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 全集 作者:肉书屋
闹得更加不可收拾才不敢说话,姑娘也是女人,你知道她在想什么吗?”
“那我怎么知道?”
竹韵姑娘理直气壮地道:“本姑娘十二岁就开始杀人,你若问我杀人的手段,我可以跟你讲上三天三夜,至于这种事儿,你向我请教,我向谁请教?”
杨浩没好气地扭过头去,竹韵歪着头看看他的脸色,凑近了问道:“听她方才口气,太尉此番所用离间之计的详情,她还不知道?”
杨浩道:“不错。”
竹韵眼珠滴溜溜一转,好奇地道:“我看她真的很关心你啊,为什么瞒着她?”
杨浩端起折子渝不曾动过的那杯茶水一饮而尽,吁然道:“因为……守城那员大将,是她的姐夫,我无法确定他们之间还有多少联系,也不确定她一旦知道会做何反应,我不能冒险。”
竹韵沉默片刻,轻轻叹道:“但是这一来,你可对不起她了。”
杨浩苦笑道:“我知道。”
竹韵安慰道:“不过……如果你告诉了她,那就是拿芦州上下无数追随你的好汉性命来冒险了,你也是情非得已……”
杨浩仰起脸,落寞地道:“能有姑娘这样的红颜知己,知我杨浩一腔愁苦,两厢为难,这人生……总算也不是十分的寂寞。”
“你别客气。”竹韵拍拍他的肩膀,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幸灾乐祸地道:“我只是很想知道,折姑娘晓得你又骗了她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 ※ ※
小周后回到陇西郡公府,心头还在怦怦乱跳,一想到方才在宫中所遭遇的一切,她就又羞又愤,万幸皇子赵德崇突然赶到,否则她一个弱女子怎生抵抗,现在只怕已落得个……
赵光义那番话犹在她的耳边回响: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他是大宋的皇帝,自己一家就是他的笼中鸟儿,这一次幸运地逃脱了,下一次怎么办?
小周后按着怦怦直跳的心口,刚刚走进后院,迎面便闯过一个人来,小周后如惊弓之鸟,吓得一声尖叫,闪身往旁退去,那人急忙扶住了她,唤道:“女英,你怎么了?”
小周后定睛一看,见是自己丈夫,这才长吁一口气,惊魂未定地道:“没……没什么。”
李煜仔细看她,又诧异地道:“女英,你……清晨入宫,穿的是命妇朝服,怎么……怎么如今却换了一套宫装?”
小周后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搪塞道:“唔,那身衣裳……不慎……不慎……哦,皇后娘娘令妾身吟诗作对,不慎打翻了砚台,弄污了衣衫,所以娘娘赐了一套宫服。夫君,妾身有些疲累了,要……回房沐浴歇息一下。”
小周后说着,便匆匆转回自己的卧房,李煜站在那儿,狐疑地看着她的背影,思忖半晌,忽地脸色大变,快步追了上去。
小周后吩咐侍婢备了热水,正欲宽衣沐浴,李煜突然涨红着脸冲了进来,小周后骇了一跳,下意识地拿起衣衫遮住身子,见是自己丈夫,这才心中一宽,嗔道:“夫君闯进来做什么?”
李煜鼻息咻咻,闯至近前上上下下仔细看她,忽然如获至宝,一把抓住她的皓腕,指着小臂大吼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你这个贱人,你竟然不守妇道!”
小周后被他骂懵了,愕然道:“你说什么?”
李煜指着她手臂冷笑道:“你还要装傻?这是甚么?这是甚么?我说你今日入宫朝觐娘娘怎么比往日迟回那么久,还说甚么研墨弄污了衣裳,贱人,这臂上指痕,你做何解释?”
小周后肌肤晶莹如雪,粉嫩剔透,被那赵光义用力一抓,留下五道清晰的指痕,根本无从掩饰,小周后讷讷半晌,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我……我确是被……被官家诳骗至回春殿,他对我欲行不轨,但我……”
“贱人,你终于认了!”
李煜妒火攻心,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小周后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李煜愤怒地指着她,痛心地骂道:“贱婢,枉我李煜对你一片痴心,如今国破家亡,故土难归,本指望与你夫妻相守,终老此生,想不到你竟如此不知廉耻,以色相肉身媚惑君王,求取一己荣华富贵,你这无耻贱人!”
