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仙楼后山有一片延绵数里的翠绿竹林, 何钦藏身在竹林深处的小庐,因忆仙楼是有主之地,后山竹林鲜少有人涉足, 何钦藏在此处多年, 未曾被人发现过踪迹。
在梅香的引路下,三人自忆仙楼后门穿过,径直往竹林深处走去, 一路上无人开口, 气氛颇为凝重。
走了大半个时辰, 一座依山傍水的小竹庐赫然出现在三人眼前,用竹篱围起的院子中间,留着大片的空地,地上散落着不少兵器铁链。
林思慎打量了几眼没作声, 只是眉头静静蹙起,神色颇有些肃穆。
才走到院子门前,竹屋内便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 紧接着男子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梅香?可是你来了?”
“义父,是我。”
梅香应了一声,还不待开口,就听何钦警惕问道:“你身旁怎还跟着两人, 她们是谁?”
林思慎闻言抬眸盯着竹屋, 没一会功夫,果然见窗前的帘子被掀起了一角,一双锐利的眸子藏在暗处匆匆瞥来一眼。
只一眼,何钦便如遭雷击, 他惊慌失措的倒退了两步, 撞落了身后桌上的茶盏, 伴随着瓷器碎裂声,他惶恐问道:“梅香,他...他是谁?他为何长得那般像...”
梅香目露担忧的望着竹屋,抿着唇转头看了林思慎一眼,犹豫道:“义父,来人是郡主殿下与...与小将军。”
屋内接连传来响动,何钦惊恐的像是见了鬼一般,抓着头发低声嘶吼道:“你为何要带他来,为何他会知晓我在此处,快让他走,快!”
林思慎见状忙不迭上前一步,正色沉声道:“何前辈,在下林思慎,乃是威远将军林铮之子。”
话音一落,屋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梅香脸色一变撂下食盒便快步才冲入屋中,林思慎和沈顷绾紧随其后 ,跟着她一同走了进去。
竹屋之内唯有一个简陋的小小厅堂,与左侧一间房,厅堂内只摆着一个案台,上头放着几个牌位,供奉的香炉中满满堆着炉灰,此时还插着三支燃了大半,正冒着青烟的香。
灵位上的名字林思慎大多都不认得,唯有摆在正中的一个灵位,上头赫然刻着林思略三个字。
这是二哥的牌位。
林思慎停下步子望着那牌位楞了一会,直到左侧屋内传来梅香的惊声呼喊,她这才快步走了进去。
只见昏暗的屋内,一个瘦骨嶙峋披头散发的老者正蜷缩在角落,双眼发直的不知望向何处,任凭梅香在一旁呼喊摇晃,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何钦被林铮要小上几岁,可模样看起来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身上脸上瘦的皮包骨,可见这些年来他也算受尽了折磨。
站在一旁的沈顷绾见梅香一直摇晃何钦,蹙眉启唇道:“别动他,他这是受惊过度,你且小心扶着他。”
说完,沈顷绾便从袖中取出了一根一指长的银针,指使梅香扶住何钦的脑袋,而后将银针刺入了何钦头顶,只施针轻轻一旋,何钦便从喉咙发出一声低哑的□□,紧接着他呆滞的目光一点一点恢复了清明。
何钦茫然的望着身旁两人,直到看到门旁的林思慎,又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不知所措的埋起头来,口中含糊不清的一直念叨着什么。
沈顷绾施针完毕后,便退回了林思慎身旁,她偏头看着神色复杂的林思慎,轻启檀口道:“他有些神志不清,不过当年事尚且记得,等他冷静后你再问他吧。”
林思慎点了点头,垂眸幽幽叹了口气问道:“当年的事,除了父亲和郡主之外,他是唯一的知情人?”
