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戏做全套。翌日,苏清方真的遵照卫源的吩咐,去请了城北的马郎中,带去太子府。
一向机敏的灵犀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不晓得殿下是怎么和苏姑娘说的,自己是该说猫有病还是没病?病好了还是没好?
苏姑娘是故意的吧?
苏清方早已猜到猫病可能只是李羡骗她来的幌子,见灵犀有些吞吐拖拉,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也不为难灵犀,又把马郎中打发了回去。
只可惜自己白花的出诊费。
苏清方心中叹罢,接着问灵犀:“殿下在吗?我有些事想和他说。”
“殿下还在六部衙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灵犀回答。
“那我等他吧。”苏清方道。
因为她的事,可能也挺重要。
不成想,这一等就是三天。李羡直接宿在了六部衙门,连太子府都没回。
苏清方感觉自己也要变成石头了。可涂山女是为了等治水的夏禹回家,望眼欲穿,化身成石,她这算什么?
长吁短叹间,一团毛茸茸的橘白慢悠悠从眼前走过,苏清方顿时来了几分精神,提裙跑到厅外。
苏清方抱起好久不见的狸奴,仍是沉甸甸的一团,感叹道:“过了春,毛掉了一层,也没见你轻一点,你应该叫秤砣才对啊。”
“喵。”狸奴似是不服气地叫唤了一声,声音清亮。
很好,很精神。
苏清方咧笑,唆哄道:“你家主人竟然咒你病了,真不是什么好人。你跟我回去吧。我每天给你吃肉……”
“它就是每天吃肉,才这么胖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没好气道。
苏清方转头,只见李羡昂首阔步而来,抱着猫躬了躬身。施施然。
背后说人坏话被听到,却似一点局促尴尬没有。
李羡上下打量着苏清方,调侃道:“苏姑娘的胆子确实大。旁人怕是早已退避三舍,苏姑娘反倒越来越勤快了。”
“清方自己来,也省得殿下再想理由了。”苏清方道,一边摸着怀里的猫,更像揶揄。
“……”李羡眉毛跳了跳,“你是真得觉得孤不会把你怎么样。”
苏清方微微垂首,放低了姿态,十分正经地念道:“伏惟殿下以德服众……”
不等苏清方装腔作势说完那番陈词滥调,李羡已经帮她总结好:“以德报怨?”
苏清方连连点头,自己正是这个意思。
“何以报德?”李羡话锋一转,反问。
苏清方:……
就知道他没这么好说话。
苏清方瘪了瘪嘴,也不绕弯子,直言道:“清方有一物,兴许可以和殿下换一个恩典。”
李羡不觉得自己会在苏清方身上有所求,还是问:“什么东西?”
苏清方没有说话,瞟了几眼李羡身边的侍从。
李羡会意,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好整以暇问:“可以说了吗?”
苏清方这才轻声开口:“一封疑似是先皇后的手迹。”
“我母亲的手迹?”李羡轻笑,颇有些不屑意味,“还是疑似?”
一个和先皇后完全没有过交集的人,跑来说自己手上有先皇后的旧物,实在让人难以信服。一个“疑似”,也十分耐人寻味。两分真也是疑似,八分真也是疑似。如果是假的,李羡也只能认栽。
苏清方比李羡还希望是假的呢,劝道:“殿下不如看完再说。如果是假的,自然不做数。殿下不亏的。”
李羡不以为然,“如果是真的,孤要答应你一件事;如果是假的,你也应该答应孤一件事。这样才公平。”
对赌的话,当然要各有筹码。
这人真是一点亏不吃。苏清方腹诽,问:“殿下要我做什么?”
李羡望了望天,似乎想不到什么想要的,良久才缓缓开口:“你给孤做三个月使女吧。”
“好,”苏清方答应地爽快,“如果是真的,殿下要答应我,既往不咎。”
“可以。”
“立字据!”苏清方当即严厉要求道。
李羡:……
这是被坑过吗?如此谨慎。
李羡眉头微扬,从苏清方身边经过,唤了一句:“走吧。”
苏清方不明所以,“去哪里?”
李羡继续往前走,头也没回,“不是要立字据吗?”
当然是去有纸笔的地方。
***
垂星书斋,已然空闲了三日,熏香却常年不断,袅袅从山似的铜炉里升起,扩散开来,浸润到每一方寸,交织成一股非常厚重而独特的沉香松墨味。
房里,各种柜架上都堆得满满当当。唯有东侧墙上稍有留白,挂着一张落霞琴。却没有弦。
颇有点附庸风雅没附好的感觉。
“过来,研墨。”一旁的李羡喊道,正在自顾自收拾文书。
这人真是已经把她当使女在用了,不知道等下赌输了会是什么表情。
苏清方心头憋笑,悠然走到案边,找到砚台和墨块,伸手取来。
女孩儿家宽大的袖子从案面拂过,带翻一沓纸,扑棱棱落到地上,传出一道突兀而清脆的金属之声。
纸下掩着一根金簪,此时正如蝴蝶停留在地上。旁边雪色宣纸上,龙飞凤舞写着一句杜子美的五言:“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闻声的瞬间,李羡心头像拴着一块石头飞速下沉,暮然回首,只见苏清方已经缓缓蹲下,伸手欲拾。
她侧头看着簪子,又拈着转了转,似乎在前前后后确认,是否为她遗失的那支。
华丽的蝴蝶在女子脂玉般的指尖旋转,也似胡乱翩飞到了李羡咽喉,一直潜到肚子,扑扇不停。
李羡感觉到一阵喉咙的干涩,咽了一口唾沫。
这显然不是一个物归原主的好契机。一切看来,好像他之前不愿意归还一样。
李羡忙欲道:“这……”
是他偶然间捡到的,不知道是谁的。
案边的苏清方却放下了簪子,拿起墨块,一圈一圈磨起墨来。
翠宝阁的东西真是热销,连太子殿下也钟爱。
二百五呢。
苏清方想,完全没看到李羡。
逼仄的房间里,唯剩莎莎的研墨声。
俄而,苏清方把磨得浓淡适宜的墨推到李羡面前,又十分知趣得取来了纸笔。
在一根根粗细不一的毛笔中,苏清方捡起了最粗的斗笔,足有她三根手指粗,专门用来写五寸见方的大字的。
苏清方十分恭敬地双手奉上——指如白茅,青镯绕腕。
李羡白着她,不言不语。
她是要他写个匾吗?
苏清方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拢,想李羡不一定有这个笔力,默默收回手,“我们换一根。”
“就这根,”李羡嘴角微挑,把墨又推了回去,“墨太少了,接着磨吧。”
苏清方磨的那些墨,还不够润笔的。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恐怕就是苏清方吧。
苏清方心内叫苦连天,真想一杯水兑下去,能看清楚墨迹就行了,但李羡肯定不会买账。
苏清方磨得幸苦,李羡却悠然得很,还时不时从她砚台里沾一点写他自己的东西。
混蛋。
直磨到腕子发麻,苏清方终于磨得差不多,迫不及待催李羡动笔。
李羡瞟了一眼苦哈哈的苏清方,从容起身,从柜子最上层翻出面幅巨大的纸,把整张桌子都铺满了,行云流水写下四个大字——既往不咎。
不讨好地说,李羡的字写得不错。笔法厚实,颇具古意。
也不枉费自己辛辛苦苦磨墨。苏清方心想,道:“殿下署个名吧。”
“要不要再给你盖个太子之印?”李羡问。
苏清方听出李羡是挖苦她,干笑,“不用了……”
李羡收回视线,最后还是落下了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某日,于垂星书斋,李临渊。
第18章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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