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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锣声3

    全线鏖战,但集中兵力攻其一点。蹶张弩攒射,锐士紧跟着破阵,这便是秦军的标准战术。五射之后,弩阵前的锐士当即排成纵深十行的军阵,持铍而进。楚军前排即便有盾,也被弩箭射坏、人被射伤。长铍手一上来便摧枯拉朽的把盾牌全部斩碎,开始凿阵。

    唯独夷矛阵只有小盾,前排持矛的宫甲浑身是弩箭,可就是依着及地的夷矛屹立不倒。等锐士冲来,后排宫甲把及地的夷矛抬起,他们才巍然倒地。

    “杀!”持铍的锐士,持矛的宫甲,不约而同的狂喝。

    前排站着的是卒长和什长。卒长、什长皆被弩箭射杀,后排宫甲早就憋着气在等锐士前来。锐士的长铍还未触及夷矛,高举夷矛的宫甲便抢先冲击出去,这不是拼死的抵抗,这是愤怒的反攻!

    “杀——!”七十列夷矛手反冲,前排锐士还来不及挥铍,便被锐利的矛头刺中,两层皮甲也挡不住硬度倍于青铜的钜铁枪头,他们瞬间被洞穿。冲锋之时根本没有拔矛的间隙和时间,夷矛不拔反捅,带血的矛头继续冲向后排锐士。

    手举长兵本就不利格挡,前进中的队友身上突然刺出一个带血矛头,距离如此之短,任谁也无法防备,第二排锐士非死即伤,但警觉第三排锐士已然避让,又一次穿体而出的矛头这才刺空,只是第二排夷矛又至,侧让出队列的锐士当即毙命。

    古今中外,矛枪是公认的百兵之王。任何兵刃遇上长矛,气势上总要被压去三分。修长、锐利、坚忍,一旦往前冲击,任何阵势皆不可挡。即便几百年后装具完备、重如小山的重骑兵,也不敢直冲矛阵,而是要等矛阵出现裂缝、阵列出现间隙,才敢以四十五度对角线冲击矛阵,这是勇敢的;那些猥琐的,则趁矛阵转向不便,冲击两侧以及阵背。

    秦军锐士的铍类似矛,但军事规律总是表明:任何通用性兵器总是不及专用性兵器。能斩能刺的铍在冲击上完全不如只能前刺的矛。这并未因为双方的长度差异,而在持兵之卒的心态。怒冲的宫甲舍前冲再无其他,夷矛捅入敌人身体拔不出来,他们便拔出骑兵刀前冲杀敌。撕心裂肺的呼喊中,一个个宫甲弃矛抽刀,一排排锐士中矛倒地。

    ‘杀敌未可胜,唯前进可胜。’这是郢都到息县漫长的路上,一生戎马的廉颇对熊荆所言中最重要的一句。话很短,只有十个字,却道尽了无数兵家极力想表达又未能表达的真谛。

    两军交战,依仗的并非士兵,而是阵列。击杀士兵确可以削弱敌军,但这样并不能使敌人的阵列崩溃。与其追求击杀敌人,不如让军队向着敌军持之以恒、坚定不移的前进。前进,也只有前进,才能通过碰撞、推搡、挤压……压缩敌人的huo dong空间,促成敌军军阵最终崩溃。

    矛阵在前进、坚定不移的前进。当前进到锐士军阵第七排时,后排锐士不由自主的避让已然疯狂的宫甲。一人避让、十人避让、百人避让……,雪崩效应下,军阵轰然崩溃。

    “万岁!万岁!万岁——!”被秦军射的抬不起头的楚军、被锐士挥铍一斩人盾皆碎的楚军,眼见锐士阵列居然被己军冲溃,顿时大喊万岁。随着这呼喊,他们也冲向阵前的锐士。戟、矛虽短,但全然不顾性命的冲击,当即让锐士连连后退,后退到最后,一些最前列的楚军徒卒居然冲入了蹶张弩阵。

    弩阵为了达到最佳射击效果,在距离楚军前列不到三十步的地方列阵,此时楚军突然冲来,弩手根本就是猝不及防。身披双甲的锐士难杀,但身无长兵、也来不及拔剑的弩兵却很好斩杀。一时间,弩阵里鬼哭狼嚎,弩兵四处逃散。

    “不好!”后方三百多步的主将蒙武大叫不好。此次秦军本就拟定了中军突破的策略,是以军阵左右两军纵深为二十行、中军四十行。四十行军阵本不浅,但为了击破旂旗处的楚军环卫,中军居然让开位置,好使蹶张弩靠前布阵。

    蹶张弩手不能近战,阵前的锐士却锐不可当,但谁又能料到,锐士阵列居然崩了!

