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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 全集第52部分阅读

    步步生莲 全集 作者:肉书屋

    都是各自的国家利益罢了。放到府州来还是如此,事实上,赵官家有削藩之心,我又如何不知?除非折家情愿把府州拱手相让,去开封府做个寓公颐养天年,否则他们采取一些防范措施也情由可原。我杨浩想要折大将军改变主意,另行安置这些移民,难啊。此去芦河岭,我到底能做些甚么呢?向官家奏表,由朝廷给折家施加压力?折家如今是听调不听宣的,目前这种情形下,赵官家也是不会迫得折家太紧的……”

    放眼望去天地宽,杨浩的双眉却紧紧地蹙了起来。他走仕途,谋做官,为的本是一己私仇,如今重返霸州报仇雪恨的事尚无着落,一桩桩他杨浩根本无法承担的重任、一个个他难以解决的问题,却不断落在他的肩上,而他偏偏又做不到视若无睹。想起此刻仍在府州驿站大醉不起的程德玄,杨浩心头一阵苦笑,忽然有些羡慕起那位程大人了。

    又行半日光景,野草更形茂盛,蓝天下,微风一过,高可齐腰的野草便翻卷着波浪,一层层地跌宕起伏。耳边,清风送来河水流淌的声音,可是却见不到河的影子,右侧不远就是一人高的芦苇丛,芦苇密不透风,想必那条大河就隐在芦苇之中。

    叶之璇忽道:“杨钦差快看,那座山岭,看到了没有,那儿就是芦河岭,岭后是群山环抱的一座山谷,说是山谷,其实其中平原极大,住多少人都不成问题。”

    杨浩抬头看去,兴奋地道:“走,咱们加快些速度。”

    一旁马宗强笑道:“杨钦差莫要着急,望山跑死马,看着虽近,真要赶过去路还长着呢。”

    这句话杨浩也听说过,只是方才一时忘形,听他一说才省到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不禁赧然一笑,但是那心却已飞到了芦河岭上去。

    天色将暮时,终于赶到了岭前。杨浩胯下的战马不觉加快了速度,与马宗强、壁宿、叶大少等人向前赶去。眼看将到岭下,突地发现前方草原上正展开一场恶战。山脚下千余宋军步卒持枪前指,排成密集的阵形,将山岭入口牢牢堵住,另有百余名身着宋军或民装的勇士手舞刀枪,骑着战马,正与数百骑士厮杀在一起。

    这些骑马的宋军或汉服民壮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弱处在于人少,与对方远射或让对方排开冲锋队形对自己大大不利,所以个个骁勇,杀入了敌阵中去,与敌人捉对儿厮杀,这一来对方外围人马根本使不上力,只得策马盘旋,一边呼喝助威,一边注意着岭下宋军的动向,防止步卒靠拢。

    那些冲入敌阵的宋人太过骁勇,个个人如虎、马如虎,在敌阵中冲来冲去丝毫不落下风,待见突然又有数百人的宋军队伍出现,而且这一次出现的宋兵大多是骑兵之后,那些敌人终于惊慌起来,有人唿哨一声,数百名骑士便向远处退却。

    杨浩定睛细看,只见那些骑士胯下战马虽然神骏高大,可是一个个穿着却显褴褛,大多数人在这炎炎夏日,都是斜穿一袭破旧的羊皮袄,就像许多草原上因为过于贫穷,一年四季都只有一身衣服的牧民。其中身上穿着简陋皮甲的不守寥寥数人。他们用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有些根本就是牧马放羊防御野狼的叉杆。

    一见敌袭,马宗强立即集中一支骑兵队赶上去支援。其实那些敌人被突如其来的这支骑兵大队给蒙了,这支宋军当中大多数人乘的只是代步的劣马,并不能疾驰做战,真正能用于征战的不过二十多匹马而已。

    那些草原牧人一得号令,立即开始撤退,其中有几名着简陋皮甲的,显然是这支队伍的首领人物,他们使的刀枪也比较犀利,关键时刻,他们便负责断后,与宋人骑士竭力厮杀掩护大队撤退。杨浩这才看清与牧人们作战的那些民装汉人乃是李光岑手下那十多条大汉。

    这些大汉马术精湛,武艺高强,人人有以一敌十的本领,其中尤以木恩为甚,他使一柄势大力沉的铁戟,大开大阖,纵横八方,如同狂风暴雨,压制得与他对战的一个穿半身甲的骑士脱身不得。

    那些草原骑士大多已经逃去,断后的几个人本已逃开,眼见那人被木恩追杀难以脱身,其中一个穿短甲、头上戴着一个不知是秦汉什么朝代款式的铁盔少年突然返身策马向木恩冲来,抬手一矛刺向他的后心,想要为那被木恩缠住的小将解围。

