣(三)
晚间我来到凤泽宫,宫人侍女一片忙碌,替朱高燧准备随身物品,明天朱棣就会如约将朱高燧交给我,送我们前往蜀中。
湖衣正对他轻声嘱咐:“……到了蜀中,要听母妃的话,不可以任性,父皇会去看你们的。”
朱高燧一边点头一边问:“那里好玩吗?”
我走到他身旁,说道:“青城山中没有皇宫这么多规矩,还有很多哥哥姐姐陪你读书、陪你玩,他们会种植花草、会制造铁器,如果你学会了他们的轻功,爬上宫墙就很容易了。”
他的小紫眸立刻流露出向往,靠近湖衣说:“我要去!母妃,我们一起去吧,父皇也去!”
湖衣温柔解释道:“我暂时不能去,父皇也不能去,你和母妃先去,好不好?”
他的小脸略有失望,眸光带着探询和亲近向我看过来,又轻轻低下头。我伸出手,说道:“燧儿以后就跟着我了,如果你想母妃,让郑和接你回来住些时候,好不好?”
他终于点头,试着靠近我,乖巧答道:“好。”
我搂着他小小软软的身体,闻到他身上奶香的味道,久违的激动和喜悦心情漫溢心头,说道:“宝宝真乖……”
湖衣看着我们,婉言道:“妹妹,袁珙他们所言虽然不可全信,妹妹还是要小心谨慎。”
我抱着朱高燧站起,对她说道:“姐姐对燧儿的关怀,我永远都会铭记于心,燧儿会常回来看姐姐的。”
湖衣眼中带着眷恋不舍,抚摸着朱高燧的头发,说道:“眼前这么多孩子,我唯独舍不得燧儿……”
一名内侍走进禀道:“奴婢奉皇上旨意,送柱国公千金唐姑娘前来觐见贵妃娘娘、贤妃娘娘。”道衍果然将唐飞琼送入皇宫。
我对湖衣道:“姐姐,飞琼是道衍和我姐姐的女儿,我带她一起回蜀中。”
湖衣道:“请她进来吧。”
那内侍退后一步,向外宣道:“贵妃娘娘有旨,请唐姑娘觐见。”
藕荷色的帐幔后走出一名玫瑰红色纱衫的少女,她举止大方,盈盈几步走到殿中,向我们行礼,说道:“唐飞琼参见贵妃娘娘、贤妃娘娘!”
殿中所有宫人看到她的时候,几乎都不由自主向我看过来。
元妍来自朝鲜,举止之间会隐约流露出异国气息,面貌却象极了唐蕊,十六岁的唐飞琼与当年十六岁的唐蕊面貌虽然不太相同,神情气质却酷似。我们两人站在一起,乍看之下,一定很象孪生姐妹。
她行完礼,向我走过来,低头唤道:“姨娘。”
这声“姨娘”让我想起十几年前金疏雨怀中呀呀学语的小女婴,“飞琼”这个名字,是我对着漫天大雪所取,时光荏苒,当年的小女婴长成了美丽少女,似乎在提醒我曾经逝去的岁月过得有多么快。
我看着她青春妩媚的面容,携住她的手,微笑问道:“你父亲都告诉你了?愿意跟我一起去蜀中吗?”
唐飞琼毫不犹豫答道:“听父亲说,蜀中风景优美,唐家堡是母亲的家,也是我的家,飞琼愿意跟随姨娘前去。”
朱高燧小眼珠转动,悄悄问湖衣道:“这位姐姐也和我们一起去吗?”
湖衣婉约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朱高燧仿佛记起了什么,突然说道:“哦,你是……”
我们都没有在意他说什么,郑和带着两名小内侍走进,向我们道:“回禀娘娘,车马都已备齐,明天一早启程,皇上请贤妃娘娘早些回去歇息。”
湖衣轻轻说道:“飞琼和燧儿都留在我这里,妹妹回去吧,以免皇上担心惦记。”
外面雪花飘扬,谨身殿中设有地笼,十分温暖,我走进寝殿时,朱棣身着一件单衣,正在灯下挥笔作画,画旁一首苏轼的《江城子&;孤山竹阁送述古》,只写了半阕:
“翠娥羞黛怯人看,掩霜纨,泪偷弹。且尽一尊,收泪听阳关。漫道帝城天样远,天易见,见君难!”