    锐士阵崩、楚军杀入弩阵,弩阵也随之崩溃,阵列后方的五百主见机立即抽调两侧的甲士补上,阵崩处军官排成稀疏的一排,面对后退的锐士、弩手一边砍杀一边大喊,勒令他们马上回身阻敌。

    战场尘土四起、喊声震天,无法判断楚军能否将击穿军阵的蒙武不得不掏出那块带着体温的令符,对军吏大声道:“后军速速增援!后军速速增援!莫让荆人破阵”

    “嗨!”军吏双手接过这块温暖的令符,一边呼喊、一边快跑着传令。

    听着军吏的呼喊,戎车上的李信微微有些焦急。他心里是反对中军突破的,认为应当和以前一样,从两翼勾击。可阵图一经颁发便不作更改,再则将战颁图,也来不及更改。

    现在倒好,中军没有攻进去不说,反倒被荆人反杀回来。本该破阵之后才投入追击的后军,此时便要加入军阵,防止荆人杀出。

    “真是荆蛮。”接令之后,后军奔赴战场,李信身边的车右说了一句。

    “所出何言?”李信听的不太真切,是以问了一句。

    “禀将军,小人说:真是荆蛮啊。”车右是个造士、他年纪比李信大,八字须,典型的老秦人相貌。因为是亲随,所以带着双板冠,没有着皮胄。“小人听闻,荆人最蛮,若待其发狂,一夫者,十人莫挡。”

    荆人是何等性情李信怎么不知,看着往前奔行的后军军阵,李信下意识解释道:“大将军数扰荆人,又拿下江邑,断其粮道后路,皆为挫荆人锐气。”

    “然荆人……”己军这几日干了些什么,车右或知或不知,但他还是疑惑,本该压着打的荆人为何会如此顽强。锐士阵崩他也看到了,这是面对赵军也不曾有过的事情。

    “荆人士气如此,全在荆王。”李信说完又觉得自己没必要给一个亲随解释沙场之事,他语调一变,话带冷意的警告:“荆人如何你不可再多言,不然谁告你一个扰乱军心,枭首示众那就死得冤枉。”

    李信平时和蔼,可他的警告依旧让车右背心冒汗,他赶忙道:“小人谨记、小人谨记,再不敢多言荆人如何如何。”

    李信已不再他看,只垫起脚看楚军军阵。除去不时抛投出火弹的投火之器、一矢洞穿数人的荆弩,楚军的军旗正与秦军旗帜混杂在一起,两军正在秦军阵列里缠斗。楚军军旗突前者已至弩阵后列,眼看勉强维持的阵列就要穿破了。

    近三万后军倾巢而出,前进时踏起的尘土居然让巢车上的楚军瞭望手数不清人数。弄到最后项燕不得不登高远望,以确定秦军后军增援兵力的多寡。然尘土太厚,他也只看到一个宽约千列的军阵正速速奔来,根本无从分辨这有多少人。并且,他对秦军一般留多少后军在手也不清楚、对蒙武的作战风格也不清楚。

    “廉老将军何在?”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他此时忽然想起了廉颇。

    “廉老将军?”彭宗诧异的看着他。“廉老将军不是与大王在一起吗?”

    “在那辆戎车上?”项燕目光看向那辆插着旂旗的戎车。中军反攻,飘着旂旗的戎车也随之向前。全军将卒眼中,那辆戎车已经代表大王。

    “正是。”彭宗答道,他又指着前方到。“上将军,秦军后军增援,我军当退了。”

    没有预备队的反冲锋决不可冲得太远,更何况敌军正大举增援。这道理项燕不是不懂,只是晚一刻退却士卒就能多杀几个秦人,好不容易反冲上去,怎能马上退却?只有等秦人援军上来了,命令中军撤退的锣声才会敲起。

    “老师以为,此时我军当撤?”廉颇也在戎车上,他喜欢站在靠近军阵的地方观战而非后军之中。夷矛阵反击冲垮锐士,楚军杀入弩阵,在熊荆看来这正是大杀特杀的时刻。

    “大王以为不当撤?”廉颇笑问,他喜欢听熊荆说自己的见解。

    “若我军投入游阙,或可破秦军之阵。”熊荆一支在注视战场,夷矛前冲时,他激动无比,就好像是自己冲在最前。

    “投入游阙不过能击破秦军军阵,然我军如何张其破口、反卷阵后?”廉颇还是反问。

    “左右二军阵势冗余,可抽左右两军投入中军,扩大破口,反卷阵后。”熊荆想了想才道,这已经不是‘并肩为战’,而是上起了兵法课。

    “非也、非也。”廉颇抚须而笑,他找到了熊荆想法里隐藏的逻辑。“阵战如弈棋,落子不可悔。大王却欲将落子移往它处,不可也。”

    “为何不可?”熊荆追问。在他看来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中军若能击破秦军阵列,左右两军厚达七十行的队列已是无用,何不调于中军追击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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