    木恩十几个兄弟这时都围拢过来,可是他们并不上前,似乎对木恩的武艺十分信服,只是纷纷围拢在四周观战,只见木恩单枪匹马,手使一根大戟,战马驰骋,在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内与那两个少年走马灯一般大战,其精彩真有虎牢关前三英战吕布的风范,只是这木大哥生得张飞一般,实不如人中吕布一般俊朗。

    “嗨!”木恩一声大喝,长戟一扫,戟尾扫中那少年的头盔,那铁盔被扬上半空,只听那少年惊呼一声,一头长发便飞扬起来。木恩反手一戟又是一勾,将他手中的长矛也扯了过来,哈哈大笑声中双马一错镫,纵身一探,便抓住了那少年的腰带,将他整个人扯下马来,打横举在空中,顾盼生威,洋洋自得。

    四下的武士们齐声喝彩,那些联手追击草原骑士未果的宋军骑士们刚刚赶回来,见此情形也是大声叫好。另一个少年见状大急,势若疯虎一般扑上来夺人,木恩嘿嘿一笑,手举着战利品已闪出了众人围拢的包围圈。木恩一出去,便有两名大汉扑上来,使兵器挡住了那少年的攻势,将他迫回了圈子里去,只见他们猫戏老鼠一般围成一个圈子,不管圈内那少年冲向何处,都使武器将他逼回去。

    那圈子随着他们的战马一步步靠近,变得越来越小,被木恩擒住的少年嘶声大叫:“小野可儿,不要管我,你快走。”杨浩远远听他声音尖利,倒像一个女孩儿家似的。

    眼见包围圈子越来越小,四下里十几名武士极有默契,不约而同收了刀枪,从战马佩钩上摘下一条套马索,在空中摇晃着,口中习惯性地发出驱赶似的呼号,被困在当中的少年红着眼睛向木恩冲去,可他使枪只挡开几条绳索,其他的绳索便极准确地套在了他的身上,那些大汉哈哈大笑,四下用力同时使力一拉,那少年整个人被绳索牢牢捆住,竟然悬在了空中,胯下的战马直冲了出去。

    眼见二人被擒,余者尽皆逃去,山岭下的宋军收了刀枪,一些百姓也从山上奔下来,杨浩策马上前时被百姓们看见,看见带领他们历尽千辛万苦逃出生天的杨钦差出现,百姓们登时欢呼起来,引来了更多的百姓,这一番解围已被他们自发地算在了杨浩的头上。

    眼见杨浩已经卸任,还能受到百姓如此拥戴,赤忠和马宗强神色微动,不约而同地朝对方递了一个眼色。

    与那数万欢迎的百姓们打过招呼,整军收队返回山谷时天都黑了,杨浩与赤忠、马宗强进了半山腰上一幢已经修好的窑洞,众人称为木老汉的李光岑也被邀请了来。如今就算普通百姓也看得出这木姓老者极有来历,此番驱走那些强盗,木老汉的人是出了大力的,他们所展示的高绝的马上功夫、精妙的箭术、高强的武功,便连赤忠、马宗强也是另眼相看的。

    这地方泥土的土性极粘,李玉昌依据山势,尽量采用挖掘,配以少量砖石木料,已经修盖好大量的房舍,这样的房子冬暖夏凉,极为适合这里的气候,而且极为结实。他们进了一幢房子,依次坐好,便令人把那被擒的两个少年带了上来。

    果然,被木恩生擒的那个少年其实是一个少女。她穿着一身粗葛布的衣衫,衣衫边缘镶嵌着褐色的皮革,这能对衣服起保护作用。尽管如此,由于那衣衫太过陈旧,她的膝盖肘弯处还是早已磨破了。

    少女身子高挑,鼻梁修挺,小麦色的健康皮肤,长得清秀端庄,可是那双湖水般澄澈的大眼睛却带着一股凶狠和野性。她看着杨浩时,杨浩毫不怀疑,如果现在让她挣脱了绑绳,她纵然赤手空拳,也能扑上来一口咬住自己的喉咙。

    狼……她就像一头舛傲不驯的小母狼。那么,旁边那个少年呢?

    杨浩的目光转向了他,那个少年的穿着比那少女更加破烂,可是那破衣烂衫里裹着的身躯,充满了野性和张狂。他被反剪双手,绑在可以一言决他生死的人面前,但是他直挺挺地站着,那气势就像站在山巅俯瞰大地。傲,狂傲。而他的目光,却比那少女更加凌厉,如果说那少女的目光透着凶狠和野性,那么他的目光根本就是嗜血了。

    赤忠冷声问道:“你们是党项哪一部的?”