画中女子手抚琴弦,头顶一轮明月,身后湖水清瀛,小桥倒映,似乎是在大明湖畔,正是那天晚上,他暗中窥见我和李景隆亲密相拥后,悄然离去。
他停下手中的笔,并未抬头,说道:“明天我送你和燧儿走。”
我说:“郑和安排锦衣卫随行护送,朝中政务繁忙,不用劳烦你亲自去。”
他淡然说道:“朝中琐事都交给了太子,还有六部官员协助,我不用管太多。只是北边蒙古外患未除,让我不放心,送你回蜀中后,我就去北京了。”
我怔了一下,说:“你要去北京?”
他肃然道:“天子守边关,君王死社稷,我在北方住习惯了。”
永乐初年,明朝最大的威胁并不是西南的小国,也不是西洋海盗或者倭寇,而是北面彪悍的蒙古人。
朱棣的政治眼光一向敏锐,当年他在漠北镇守,加上边境的其他八位塞王连成一线,北蒙古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靖难之役”这场内战进行了三年之久,蒙古正好借此机会休养生息,对明朝虎视眈眈,其间秦王、晋王先后薨逝,代王被废,宁王改封江西,北边防线破坏殆尽。一旦边防有变,蒙古的铁蹄必将再入中原。
如今的朱棣不再是燕王,大明皇帝亲自镇守边境,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天子守边关,君王死社稷”,是明成祖朱棣对后代朱家子孙的要求,明朝的皇帝都恪守着他的教训,所以最后一位崇祯皇帝朱由检,在清兵入关、破城之际选择了自尽,而不是逃亡。
我心有感触,说道:“蒙古人不是你的对手,你去吧。”
他放下笔,暗淡的脸色露出一丝微笑,拥住我说:“谢谢你对我如此信任,我会永远记住你的话。”
帐外,烛火的光芒时隐时现,朱棣似乎睡着了。
我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的时候,他依然睡得很安稳,呼吸声很轻很轻,我低头挽系着内衣的丝带,看到胸前的雪白浑圆上他留下的稀碎吻痕,好不容易镇静的心又开始跳动。
那首《江城子》的下半阕是:“画堂新构近孤山,曲阑干,为谁安?飞絮落花,春色属明年。欲棹小舟寻旧事,无处问,水连天。”
过了今晚,我和朱棣不会有明天,更不会有明年。
他的睡容恬静,俊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嘴唇散发着成熟的魅力,温柔霸气的他,有情有义的他,残忍决绝的他,阴鸷的他,宽容的他……曾经爱到极致,也曾经恨到极致,爱和恨如同一团乱麻,我理不清头绪,也无法衡量这个男人如今在我心中的份量究竟有多重。
或许只有远远离开他,才能让自己的心得到安宁。
次日清晨,我睁开眼睛,发现朱棣居然还在身旁。我在他的温柔臂弯中醒来,这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在映柳小筑、在云蒙山,甚至前几天,他还保持着数十年早起练剑的习惯,从曹国公府归来后,朱棣似乎和以前有所不同。
我问道:“你不去练剑吗?”
他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想看看你刚睡醒的样子。”
我说:“刚睡醒的样子,谁都不会太好看。”
他嘴角扬起微笑,说道:“或许有人是例外,不但很好看,还很诱惑人……”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尖滑过我胸前轻轻揉拧,气息顿时凌乱起来,勉强说道:“你别这样……这几天我真的好累……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起了。”
他抚摸着我的身体曲线,说道:“蕊蕊,我想问你一句话,顾翌凡真的处处都胜似我吗?难道他没有缺点吗?”
我说:“在我心里,他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他缓缓道:“至少有一点。”
我问:“哪一点?”
朱棣不肯再说下去,我不再追问。
我们一起出了谨身殿,告别湖衣离开皇宫,自古蜀道难行,从金陵到蜀中唐家堡,我们走了整整两天。
唐家堡众人提前得到消息,都在堡前等候,我走下马车,一名绿衣女子带着惊喜扑过来,叫道:“二小姐!二小姐回来了!”
离开唐家堡十四年,安云出落得俏丽动人,我微笑看着她说:“安云,别来无恙?”
她喜极而泣,抓住我的手说:“奴婢日夜盼望,小姐终于回来了……”
唐飞琼站立在我身后,说道:“安云姑姑,猜猜我是谁?”
安云看到她,更加激动,拭泪道:“一定是大小姐的千金,真象大小姐!”
朱高燧蹦蹦跳跳下了马车,学着唐飞琼的样子,歪着小脑袋说:“安云姑姑,你再猜猜我是谁?”
安云俯身哄道:“是我们唐家堡的小主子啊,我猜得对不对?”
朱高燧拍着小手说:“不对,我姓朱,不姓唐。”
他和唐飞琼一路相处得非常好,唐飞琼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忍不住大笑道:“我本来姓姚,不姓唐,你可以和我一样改姓啊!”
