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 全集 作者:肉书屋
么肯定。他一个小小管事,哪来的这样渊博的见闻?
大宋刚立国时,满朝文武绞尽脑汁,最后宰相赵普才献上一个年号,结果这年号用了许久,忽然有人告诉赵匡胤,这个年号是蜀国前些年用过的,气得赵匡胤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那么多文武大臣,都不知道其他国家前几年用过什么年号,可见当时各地甚至连政局消息都相当闭塞,朝廷上的官吏都不知其详。这个丁浩……很不简单啊……
折姑娘一边转着心思,一边顺口说道:“那么你认为,若对上契丹人,我们胜算几何?”
第二卷 小荷初绽 第032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丁浩思忖半天,才道:“应该是互有胜负吧。若强行一战,只怕要两败俱伤。”
折姑娘暗暗点头,此人没有一般年轻人不切实际的狂傲,能据实判断,正视敌人,这一点许多只知夸夸其谈的人是办不到的。她嫣然问道:“丁管事有何高见,还请一一道来。”
丁浩微笑道:“高见可不敢当,我只是从双方实力比较,大致估摸如此。北人立国已有五十年,虽然北方苦寒,国力积蓄亦当不弱。而且北人尽占险要地势,又有骏马无数,攻守自如,这是实打实的力量,可不是摇摇羽扇,谈笑间强虏就能灰飞烟灭的。实力不济,就算诸葛武侯,也只有到处逃窜的份儿。”
折姑娘微微颔首,深以为然。如今北国威行大漠、震服百部,疆域东临黄海、西抵金山,北至胪朐河,南濒白沟,幅员万里、地广兵强,人口四百余万口,老少男女皆可骑射,一个骑兵拥有三匹马甚至五匹马,乃是雄踞北方的武力霸主。
而大宋建国十年,励精图治,国力也自雄厚,甲兵之盛,近百年来中原诸国无可匹敌者,可大宋立国时先天不足,版图比北国小,地理上又无险要可守,立国之初人口仅仅九十七万户,没有一块产马之地。虽经十年生聚,十年征战,灭荆南、武平,灭后蜀,如今又磨刀霍霍,剑指南汉、南唐,毕竟腹背受敌。
再者,北国疆域辽阔,一旦北伐,对缺马的南人来说,就需要发动全国之力集粮运输,对国力的消耗太大了,对手又非弱者,一旦战事绵延,未必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折姑娘不禁点头道:“你说的……我未必全懂,不过这些年来与北人之间虽无大的战事,小战却也不断。我在府州也尽知其详,北人尽是骑兵,来去如风,虽各有胜负,可是败了只有退却,胜了却追之不及,这样一来北人元气不伤,总是前来挑衅。府州折大将军麾下的战马还算是比较多的,也远不及北人,我听说每军中只能分配战马千匹,除去信使和将领亲兵,不足八百匹,基本是不济事的。”
丁浩摇头一笑,这种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大宋尽多才智之士,限于先天条件,这一难题始终也是没有解决,后世几个儒者一番纸上谈兵的言语也不知有几分效用,说与这小姑娘听更是没用。
折姑娘见他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便也沉默了,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阵儿,丁浩忽地回过神儿来:“啊,你说甚么,折大将军麾下战马,一营中配置千匹?那折大将军麾下有几营兵啊?”
折姑娘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警惕:“你问这个做甚么?”
丁浩道:“折大将军为什么要将战马分配与各营?”
折姑娘道:“西北大军,几百年来一直是如此做法呀,每营总得有一支轻捷灵动的轻骑队伍吧?”
丁浩摇摇头,又点点头,恍然道:“是了,我明白了,西北的军队,这两三百年来,对手要么是当地的游牧小部落,要么是大唐的其他藩镇,再后来便是中原林立的各个小国,论骑兵力量,彼此都不多。每营设一支轻捷军,随机待动,足矣。可是如今不同了,中原已渐渐统一,而关外的契丹人也渐渐强大起来,将草原诸部整合为一股力量,再这样分配有限的马匹,简直就是折损了一支本该强大的力量。”
折姑娘虽是聪明绝顶,却从未深思过这个问题。一个自打呱呱落地,睁开双眼看到的桌子就是四条腿的人,有几个会去好奇为什么不做一个三条腿一样稳稳当当的桌子?折姑娘就是见怪不怪,认定了这样安排都是先人经过血的教训总结而来,必有其深刻蕴意。而且每营设一支骑兵,短兵相接、冲锋探路、侧应瞭望、直冲中军,这样的交锋会战中都确有用处,怎会还有他想,听到丁浩这样说,她不禁十分好奇,脱口问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丁浩道:“现在的敌人与以前不同,以前都是势均力敌的对手,藏一着后手,关键时刻用以克敌制胜,乃是一记妙着。而现在,对手渐渐整合成一个,一旦出兵,动辄就是数万、十数万骑兵大队,这样的重拳便是集中全力也难招架了,你不攥紧拳头迎头痛击,还要岔开五指,五根指头怎及一只拳头?”