    那一男一女两个少女狠狠地瞪着他一言不发,仿佛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赤忠冷笑起来。党项八氏最初在青海之东南游牧,自隋代开始便向中原靠近,到了唐代中期,就已迁徙到如今的陕西北部了,与汉人接触极早。党项八氏中的拓拔氏曾是北魏皇族,北魏入主中原后穿汉服,说汉语,闹到后来鲜卑族本族的语言都有很多人不会说了。如今拓拔氏为党项八氏之首,汉语在党项羌人中更是成了通用语,根本没有听不懂的道理。见他不说,赤忠冷笑一声道:“看来,不动大刑,你们是不会招了。来人呐……”

    “且慢!”危急关头,唱红脸的来了。杨浩笑吟吟地拦住了他,和颜悦色地道:“两位,本官知道,西北各部之间,常常闹些纠纷。可话说回来,无论是夏州的定难军节度使李大人、还是麟州杨将军、府谷折将军,都是一殿之臣,都是大宋的将领。咱们,都是大宋的子民。部族之间起些纠纷,我们这些做官的,只有尽量平息、排解,不会在百姓之间制造更大的仇深。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攻击这些百姓,可否说与本官知道?如果你们是受了什么人差遣,被什么人蒙蔽,本官……是会酌情处理,尽量宽大的。”

    “呸!狗官!”那少女一口唾沫差点没吐到杨浩脸上,杨浩摸摸鼻子尖上的唾沫星子,转向赤忠,摊摊双手道:“赤军主,还是你来问吧。”

    赤忠肩膀一端,扬声道:“来人啊……”

    “且慢。”唱红脸的又来了,一旁侧坐的李光岑那双锐利如鹰的老眼在这一对少年脸上转了转,微微一笑,说道:“几位大人,老夫有句话说,虽然如今咱们都是大宋子民,但是这草原上的风俗习惯,还是应该遵守的,入乡随俗嘛,你们说对不对?”

    “那是,那是。”杨浩对他的来历越来越好奇了,忙不迭点头道:“不知道木老有什么话说。”

    李光岑道:“草原上的规矩,两军交战,胜者所俘,为其私人所有,为奴为婢,悉从其便。依老夫看,这些人衣衫褴褛,武器陈旧,应该是些草原上的流匪,从他们嘴里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呢,在他们身上实无必要再浪费功夫,处置了他们,严加防范流匪再来便是。

    杨钦差,您保护我们数万军民,直至把我等安全送抵此处,所有的百姓都感念你的恩德,可是我们又没有什么可以送给钦差大人的礼物,心中一直很是不安。老夫看这少女虽然蛮横,姿容还有几分俏丽,好生调教一番便也温驯了。她是我这仆从木恩掳回来的,如今我就做主把她转赠于钦差大人,让她为你铺床叠被,端茶递水,侍奉枕席,还望钦差大人莫要推辞。”

    这话一出,那对少年男女脸色顿时一变,杨浩目光一闪,已然清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两人当是一对情侣无疑,杨浩暗赞老木眼光毒辣,便也配合着他,转过头来色眯眯地看着那少女。

    那少女虽悍不畏色,这样被他盯着,也不免露出些胆怯来。杨浩由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嘿嘿笑道:“嗯,的确不赖,好生打扮打扮,再换一身衣裳,倒也是个俏丽的美婢。木老一番美意,呵呵,杨某就生受了。”

    第四卷 夺此千竿一池碧 第041章 决意

    “你敢!”那少年听了杨浩的话勃然大怒,向他嗔目大喝,说的正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杨浩微笑道:“有何不敢?你是草原上的男儿,难道不懂草原上的规矩?你们是木老俘获的,做为他的私有财产,他有权将你们转赠他人。在草原上,你们难道不是这么干的?看看你们,过的这叫什么日子,苦哈哈的不说,连女人都要为了口食上阵厮杀。”

    他转向那少女,笑道:“姑娘,跟着本官,保你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比你跟着这穷小子在草原上流浪强多了。”

    那女孩儿毫不领情,厉声道:“你敢沾我一手指头,我就杀了你!”

