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卿扶着“惠公主”众星捧月般走上了东城门,随即响起磅礴的宫廷礼乐。
卯时,正是日月同辉的时候。新人先拜天地,再拜日月,最后拜子民,礼成之后,百姓再次跪地齐喝“恭贺公主、驸马喜结连理恭祝公主、驸马百年好合,千岁千岁千千岁”
贺声不断,那“千岁千岁千千岁”更是绵延不断,不过一个时辰,这“千岁”,就会改成“万岁”了。
既已礼成,晏卿上前一步,笑对百姓,高喝道“平身”
百姓起身,复又跪地,齐喝道“请公主、驸马接受草民贺礼”
晏卿转身,温柔地拉住“惠公主”的手,带着她走到城门头,举目看向那几乎比城门还高出许多的木架高台,微微眯眼。
百姓献曲为贺礼,这是他早便知晓的环节,只是究竟是什么曲目,抑或说,是什么节目,他倒没仔细问过。这不过是今日最微不足道的环节,一曲过后,他便要回到皇宫,坐上那万万人之上的位子。
就在他晃神间,高台上不知如何出现一名女子,尽管距离有些远,那一身淡黄色的纱衣仍是十分显眼。
咚、咚、咚
鼓点开始敲响,沸腾了近一月
62、第六十二章及之后
之久的南临都城,瞬时安静下来,无人高喊,无人议论,连嬉笑的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都仰首,盯着百米高台上那女子曼妙的身子,看着她踩着鼓点,翩翩起舞。
那鼓点,初时轻盈若滴水之声,如绵延细雨浸润人心,高台上的女子身形缓动,水袖长舞;突然,鼓点密集,犹如乌云密布暴雨大作,竟让人乍生万物枯败,残虐悲怅之感,女子的舞姿也随之变幻,步伐快而不疾,水袖繁而不乱;继而,鼓点戛然而止,好似狂风暴雨之后的风平浪静,云散月出,而女子的舞姿也缠绵起来,鼓乐声仿佛与她的一身纱衣融为一体,轻缓而不失力度,如云之彼端,海之彼岸,徜徉自若,换得新生。
于细雨绵延时唤月而醒,于狂风大作时呼月而出,于风平浪静时挽月而留。
一舞过后,都城内更是静得听不见落叶之声,城中数万百姓仿佛石刻的没有生命一般,连呼吸都极难听见。
“挽月夫人”
不知是谁在此时惊呼一声,打破了诡异的沉静。
南临早在上次与商洛大战之后便改了“闭关锁国”的国策,揭开了十几年来的神秘面纱,同时不再过分严格地控制四国往来,因此,此刻聚集在南临都城内的,不乏曾经的贡月国民,马上惊呼声此起彼伏,“挽月夫人”的呼叫声中夹杂着“倾君公主”。
晏卿立在原地,那面上的表情,不知是惊是喜,只紧紧地盯着高台上女子的身影,一刻不曾离开。
“恭贺公主、驸马喜结连理恭祝公主、驸马百年好合,千岁千岁千千岁”
女子在高台上收起水袖,行礼,声音轻灵,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都城内又在霎那间安静下来,众人收回看向那女子的眼神,随着她一道跪下大呼“恭贺公主、驸马喜结连理恭祝公主、驸马百年好合,千岁千岁千千岁”
晏卿只是看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眼角微微一弯,眸子里就激荡出轻浅的笑意来。
冷不丁的,一支长箭破空而出,直直射向高台上的女子女子惊惶地躲闪,连连后退,那箭正好射在高台的支架上,紧接着,火红的箭羽从四面八方齐齐射了过去,一时间,跪地的人群纷纷尖叫逃窜。
与此同时,大红色的身影如同流星划过半亮的天际,由东城门到高台上,不过眨眼间而已,几乎是与那来自四面八方的箭羽速度相当。
鹅黄纱衣的女子为了躲避那箭矢,已然攀上高台的最顶端,坐在唯一的竹竿上,竟还悠哉地晃动这双腿。
第一轮箭羽被晏卿执剑旋身间挡了回去,第二轮箭羽再次袭来,瞄准的不再是高台,而是高台的支架。人群持续涌动,推搡着想要散开,却是越挤越混乱,挤着推着正在中央的高台根基也开始松动。
底部被人群摇动,支架被箭羽一箭箭射穿,高台顶端摇摇欲坠。一身喜服的晏卿朝着坐在顶端的女子伸出手,微微笑道“走。”
女子像是察觉不到危险,双眼噙着暗芒,看入晏卿的双眸,低首笑问“我问你,在贡月时你为何要随殊言入山为何要指给燕儿我的所在方才离开”
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到半年前,翠微峰上,悬崖边,他紧握着她的手,她仰首,笑问他。
如今,高台之上,朝阳下,他向她伸出右手,她低首,笑问他。
“因为只有我能保你周全。”
“我再问你,战场之上,那一箭之前,你为何要给我机会说我是何人为何不干脆一箭取了我的性命”
“因为除了殊言,还有一个我,需要你活着。”
“我最后问你,你现在,为何救我”
“因为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只母狐狸。”