折姑娘大为意动,却仍迟疑道:“契丹强大,纵然整合所有骑兵,也无法与他一较长短。轻骑深入,若是被敌人包抄起来,恐怕多年的心血就要全部毁于一旦了。”
丁浩正讲的兴起,同时因为这位姑娘乃是出身将门豪族,虽说身份卑微,这份见识谈吐在他看来倒也正常,所以全无疑心,只道:“呵呵,这要看你这支骑兵怎么用了,要是拿来进攻,大队步兵,只夹杂这么一支骑兵队伍,那么它就要受步卒牵制,优势全然丧失,可要是拿来防守,却大不一样。契丹人来时攻城掠塞,他们是攻方,而咱们则倚仗坚壁高墙,以守为主。以前只能据城坚守,纵出城作战,也是以步卒为主,摆开战阵,敌人肯战则战,若避而不战,你也徒劳无功。
可是你有了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便可以随时出动予敌重创。你周围尽是己方军营或坚固的城池,随时可以遁入掩护,更是有恃无恐。让他们吃几下狠的,就再也不敢毫无顾忌地倚仗骑兵迅捷优势压着你打了。这叫被动中掌握主动,集中力量,促成局部优势。”
说到这儿,他忽地“啊了”一声,兴奋地道:“其实真要远征时,这样配置有限的军马,也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己方的力量。步卒远征,征伐以骑兵为主的军队,必步步为营,这样你的骑兵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它的迅捷优势,在你的堡垒配合下,更能发挥杀伤力啊。”
折姑娘暗忖:“被动中掌握主动,集中力量,促成局部优势……。这个法子不妨说给九叔听听,看你是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
心里想着,却笑道:“好像……好像大有道理,令人听来有茅塞顿开之感。噫,你这家伙,怎么不去投军入伍,说不定也能做个大将军呢。”
丁浩开怀笑道:“算了吧,我可是一个大头兵都没带过的人,在这儿纸上谈兵还成,听起来头头是道的,也就唬唬你这种小姑娘。真要是行军打仗,我是一窃不通,根本不济事的。”
折姑娘抿嘴笑道:“你这人倒是自谦,其实你能说出方才这番话,见识已自不凡了,起码唬的小女子一愣一愣的。”
丁浩哈哈笑道:“岂敢岂敢,姑娘也不要妄自菲薄,姑娘这番见识,已经少有闺阁中的女子能这般见地了。这还罢了,做为一个女孩子,姑娘虽冰雪聪明,却没有许多聪明女子的高傲,胸有才学而性情随和,与你交谈让人如沐春风。”
折姑娘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比丁浩这番言语更天花乱坠的吹捧,听来只觉恶心,可是丁浩这番话却让她欢喜的很,她笑嘻嘻地道:“你们男人不是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么,你夸我有才,岂不是骂我?”
丁浩奇道:“这怎么会是骂你?我……啊……啊……”丁浩也被她的俏皮话逗笑了。既然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么夸她有才,岂不是说她缺德?
两个人说说笑笑已走出集市,丁浩遗憾地站住脚步,说道:“姑娘,我得回驻地去了。”
“喔……”折姑娘闻声站住脚步,意犹未尽地道:“那么明天,你还会进城来吗?”
“明天,我就要回霸州了。”
“喔……”折姑娘脸上的浅笑消失了。
默然半晌,一丝莫名的情愫荡漾在彼此之间,虽是淡淡,却觉隽永。
她是折家的姑娘啊,就算是旁支别户,又岂是我能匹配得上的?思及自己的身份,丁浩黯然神伤,涌到嘴边的话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只勉强一笑,低声道:“折姑娘,我走了。如果有缘,我们还会相见的。”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人海茫茫,多少偶遇变成过客,想再相逢,谈何容易。
折姑娘脸上仍是带着浅浅的笑意,轻轻地“嗯”了一声,一如上次在程府初识,只用鼻腔娇柔地一哼。
丁浩一叹,返身便走。
折姑娘眼见丁浩行远,忽地唤了一声:“嗳……”
“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
折姑娘含颦嫣然:“你这人好没诚意,既说希图再见,却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么?”
丁浩欣然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折姑娘嫣然一笑:“我姓折,折子渝。”
“哦?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子鱼?”