    赤忠和马宗强都明白了李光岑的意思,马宗强立即配合笑道:“姑娘,你不要嘴硬,等你成了杨钦差的女人,再怀了他的孩子,若你还舍得下手杀他,那也由得你便是。”

    那少女没想到这几个汉人将军如此无耻,气得俏脸飞红,欲要骂人又不知该如何接口。赤忠仍然摆着一副大将军的派头,一本正经地咳了一声,拉着长音又道:“来人呐,把这小妮子给杨钦差送进房子,洗洗涮涮,打扮漂亮些,今晚本将军还要去闹洞房的。”

    门口的宋兵甲和宋兵乙忍着笑走过来,拖起那少女就走。那少年急了,大叫道:“谌沫儿,放开她,你们这些无耻的汉人,你们要干什么都冲我来。”

    马宗强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摇头道:“你恐怕不行……杨钦差未必看得上眼。”

    这一下堂上堂下的人都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那少年向他怒目而视,厉声喝道:“小野可儿是草原上的好汉,既被你们抓了,要杀要剐都不皱一皱眉头。但是要是谁敢欺侮我的谌沫儿,我野离氏全族与你们从此不死不休!”

    李光岑的眼睛突地一亮,立在他身后一直面无表情的木恩神色也微微动了动。赤忠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他摆摆手,那两名宋兵便放开了谌沫儿退到门口,谌沫儿立即走到那少年身边,与他肩膀挨着肩膀并立于地。

    赤忠问道:“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一字一顿地道:“小野可儿。”

    李光岑接口道:“党项一族自隋末东迁以来,语言日趋混杂,混用了许多周围部族的语言。汉人、突厥、契丹等等,契丹族中有‘那可儿’一语,专指贵人的贴身侍卫,党项语中的‘小野可儿’与之意思大致相同,亦指武士、侍卫。这人应该是某位野离氏族大人的贴身侍卫吧。”

    那少年听了把胸膛一挺,傲然冷笑道:“我不是侍卫,而是武士,野离氏最英武的战士,我的名字就叫小野可儿,我是野离氏族长之子!”

    “野离氏族长之子!”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下可逮到大鱼了,不过……似乎也惹了大祸了。野离氏在党项八氏中是最凶悍的一族,若非万不得已,就连夏州拓拔氏轻易都不愿去招惹他们,如今捉了他们族长的儿子,这一下……”

    众人纷纷向赤忠望去,此刻在坐的人里面他的军职是最高的。赤忠脸色微沉,身躯前倾,沉声问道:“野离氏?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野可儿冷笑着反问道:“你们折府可以引兵去攻我族,我们不能来你府州么?”

    赤忠目光一闪,追问道:“这么说,你们是要以攻为守,反击我府州地境了?我来问你,除了你们,还有几部人马,准备攻打我们哪些地方?”

    小野可儿昂头不语,赤忠一见,坐直了身子,摆手道:“来人啊,把这小妮子给杨钦差送进房子,洗洗涮涮,打扮漂亮些,今晚本将军还要去闹洞房的。”

    谌沫儿双臂一抖,挣开那两个宋兵的手,大声道:“你们不用疑神疑鬼的,我们野离氏人光明磊落,若要与你们一战,我们就不怕让你们知道。我们现在被你们追得躲进了荒山僻岭去,吃不得吃,穿不得穿,哪有余力再来攻府州。这一次,是因为我们的族人到你们府州境内购买药物返回时,发现许多汉人来芦河岭落脚,我们才想来掠些食物、盐巴……”

    赤忠窥她神色不似说谎,沉吟片刻便道:“把他们两个先押下去,好生看管着,勿要走脱了人。”

    待小野可儿二人被押走,赤忠面色凝重地道:“没想到,咱们刚刚到了这儿,党项人就来招惹是非了,如今咱们捉了野离氏的少族长,此事……恐难善了了。”

    杨浩趁机道:“不错,杨某此来,正为的此事。此地水草丰美,确宜安排这数万百姓,只是……此地处于李、折、杨三家势力交界之处,三方一有龉龃,此地首当其冲,这数万百姓如何能得安宁。本官来,就是想看看如何想个万全之策,以消百姓隐患。”

    “这事么……”赤忠一抬头,见李光岑坐在一旁,正侧耳倾听杨浩说话,立时便住了嘴。李光岑自幼在吐蕃部族做人质,惯会看人脸色、揣人心事,一瞧赤忠欲言又止,立时明白过来,他微微一笑,起身告辞道:“两位大人要谈公事,小民可不方便再留下了,告辞。”

    李光岑告辞出来,那一直石雕般立在他自后的木恩仍是面无表情,沉默地跟着他走出去。出了这幢窑洞,只见山谷中还有许多暂在草地上搭了帐蓬居住的百姓,帐蓬星罗棋布,犹如草原上一朵朵的蘑菇。

    虽然刚刚经历了党项族人的攻击,此刻山谷内外却又已是一片祥和,夕阳下,许多辛勤的百姓正在辛勤地修饰着自己的家园,哪怕只是一个临时的帐蓬,他们也想尽善尽美。

    李光岑站在半山腰上,望着山谷不语。木恩走到他的背后,沉默有顷,低声道:“主上。”