“我没有,我没有……”
小周后没想到回到府中还受丈夫如此侮辱,气得她身子簌簌发抖,双泪长流:“官家的确有意欺辱妾身,可妾身岂肯就范,正竭力挣扎之际,幸赖皇子德崇闯宫,这才得以脱身,周女英自入宫侍奉夫君以来,谨守妇道,几时……”
李煜铁青着脸色骂道:“入宫以来?是啊,可惜如今李煜所居不过是几间陋室,你有机会另谋高就,再入宫闱,自然要施展你的风流手段,向那做皇帝的曲意承欢了,你还要瞒我?当今皇帝既然垂涎了你的美色,还能有谁阻挡于他?你这贱婢以身媚上,回到家中还要恬不知耻地蒙骗我?贱婢,浮浪无耻的贱人!我李煜双眼不瞎,岂会任你摆布……”
李煜气得眼前发黑,口不择言一通臭骂,小周皇望着他,泪水渐渐枯竭,眼中渐渐变冷,幽若一潭寒冰。
这就是她爱的那个男人?那个皇帝中的才子、才子中的皇帝,怜香惜玉、满腹锦绣的江南李煜?他声震屋瓦、他咆哮如雷,他像一头愤怒的雄狮,他……可真是男人!
小周后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他不肯相信自己的妻子,他无力保护自己的家国、自己的臣民、甚至自己的女人,当他以为自己受到了侮辱的时候,他唯一的反应,就是向自己的妻子大施滛威,真是……太男人了。
李煜见到她脸上露出的笑意,只道她在讥诮自己,猛地冲前一步,劈面又是一记耳光,大喝道:“无耻贱人,你还敢笑,你还笑得出来?”
小周后扬起了脸,寒声道:“我为什么不能笑?你有本事,你打呀,打呀,不错,官家要了我的身子,官家要我侍寝了,周女英以色媚君,承欢于官家身下了,你猜的都是对的,全都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她愤怒地踏前一步,喝道:“夫君大人愤怒已极了么?那你杀了我啊!你是我的丈夫,你是我的男人,你提剑杀进宫去找我那j夫讨还公道才算你的本事,你有那个胆量么?”
“我……我……”李煜被她震住了,一步步向后退却。
小周后丢开手中衣衫,髻横一片乌云,眉扫半弯新月,裸露的雪白肌肤,半袒的曼妙胴体,有种惊心动魄的美,那柔弱的身躯中好象封锁着冰与火,声音冷得像冰,目光却如喷火,她一步步向李煜迫近,寒声道:“你叫啊,继续大喊大叫,叫男女下人、左邻右舍都听清楚,都晓得你陇西郡公的夫人成了皇上的女人,你能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
“我……我……”李煜不断倒退,到了门口后脚跟被门槛一绊,险些一跤跌出门去,仓惶地退到了门外,小周后看到他狼狈无能的模样忽然放声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美目中却饱蕴着泪水。
忽然,她笑声一收,若无其事地回转身去,大大方方褪去衣衫,那姣好如玉、晶莹剔透的身子悠悠然地迈进浴桶,轻轻坐下去,只露一片粉莹莹的肩背朝着李煜,淡淡地道:“关上门,我要沐浴了,下个月……人家还要进宫侍奉官家呢,你若打得我一身伤痕消退不去,官家会不开心的,官家若不开心,你这废物还不要担心死了?”
李煜不堪其辱,小周后的讥讽字句如刀,刺得他心头滴血,可他却已没有勇气上前喝骂,更没勇气像个男人一样,提剑杀向午门,哪怕真的被人所成肉泥,也要死他个轰轰烈烈,把赵光义的丑事传播天下,他突然大叫一声,转身狂奔而去。
小周后大笑几声,两行热泪忽然夺眶而出,落入她胸前热水之中……
※ ※ ※
陇西郡公府邸并不甚大,夫妻二人这一番吵闹四邻皆闻。府左一户人家,是个落第的秀才,姓萧名舒友。
古人八卦之心,不逊于今人,萧舒友踩在咸菜缸的沿上,趴墙头听了半天,回去净手研墨,兴致勃勃地写下一行当日所闻:“小周后自宫中返,大骂李煜,李煜羞惭,婉转走避。”
这就是记载小周后绯闻的第一手原始材料宋人笔记了,不过很多年后,曾有些崇拜李煜文才的人无视这段记载,把这对方子佳人落难后的遭遇描述的无比美好:为了一个连妻子都保护不了,也毫无血性反抗的丈夫,小周后甘受凌辱,无怨无悔。绿帽子陇西郡公则感念爱妻深情,每见她自宫中返回,必抱头痛哭,以示慰勉。