“错了一字。”
“嗯,那么就是执子之手,至死不渝的子渝?”
折姑娘莞尔一笑:“你记得了?”
“我记得了。”
两人相视一笑,丁浩举步走去,再未回头。
“折子渝,折子渝……”丁浩悠悠一叹:“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001章 二少迎归
丁大小姐要从广原回来了。
一大早,丁家庄的人就站在村西口眺望着,谈论着。迎接的有庄户人、也有丁家大院的人。
庄户女人想早一点看到自己的男人。大年夜,自己男人就从热炕头上爬起来,这一路冰天雪地的,图个啥?还不就是为了让老婆娃儿吃的好一点、穿得暖一点,做婆娘的能不心疼吗。再说了,当家的走了这么久,晚上躺在炕头上,冷冷清清的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眼看着自己男人就要回来了,谁心里不是乐开了花?可那死没良心的咋还不露头呢?
丁家大院的人则是等着迎接大小姐,大小姐是丁家的大功臣,挽救了丁家的命运,也使得无数依靠丁家生活的人得以重新安宁下来,他们自然心怀感激。
庄户女人们翘首企盼,娃儿们你追我闹,还有些人则和丁家大院的人挤在一块儿,听他们摆龙门阵。丁家大院的人谈论的话题,自然都离不开一个阿呆。
阿呆,都在一个村里住着,谁不晓得他?
那孩子老实的过了头儿,谁家大闺女跟他说句话儿,脸就能红上半天。是个爷们就敢欺负他,这样三杠子打不出个屁的主儿,居然大出息了。你瞧瞧,他那老娘明明病得那么重,还叫人搀着站在村头儿上,眼巴巴地盼着儿子回来,那一脸喜气儿。
丁玉落一路往广原走,一路随时命人向丁家大院回报消息,老父牵肠挂肚、夜不能寐,不让他知道运粮的进展还不急坏了他?
这一来,阿呆的举动可就传回来了,每一个回来报信的人见过了老爷,吃饱喝得,剔着牙走出来跟别人拉呱家常时,头一个说的肯定是阿呆。
“阿呆在清水镇上帮着临清县的县尉老爷找到了官印,县尉老爷跟他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丁贤弟。”
这消息传回来时,众人先是一番惊讶,然后就是嗤之以鼻:“那夯货,他还懂得断案子?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恰巧让他撞上了吧,这运气来了,城墙都挡不住。”
“阿呆在洹水镇上为大小姐解围,把一群泼皮流氓般的捕快给应对的舒舒贴贴,那捕快头儿还非常热心地帮着阿呆去当地晁保正家借地方住宿。”
这一回人们不再说三道四了,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最明白任你官清如水,难防吏滑如油的道理。吏比官更难对付,尤其是当捕快的,当捕快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些人本来就是一群泼皮无赖,而且是泼皮无赖中的泼皮无赖。
这些人是得理不饶人,无理讲三分,落到他们手里,管你是谁,胡纠蛮缠一番,保准让你焦头烂额。这些痞子一旦横起来,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回头哪怕挨老爷一顿板子,在你面前也绝不输那一口气的。
可是……丁家的马撞了人家的车,还伤了人,他们居然痛痛快快地放人走路了,还帮着丁家打点安顿?这真是阿呆得出来的事儿?
紧接着,就没有车队的消息了。消息再传来时,中间隔了好几天,丁老爷已急出了一嘴水泡。这一回,消息说车队已经到达广原城了。那报信儿的绘声绘色地给庄上的人讲,讲那大雪如席、狂风咆哮,大车寸步难行时,车队上的人如何要一哄而散、各自回家,把听众唬得一愣一愣的,心儿都吊得高高的。
然后便学着丁浩的语气神态,声色俱厉地指着一个个听众的鼻子,把他的话儿一字不落地给重述出来,最后才得意一笑,说出了那雪爬犁的法子。
村子里的人是从不曾见过一个甚么洪姓老丐的,再说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丁浩了。就算丁浩真是听一个老乞丐说过这法子,可人的性格、胆识总不会因此而改变吧?他怎么就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大家伙儿议论来议论去,最后一个能够被所有人接受的、让他们全都觉得既合理又真实的推论结果隆重出笼了:阿呆高烧不退的时候,神魂离体,得到了狐仙点化。
对这些庄户人来说,这个理由是最不荒唐、最切实可信的。所以他们现在站在这儿等阿呆,很大程度上是想亲眼看看,沾了仙气儿的人是什么样子。
“屁的狐仙,一群没有见识的蠢妇刁民。”丁承业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无聊地在堤上走。
“可不是,阿呆有甚么本事,他也能跟县尉老爷称兄道弟?我呸!一定是大小姐使了银子疏通关系,可她是女人,又不好直接出面与人打交道,这才让阿呆出面应承,人家是跟咱丁家的银子称兄道弟呢,哪是冲他阿呆呀……”
雁九跟在他屁股后面,笑嘻嘻地道。
“哼!”丁承业愤愤不平地站住了,抻着脖子往地平线上看了看,不满地道:“这人影儿还没见着呢,爹就叫我出来接姐姐。至于嘛,要是我去,一定把事儿办得比姐姐还漂亮。爹真是老糊涂了,他也不想想,百年之后谁给他披麻带孝,谁给丁家传宗接代,姐姐她成吗?”