    李光岑头也不回,只是“唔”了一声。

    木恩沉不住气了,鼓起勇气又道:“主上,那小野可儿是野离氏少族长,野离氏反判李光睿的决心最大,七部邀主上归来,其中野离氏也是最为热忱的一族。如今,咱们既已到了这里,何不与他们联系一番,党项七部只要奉主上为共主,再拉出咱们在草原上训练出来的那数千精卒,未尝不能与李光睿一战。夏州方面……只要晓得了主上的身份,必然也有一些部族心思动摇,有心归附主上。”

    这铁一般的汉子还是头一回说这么多话,说出来的话有条有理,与他粗犷冷漠的外表完全不符。

    李光岑从腰间解下酒囊,使劲灌了一大口,微笑道:“木恩,你有一身本领,留在我这腐朽无用的老头子身边,真的是糟蹋了你。你的天地应该在这大草原上,如果你有雄心,可以带着他们一起离去,草原上的那个部落,也可尽归你所有,或许……你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木恩脸色大变,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双手伏地,惶声说道:“主上,木恩竭诚效忠,不敢稍生异心。主上这番话,木恩百死,不敢相从。”

    李光岑转身向西北望去,眼睛有些湿润起来:“老了,老了,却走到了这儿,大概是老天垂怜,让我这颠沛流离一生的老朽,终于回了家门。这儿,离我出生的地方已经不远啦,老夫……就终老于此吧……”

    说着,他又灌了一口酒,踽踽地向前行去。木恩跪在那儿,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他的身躯犹如一块岩石,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

    ※ ※ ※

    天黑了,木恩和那些魁梧的大汉坐在李光岑帐外不完处的草原上,一堆篝火熊熊地燃烧着,草木灰带着星星点点的亮光飘舞过来,在他们的身周盘旋。

    木恩沉声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要看看大家的意思。我个人,愿意侍奉主上,无论主上是否有心收复夏州,重夺基业。这是从我父亲那一辈起,部族就交给我家的责任:保护少主。可是,我们也得为咱们的族人考虑,他们在草原上流浪的太久了,难道咱们就这么一直流浪下去,直到忘了自己的根?”

    众人沉默半晌,其中一个汉子慢慢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大哥,主上犹豫不决,我们何不促使主上下定决心呢?咱们去放了那小野可儿,把主公的身份告诉他,党项七部闻听消息必来相迎。到那时,主上的身份就要败露,他想不去都不成啦。”

    另一人立即沉声反驳道:“你这样做是大逆不道,挟迫主上!”

    那人嘿然道:“不错,但我这样做,是因为主公雄心不再,是因为我们的部族亲人还在异乡草原上流浪。我只是想让主上重振雄心,再做草原上的一头雄鹰。”

    十几条大汉你一言我一语,有赞成的,有反对的,木恩听的心烦意乱,全然没有发觉主上已经悄然出了帐蓬,正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一棵树下听着他们说话。

    先前提议迫使主上应命的大汉长身而起,厉声道:“众兄弟不要吵了,此事可以由我去做,主上怪罪时,我当自尽谢罪,只要主公能重振雄心,木魁死有何憾!”说罢拂袖而去。

    大树后的李光岑脚下一动,却又像被钉住了似的站住。他抬了抬手,凝滞片刻,却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嘴角慢慢溢出一丝苦涩的笑:他可以阻止他们,只要他拿出主上的权威,这些铁铮铮的汉子就会无条件地服从他,可是……扪心自问,他真的有这个权利么?他为这些族人、为了这些毫无怨言地追随着他浪迹天涯的族人做过些甚么?

    李光岑无力地靠到大树上,又使劲地灌了一口烈酒。他的身子已经完了,尽管他的外表依然是那么强壮魁梧,其实他的身体这些年来因为艰苦的塞上生活,因为他没有节制的酗酒,已是外强中干。

    他的挚交好友,草原上最有名的嚓喀钦大巫师费尽了心思也不能帮他调理好身子,因为即便吃着药,他仍然要不断地饮酒,天下没有哪个妙手神医能医得好他这样的病人。他的内脏已经被经年累月不断饮下的烈酒弄坏了,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如今一个垂死之躯能让族人们再为恢复他的权力和荣光而去浴血厮杀?

