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自然知道,只是这个贡生的前程——他摇摇头,敢写,也只能叫他敢当了。
皇上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内修德政,外擒藩王,如今天下安定,民心顺服,反倒出了这种事,臣子们不能规劝,也决不能放任继续下去,不然皇上尝到了独断的好处,还不知以后要做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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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尚不知道他的臣子们有暗戳戳利用这份答卷来谏他的意思,那一行“自别于禽兽”的字眼被方学士读出来,又扎进他耳朵里的时候,他只觉得他经过一夜本已忘掉的记忆又被扎了回来。
他白日驻足展见星身边时,只被“两姓之好、忠孝节义、禽兽”等语引得满心疑窦,并没再看她旁的文字,此时才不得不凝起精神,由头至尾细听了一遍。
要说问题,是没问题。
该拍他马屁的拍了,该吹捧圣人的吹了——最扎他耳的那一句实际就引用自《礼记》中的一章,并非贡生自己编造,所以想挑毛病,真是没法挑,那不是挑贡生,是挑圣人,总不能说圣人经义错了。
底下层层阐理,步步有序,文法沉着老练,不说一定就超出其余答卷多少,但列个前十总之也当得起。
皇帝抬起眼来,举目向下首望去,目中带着探究——把这么一份答卷送他面前来,大臣们都觉得没问题?那是他想多了?
被他目光扫到的几个大臣都眼观鼻鼻观心,面色恭谨,毫无特别反应。
——送上去是一回事,真跟皇帝讲明了就是要把这卷子送来骂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家在朝堂里混饭吃,还是有顾忌的,只有这种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新贡生才该硬上。
皇帝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好又听换了一个读卷官继续读别的卷子。
但是听来听去,他心里总是萦绕着那一句,跳不出去。
被读出来的威力和只是看一眼又不一样,方学士特意喝过一杯润喉茶来的,声音清朗,响彻殿内。
皇帝被闹得心烦的,底下的都没怎么听进去,待又换了一个读卷官,读完第三份,和着另外七份一起送到他面前时,他翻来翻去,只觉大同小异——自然礼为最先,每一份都是这么写的,再标新立异的考生,也不敢迈过这条红线,那可能要开殿试不黜落考生之先河了。
皇帝倒是心定了一点——那可能就是巧合?
别的考生只是没有引用这一句而已。
他便抬眼,问大臣们:“这十份答卷的名次,你们议定如何?”
前十的决定权完全归属皇帝,但大臣们也可以提供一些意见,供皇帝参考。
方学士是华盖殿大学士,在内阁里位次最前,最先发言,他把展见星的卷子排到了第三。第一给皇帝添堵的意思太明显;第二此子文意虽稳,但有那一句在,自身锋芒就毕露,不太适合榜眼这个位置;但也不能再低,再低就到二甲里去了,达不到请皇帝自警的最佳效果。
探花就刚刚好。皇帝准不准再说,总之方学士深思熟虑之下,就这么表态了。
其余读卷官们陆续也禀了自己的想法,殿试一般是糊名考试,但总共就这么两百来份卷子,大臣认字迹也能认出某些自家想推上去的人,各自意见便不尽相同,不过归于展见星身上时,出现了惊人的一致。
一来方学士表态如此,等于是力保,二来其余大臣们不少也有类似的考量,先帝在位虽短,但一改成祖气象,执政又宽和,又肯纳谏,君臣关系十分相得,轮到当今上位,也是英明神武,这个趋势最好保持下去,废后这样为天下乃至后世都要指摘的一意孤行的圣意,不能再出现了。
皇帝沉默片刻,回想了一下那日殿试里看见的少年,不得不承认,就人来说,还真不愧是个翩翩探花郎,他的臣子们隔着糊名也点准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到底是不是挨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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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想了半天,不能决定,回去乾清宫继续长考。
已经正位中宫的汪皇后闻报,携着三岁的皇长子前来为皇帝解愁。
皇帝快到三十岁才得子,对唯一的儿子还是很宠爱的,见到他在宫人的护持下,啪嗒着脚步跑过来,不由就露出了笑容:“大郎,慢些。”
“父皇。”皇长子朱英榕脆生生叫他,跑到跟前来,又腾挪着小肥腿要趴下行礼。
皇帝笑容更大,俯身一把把他拉起来,抱到膝上:“大郎今天都做什么了?”
朱英榕扳着手指,一样样数给他听:“父皇,我吃饭,和嬷嬷玩,母后教我背诗,带我来看父皇。”
皇帝很感兴趣地道:“哦,背什么诗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朱英榕亮着脆脆的小嗓子,一句一句流畅地背了出来,汪皇后站在一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夸了一句:“大郎真聪明。大郎,你告诉父皇,这首诗是要教人什么?”
“说母后待我好,我要孝顺母后!”朱英榕大声道。
皇帝面上的笑意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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