殊不知赵光义因为一首词还是对李煜下了毒手,也没见他那时顾忌小周后,他若真想长久占有小周后,把她纳入宫中,恐怕更要迫不及待地杀了李煜,效仿皇兄当年占有花蕊夫人一般了。不过历史上记载小周后绯闻的宋人笔记,本来写的是“小周后每自宫中返,必大骂李煜,李煜羞惭,婉转走避。”而这一个“每”字,一个“必”字,从此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小周后坐在热水中,将她娇嫩无暇的肌肤搓洗了一遍又一遍,当泪已流干、水已变冷的时候,她已下了一个决定。活到这么大,这个一直活在不似人间的人间,不像凡尘女子的凡尘女子,终于为自己的人生道路,做出了一个决定,这是她长到这么大,自己所做的第二次决定。
第一次,是十年前。那一年,她十五岁,那一年的夏天,她进宫探望姐姐病情,在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她怀中揣着姐夫送给她的那篇令人耳热心跳的绵绵情话,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悄悄走到了画堂之南……
而今,十年之后,她做出了第二个决定。为了这个懦弱无能、只知迁怒他人的废物活着,不值得。为他殉节,更不值得。可她不想接受下一个朝觐之期必然而来的结局,不为任何人,只为她不愿意。她沐浴更衣,如白莲出水,穿戴打扮起来,濯清涟而不妖。
压在首饰盒底的一张纸片被她取了出来,那是赵匡胤驾崩不久、曾贷借了她李家一大笔钱的杨浩放横山节度离开京师之后使一位蒙面少女夜入她的香闺送给她的东西。她小心地揣在怀中,款款出屋,神态自若地对低眉俯首、强抑古怪神色的奴仆们吩咐道:“备轿,本夫人要去‘千金一笑楼’……”
“把这个逆子拖下去,软禁起来,着太傅慕容求醉好生教训,什么时候懂得了父子君臣之道,再放这个混帐东西出来!”
赵光义鼻息咻咻,命人把那个激愤大叫的儿子掩了口鼻硬生生拖将下去,这才脸色铁青地坐回椅上,什么闲情逸致都让这个混帐儿子给闹没了。
本来当日已经把儿子搪塞了回去,可是今天他居然言之凿凿,一口咬定自己弑杀了皇兄,幸好……幸好他还晓得厉害,闯进殿后才直言逼问,要不然消息传开,真是不堪设想。
赵光义想到不堪后果,指尖都变得冰冷:“他怎么突然又狂态大萌,到底又听说了什么?王继恩已对他身边的那些人再三晓以厉害,谅他们也不敢再胡言乱语,他听了谁的话,而且竟然如此相信,马上跑来逼问他的父亲?”
赵光义越想越惊,片刻功夫,内侍都知顾若离一溜小跑地奔了进来,瑟瑟地道:“官家,奴婢打听明白了。”
赵光义目光一抬,冷冷地道:“你说!”
顾若离腰弯得更深,头也不敢抬,低声道:“官家,奴婢问过了皇子府的内侍宫婢,从不曾有人登门拜访皇子,不过皇子今日出宫游玩了一趟,曾不听劝阻,访游过吴王府,回来后就性情大变,暴怒不已。”
“吴王府?”赵光义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凛厉地看向顾若离。
顾若离颤巍巍地道:“是。”
赵光义喘了几口大气,神色渐渐平静下来,摆摆手道:“这孩子性情愚直,想必是与他德昭哥哥闹了什么别扭,才变得这般模样。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告诉慕容求醉,好生教诲德崇,他如今是皇长子,言行举止,岂可失仪。”
“奴婢遵旨。”顾若离赶紧答应一声,踮着脚尖退了出去。
“吴王……赵德昭?”
赵光义眼中射出两道骇人的厉芒,他背负双手,在殿中疾行两匝,忽然停住脚步,嘴角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笑容:“来人啊,传旨,宣程羽、宋琪、贾琰,皇仪殿见驾。”
一柱香的功夫,本来就在宫闱内外各职司衙门任职的几位心腹便纷纷赶到了,赵光义端坐龙书御案之后,又恢复了那副雍容高贵、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态,几位心腹参礼已毕,两旁站下,赵光义便开门见山,朗声说道:“我宋国应五运以承乾,蹑三王之垂统,立国十余载,便一统中原,匝宇归仁。先帝文治武功,实令人望而莫及,今中原诸国,吴越早已称臣,唯一小小汉国,垂死挣扎,不肯归附,朕有意秉承先帝遗志,早复汉地,几位爱卿,以为如何?”
第十卷 西北狼烟 第023章 暗战
庆王府,案上摊着几张传单,庆王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抬头道:“这东西有什么问题?”