丁承业得意洋洋地冷笑。
他的大哥丁承宗已经回来了。丁承宗的伤比预料的要严重的多,只是事发之后,他深知只有尽快解决粮草问题,才能免致丁家灭门之祸,是以隐瞒了伤情,以免父亲牵挂。
他是从马车上摔下来的,当时强盗突然杀出,他们措手不及,稍作抵挡,丁承宗所御马车的骡马受惊,狂驰入荒地,车轮扭在沙地里翻了车,车轮砸在他的大腿根上,双腿齐根而断,连那传宗接代的物事儿都辗得不成样子。下体一片血肉模糊,真是惨不忍睹。幸好数九寒天的,用药又及时,没有化脓发炎。
他就近找了一处城池,把外伤养的差不多了才往回赶,这条命虽是保住了,可人已成了废人。丁承业如今可是丁家千顷地里的一根独苗苗,丁家的香火,全要靠他传递,自然底气十足。以前他还惧怕姐姐三分,如今他自觉丁家除了老爹,也就只有他才配当这当家主事的人,腰杆儿也就硬的多了。
雁九眉开眼笑地奉迎:“那是,那是,不过大小姐这一番算是保住了咱们丁家,要不然少爷您不也是整天吃不香睡不香的跟着担惊受怕,以后您可就是丁家的主事人了,这外人给您效力,您还得体贴关怀一番不是,何况大小姐怎么说也是丁家的人。老爷一直想给大小姐再说门儿亲事,以咱们大小姐的品貌身份,嫁得再不济也是体体面面的士绅人家。丁家多几个有钱有势的亲戚,那不就是二少爷您的助力?所以,您对大小姐,也该笼络着点儿才是。”
“嗯……这话有理。”
丁承业拍拍他的肩膀:“小九儿啊,你这个老小子,偶尔也能说出句人话来嘛,不错,很不错。”
雁九笑得有点发苦,干干地道:“少爷您夸奖……”
“回来了!回来了!”
就在这时忽地有人发一声喊,丁承业闻声扭头,纵目望去,只见天尽头一线车马,正逶迤而来,丁承业一双俊眉微微一挑,细得有些刻薄的双唇便抿了起来……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002章 分岐
“到了,到了!”离着一箭之地,许多妇人便扯着孩子冲上去,一时间哭的笑的,吵的闹的乱作一团。
前边的车子还在走,眼看到了村口堤上,轿帘儿一掀,丁大小姐纤腰一折走了出来,亭亭立在车上,看着熟悉的景像,鼻子酸酸的,一双眼睛也不禁湿润了。可她的唇角,却带着欢喜欣慰的笑容。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车子还没停稳,丁浩就跳下马车,大步走向杨氏。此心安处,何以得安?若无一个心灵的慰藉,那便是没心没肺者的呓语了。独在异乡,纵然锦衣玉食,心境也是无比寂寥,只有一个牵挂着他的人,才会给他家的温暖。这个人就是他今世的母亲杨氏。
“儿啊,儿啊,我的浩儿,”杨氏让人扶着,像是见了失而复得的宝贝,跌跌撞撞地抢上来,两行热泪淋漓而下:“你这孩子,长这么大都没离过丁家大院儿,咋不跟娘说一声就去了广原,这些天可想死娘了,我的儿……”
丁浩抢上去搀住她的身子,杨氏泪珠扑簌簌滚落,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自己儿子,露出欣然的笑容:“还好,还好,有点瘦,有点黑,可是看着结实,也精神。”
“娘……”丁浩见杨氏真情流露,心里一酸,这一声娘唤得情真意切。“娘,你这是……你怎么病了?”