    李光岑的一双老眼蓄满了泪水,他不想在垂暮之年,再牺牲那么多的人。可是,纵然不是为了他,只为了那些在草原上流浪,还在翘首企盼着他们的主上把他们带回久别家园的族人,难道不该利用七部之乱搏上一搏?然而,他已经不能跃马纵横了,他的手下又没有一个可堪重用的统帅。木恩在他的部下里算是一个佼佼者了,可他也只可当一面之雄,他不是自己在夏州的那个堂弟的对手。

    更何况,今日所见,党项七部实在贫苦至极,他们没有粮食、没有药物、没有武器,一头没牙的老虎能吓得了谁?如果把自己的族人和这样的党项七部交到有勇少谋的木恩手上,那唯一的结局也不过是让他们去送死,只是死得华丽一些罢了,又有什么不同。

    李光岑正想着,那些大汉已悄悄散去,木恩走向李光岑所在的帐蓬,片刻功夫就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大叫道:“主……”

    “我在这里。”李光岑淡淡一句话,就堵住了木恩的声音,木恩急忙收声,跑到他面前道:“主上,你怎么醒了?”

    李光岑沉默不语,木恩明白过来,他那如山的身子忽然一矮,低声说道:“主上,木恩该死。我……我这就去阻止木魁。”

    “罢了,”李光岑淡淡地说了一声,缓缓走出树下阴影,喝一口酒,仰一眼明月,悠悠地道:“你去,把杨浩……给老夫请来。”

    木恩愕然抬头:“主上,你……有请杨浩?”

    第四卷 夺此千竿一池碧 第042章 义父

    小野可儿和谌沫儿被关在临近山脚的一座窑洞里,因为二人一身武艺,宋兵将他们绑在了室中一根立柱上,没有灯火,窑洞里一片漆黑,潮气也重。

    谌沫儿有些担心地道:“小野可儿,他们会怎么处置咱们。我看那个杨钦差色眯眯的,他……他不会真的想要抢了我去吧?”

    小野可儿安慰道:“谌沫儿,你不要害怕,我是野离氏的少族长,除非他们把咱们野离氏彻底剿灭,否则是不敢把咱们怎么样的。我们党项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为了恩仇不惜一切,没有人敢随意跟咱们为敌。”

    二人正说着,突听外面传出异响,好象重物坠地的声音,然后房门外的火把一灭,吱呀一声房门就打开了,二人立即闭了嘴,警惕地向门口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披了一肩月光,看不清他的五官。他慢慢走了进来,在二人身前站定,小野可儿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那人沉默片刻,突然说了一句党项语。党项人有自己的母语的,但是汉语早已成了他们族中最为通用的语言,实际上许多普通的党项羌人连自己的母语都不会说了,而小野可儿身为族长之子,却是学习过这种远不及汉语丰富,而且晦涩难学的语言的。

    他怔了一怔,忙也用党项族语回答了一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断地对答着,语速越来越快。一旁谌沫儿只能听懂一些零碎的语句,她强捺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小野可儿,他是谁,是咱们党项羌人吗?”

    那人用低沉的声音笑了笑,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嚓嚓”地打了几下,火星一迸,手中提着的一支火把腾的一下燃烧起来。

    火光骤起,谌沫儿的眼睛下意识地眯了一下,再张开时,瞧见木魁的模样,认得他是白天与他们曾大战过的敌人,不由错愕道:“他是汉人?”

    一旁小野可儿沉声道:“他不是汉人,他是我们党项拓拔氏族人。”

    谌沫儿吃惊地道:“拓拔氏?那不是我们的大仇人?”

    小野可儿轻轻摇头,说道:“夏州如今的主人……才是我们的仇人。而他,是夏州真正的主人,李光岑大人的仆从。我们寻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他……就在这里!”

    ※ ※ ※

    李光岑盘膝坐在帐内,柱上斜插着一枝火把,松脂“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火光映着他的脸一明一暗。他的双眼微微眯着,正陷入沉思当中,斟酌再三,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到的能将重任相托的唯有一人:杨浩。

    杨浩此人,在即将踏入宋境的时候,依然能冷静地判断出死亡陷阱已在前方张开,这就是大智。身为宋人钦使,他的个人前程完全系于官家一身,却能悍然夺节,抛却个人前程,率数万军民西向,此为大勇。子午谷单人独骑两军阵前救下小童,那是大仁。逐浪川上毅然断桥,这是大义。观其行为,光明磊落,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善待自己的族人,把他们视为自己的子民。

    可是……这个烂摊子他会接下来吗?他不是寻常百姓,他是大宋的官员,他自有锦绣前程,无缘无故的,他会背上这份责任?

    李光岑想着,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也许,这一切真的是天意。老夫要找一个品行可靠、又有足够的能力来承担这责任的人来托付,他呢,他的难题,何尝不是只有老夫才能为他解决?