耶律墨石道:“大人,散入城中的传单,大多都是煽动银州军和民壮造反的,还有恐吓咱们献城投降的,上面的都说的直白简单,哪怕只识得几个字的大头兵也都看的明白。可是属下发现其中有些传单内容非常古怪,写的东西难辨其意,似诗非诗、似话非话,便是精通汉字的读书人也不解其意,属下想,这几份传单,必是给特定的某个人看的特殊的东西。”
庆王动容道:“你是说,我银州城中有他们的人?”
隆兴翼蹙着眉头道:“不无可能,墨石大人将这几份传单给属下看了,属下邀集了几位将军来,对这单子上写的东西也不甚了了,我们几个计议了一番,觉得大有蹊跷,所以才赶来禀报大人。”
庆王目光闪动,冷笑道:“他们的手能伸得这么长?”
隆兴翼道:“大人,他们的爪子伸得长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据此看来,他们潜伏在城中的人,地位一定不低,对这场战局或许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只是普通的眼线耳目,他们是不会如此大费周章进行联系的,就算联系上了,这些人对城外敌军又有什么帮助呢?依常理揣测,他们想要联系的人,必对他们有莫大帮助,这才是最为可虑的事。要知道……”
庆王冷笑道:“要知道如此能左右战局的,必是我城中统兵大将,对么?”
隆兴翼拱手道:“大人英明。”
庆王断然摇头道:“依本王看来,这不过是杨浩使的疑兵之计罢了,城中诸将包括你等俱是随本王刀山火海一路闯荡过来的,若说其中有任何一人对本王居心叵测,本王都是万万不信。”
羊丹墨感激地道:“多谢大人信任,不过……咱城中有一个人,却不是一直追随在大人左右的将领。”
庆王双目一张,厉声喝道:“谁?”
“刘继业!”
庆王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道:“你说是他?哈哈,他能有甚么可疑。若非是他,此城恐已落入耶律斜轸手中,本王的人头,也被他做了邀功请赏的本钱。正因得刘将军相助,我银州城才成了一座铜墙铁壁,若是疑心到他的头上,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耶律墨石阴沉沉地道:“大人,这几封传单上,写的东西不尽相同,不过上首都有两个字:木易。”
庆王奇道:“那又如何?”
耶律墨石道:“木易,合而为杨。而那刘继业,本就姓杨。”
庆王捋着胡须,不以为然地道:“这未免有些牵强了吧?”
隆兴翼舔了舔嘴唇,说道:“这些天,城外人马攻城突然变得有了章法,与开始时混乱不堪各行其事的打法大不相同,显见是换了一位统帅。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强攻银州城,被我们关进瓮城的士卒有几名伤兵未死,属下曾盘问过他们,得知芦州主帅确是换了人,那人是一个年仅弱冠的少年,但这些士卒只知其为折将军而不名。属下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可是结合这封显见是别有用意的传书,属下不免要有所疑心了。”
庆王不耐烦地道:“疑心甚么?不要吞吞吐吐的,你就不能一次说完么?”
隆兴翼在庆王身边一向扮演军师角色,素来知庆王脾气,庆王只对两种人不客气,一种是他不放在眼里的,一种是他视做自己人的,所以虽见他恼了,却也不慌不忙,从容说道:“大人,云中折家,三百年来开枝散叶,处处开花,西北地区姓折的数不胜数。可是能让杨浩临阵换将倚为臂膀的只有一家,通兵法、擅韬略,以弱冠之年刚刚拜将就能指挥调动这么多的人马,居然打得条理分明的,也只有一家,府州折家。”
庆王凝重地道:“你是说……府州折家派人助杨浩攻城?”
隆兴翼诡异地笑了笑,缓缓道:“汉国刘继元能派刘继业助大人守城,府州折御勋派子弟助杨浩攻城,又有什么奇怪?”
庆王想了想,释然道:“不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西北乱局,有兵就是草头王,这些草头王想维持目前的局面,是不希望我耶律盛在西北搅起血雨腥风来的。虽说让折御勋拿出自家本钱来帮杨浩攻银州,他一定肉痛的很,不过只出一员将领来帮杨浩出谋画策的话,他还是做得出来的。”
隆兴翼苦笑道:“大人素来明察秋毫,今天这是怎么了?属下已说的这么详细,大人还不明白么?“
“怎么?”
“刘继业本名杨继业,杨继业的夫人是折御勋的胞姐,折杨两家本是姻亲,虽说杨继业保了汉国,可是人家毕竟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如果折家派兵来助杨浩,又从俘兵降将那里得知大人倚以守城的大将是杨继业,大人以为……他们会不会私相联络,出卖大人呢?”
庆王大吃一惊,失声道:“刘无敌与府州折家本是姻亲?”
