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就没弄死你。
就像你说的,大概她喜欢我。笑嘻嘻的神君,没有半点正经样子,歪在椅上,用右手支着下巴,双眼始终牢牢盯着灰鼠气得发白的脸,生气了
呸典漆不说话,啐了他一口,别扭地转过脸不肯看他。虽然那么多年里明明已经习惯了他的风流,但是还是会生气,混账、无耻、没出息一遍遍地在心里骂,骂他,骂自己,骂得所有能想起来的词汇全数用尽,你混账。
是,是,我混账。方才还坐在桌对面的男人转眼已经到了跟前,语气依旧没正经,双眼依旧不肯将他脸上的丝毫闪烁放过,典漆啊
典漆努力回避,男人莹蓝的双眼已近在咫尺。
每次只有看到你这样的表情,我才会觉得,你是喜欢我的。
我我只是、只是担心你而已,笨蛋。
灰鼠语塞,神君的吻正落在唇角,而后是唇瓣、牙齿、舌头像是七魂六魄都要被他吸了去,浑身绵软无力,再度清醒时已经被他抱在腿上坐进了圈椅里。大清早的,就这样羞得耳根子发红。神君咬着他的耳垂低低地笑。
他们是亲姐弟。他说。
典漆不解地抬头,殷鉴搂着他的肩缓缓解释楚腰和楚眸。
像是一早就洞悉灰鼠心里的疑问,从他手里再度抽回那封战帖,殷鉴细细端详上头的事这是楚腰写的。若是楚眸
话语端了一顿,他忽然不再叙说,转而换了话题日子应当也是楚腰定的。她的事谁也左右不了。
典漆说你跟她很熟
他微微发愣你在乎
灰鼠低头扒拉自己的爪子不在乎。
他收敛起所有的不正经,揽着灰鼠的手紧了又紧不算熟,亦不算不熟,泰半是猜的。笑容里有几分追思。
当年的她啊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率地提及这个在传闻中常常同他连在一起的女子,典漆说不清心里涌动的情绪是什么,胸膛内激荡起伏,心底隐隐升出几许期待,却又不可克制地涌上几分畏怯,当年的他和她,为何相遇,最终又为何相杀
他同样踌躇,几番欲言又止她当年和现在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灰鼠静静地听,他却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多了怕你不高兴。
你什么时候有过这般贴心典漆冲他翻白眼,他笑笑地抱紧他,抱得很紧,恨不得不留一丝缝隙不要被那女人的脸骗了。
果然灰鼠仰天长叹,一边拧着他的胳膊恨恨咒骂,你不干那些事会死吗
殷鉴不反驳,深深看着他,神色凝重更不要被楚眸的话骗了。
什什么
典漆,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典漆
我不喜欢你。
这年夏季甚是多雨,彷佛初春时的那场连绵阴雨并未下够似的,湿嗒嗒的天气黏黏腻腻地一直拖到六月中仍意犹未尽。
房里的灰鼠双目紧闭,躺在床上如绷紧的弓一般将身体团团蜷起,指甲深深抠进草席细密的缝隙里。夜半时分,天外乌云滚滚,屋中只点一豆烛灯,飘飘摇摇的火光堪堪照出床头熹微一圈光景。
典漆在雷声里猛地一震,指甲往草席里再抠进三分,额头上密密麻麻渗出一层汗。
他怕打雷。古语说得没错,胆小如鼠。在这般繁华如牡丹鼎盛似骄阳的壮阔年代里,养在深闺大门不出的娇弱小姐尚能在雷雨天气里独坐窗边弹琴绣花私会情郎,人前抬头挺胸,骄狂不可一世的灰鼠却打死也做不来,一个翻身把脸靠向墙壁,紧紧拥住被蹬在一边的薄被抖着活像米筛,口中不忘念念有词雷公大人明鉴,小爷是好人,小爷是好人,小爷我不作奸犯科不伤天害理听喉头的哽咽,几乎都快哭了。
邻家大她说了,这雨要下一整夜,或许一直到明日午后,皆是这般雷电交加。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不劳那位性喜湿润的楚腰姑娘动手,光这一夜惊吓就能要了灰鼠的命。
漫天骇人的雷声里,皱起眉头咬咬牙,扯下罩在在身上的被子再夹起自己的竹枕,灰鼠一个箭步蹿到门边。呼啦啦几下闪电,紧接着一阵地动山摇,惶惶不安的小灰鼠乱撞一气一头栽出门。
门外唰唰的雨声大得惊人,劈头盖脸往身上打,典漆抱着自己的枕被小心得像是捧着一生的积蓄,挨着墙根摸索到隔壁卧房。雷电交加之下,短短几步路,险恶得彷佛过龙潭闯虎穴,背脊上一层冷汗接着一层鸡皮疙瘩。
及至站到衣袖翩翩的神君跟前,仅穿了一身里衣又满头汗水的灰鼠觉得自己狼狈得好似刚在泥坑里打过滚我这个
就知道你挨不住。惊雷还没落下来,男人用一副悠闲地姿态站在门边,彷佛笃定嘴硬的东家一定会害怕得躲过来,先前让你同我一起睡,你偏不肯,现在你看看他说话的口气却轻柔,抬手来摸灰鼠的发,嘴角含笑。
这混账这人男人带着些微暖意的掌心下,灰鼠沾着冷汗的脸颊隐隐发烫。
好了好了,进来吧。他来揽他的肩,宽厚的手掌压住了瘦弱的肩头,莫名地,典漆惊恐不安的心就这么平静了。
咔嚓又一道惊雷贴着耳畔砍落,灰鼠猝不及防,慌忙向前一跳,哎呦一声,还算高挺的鼻子正撞上殷鉴的背。
你仍然害怕殷鉴转身问。
典漆忙不迭低头。又丢脸,脸都要在他跟前丢尽灰鼠站在原地狠命地绞手指,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再不冒出来。