    他责任已了,听了叶之璇的话却又赶回来,分明是把这数万百姓的安危看成了他的责任。而折御勋把数万北汉百姓置于此地,是因为对大宋朝廷生了戒心。这数万百姓留驻此地,就像砧板上的一块肉,只能任人宰割。开封与府州之间暗战一日不止,这数万百姓就是双方手上一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折大将军迫不得已,大宋朝廷鞭长莫及,唯有自己能替他解开这个结儿,还怕他不肯把自己的这个担子挑起来?”

    李光岑正想着,帐外木恩沉声道:“主上,杨钦差到了。”

    李光岑笑容一收,忙道:“快请,”说着就要起身。

    杨浩已然走了进来。自李光岑以下,个个身材魁梧高大,所以这帐蓬建的也比其他人家的帐蓬高大许多,杨浩连腰都不用弯就走了进来。一见李光岑正要起身,杨浩连忙抢前两步说道:“木老不必起身,请坐下。木老还不休息,不知道找我来,有什么话要说?”

    李光岑看着他,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杨浩眉头一挑,诧然道:“木老,你这是怎么了?”

    李光岑轻叹道:“杨钦差小小年纪,就做了钦差天使,是有大本事的人。又生得如此仪表堂堂,老夫看了,不由想起了我那孩儿……”

    杨浩道:“哦,杨某还不曾听木老提过令公子,不知令公子现在何处,待择善地定居下来,木老可以传个讯儿过去让他赶来与你相会,父子团聚,长相厮守。”

    李光岑微微抬起头,看着帐蓬一角,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要他来见我,恐怕是不容易了,也许很快……我就要去见他了。”

    杨浩动容道:“木老……准备离开这儿了?”

    李光岑微微摇头道:“老夫不是要离开这儿,而是宿疾日重,恐将不久于人世,那时……呵呵,老夫就能去见妻儿了。”

    杨浩一愣,这才晓得他的妻儿已死。李光岑自顾又道:“如果他还活着,如今年纪也该与你相仿了……。杨钦使,你一直很好奇我的身份,今日请你来,老夫不妨告诉你知道,老夫的确不是普通的农人,也不是北汉的百姓。”

    杨浩双眉微微一挑,并不插话,只是听着他说下去,李光岑道:“老夫本是西域一个氏族的少主,那是……四十多年前的旧事了,那时还是石敬塘为帝的时代,老夫当时还是一个少年,按照族中的习俗,被送去另一个强大的氏族做人质。后来,我的父亲病故,叔父篡夺了大权,我这少主便落得了个有家难回的境地。”

    杨浩轻轻“啊”了一声,李光岑吁叹几声,又道:“从此,我就带着随从在异族的草原上流浪,还娶了妻、生了子。那时,我的随从也已大多娶妻生子,再加上收留了一些草原上流浪的人家,渐渐成了一个小部落。可是,我的叔父担心我会回去夺他的权,一直在派人追杀我。有一次他的人找到了我的下落,趁夜对我的部落发动突袭,随从们拼死搏杀,把我救了出来。可是,我的妻儿却双双惨死,那时……他才五岁。”

    杨浩安慰道:“木老,那已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几十年来,天下变化如沧海桑田,转眼成烟。无数豪杰,都已成为风中旧事。你就不要再伤心了。”

    李光岑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氤氲的雾气已经消失,重又变得明亮起来:“是啊,沧海桑田,转眼成烟。这么多年来,老夫已经忘却了故土。昔日的雄心,也已消磨殆尽。妻子之仇,如今提起来也已没了那股痛恨,老夫的心……早就死了。

    可是,老夫还有一桩心愿未了,老夫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追随多年的这些部下。他们忠心耿耿,这么多年随着老夫流浪于草原,不曾有过丝毫背叛的念头。老夫……有愧于他们啊,若不给他们安顿一个妥善的去处,老夫……实是死不瞑目。杨钦差,老夫找你来,是想……把他们托付给你,只有杨钦差的为人,老夫才放心得下。”

    杨浩一听竟是此事,忙欣然道:“木老,我看你身子强健,再活个三五十年也轻而易举,千万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至于追随你的这些人,没有问题,不管你们原来是不是北汉百姓,亦或是西域胡族,如今都是大宋子民,杨浩一定要想办法妥善安置好你们。”

    李光岑寥寥几语,简略说明了自己身份,其中许多地方大打马虎眼,西域杂胡部族众多,许多部族的名字甚至不曾留名史藉,杨浩只道他曾经是某个不起眼的小部族族长,如此颠沛流离多年,身边也只剩下木恩等十几条大汉,所以满口答应下来。

    李光岑摇头道:“杨钦使,我的部下,不只身边这几个人,在吐蕃人的草原上,还有数千族人挣扎求存。如果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老夫放心托付的人,我怎敢让他们长途跋涉而来。”

    杨浩吃了一惊:“这么多人?”

