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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节

    那撞人的汉子还没搭话,另一边却走来了一个人影,“这是怎么了?”
    汉子连忙答道:“曹大人,刚才见你帮着搬煤时将身上弄脏了,我就想着去打点水让你稍微擦擦,可一时不慎将这位大人给撞倒了,还将水全洒在了这位大人身上。”他一脸懊恼之色。
    等走近了,谢景行才借着烛火看见来人身穿一身武备常服,明显是锦衣卫的打扮,既然被称之为大人,想来也该是小旗以上的品阶。
    不过他身体肥壮,身高大概只能到谢景行的下巴处,加上他此时正垂头看着还在地上的领路官,谢景行看不见他长相如何。
    不过只看身材,却是看不出像个武人的模样,听说锦衣卫中去混日子的勋贵子弟繁多,也不知这是不是就是其中一位。
    谢景行只稍一走神,等他再回过神时,领路官已经随着撞人的汉子离开了,反倒是那位姓曹的锦衣卫领着他们到了放煤炭和蜡烛的院子,给他们每人发了一篮子煤和三支蜡烛。
    第185章
    煤一入手,谢景行便觉沉甸甸的,他有些惊讶,垂头看向手中和他考篮差不多大小的尖顶圆篮,里面装着冒尖的一篮子煤,看来派煤的官员很是实诚,大人们也确实忧心学子们的身体,这一篮煤,就算日夜不停地用三天,也绰绰有余了。
    “多谢。”谢景行对着面前直勾勾盯着他的锦衣卫道了一声谢。
    “不必言谢。”曹姓锦衣卫对着谢景行勾起一抹笑,满脸横肉的脸上,那一抹笑容看着有丝诡异。
    谢景行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又很快松开,还没等他抓住心中闪过的怪异感,曹天雄便又转头道:“诸位且随我来,领路官短时间回转不来,好人做到底,本大人领你们去文场。”
    说完,便在其他人的道谢中转身大步朝前,回头前,视线轻飘飘地从谢景行身上扫过。
    一路无话,京城贡院与明州府贡院的格局大同小异,最中心的至公堂,然后是四房和四所。
    不过到底是京都,贡院比明州府的要大上不少,明远楼看着也更加宏伟,文场仍然呈东西方向排列。
    而到明远楼后,十位同行的举子就要分道了,号舍不同,去往的方向也不一样,谢景行是玄字号舍,在靠东边方向。
    他看着曹天雄对其他几人指了方向,然后在仅剩的三位举子面前站定,“你们一天、一玄、一黄,离得不远,恰好本大人接下来几日要负责文场的巡检,这时顺便过去看看,你们随我一道吧。”
    谢景行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出面前这位不是好性子的,那脸上的飞扬跋扈,就算有所收敛,却仍然挂在眉角眼梢。
    走过明远楼下东边拱门,谢景行几人跟在曹天雄身后走向了通往东边的道路,几人右侧是一排一排的号舍,而左手边离他们不远是约有一人高度的贡院内墙。
    谢景行一开始并没有多加注意贡院内墙,毕竟进来参加会试的举子也没有谁会想不开从院墙跳出去,当然更不会有贼人能穿过外面守卫巡视的校尉跳到号舍中,一道随处可见的院墙有什么好看的?
    他本是一路沉默地跟在曹天雄身后,可走着走着,却忽然听到一声嗲嗲的“喵”,声音之响亮几乎是瞬间就将他们一行四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只通体乌黑的狸奴正蹲坐在墙头,视线紧紧跟随着他们一行四人,等停下脚步之后,他们才确认那只狸奴看着的分明就是走在第二个的谢景行。
    谢景行眉头跳了跳,从他分化成天乾后,他的信息素一直隐藏得很深,在成年后他能控制信息素了,更是将信息素控制得极好,若不是位于咫尺之间,就算是对信息素极为敏感的天乾、地坤也嗅不到他的信息素。
    这只猫怎么回事?该不会是闻到他信息素味道了吧?