朱高燧想了想,对朱棣说:“父皇,我可不可以改姓唐?”
朱棣抱起他,说道:“不可以。燧儿你是父皇最珍贵的孩子……”他低声对朱高燧又说了几句话,朱高燧看着我,不停点头。
朱棣放下朱高燧,对我轻声道:“蕊蕊,我把燧儿交给你。从此以后,你我就是陌路之人了。”
我握着朱高燧的小手,微微一笑:“我会照顾好他。”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紫眸中的最后一丝眷恋消逝,纵身上骑,绝尘而去。
我仰望着莽莽苍苍的青城山,天高云淡,“剑门关”三字跃入眼帘,纷飞的大雪将山间覆盖上一层银白。
朱棣和随行锦衣卫的身影一路向北,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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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桃花(一)
傍晚时分,一声春雷破空炸响,丝丝细雨飘洒在绿意葱茏的青城山间,朦胧飘渺、如烟如纱。
春潮带雨晚来急,永乐六年的春天悄然而至。
我临近小窗,抬头看见阴沉的天色,想到朱高燧还在洗心岩上,取过一把油纸伞。正要出门,安云赶过来,微带埋怨道:“小姐,奴婢去接小殿下回来,夫君明知道天要下雨,还带殿下去洗心岩看他们铸剑……”
安云所嫁夫婿是唐蕊父亲唐中天的小弟子唐少扬,唐少扬是唐中天收养的孤儿,唐氏兄妹数年下落不明,蜀中唐门的名头在江湖依然屹立不到,全靠他打点安排唐家堡内外事务。
他人品端正、文武双全,对朱高燧百依百顺,朱高燧也很依恋他,天天缠在他身边要他教学武功暗器,两人关系亲密,举止亲若父子。
我微笑道:“他只是不想让燧儿失望,你不要怨他了,我们一起去接他们。”
安云又取了一把伞,在纜|乳|芟鲁牌穑嵝Φ溃骸芭灸睦锔以顾?br /gt;
我们沿着后山小径的石子山路慢慢走向洗心岩,雨润青苔,我恐怕他们淋雨受寒,心急之下走得太快,脚底被水绿色长裙一绊,险些滑了一跤,幸亏安云眼疾手快扶住我,说道:“洗心岩陡峭,小姐别去了,奴婢一个人去倒还快些。”
我见天色渐晚,点头说道:“我真没用……你去吧。”
安云接过伞上山而去。
我转身折回唐家堡,夜色暗沉,青城山被一片蒙蒙雨雾所笼罩,雨丝落在我发梢脸颊,传来温润微湿的感觉。
突然,一双结实有力的手从背后环住我的腰,耳畔响起一个男子声音,语气带着调笑和亲密:“虽然下雨了,你还是没有失约,不枉我为你来这一趟!”
又一声惊雷轰然作响,这个声音我曾经听过,但是,我万万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出现在青城山中,而且举止如此轻佻。
我心中既急且怒,迅速侧身挣脱他的怀抱,离开他数步,说道:“你看清楚我是谁!”
夜幕中依稀可见他的面容,正是汉王朱高煦。
他身着白色淡青暗纹的锦衣,唇角微微上勾,似乎永远带着一抹慵懒的笑意,举止优雅尊贵,体格阳刚俊伟,身上那种傲然、潇洒不羁的气度像极了朱棣,却缺少朱棣的沉稳雍容,显得轻浮邪魅。
无论朱高煦刚才的举止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黄昏时分来到唐家堡后山,必定有内情。
他似乎看清了我,为了遮掩尴尬,轻轻咳嗽了几声道:“儿臣并非有意冒犯,请母妃容谅。”
我逼视着他,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是他让你来的?”
朱高煦扬扬眉,说道:“母妃不要误会。父皇圣驾在北京,大哥在南京监国,我有公事在身才来到蜀中,并不是有意打扰母妃安宁。”
我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问道:“你来唐门干什么?刚才……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了?”
他唇角微勾,微笑道:“儿臣一时眼花,看错人了,母妃应该猜得出她是谁!”
我心口一震,唐家堡中有一位妙龄少女,贵为国公千金小姐、曾经逗留金陵的唐飞琼,难道朱高煦与她之间有瓜葛?难道永乐四年他们在金陵有过一面之缘?
我问道:“你是为了飞琼而来?”