他这一问,耶律墨石和隆兴翼也吓了一跳,异口同声地问道:“大人您不知道?”
庆王这些年身在上京,整日介想的就是如何篡位夺权做皇帝,托庇于契丹之下的小小汉国一侍卫都虞侯有什么身世八卦他还真懒得去打听过,以前他只偶尔听人说起过汉国刘无敌本来姓杨,这事稍有印象,至于他出身来历的具体情形,他才懒得理会,如今听隆兴翼一说,自然大吃一惊,顿时心生疑虑。
羊丹墨等人见了心中不由暗喜,他们本是庆王最为倚重的文武将领,可自打杨继业一来,便先夺了隆兴翼的军师之位,成了庆王手下第一谋臣,待攻城战打起来,杨继业指挥得当,屡屡挫敌锐气,庆王便连军权也交给了他,这些骄兵悍将连汉国皇帝都只当做一条走狗,让他们屈居于杨继业之下,他们当然不舒服。
他们可不认为自己就守不下这座银州城,非得依赖杨继业,再者说,整个银州城已经按照杨继业的章法重新部署过了,此人已无大用,他们固然不会设计陷害杨继业,可是一旦有些不利的凭据对杨继业不利,他们理所当然地倾向于对他不利的一面。
“刘继业……杨继业……折御勋……他真的起了反叛之意,与城外之敌私相勾结?”
庆王喃喃自语,想起杨继业禅精竭虑地把银州城打造得风面不透,指挥防御更是尽心尽力,心中摇摆不定,终是不肯相信。
耶律墨石道:“这两日,南城杨浩大营攻势骤然减弱,每天只是虚张声势一番就收兵回营。与此同时,这种鬼画符一般的古怪传单便在城中传播开来……大人,属下也不想疑心杨将军,可是种种迹象,着实令人生疑呀。”
庆王咬了咬牙根,恨声道:“那本王应该怎么办?难道把他抓来一刀杀了?且不说这些证据难以入他之罪,单只说他一死,他是否真的反了本王,也无人证与汉国对质了,本王杀一个刘继业不要紧,若因此再与汉国交恶,那这陇西便真的没有本王立足之地了。再者说,这些时日刘继业守城有方,威望日隆,骤然杀之,军心士气必然受挫。”
隆兴翼忙道:“大人,害人之心固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属下追随大人左右,自然要时时维护大人周全,我们并没有要大人马上抓捕刘继业的意思,这些只是我等私下与大人揣测,以此为证据,确也是捕风捉影,作不得数。
属下的意思是,如今既然起了疑心,不妨派人监视那刘继业的一举一动,如果他毫无异样,果真忠心为大人做事,此事便当不曾发生过,属下们也不会对他提起。如果他果然存了异心,必然会有所异动,那时抓到真凭实据,再把他拿下,那时……汉国刘继元也无话可说了。”
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庆王耶律盛终于意动,咬着牙根重重一点头,说道:“这样做才妥当,隆兴翼,你挑些机灵能干的人去,盯紧了刘继业父子,但有甚么风吹草动,立即禀报本王!”
※ ※ ※
小周后一到“女儿国”,立即便有人入内通报,片刻功夫张牛儿便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将她殷勤地引了楼去:“郑国夫人,您今儿来的可正好,‘女儿国’刚进了一批衣料,江南天水碧的料子,成色极好,小的带您去瞧瞧?”