    不容他多想,那只体型壮实的猫便从围墙上一跃而下,分明看着是一只体型敦实的猫,落在地上却轻巧无声。
    它迈着猫步,极为优雅地靠近了他们,在离着谢景行约有三尺时,它停下了脚步,抬头又看了看,鼻子抽动了数下,两边的胡须跟着颤动,紧接着,黑猫的眼睛微微眯起,显然极为陶醉,脚步加快了些,直接就跳到了谢景行的脚边,绕着他的小腿转来转去,脑袋一下又一下地在谢景行小腿上擦过,恨不得整个身体摊平在谢景行脚上。
    这下谢景行确定了,这只猫绝对是闻到了他的信息素味道了,又一次证明了缬草香对猫科动物致命的吸引力。
    不过让谢景行更加惊异的是,腿边这只声音嗲的都快融化了的猫,鼻子可真是灵敏,他们所站的位置离着围墙最起码也有两丈,经他收敛后,他身上的缬草味已是微不可察,可这只猫居然闻到了,莫不是狗投错了胎?
    心里吐槽着,可谢景行看着猫的眼神却极是温和,他素来爱猫,转世投胎一次也没改这喜好。
    莫说是他,大炎朝不少人对狸奴也颇为喜爱,他身后的两位举子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
    紧随谢景行身后的一位面正耳廓的学子笑道:“仁兄看来很是招狸奴待见。”话语之中满是羡慕,“我每次想要逗弄两下邻居家的狸奴都不得,狸奴每每见着我伸手,便逃之夭夭。”
    靠信息素作弊的谢景行很是坦然地承认了他这话,就像是前世那个长到二十几岁,只有一只猫对他和颜悦色的人不是他一样。
    两人说话间,却不见行在最前面的曹天雄脸色沉郁,看着猫的眼神很是不喜,他小时是很喜欢狸奴的,家中爹娘还为他淘来了一只鸳鸯眼的小白猫,可小白猫却很是不喜曹天雄,明明其他人都能伸手抚摸,可每当曹天雄一靠近,立即拱起脊背,怒声哈气。
    曹天雄气不过,硬将它抓了过来,却被猫抓咬的满手是伤,他哪里是吃亏的人,当即便将猫摔死了,就算解了心头恨,可之后却是对猫再喜爱不起来。
    此时见那只精壮的黑猫恨不得贴在谢景行身上的模样,他心中又嫉又恨,募地往前靠近了谢景行一步,抬脚一踹。
    黑猫此时正半立着身体,前爪扒拉着谢景行的小腿,将整个腹部完全贴在了谢景行的小腿上,眼眯成了的一条线,浑然未觉身后的风势是朝着它来的。
    谢景行却发觉眼角余光中闪过一道影子,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另一只脚迎了上去,猝不及防间,他没有留力,身为天乾的身体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明明他是仓促行事,而曹天雄才是有备而来,可曹天雄反被他一脚踢得腿上生疼,往后几个踉跄,一时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
    曹天雄身体肥壮,身上武备常服都兜不住他身上颤动的肉波,正曲起被踹的右脚小腿,双手抱着小腿骨,一脸痛楚,嘴上“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黑猫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迈着四肢往后退了几步,一张毛脸上满是敌意地看着曹天雄,可却又实在舍不得谢景行身上的气味,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了过去,挨在了谢景行远离曹天雄的另一侧。
    谢景行并未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如此,可刚才曹天雄的动作显然是冲着黑猫去的,他若是不踢这一脚,猫不死也伤。
    他身后两位举子将事情发展看得更加清楚,此时正看着地上想要翻身站起,可努力几次都没成功的曹天雄,眼神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直到另一边的校尉听到声响跑了过来,看见地上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的身穿武备常服的人,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边跑了过来,伸手想要扶起地上的同僚,可眼一转,看到曹天雄那张横肉抖动的脸,手居然往回收了收,眼中也闪过一抹嫌憎,最后碍于同僚之情,到底还是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曹天雄在过来的两位校尉的帮助下,总算是站起了身,右脚虚虚地踮在地上,满脸憎恶地看着谢景行,一张口就欲说些什么。
    不用猜就知道他嘴里肯定没什么好话,谢景行上前一步道:“两位校尉大人,方才只是意外,我正与后面这位仁兄说道脚边这只猫,却忽见一道黑影冲我脚蹿了过来,我还以为是只大耗子,没多想就踢了出去,没想到是曹校尉伸脚欲踹这只猫,一时不慎,这才伤了曹校尉。”
    看曹天雄站好后,两人便松开了手,此时听闻谢景行之言,脸上都不太好看,其中一位黑沉着脸的锦衣卫问谢景行身后的两位举子,“确是如此?”