朱高煦毫不遮掩,说道:“儿臣不想隐瞒母妃。两年前我们兄弟几个去金陵郊外狩猎的路上,我曾经见过飞琼一面。上个月我来到蜀中,又碰巧在城中遇见她,我们两情相悦,在一起的那几天很开心……我和她约定今晚在后山相见,风雨无阻。”
我蓦然想起朱高燧第一次见到唐飞琼的时候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虽然小,但是那次跟随朱高煦出皇宫狩猎途中,他一定见过唐飞琼,隐约记得她的模样。
而且,唐家堡与外界并没有完全隔绝,唐飞琼和朱高燧年幼贪玩,经常和仆从一起进城采购,上个月唐飞琼只带了一名丫鬟去城内,三天后才回来,对我说在客栈住了几天,游玩城中风景,我信以为真,并没有追究查问她们的行踪。
如果朱高煦所说都是事实,那么他和唐飞琼的关系已经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了。他们一个是徐皇后嫡出二皇子,一个是柱国公道衍独生的掌上明珠,如果两人真心相爱,倒是一对金童玉女,堪称美满姻缘。但是,史载汉王朱高煦“性好渔色,广蓄姬妾”,风流倜傥远远胜过他的叔父辈,比楚王犹有过之,他能对唐飞琼一心一意,给予她一生幸福吗?
我暗暗担心,却无话可说。
一切皆是因缘注定,爱情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果唐飞琼认定了他,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我们僵立了片刻,朱高煦的瞳仁闪动着光芒,幽晦难测。
我向一旁走过,说道:“如果你真的喜欢飞琼,就好好对待她吧,她的婚事还没有定,你好自为之。”
朱高煦身形微动,挡住我的去路,说道:“儿臣斗胆,问母妃一句话!母妃永远都是青春年华的少女,既然与父皇恩断情绝,以后打算孤寂一生吗?若是如此,未免太可惜了!”
这句话实在混帐之极。
我心中大怒,叫道:“朱高煦,你别太过分!燧儿叫你一声‘二哥’,是他和你的情分,我和朱棣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想做你的长辈!你如果再胡言乱语,不要怪我将你赶出唐家堡!”
他正要说话,不远处一个红色身影闪过,朱高煦立刻掠过去,唤道:“飞琼,是你来了吗?”
我不再看他们,快步走回唐家堡南院,找到唐飞琼的贴身丫鬟纤云,问道:“上个月你和飞琼去城中,遇见了谁?”
纤云低垂着头说:“孙小姐叮嘱过奴婢,不要将这件事禀告二小姐……”
我轻声道:“姐夫既然将她交给我带回唐家堡,我就要照顾好她,婚姻大事关系她的终身幸福,我不想打听她的隐私,只想问你一句,那人是不是汉王朱高煦?”
纤云听到“朱高煦”这三个字,脸色微红,点了点头。
我虽然不知道她们主仆和朱高煦交往的详细情形,察觉她神色异常,心中却不由暗自猜测:唐飞琼和纤云都是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见到朱高煦这倜傥风流、一表人才的年轻王爷,难免会对他产生好感。
我对纤云道:“我不勉强你,等她回来,让她来见我吧。”
我回到北院时,朱高燧和安云、唐少扬都在房间内。
朱高燧兴高采烈,举起手中的一个铁筒,对我说:“母妃你看,舅舅给我做的新玩意儿!”
朱棣没有下诏废黜权元妍的贤妃之位,或许是在湖衣身边叫久了的缘故,我虽然教过朱高燧唤我“母亲”,他却总是顺口唤“母妃”,我不忍心反复纠正一个五岁的孩子说话,只好任由他继续这样称呼我。
我微笑走近他,接过那铁筒,筒壁上面有三个小小机括,可以灵活按动,却不知道是什么。
唐少扬年约三十岁,平时沉默寡言,见我想去触碰那机括,解释道:“是给小殿下射小鸟的新式弹弓,只要在里面装置好碎石子,按动机关,可以发射出数丈之外,那三个机括是不同距离所用。”
我将铁筒朝向空旷处,试着按动了几下,果然有数枚石子射出,远近各不相同,就象高手用内力所发出的一样,连小孩玩的弹弓都可以如此改良,唐门制造毒药和暗器的功夫确实名不虚传。
我不由赞叹道:“好精巧的弹弓!”
朱高燧将那“新式弹弓”捧在手心里,如获至宝,小脸漾起甜甜的幸福笑容,说道:“我明天可以去捉小鸟儿啦!”
他走到纜|乳|芟铝废埃苍屏15谈顺鋈ィ械溃骸暗钕滦⌒模鹕俗抛约喊。 ?br /gt;
唐少扬似乎
花落燕云梦1、2 (完)第4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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