杨氏脸色憔悴,因为激动和喜悦,苍白的脸上漾起一片病态的潮红,丁浩一眼就看出她正在生病,不由大吃一惊。
扶着杨氏的是丁府的针娘管事李大娘,年轻时与杨氏都是侍候夫人的丫环,彼此非常要好。她扶着杨氏,叹道:“小浩啊,你娘这么多年来独自拉扯着你,又操持着那么多事情,好人都要累病了。何况你娘自打生了你,就落下些毛病,一直就没好好调理过,你上次发烧晕厥时,你娘一急就曾……”。
“李姐,别说了,我儿刚回来,一路上不知道多劳累呢,跟他唠叨这些做啥。浩儿啊,娘亲手给你做了饭菜,就等着你回来呢。走,咱们回家吧。”
“娘,你到底怎么了,请郎中看过吗?要是不行,咱请城里郎中看看。”丁浩急起来。
杨氏笑道:“看过了看过了,咳,老毛病了,治不好,也死不了,浪费那钱做啥,娘还攒钱给你娶个媳妇儿呢,等你成了家,有了孩子,娘一开心,什么病都没了。”
“娘……”
“好啦,咱不说这个,回家、回家。”
丁浩见状,只得收住了想说的话,摸摸怀里的钱囊,他略感宽尉:“回去把大小姐给我的那几百贯钱交给娘,手里头宽绰了,再劝娘去看看病吧。”
他扶着杨氏,和那些带眼新奇地同他打招呼的人含笑应答着,向丁家大院走去。此时,丁承业已经迎上了丁玉落,姐弟俩正在打着招呼。一旁雁九雁管事站在那儿,眼角瞟着丁浩的身影,晒然一笑……
※ ※ ※
丁家祠堂。
丁玉落一进村,就被直接带到了丁家祠堂,丁庭训正在这里等着她。
女人是不准进宗祠的,所以丁玉落见父亲正在祠堂前等她,不禁大感意外。丁玉落急步上前见礼,丁庭训看了看女儿,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但笑容一展即敛。他转过身去,一步步走上台阶,推开了宗祠的大门。
沉重的宗祠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股檀香味儿从里边逸出。丁庭训脚下不停,迈步走了进去,随即淡淡地吩咐道:“业儿、玉落,你们都进来。”
“是!”丁承业诧异地看了眼姐姐,举步走了进去。
丁玉落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道:“爹爹,女儿……”
“你进来吧,给列祖列宗上一柱香。”丁庭训的声音从祠堂里传出来,显得有些沉闷。
“是!”丁玉落提起裙裾,款款登上台阶。
祖宗祠堂,她年年都要来拜,但这还是头一次走得这么近,甚至登堂入室,心情也有些激动。
一进祠堂,丁玉落便吃了一惊,她大哥丁承宗正在里面。他坐在一架藤椅上,腿上搭了一条毯子,脸色苍白憔悴,两眼无神,往昔的神韵全然不见。丁玉落急行两步,眩然叫道:“哥……”一语未了,两行热泪已滚滚而下。
丁承宗向她温和地笑了笑,竖起食指轻轻一摇,然后向父亲指了指。
丁庭训中规中矩地跪在祖宗牌位前,手持一柱香,正在默默焚香祷告。丁玉落连忙拭了拭眼泪,站到了大哥旁边。
丁庭训默祷良久,把香插入香炉,起身说道:“玉落,你来上香。”
“是!”丁玉落从案上取了一柱香,就着烛火引燃、煽灭明火,在蒲团上跪了下来,焚香祷告。
一旁丁庭训道:“列祖列宗在上,丁家逢此大难,幸有佳女玉落,化险为安,保全丁家。今日不肖子孙丁庭训携子承宗、承业、女玉落,告祭祖宗,祈列祖列宗保佑丁家太太平平、一帆风顺。”
丁庭训说完与丁承业一起扶起长子本承宗,父子三人也郑重地向祖宗牌位拜了三拜,这才依次站起,丁玉落抢过去,与丁承业一起把大哥扶回藤椅。
看看两子一女相亲相敬的模样,丁庭训欣慰地一叹,说道:“走吧,咱们到议事厅说说话。”
丁承宗由两个家丁抬着,父子四人来到过厅旁的宗族议事厅,侍女献上一杯香茗,然后悄悄退了出去,为他们掩上了房门。
丁庭训摆手道:“你们都坐吧。”丁玉落和丁承业忙退到一旁椅上坐下。
丁玉落这时才仔细打量了父亲几眼。才不过月余未见,父亲明显老了许多,鬓边的白发更明显了,脸上的皱纹也清晰可见,这段时间的煎熬,看来真的让这位老人心力憔悴到了极点,她悄悄地叹了口气。
“玉落,往来的书信所叙不详,如今你的兄长和弟弟都在这里,你且把这一路上的事再好好的说一遍。”
“是,爹爹。”丁玉落欠了欠身,便把一路经历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尤其是她到了广原城之后,便向父亲传书说军粮已经运到,因为延误了六日,程将军大为不满,不过并无问罪之意,至于粮草专营一事,正在竭力周旋之后,就因往来太远,没有再传递过消息,这时更要详细叙说一遍。
丁承业一旁听的暗暗撇嘴,他始终不信,丁浩那个蠢如村牛的呆瓜居然有这样的头脑和口才,可是他又没有依据驳斥姐姐的话,是以只是面带不屑的冷笑。
丁庭训一直对丁浩母子避而不见,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对母子,故而对他们母子的情形所知极为有限,因此并不太了解阿浩平常的为人性格,听了丁浩那些事迹反而没有感到奇怪。
他听罢整个事情经过后,微微地阖起双眼,仰起头来长长地吐息,喃喃道:“万幸,天佑我丁家啊……”
他瞑思半晌,忽地双眼一张,问道:“你说,是丁……丁浩劝你由曲入直,鼓动广原官吏上书扩建官仓,从而解了程防御的后顾之忧?”