听到他在笑,混账终究是混账,不放过任何一个令他跳脚的机会。典漆想抬头反驳,看看自己因为匆忙而没穿鞋的光脚丫,再偷眼看看他穿着好好的靴,到了嘴边的话语呼啦一下全都咽回去,挖洞的心思再强五分。
你、你要是敢笑,我、我、我面子里子都没了,嘴上犹自不肯讨饶。
殷鉴弯下腰同他眼对眼其实,你是鸭子精吧
典漆决定用被子闷死自己。
躺在殷鉴身边时,典漆还有些恍惚。身边的男人很规矩,呼吸均匀,静卧不动。典漆回想着他方才铺床的动作,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神君殿下似乎只有这样家务是干得得心应手的。灰鼠发现这一点,是在许多年前。
第一次抱着枕被冲进殷鉴房里的时候,典漆比现在更狼狈。那年的雷打得太渗人,城中高耸入云的保和塔被活活削下一个檐角。吓得心惊胆裂的灰鼠抱着头从床头躲到床尾,再从床底下躲进柜子里,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推开了隔壁房间那扇似乎永远都不会好好关紧的房门。
原来那人房里也正翻云覆雨,椅子倒了,酒瓶洒了,还有那天床嘎吱作响。站在门边的典漆目瞪口呆继而进退两难,转过半个身,恨不得把脸嵌进门板里。
床上的神君说你走吧。
平日里神气活现的灰鼠东家半个字不敢声张,乖乖再转半个身,在咔嚓咔嚓的电闪雷鸣里抱着枕被灰溜溜又跨出门。一步都还没迈全,肩膀上便搭来一只手,典漆几乎是被他提着衣领又拽回了屋子里。
懵懵懂懂地抬头看,床上的娇媚少年嘟着嘴瞪着眼,满脸的心不甘情不愿,方才还趴在人家身上摸这又摸那的男人正低头很是稀罕地打量自己你来干什么
我典漆又想低头,低了一半赶紧再抬起来,男人下床下得匆忙,衣衫不整得很是有伤风化。
顾不上提醒他至少系一系裤带,雷鸣不期而至,像是打在了灰鼠的脚爪上,典漆二话不说一个箭步蹿进殷鉴的怀抱里,连人带枕头带被子,事后殷鉴说,他险险闪了腰。
一脸莫名的神君顿时明白了,坏坏地扯起嘴角显得心情很好。典漆手忙脚乱地把自己从他的胸膛口推开,听到他对那少年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改天我再去找你。
灰鼠听得有些呆,同样大吃一惊的少年不满地哼了一声,干脆俐落地捡起地上的衣衫,当着两人的面旋身消失在了房里。是狐狸,只有狐狸才有那般妖媚的眼神,典漆愣愣地想,觉得他扭腰的动作无比风情。
然后殷鉴便开始一声不吭地从他手里抽走被子铺床。男人站在床边,弯着腰,探着身,动作算不得熟练,隐隐还透着些笨拙。典漆想搭把手,却怎么也插不上,于是尴尬地开口我你不必这样,只要让我坐在一边就好,不会碍到你们的。
说完就想抽自己,这说的是什么话
殷鉴果然开口你看得下去,我做不下去。
灰鼠识相地闭嘴。
那一夜也是这样睁大眼睛躺在他身边,风声小了,雷声远了,闪电再也看不见了,心底的疑问一个一个蹦出来。在美丽的少年面前,他居然留下了自己,为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次之后,就会有第二、第三、第很多次每一次都像被恶鬼追杀般一路抱着被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房里打断他的好事,尴尬又羞愧,他却不生气,从温柔乡里毫不留恋地爬起来,撇着嘴角嘲笑灰鼠的胆小,在灰鼠不甘示弱的回瞪中无声地抽走他手里的被子,默默地弯腰铺床,动作由生涩到流畅,然后规规矩矩地躺一夜。若是在床榻中间划下一道线,他绝不越雷池半步,君子得和他的风流名声判若两人。
他再不挑也挑不上自己呀。典漆起先暗暗地想。忽然有一天,在暴怒的雷声中闷头撞进他的房,却发现房里只有殷鉴一人时,类似的酸涩或是自嘲在一瞬间消逝无迹。他这是为什么呢依然不得其解。
天亮后他还是那个荒淫无道的神君,典漆偶尔会在他的身边再度看到那些雷雨夜愤而离去的美人们。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美人们依旧娇滴滴软绵绵,柔顺又乖巧,只是在望向典漆时,春情荡漾的眼瞳中悄悄泄出几分愤恨。每每此刻,彷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典漆总会不自觉先行避开。
殷鉴往事重合到今日,不变的雷声不变的夏雨,那么人心呢典漆翻过身,借着窗外的微光偷偷打量男人的睡颜,高鼻薄唇,神色安详,你呀你
伸一个手指头轻轻戳他的脸颊,他一动不动,呼吸绵长,似乎做着一场酣甜好梦。
殷鉴,你呀慢慢地、低低地,声音小到不想让他听见,由你第一次熟练地为我铺床开始,我便喜欢你。
暴雨如注后是艳阳高照,灰鼠总是抱怨枝头的蝉声太聒噪,一声一声没完没了,听着听着,好容易听习惯的时候,某天一早醒来却发现再也听不到了。时光依旧如此不近人情,日升月落没有半分宽限,一个漫长炎热的夏季不知不觉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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