天水碧的衣料正是小周后当年在金陵时闲来无事亲自试验洗染出的一种衣料,一时风靡整个江南,如今从张牛儿口中听到这个词儿,大有物是人非之感,小周后心中不免酸楚起来。
她眼圈一红,强抑悲伤,努力保持着平静道:“不看了吧,听说你们这儿有两样东西,一个叫‘绯羊首’,一个叫‘月一盘’,名头十分的响亮,我想见识见识。”
张牛儿一呆,失笑道:“郑国夫人,也不知您是打哪儿听来的信儿,这两样东西是有,也挺有名气的,不过它们不是衣料首饰,也不是胭脂水粉,而是两样吃食,您得到百味楼才尝得到。”
“哦?可是告诉我的人说,只要到了女儿国,见了你张大掌柜,就能尝到这两样东西,你看,他还留了张条子,写的清清楚楚。”
小周后自袖中摸出一个卷起的纸条,交到张牛儿手上,张牛儿展开纸条,字条上只写了绯羊首、月一盘六个大字,下边是一个花押,张牛儿看清了那个花押,脸色微微一变,肃然道:“郑国夫人,这边请,既是那位贵客介绍了夫人来,小的亲自上百味楼给您把人请过来就是了。”
小周后微微颌首,随在张牛儿身后款款行去。
三楼妙妙原来所在的那间书房,小周后静静地坐在椅上想着心事,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自外走进一个人来。〖:〗
这人身材不高,面容清瘦,穿一袭青袍,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团和气,他进门看见小周后,先不慌不忙将门掩好,这才上前一步,抱拳施礼道:“蜀中白林,见过郑国夫人。”
小周后可不知道眼前这人是真厨子还是假厨子,只道那绯羊首、月一盘的佳肴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引子,如今一见这人模样,果然不像厨子,心中更以为无误,她紧张地站了起来,说道:“你看到那张纸条了?送它给我的那个人说,只要我……”
白林微笑道:“夫人不要着急,那个人告诉你的一切,自然都是真的。夫人请坐,想要白某做些甚么,尽管开口。”他说着,拉过一把椅子,已经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神态从容,气宇轩昂。
小周后曾是一国皇后,同时也是江南第一美人,不管是她那妩媚照人、不可方物的姿色,还是她高贵无比的身份,但凡初次见到她的人,能八风不动、从容自若的屈指可数,而百味楼中一个厨子居然做到了。如果与他相熟的张牛儿和老黑见到他现在这副样子,一定眼珠子滚一地,绝不相信他就是那个整天系一条油渍麻花的围裙,围着锅台打转的白大厨儿。
小周后见他神态从容,忐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在对面椅上坐下,脱口便道:“我要离开汴京。”
白林双眉一跳,问道:“去哪里?”
小周后下意识地卷着衣角,就像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女孩,她紧张地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去哪里都成,隐姓瞒名,让人永远都找不到就好。”
白林双眼眯成了一线,淡淡地笑道:石,此事……是陇西郡公的决定么?”
“当然。”
小周后吸了口气,语气也流畅起来:“我们全家都要离开,可是我们一直在皇城司的监视之中,表面看来出入自由,实则一直被人控制着。我们自己是走不脱的,唯有求助于你们。”
白林似笑非笑地道:“官家为示宽恢,表面上不便限制你们的行动,他这张网便有了疏漏,以有备算无备,要把你们安然带出汴京城,却也不难。不过这次之后,再想把其他人带走,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所以,要走就得一齐走。”
小周后愕然道:“一起走?还有谁?”
白林道:“南唐国主献土纳降,成了宋臣。昔日臣下,今皆与之同殿称臣,其中多有舍了旧主,对国主不恭者,但是也不乏对国主仍旧忠心耿耿始终如一者,其中几人可靠,夫人可知道吗?”
小周后心中一惨,黯然道:“唐国旧臣为宋国所用者,有的为了荣华富贵、一己前程,恨不得与国主撇清所有关系,不但不相往来,还常有恶语相向的。有那尚存几分天良,对国主仍知敬重的,生怕遭了官家所忌,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如今时常登门问候,始终以故主相待的,只有徐铉、萧俨两人而已。唉,他二人性情刚烈,当初便劝国主宁死不降,与金陵共存亡,只是国主乞降,不得不随之而来,如果要让他们随国主离去,这两个人是一定没有问题的,其他的人……我却不敢确定。”
徐铉是真正博学之士,秉理政务、肃清吏治,在唐国政绩斐然。而那萧俨也是一个大大的忠臣,在朝时执掌刑狱司法,刚直方正,断事明允,不阿权贵。在地方为官时,兴修水利、发展农耕,振兴经济,两个人都是真正的能吏,只可惜李煜所用不得其法,摒其长用其短,徐铉以吏部尚书之尊,整日被他派去充当外交大臣,而萧俨,因为屡屡进谏,劝他们要佞佛疏政,也被他派了个闲差,整日围着文案打转。
有关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其实早在白林掌握之中,如今又从小周后口中得到确认,两相印证,确认无疑,白林击掌道:“好的很,那就带上他们。”
小周后讶然道:“带上他们做什么?”
白林微微一笑,说道:“事关重大,勿需多问,国主与娘娘非比寻常之人,若要离开这龙潭虎|岤,殊为不易,想要离开,就须按我安排,仔细筹备。娘娘请听清了,你回去之后,须得如此这般……”
小周后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只是这份聪颖往日都用在诗词歌赋、浪漫闲情上了,这时事关自己一身清白,她自然仔细倾听,不敢疏漏,听完一遍,作了番重述,竟是一字不差,白林欣然道:“正是如此,娘娘回去,且依计行事,待我这边准备停当,便安排娘娘一家人离开。”
小周后走到门边,忽又站住脚步,握紧一双粉拳,回首道:“白先生,下个月今日以前,能安排我离开么?”