    两人同时点头。
    问话的锦衣卫脸色松动,神情温和了些,斜眼瞄了一眼曹天雄,道:“之后可千万小心些,这次是踹到我们身强力壮的锦衣卫身上,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若是来人是巡场的场官大人,伤了人可不好。”
    谢景行笑了笑,拱手道:“是,多谢大人提醒,下次绝对看清了再行事。”
    曹天雄只是锦衣卫中的一个小旗,才是正六品,就这还是广威王舍了老脸,求爷爷告奶奶给他弄到的职位。
    来人中那位黑脸汉子可是锦衣卫千户祁安国,比他高了两阶,不只是得上面人的眼,也是勋贵出身,甚至家中还是皇亲,根本不惧曹天雄,三言两语便把这件事岔过去了。
    以多对少,曹天雄只能恨恨地看了谢景行两眼,暂时先咽下了这口气,心中恶意满溢,先前得知晟王要找一个小小举人的麻烦,他还有些想不通,现在看来,这谢景行如此讨人厌,就该遭罪,他倒要看看,待会儿谢景行还笑不笑得出来。
    谁也没管他心中想法,祁安国摆摆手道:“即如此,你们便各自去寻自个号舍吧。”
    谢景行抬了抬腿,他一动,黑猫的“喵喵”声又软软响起。
    祁安国见着黑猫割舍不下谢景行的模样,心头也觉惊奇,走过去将猫提了起来,“猫可不能跟着你们去号舍。”
    想到曹天雄方才的举动,谢景行有些不放心,“大人要将猫送去何处?”
    祁安国很是无所谓地道:“当然是从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这围墙外不远便是青衣巷,那条巷子里的狸奴成群结队的,这猫该是无意间从墙上跳了过来,待会儿让外面巡逻的兄弟将它抱回青衣巷便是。”
    祁安国面上神情不苟言笑,可抱着猫的动作却是轻柔,黑猫在他怀中依然固执地往谢景行这方凑,却被他禁锢在怀中。
    在不绝于耳的猫叫声中,祁安国对着谢景行几人点了点头,便带着另一人大步离开了。
    第186章
    让谢景行觉得疑惑又怪异的是,曹天雄居然没跟着离开,明明吃了亏,脸颊都还在抽动,却仍转身带着他们三人继续往前。
    谢景行右眼上眼皮突然跳动了两下,不自觉伸手按上眼睛,他心中莫名生出了些不明来处的不妙预感。
    事实证明,男人的第六感有时也很准,谢景行记性好,虽然只看了一眼,可现在不用将考票拿出来再次求证,他也确定“玄字三十三”就是他接下来九天六夜要待的地方。
    可面前这间号舍,除了隔绝左右两侧举子的两面侧墙还完好无损外,后墙有着不下五处的裂口,上中下左右都有,这是生怕他吹不着风啊。
    再看上面,两个碗口大的破洞正往里呼呼灌着冷风,吹得谢景行头面冰凉。
    而这时,一直领着谢景行走到这里的曹天雄终于不再掩饰满心的恶意,“看来,接下来几日谢举人就要待在这间漏风的号舍中,尽情享受冷风拂面的感觉了。”
    他一双眼睛被肥肉撑得只剩一条缝,那里面满满都是恶意,眼中的两颗眼珠滴溜溜地直转,越发显得令人嫌恶。
    谢景行只听得他口中的“谢举人”,就知晓曹天雄定是有备而来,那这间号舍也是有意弄成这副模样的了。
    就这么明目张胆?一点不顾忌巡场的校尉?