晏倾君娇俏的脸上,笑容终于肆意地绽开,眸子里染上朝阳的金黄色,她倾身,伸出手来握住晏卿的右手。
高台却在此时猛然一阵晃动,还未来得及握在一起的手猝然分开,鹅黄色的身影飞快地坠落。晏卿身形速动,腿蹬高台,高台轰然坍塌,鹅黄色的身影也精准无误地被火焰般的红色包裹。
“啧啧,怎么办呢众目睽睽之下,驸马爷竟然搂着一名舞姬”晏倾君窝在晏卿怀里,皱眉道。
晏卿含笑看着她,“我喜欢。”
“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能得偿所愿坐上皇位,你这是要带着我走”晏倾君瞥了一眼飞快后退的房屋,故作疑惑道。
晏卿仍是含笑,“我愿意。”
“民心尽失,再回南临已是困难,半生努力的结果,你不要了”晏倾君攀住晏卿的脖颈,欺到他耳边轻声道。
晏卿没有回答,倒是捏了一把晏倾君的腰,突然道“身姿轻盈,你学会轻功了”
晏倾君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消失半年,诈死骗我”晏卿看住晏倾君,笑容愈甚。
晏倾君连忙笑,笑弯了眉头。
“糊弄我半年,又骗我丢了皇位”晏卿笑眯眯地低首看着晏倾君,“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以身相许怎么样”晏倾君笑嘻嘻地道。
晏卿白了她一眼,“你本来就是我的。”
“无耻”晏倾君白回去。
晏卿亲了她一口。
“流氓”
晏卿封住她的唇。
“禽”
唇再次被封住。
“兽”晏倾君怒瞪。
晏卿恍若未见,抱紧了晏倾君,脚下速度不减,抬起头来,眯眼看着东方缓缓升起的朝阳,嘴角挂起轻缓的微笑,“禽兽一人,用十年时间坐上了南临最高位。你说,禽兽与母狐狸联手,坐上这四国最高位,要几年时间”
尾声
“孩子,你听娘的话,乖乖站在这里可好”面容憔悴的女子将手里的孩子放在礁石上,哽咽道。
“你不要我了么”孩子红了眼圈。
“孩子,不是娘不要你”女子的眼泪一串串掉下来,“娘被族人逐出,如今盘缠耗尽,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如何来抚养你”
孩子没有说话,女子又哭道“等会会有名穿着白衣的男子经过,他身上有把刀,以前我教你认过那刀的,那男子的画像你也是看过的。你跟着他,他会救你,会教你很多东西,以后你会成为最有本事最厉害的人”
“是爹么”孩子问。
女子突然停住了哭泣,严肃道“不可唤他爹这辈子都不可让他知道他是你爹”
“为什么”
“娘以前做过一件错事,冒充了不该冒充的人”女子擦过脸上的泪,眼角殷红的泪痣分外惹人眼,“因此才会被逐,才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那和爹有什么关系”孩子仍是不解。
女子没有回答孩子的问题,转而笑了笑,摸着他的笑脸道“你不是一直想有个名字么我白氏的规矩,名字只能留给父亲来取,而且要经族长过目的。”
“我可以有名字了么”孩子笑了笑。
“嗯。”女子连连点头,“你跟着他,他会给你一个名字,以后那就是你的名字。”
“嗯,那我在这里等爹。”孩子坚定地点头。
女子再次冷声道“不可唤他爹一辈子都不可以他会不喜欢你会赶你走的”
孩子瑟瑟的。
“答应娘好不好”
孩子点头。
“你重复一遍,答应过娘什么”
“等那幅画像上的男子,他身上有一把刀,娘教过我,那叫逆天刀。”孩子乖巧地回答,“一辈子都不能唤他爹,否则他会赶我走。”
“还有”女子回头看了一眼马上便要离开的船只,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哽咽道,“还有,忘记以前的一切,忘记娘,忘记你姓白”
孩子怔怔地,女子又问他“记住了么”
孩子点头。
女子拥过他抱了抱,小船的船夫已经开始滑动双桨。
“如果,他不会经过这里呢”孩子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女子便已经远去。
他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大海,四面都是水,无处可逃。不远处是浮尸,最后一只船马上便会离开,娘只买得起一个人的船票,所以让他等着,给了他一个希望
他在礁石上坐下,看了一眼又开始涨高的海水,笑了。
他会忘记从前的一切,忘记他有娘,忘记他有爹,忘记他姓白。他会记得给出的承诺,记得跟着画上的、带着逆天刀的男子,记得一辈子不会喊那人做“爹”,记得成为最有本事最厉害的人。
如果,那个人出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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