“是,清水镇上赵县尉丢失官印、洹水镇上众捕快率囚犯作难、大雪封路制作雪撬,都是丁浩之功。到了广原,由于他误打误撞救了广原将军程世雄之子,程家上下对他甚为优容,有他从中斡旋,又为女儿出谋划策,女儿才能保住了咱丁家这桩至关重要的大生意。”
丁玉落抿了抿嘴唇,正容说道:“爹,女儿在路上多亏丁浩扶持,所以许了他一个管事的职位。当时情形,不能请爹爹示下,如今这件事,还要请爹爹着落下去。”
丁庭训还未说话,丁承业已阴阳怪气地冷笑道:“咱们丁家任免管事、提拔奴仆,什么时候轮到女儿家做主了?爹,我可没听你立过这样的规矩!”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003章 父子
丁玉落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质问道:“哦?我是个女儿家,过问不得丁家的事。那么丁家大祸临头,险遭灭顶之灾的时候,你丁二少爷这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在什么地方?”
“你……我不是……哼!”丁承业恼羞成怒,不提这事还好,提起这事他就一肚子火。无端被人在头上扣了个屎盆子,而且这种越描越黑的事辩不得说不得,弄得他在霸州城里成了人家背后说三道四的笑话儿,到现在都藏在家里不敢去见昔日那些朋友,丁玉落偏还要提起这事来。
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丁玉落淡淡一笑,又转向丁庭训道:“爹爹,丁家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偌大的人家,治家如治军,讲的就是赏罚分明。若非丁浩,咱们丁家现在是一种什么局面?这样大的功劳,什么样的赏赐都是应该的。不,不是赏赐……”
丁玉落激动起来,净玉似的脸颊上浮起两抹激动的红晕:“是感谢!感谢他救了丁家,救了丁家的产业,救了丁家人的性命。”
丁承业冷笑道:“他是我丁家生、丁家养的奴才,为我丁家效力理所应当,哪有主子感激奴仆的?你说他有功劳,成啊,赏他百十贯钱,他就得感恩戴德,还想要什么?爹,咱丁家的管事,哪一个不是跟着您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十多年才熬到这个位子上。阿呆?哼!他是个什么东西,就出去这么一趟,回来就做大管事,其他的人会服么?给咱丁家兢兢业业干了几十年的老家仆们会服么?”
丁玉落注意到大哥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往常那么精明干练的人,如今精神那么萎靡,坐在那儿两眼失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们这里争论的这么激烈,他坐在那儿却一言不发,仿佛这些事与他全无关系,以前能在爹爹面前一锤定音的可只有他呀,丁玉落心中不由一惨。
大哥这一辈子算完了,这个家如果让老二这个败家子儿掌着,父亲辛苦创下的这份家当早晚要败光。无论如何,我得煞住他这股子威风
丁承业此时就像一只斗鸡般精神昂扬,以前大哥与父亲讨论大事时,哪有他置喙多嘴的份儿,可现在大哥却只有一旁听着的份儿,丁家这一辈儿,就他一个带把儿的了,这就是本钱,丁承业底气十足,要不是一向畏惧的老爹还坐在上面,简直就要目空一切了。
“爹,你可不能听姐姐胡说,妇道人家,有甚么见识?那丁浩到底有没有这本事还很难说,你知道那些刁民都议论些什么?说他上次高烧将死时神魂出窍,得了狐仙点化,你听听,你听听,子不语乱力乱神,咱们丁家能用这样的人?西北民风剽悍,多有人利用神鬼之说蛊惑乡民扯旗造反、占山为王的,如果咱们用了这么个人物做大管事,官府会怎么想?”