    他眼神在周围扫了一圈,发现不只是他的号舍,周围很大部分的号舍或多或少都有破损,有的号舍缺了个角,有的号舍顶上一条指宽的缝隙,更甚至是后墙也有几个小破洞,只是都不像“玄字三十三”破得严重,且破得毫无死角,任他如何躲避也躲不开被冷风割肤的未来。
    发现他面色不动,只眸色深了些,曹天雄很是不忿,可他脸上却僵硬地扯出了一个笑容,“会试前本是要修缮号舍的,可谁让你们运气不好呢,碰上了寒灾,人手都去救助百姓了,自然腾不出手来修理号舍。”
    见周围有其他举子也看了过来,曹天雄眼珠一转,声音更大,“不过朝廷总归还是将会试举子放在心上的,虽然没来得及将号舍修好,可这不是给诸位准备了煤吗?”他用手指了谢景行手中的煤篮,“有煤日夜不停地烧着,相信会试举子也冻不着。”
    看清他眼中的险恶,谢景行心中不妙预感更深。
    果然,只听他继续道:“只是若有人运气不好,煤不好烧,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说完,曹天雄脸上露出看乐子的神情,明晃晃盯着谢景行的眼睛,缓慢地露出了一个阴毒的笑容。
    听他这么说,周围的举子们纷纷将号舍们旁的小铁炉拿过,烧了些煤,见没问题才终于放下了心。
    见谢景行一直站着不动,曹天雄面上逐渐出现了些气急败坏,“无论煤如何,反正是不能更换了,一旦进了文场,交卷之前绝不可出,怎么样都只能硬受着。”
    谢景行冷眼看他,思绪徒转,除了方才那一脚,之前是绝不曾见过面前此人的,曹天雄喷薄而出的恶意,盖然有方才的缘故,但号舍的情况,以及手上不用试就知道有问题的煤,其幕后之人定然不可能是曹天雄,他顶多只是一个棋子。
    谁会挖了这么一个大坑等着他跳?
    唯有心眼子比鼻孔还小的晟王了。
    关键是他还不能不跳,除非他愿意放弃这次会试,再等三年。
    谢景行垂下眼,心中闪念翻转,却不耽误他露出一个笑来,“孟子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注)非是此届举子运气不好,分明是上天要考验此届举子们的坚毅向上之心,如此才会将重任交予我等。”
    待他话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叫得曹天雄脸色黑沉。
    “会试乃是科举入仕的最后一道难关,有凛凛寒风作陪,也算是别有一番意趣了。“谢景行看着曹天雄,脸上云淡风轻。
    “要为大炎朝鞠躬尽瘁,就应该有这样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兄台真是吾辈典范。”
    “遇事不惊,从容安详,方为处事第一法。(注:张伯行《困学录集粹》)想来我前几日时时忧惧寒灾使会试不顺,还是失了气度,得失心太重,未将孟子圣人奥义铭记于心。”
    在声声赞同声中,曹天雄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那就看你能嘴硬到何时去?希望你的身体也能如你的嘴一样硬,撑得住接下来的几日,可千万别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说完一甩袖,气冲冲离开了,仔细看去,居然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将考篮和煤篮放在了号舍中,谢景行垂下眼,从煤篮之中拿起了一块煤,在手中掂了掂,入手沉甸甸的。
    谢景行在兵仗厂待了不少时日,虽然锻造红衣大炮用的是炭,可也有些时候需要用到煤,煤的重量他虽不能估算得很精准,心中大概也有些数。
    原以为篮子中装的是密度大的无烟煤,重些也是应该的,过来文场的路上天色昏暗,他也并没将注意力都放在篮子中的煤上,现在仔细看,手中煤分明与兵仗厂所用的煤是一样的,可他估摸出的重量却分明比兵仗厂中煤块重了近五分之一。
    将手中煤放回篮子中,掌上微微的湿润感表明篮子中的煤应是浸了水的,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想来在净心寺中,谢景行还是太浪了些,招得晟王彻底恼羞成怒,背地里使这些阴险手段,可他此时却只能受着,谢景行勾唇苦笑了一下。
    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做人啊,就是不能太浪,这不,马上就有一个大跟斗在前方等着他呢。
    当然,若是忽略谢景行垂下的眼帘中冷不丁闪过的一丝冷光,他这反省还有些说服力。
    事已至此,既然这破得五花八门的号舍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摆着,想来是绝不会有巡检的兵士和校尉愿意出手帮他堵上这几个破洞的,且都已进入号舍中,想要更换煤也找不到由头了。
    看来这个暗亏,谢景行是吃定了。
    没有多花时间在无谓的懊恼上,谢景行手脚利落地将号舍收拾干净后,还是将小铁炉提了过来,又拿着铜壶去号舍排头打了一整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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