白林微微一愕,说道:“这个……白某要妥善安排,详细策划,以保你们安然离开,至于何时安排的妥当,此时还不敢保证……”
小周后断然道:“就是下月今日之前,若是那时仍不能安排妥当……”
“怎样?”
小周后凄然一笑,说道:“那时……只有死周后,再无活女英,就不劳白先生做甚么安排了。”
※ ※ ※
夜深了,杨浩静卧帐中,难以成寐,便披上衣衫出了毡帐,远远眺望着黑暗中的银州城。远近篝火星罗,夜巡的甲士持戈而行,脚步声若隐若现。
“竹韵现在应该已经行动了吧?以她的身手和精明,希望不会出什么纯漏才好。继嗣堂两百年经营,富甲天下,堪称第一大世家,真是人才济济呀。”
杨浩忽地想到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与崔大郎在月下的一番谈话。
“大郎,我在离京途中,得知魏王德昭难以驱策三军,已然准备返京,便知早晚要与赵官家正面为敌。所以使小妹急返京师一趟,去见了小周后,交待了她一些事情。”
“什么人?什么事?可方便告知么?”
“当然可以,我还要借助你的帮助,方便成事呢。”
“如此,太尉请讲。”
“如今的大宋,兵强马壮,根基深厚,我若想在西北立足,殊为不易。如果赵光义见我联合两藩,又得党项七氏相助,气焰太过嚣张,便去扶助夏州李光睿,以大宋的财力物力,驱两虎相争,他便坐收渔翁之利了。怎么也要给他的老巢添些麻烦,才能让他少些对西北的掣肘。”
“太尉有何高见?”
“我想……把李煜一家人偷出汴梁城!”
“甚么?”
“唐国新降,民心不稳,如果旧主不在赵光义控制之中……”
“李煜生性怯懦,做皇帝时尚且无胆与宋死战,何况如今这般情形?恐怕他……”
“呵呵,李煜怯懦,但江东不乏豪杰,他们只是苦于没有一个名份。李煜只要从汴梁消失了就成,外界只要谣言四起,自然会为这些有心人利用,何况李煜若在我们手中,难道不能推波助澜么?”
“唔……挟其主而召其民,这是一个好计策,可……如此大事,太尉怎么竟要人与小周后商量?她毕竟是一个妇人,能济得了甚么大事,如此至关重要的事情,该与李煜商量才是。”
“李煜……李煜国器在手、重兵在握时,都撑不起那一件龙袍。人家略施小计,就能让他武斩林仁肇、文杀潘佑李平,自断臂膀,兵临城下,便乞降、反悔、反悔、乞降,弄得自己一班文臣武将也无所适从,士气大弱,如此昏庸怯懦、犹豫难决的一个人,如今屈膝称臣,寄人篱下,他有这个胆量么?我……不敢冒险。”
崔大郎苦笑不语。
杨浩又道:“此事只能由旁人去做,推着他、牵着他,让他不得不跟走,这个人……除了小周后,再无第二个更合适的了。”
“小周后便有这个胆量?”
“有甚么不能呢?只要给她机会……好,就算只是一种可能吧。如果她想离开京城了,我需要人把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来,本来……我在京城也有些人手,不过比起大郎来,那是远远不如了,所以我想请大郎现在就派些人去汴梁预作安排,一旦有了机会,方便把他们偷出来。”
“……呵呵,好。这件事我来安排。”
“嗯,偷一个也是偷,偷两个也是偷,我想趁此机会,把原唐国属下、并不真心效忠赵宋的几位能臣也一起运出来。”
“把李家从汴梁偷出来,是为了给赵光义制造一点掣肘,不过……你不是真的想把他再扶出来与赵光义打擂台吧?”
“当然不是,他……扶不起来。”
“既然如此,偷他手下能臣何用?”
杨浩叹了口气道:“李煜把那千里神驹,都拳养在御马廊中成了驽马。他不用其才,难道我不可以用用么?”
“那些人降了宋却仍心在唐,岂会为太尉所用?”
“春秋时,管仲箭射小白,世上险些就此没了齐桓公。可后来管仲辅齐桓,还不是成就一段君臣佳话?魏征辅太子李建成,亦曾与李世民为敌,最终还不是成了李世民的一朝贤相?如果他人用过的能臣干吏,我统统用不得,难道只能自草莽之中寻那不世出的布衣能人?人心,是招揽过来的,如果主非贤主,就算你从草莽中招来的人,早晚也必另觅高枝。”
“呵呵,有此心胸,方为人主。好,这件事我着人去办。”
“嗯,只是要让他们安心离开,至亲家眷总得一起随行才好,人太多了恐怕不易潜走,这件事崔兄怕要大费周章了,仓促调人前去,不知能否胜任?”