    李光岑道:“不错,你是百姓的父母官,也是一个真正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把他们交给你,我本无甚么不放心的,可是,我的部下舛傲不驯惯了,恐难轻易受人驱使。所以,老夫想要杨钦使拜老夫为义父,你我有了父子之名,他们才会把你视为主人,杨钦使,你可答应么?”

    李光岑说完,双目灼灼,紧紧地看着杨浩。

    五代十国时期,收义子是极广泛的一种社会风气,就连后唐明宗李嗣源、后唐末帝李从珂,后周世宗柴荣、蜀帝王建、荆帝高季兴、南唐帝李昪、北汉帝刘继恩,北汉帝刘继元这些帝王都是先帝的义子出身。

    皇家尚且如此,民间风气如何强烈可想而知,杨浩是继承了丁浩记忆的,对这多少有些耳闻,所以对李光岑的这种提议并不奇怪,不过……主导他的毕竟是他本来的意识,无缘无故认个干爹回来,这感觉可不舒服,杨浩不禁有些犹豫。

    李光岑不动声色地道:“他们俱有一身技艺,只要你应了,今后你就是他们的主人,你之马鞭所向,纵是刀山火海、千军万马,他们也会领命赴死。这样忠心耿耿的部下,你再寻不到了。”

    杨浩苦笑道:“木老,如果是在草原上,能拥有这样一个部落,能拥有这样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我想任何人都会垂涎三尺。不过……这可是大宋,谁能容我拥有这样一支力量?你要我如何安置他们。”

    李光岑轻笑道:“杨钦使,你只是不想无端担上一份重任而已。以你的聪明才智,只要你肯,何愁不能妥善安置了他们?你说不能安置我那几千族人,你可有办法安置这数万被你亲手带出来的百姓?”

    李光岑微微一笑,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折大将军是决不会另择一地安置这些百姓的,而大宋朝廷,也不可能在此时为了他们与府州翻脸。赤忠将军不会带着他的军卒一直守在这里,到那时,这数万百姓,就只有留在这儿任人鱼肉,他们是杨大人亲手带出来的,视你如再生父母,你……忍心看着他们饱受摧残?只要你答应照顾我这数千族人,这僵局,老夫来替你解开,如何?”

    杨浩目光一闪,徐徐说道:“木老,你那数千族人都是在草原上流浪的牧民,必然精于骑射、擅于驰战,这数千人里去掉妇孺,至少也有一两千的精兵,如果让他们倚仗地利守护这芦河岭,那么除非夏州、府州正面开战,倾巢出兵,否则他们足以护得这里周全了,是么?”

    李光岑莞尔一笑:“杨钦使,你的猜测,只是其中一点,老夫心中还有一些秘密,但是……老夫只能把它告诉自己的义子,不会告诉你这朝廷钦差。你若认老夫为义父,老夫自有更大的好处给你。”

    杨浩眉头一挑道:“木老,我想不通,你为何一定要我认你做义父,为何一定要我做他们的少主。你要知道,我是朝廷命官,未必就能留在这府谷,也许明天圣旨一下,我就得异地为官,那时……你这数千族人怎么办,难道跟着我一起走?”

    李光岑呵呵笑道:“草原上的汉子,就像舛傲凶狠的狼,他们可以自己觅食,并不需要他人的照料。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也常常抛了他们独自在外。可是五匹狼就要有一匹头狼,一百匹狼就要有一个狼王,狼群呼啸山林,出没草原,所过之处,天地为之变色,缺不了一个大智大勇大仁大义的带头人。如果你想做官,那你尽管做官去,我只希望,我身死之后,你能负起照顾他们的责任。老夫一己私心,希望我的族群能够保留下去,而不是融入这数万百姓之中,百十年后,无痕无迹,子子孙孙俱都做了普通的农夫。”

    杨浩心中踌躇难决,他并不介意唤这老人一声义父,只是尽管李光岑有意遮掩了一些该说而没有说的话,他还是隐隐感觉到事情并没有他所说的拜一个义父那样简单。然而,解除这数万百姓的后顾之忧,正是他现在最大的心事,而且是他无法解决的一件心事。如果木姓老人真的能解决,那么自己要不要答应他呢?

    李光岑忽然长叹一声,有些怆然地道:“杨浩啊,抛开你想拯救这数万百姓、我想为自己数千族人托付一个可靠的主人这些功利之外,单单是我这孤苦伶仃的迟暮老人,想要认下一个义子以慰老怀,你……就不能唤我一声义父么?”

    那声音无比的辛酸,抬头看时,李光岑满脸胡须,头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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