“嗯。”
沈顷绾颔首,思忖着道:“十年前,机缘巧合之下,我在青州救下了梅香,因此从何前辈口中得知了当年一事的真相。后来他们辗转来到京城,未免身份被人泄露,我便将他们留在了亿仙楼。”
早在十年前,沈顷绾就已经知晓了此事,与林思慎成亲后,她一直瞒着林思慎。这件事非比寻常,关联着皇帝与将军府之间隐匿的仇怨,沈顷绾知晓林思慎的性子,一旦让她知晓此事,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可皇帝哪里是林思慎能动的了的,这只狡猾伪善的老狐狸,多年来像是操纵提线木偶般,在暗中算计着所有人,包括他的血脉至亲。
但凡动摇到他的地位,就算是他的兄弟子女,他都能毫不留情的下手,更别提将军府和林思慎。一旦让他知晓林思慎洞悉了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哪怕只是怀疑,他都会对将军府痛下杀手。
都说二皇子是个笑面虎,可却无人知晓,他根本就不及老皇帝的万分之一。
沈顷绾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老皇帝的猜忌心,当初林思慎不过是初露锋芒,他便已心生怀疑,若不是沈顷绾从中斡旋,恐怕他早就对林思慎下手了。
听得沈顷绾的解释,林思慎垂眸笑了笑,神色复杂的附身拱手道:“郡主多年来护佑何前辈,思慎感激不尽。”
虽然林思慎一直想要从何钦口中得知当年的实情,可她心下也明白,何钦的存在对将军府来说,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好在皇帝还不知晓何钦的存在,否则不仅何钦的命保不住,将军府恐怕也保不住。
父亲这些年来的装聋作哑,不过是认了命,他心知自己若与皇帝作对,就如那蚍蜉撼大树,还不如装作什么也不知晓,当个名副其实的莽夫。
梅香安抚了何钦许久,他也只顾蜷缩着一动不动。
无可奈何之下,梅香只能转头低声央求道:“郡主,小将军,烦请你们先去厅堂稍作歇息,义父他...恐怕一时无法接受。待我安抚好义父后,再请两位入内。”
林思慎与沈顷绾应声离开,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了厅堂。
昨夜知晓此事后,林思慎满心怨憎,迫不及待的想要得知真相。可今日一见何钦,她反倒是冷静了不少,心下多了不少忧虑。
她缓步走到供奉着牌位的案台前,盯着二哥林思略的牌位,怔怔的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顷绾站在她身旁,循着她的目光望着那牌位,轻声启唇问了句:“你心中可有怪罪我未曾向你透露此事?”
“未曾。”
林思慎摇了摇头,她偏头望着沈顷绾那精致略显清冷的侧脸,轻声笑道:“若换做是以前,兴许会对郡主有所怨恨,可如今...我心头只剩感激。”
沈顷绾闻言薄唇微微一勾,目光好似柔软了些许:“你当真这般想?”
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气,笃定的点了点头,正色道:“若换做是以前知晓此事,依我那时的性子,恐怕咽不下这口气,一旦触犯陛下逆鳞,只会连累了父亲和大哥。”
沈顷绾偏头望着林思慎,唇角那一抹浅笑浸染至眼底:“这口气,你如今就咽得的下?”
林思慎苦笑着摇头,眼中光亮却愈发坚定锐利:“如今也咽不下,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还需更加隐忍收敛。”
说完,林思慎面上的神色缓和了些,她定定望着沈顷绾,突然轻声一笑道:“我若再次道谢,郡主可信我的诚意?”
“你不必向我道谢。”
沈顷绾垂眸轻咬薄唇:“既然你知晓此事,那日后你打算怎么做?”
林思慎闻言不答,倒是眨了眨眼反问道:“郡主打算怎么做?”
林思慎话外之意已是明显,可沈顷绾见她面上笑意却怔了怔,有那么一瞬她突然感觉,自己似乎与林思慎回到了当初相处的时日。
眼见沈顷绾望着自己似乎有些出神,林思慎垂眸犹豫着开口道:“只是,我还有一件事甚是担忧,郡主只需答应我...”
话还没说完,沈顷绾便打断了林思慎的话,她正色道:“我知晓你要说什么,我答应你。”
林思慎所求何其简单,她只想保住将军府,只要双亲兄长无事便好,至于她,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后路。
见沈顷绾应下,林思慎面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只是不待她开口,沈顷绾却又突然轻声开口:“不仅是将军府,还有你...你护着将军府,我护着你。”
沈顷绾那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林思慎心头,却让她如遭雷击般心头猛跳,一股熟悉而后陌生的暖意涌入心田,她怔怔的望着风轻云淡的沈顷绾,一时竟不知开口说些什么。
这个看似清减柔弱的女子,就这么站在她跟前,语气平静神色清冷,唯有那眸中丝丝缕缕的温柔,仿佛将林思慎的心紧紧缠绕包裹。
昨日她才伤了沈顷绾,让她黯然离去。
原本林思慎以为,沈顷绾应当会死心,却不曾想沈顷绾丝毫没有改变心意。
她怔怔的望了沈顷绾许久,半晌后才神色复杂的低声闻道:“那...那你呢”
沈顷绾闻言低垂眉眼,面上神色有些落寞却又平静,她轻启檀口道:“普天之下能伤我者,唯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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