“呵呵,这个倒不为难。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曾得个合适的机会说与太尉知道。其实……你一笑楼中那个白林,就是我的人。”
“蜀中御厨白林?”
“不错,惭愧的很,那时大郎只是注意到了太尉,尚不知太尉是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相交的人,安全起见,总要安排一个耳目……如今你我已然携手,这件事,我却不便再瞒着太尉了……”
想到这里,杨浩不禁暗暗警惕,继嗣堂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有数不清的奇人异士、有无孔不入的消息渠道,继嗣堂的核心人物,当真是精明干练、心机深沉,幸好,当初大唐时他们七宗五姓站在台前,连皇权也能左右,却遭致灭顶之灾,使得他们的后人深以为戒,从此以“继嗣”与“谋利”为宗旨,不再站到台前,要不然真不知天下还要搅起多少腥风血雨。
如今他们不以谋权为目的,组织结构相对松散,既渗透并交好于各方,又不把自己死死地与某一方势力绑在一起,可以在各方势力中长袖飞舞、左右逢源,洞察先机、未雨绸缪。这样做既保障了继嗣堂日常的利益,又确保了在非常时期不会受到根本性的冲击。使得他们既不必在一颗树上吊死,又永远有可以依靠的大树。
仔细想来,继嗣堂的生存方式颇像是一种寄生虫,寄生在宿主身上,吸收其养分,一旦发现宿主难以为继,则立刻抽身而去,另觅宿主。当初他们想拥立麟州杨氏是如此,如今拥立我也是如此,只要我们之间还有互相利用的价值,他们就不会离我而去,更不会与我为敌,可是这样,就不可以全力倚靠这些人,互相利用,终究不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他又把目光投向黑沉沉的银州城,今日之计,不知庆王会不会中计,会不会杀了杨继业,如果他顾忌与汉国的关系,将杨继业拘而不杀……那杨继业能不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以前有管仲、魏征等数不清的例子,本朝何尝不是,林仁肇本是闽国将领,对唐还不是忠心耿耿?杨继业扶保的是汉国,降宋之后还不是成就了铁血丹心杨家将?如果他幸而不死,我能不能先下手为强,把他抢过来?若是我能从李煜那儿偷来几个能臣,再抢来杨继业这员武将,至少坐拥西北,绰绰有余了。
杨浩舔了舔嘴唇,望着那黑沉沉的银州城,就像看到了一个脱光光的绝色美人,目中射出贪婪的光来……
第十卷 西北狼烟 第024章 夜魅影
几个背弓荷箭的士卒远远地辍着刘继业回了他的驻地,城中到处都是游兵散勇,有许多契丹武士到处巡弋,控制着城中秩序,像这样的小队随处可见,刘继业没有丝毫疑心,也没有对他们投以特别的观注。
刘继业目前的情形与城外的折惟正有些相似,他们都负有全军临战的指挥权,但是对军队没有实际的控制权,所以许多战前战后主将需要筹备安排做的事,诸如征召民壮、调遣部署三军、筹集药材、拆除民居的房舍围墙充作滚木擂石、准备火油毒药、医治伤兵等,他们都只能以磋商的形式同真正的三军统帅商量,然后由主帅下令执行。
这样一来,刘继业就轻松了许多,在汉国时,他亲自指挥守城,三军不解甲,他绝不安睡,三军不吃饭,他水不沾牙,一战之后,他总要亲自巡视所有阵地,慰勉鼓励士卒,要很晚才能休息,而在这里这么做未免有收买人心之感,所以在芦州一方一轮虚张声势的攻击结束后,他只是巡视了四面城墙,观察一番敌营动静,对城头遭到破坏、需要修缮维护的部位进行了一番指点,便回了自己的住处,饶是如此,当他回到驻地时,也已夜色茫茫了。
刘继业的营帐设在南城,这一面是芦州兵马主攻的方向。东、北两面是契丹南院大王耶律斜轸负责的战区,耶律斜轸兵强马壮、武力充沛,但是攻城方法缺乏技术含量,属于很传统的用人命往上堆的战术,而杨浩所部虽然兵力有限,却拥有大量精良的攻城器械,近来的打法更是有板有眼,对守军颇具威胁,所以刘继业亲自守在南城。
这两天城外突然换了打法,每日看着攻城战热闹非凡,却一直都是佯攻,刘继业吃不准
步步生莲 全集第17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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