丁玉落怒气冲冲地道:“爹,我是丁家的人,此番广原运粮,我不说苦,不求功,可是这丁浩的这份功劳,我一定要为他请。如果这样的大功都被轻轻放下,以后还会有人为丁家效力么?若再有灾难临时,只怕大厦未顷,猢狲尽散,还会有人与丁家同甘苦共患难么?”
丁承业冷笑道:“这像甚么话,好像离了那个阿呆,咱们丁家就大难临头了似的,咱们丁家什么时候沦落到倚靠一介家奴才能支撑的地步了?丁家有爹爹、有大哥,还有我,怎么就差了一个低贱的下人?”
“你简直混帐透顶!”丁玉落气得玉面飞红,拍案而起。
“你偏倚外人,是何居心?”丁承业翻着白眼,寸步不让。
“够了!”丁庭训“啪”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出去!”
姐弟二人一齐住口,丁庭训伸手一指,喝道:“在祖宗祠堂,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你们两个,统统给我出去!”
丁玉落和丁承业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冷哼一声,大步向外走去。
门“哐”地一声关上了,丁庭训吁了一口气,默然半晌,他才看向一直坐在那儿,恍若一切与他全不相干的长子,疲惫地道:“承宗,你怎么看?”
丁承宗淡淡地道:“这……要看爹爹的意思。”
丁庭训黯然道:“承宗,爹这不是在和你商量么?爹知道……这一次你的创伤太重,可是……日子总要过下去,你得打起精神来啊。你二弟性情浮华,难成大器,就算以后你不能抛头露面,也得你幕后把持,操着这舵,爹才放心得下呀,你若总是现在这副样子,你让爹如何是好?我已经老啦……宗儿,你是在怨恨爹爹么?”
丁庭宗淡淡一笑,轻声道:“爹,我是丁家长子,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我命中该有此劫,就算我在家老老实实坐着,房顶大风刮下片瓦来,一样要了我的性命。儿子再混,又怎会对爹起了怨尤。我是说,如何安排那个丁浩,还是要看爹……对他……是什么意思。”
丁承宗把“意思”两字咬的很重,丁庭训眉头一拧,疑道:“宗儿,你到底在说甚么?”
丁承宗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轻声道:“爹,其实……知道丁浩真正身世的人并不少,他们只是不敢在你面前提起来而已。丁浩这个人,儿子不是很了解,可是儿子相信玉落,她既说此人有这样的才能,那儿子便相信他是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问题是,丁家是不是真的离不开他?不是!如果有了他,对咱丁家来说,是锦上添花,没有他,咱丁家也不会就此没落。他对丁家是有大功的,而且是解危倒悬的大功,持公而论,丁浩当赏。可是这赏要怎么赏?可以给他千贯赏赐,可以给他三间瓦房、几亩良田,也可以让他在丁家做个大管事。”
他双手扶着藤椅,脊背微微挺直起来,目光直视着丁庭训,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一切都要看爹对他今后是什么打算。爹要是想让丁浩认祖归宗,可以给他的何止是一个大管事?如果爹不想承认他是丁家人的身份,那么……他越是胸怀韬略、才智过人,丁家越是用他不得,绝不能……让他沾惹半点权力!”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004章 母子
整整一冬没舍得吃的白面,从缸底掏出来烙成了一张张面香扑鼻的大饼,水灵灵的小葱、热气腾腾的茶水,还有几道荤素搭配,看着就十分可口的小菜都放在炕桌上。
杨氏坐在炕上,喝光最后一口药汁,把碗搁在炕沿上,看着对面丁浩狼吞虎咽地吃着她亲手做的饭菜,笑道:“浩儿,菜好吃吗?”
“嗯!”丁浩咬了口大饼,一边吃菜,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好吃,说实话,这次跟着大小姐出去,苦是苦了,累也是累了,可是在吃食上,大小姐却没亏待了咱们,只要不是荒山僻岭,那就一概是大鱼大肉管够。可是也真奇怪了,平时在家的时候,就是馋肉,可这天天大鱼大肉了,却怎么吃也不香,就是喜欢娘做的菜。”
“呵呵,咳……你这孩子,现在也学会嘴甜了。”
杨氏轻轻揉着心口,展颜笑道:“你这孩子是真的出息了。你做的那些事呀,我都听回来报信的人说过了,大家都说,你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老爷一定会给你个大管事的事儿做。”
杨氏越说越开心,她坐起来,盘起腿,笑着轻叹,悠然道:“我家浩儿出息了呀,等你做了大管事,这月例钱就多了,这些年娘口挪肚攒的,也给你攒出来些,嗯……等落了实信,娘就让你李大娘帮着寻个合适的人家。”
“娘。”听到这里,丁浩放下了筷子,正色道:“娘,浩儿有些打算,本来想回头再和你细说,娘既然提到了,那浩儿想跟你商议一下。”
“什么事?”杨氏问。
丁浩冷静地道:“娘,我要离开丁家。”
“啊?”杨氏一惊,几乎失手碰掉了炕沿的药碗,连忙道:“你要离开丁家,离开丁家……你……要去哪儿?”
丁浩沉静地一笑:“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本来,儿也心中忐忑,可是这次出去,一番经历,我已有了信心。别处不提,儿若去临清县谋个小吏、或去广原,都不愁没有生路,广原防御使程世雄程大人那里,儿也是借得上力的。”
杨氏不知道防御使是什么官,不过却知道丁家这么大的家业,也是靠为程世雄做事才置办下的,儿子如果能有大出息,那是每一个母亲的梦想,可是儿子毕竟一辈子没离开过自己,她怎能割舍得下。
沉吟半晌,她才依依地道:“儿呀,你有心出去闯荡一番事业,娘不想拦你,可是……现在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老爷是一定会重用你的,再到他人处从头做起,合适吗?你也不小了,娘还盼你早日娶妻生子,有个大孙子抱呢,你这一走……”
“娘,儿要走,自然是要把你一起带走的,怎会舍下娘亲在这里?”
杨氏一听慌张起来,忙道:“儿啊,那是不可能的,娘是跟丁家签了卖身契的,生是丁家的人,死是丁家的鬼,哪能说走就走。”
丁浩微笑道:“这个么,让儿子来想办法,娘不必担心……”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缠得结实的袋囊,递给杨氏,杨氏打开,看着花花绿绿的纸张发愣:“儿啊,这是甚么?”
“这是银票,一共五百七十两,能兑五百多贯呢,娘收着,咱们先把娘的病治好,至于以后的前程去路,有银子垫底,也不至于流落无着。”
杨氏吃惊地问:“浩儿,你……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
“娘,你放心吧,儿既不偷也不抢,这是儿为丁家办事,疏通程将军府的关系,采办礼物的节余以及得到的赏赐,都是干净的。”
杨氏发了会怔,轻轻摇头:“浩儿,娘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如果随着你奔波他方,怕是承受不起,那不是要拖累了你?再者说,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丁家,你让我走,我心里慌得上啊。浩儿,到了别处就比丁家庄强吗?咱们母子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如今有了这么多钱,那就更好了,你在庄上置幢宅院,又做着丁家的管事,体体面面,娶妻生子,比什么不强?”
“娘,丁家再好,也是丁家的。我这个丁浩,与丁家虽然一笔写不出两个丁字来,却不是一路人。”
杨氏默然不语,丁浩又道:“娘,出去闯荡,确有风险,而且一定会吃不少苦,的确不如在这儿安逸,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闯荡出一份事业,不管那事业大小,都是咱自己的。在丁家再如何效命,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杨氏讷讷地道:“你这孩子,娘根本不明白你的想法。做丁家管事何等体面,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怎么就成了寄人篱下了,你看雁管事、柳管事他们,哪个人不是置办了自己的家业,过得殷实自在、体体面面?”
“体面?”丁浩失笑:“在丁家看人眉高眼低的也叫体面么?就算丁家这一辈子都不负我,锦衣玉食、生活无忧,儿最多也就像雁九一样,别人面前是个爷,丁家人面前就是孙子。人家拿你当人你才是人,不拿你当人,那就连条狗都不如。娘,儿不想一辈子寄人篱下!”
杨氏说不过他,惶措失神,语气里已带着些哀求的意味:“哪有……哪有那么不堪的,你这孩子的心气儿也忒高了些。浩儿啊,娘在这生活了一辈子,这儿就是娘的家。临到老来,娘不想再离开,真的不想走,咱们真的就不能留下么……”
丁浩见她如此作难,心中微微一动:“她是老来恋家,还是旧奴恋主,亦或对那伪善的丁庭训还是割舍不下?我倒要摸清了她的心思,才好对症下药。”
便缓和了颜色,微笑道:“娘,你不必着急。这事儿还不急于一时,您回头再好好想想。现在你的身子骨不太好,禁不起长途跋涉,咱们先找个好郎中,给你好生调理一下身子,等治好了病,咱们再做打算。”
丁浩出了趟远门儿,才知道为什么有些老农一辈子都不曾离开家门方圆十里。这时的交
步步生莲 全集第1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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