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高兴的太早了。”静丫头掏出兀自震动不已的手机,狠狠地瞪了老罗一眼,接起了电话,没好气地道:“什么事?……啊?他疯了他?”静丫头霍地直起了身子,脸上迅速挂上了一层冰霜,“你们现在就把他给我按住,先拘留他几天再说。你等会儿。”她单手捂住话筒,“小明哥,配阴魂这事,具体触犯的是哪条法律?”
“嗯?”我想了想,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买卖尸体双方是自愿行为,刑法是无法对此进行规制的。如果为了配阴婚而出现故意杀人、盗窃尸体等行为,才能以故意杀人罪或盗窃、侮辱尸体罪追究有关人员的刑事责任。实践中,一般不会仅凭购买尸体就认为此种行为构成犯罪。”
“操!”静丫头极不淑女地爆了句粗口,“你们随便找个理由按住他再说。”
她啪地一下扣上了电话,气呼呼地在沙发上坐下。
“咋了?”老罗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咋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混蛋的。”静丫头用力抓着水杯,关节泛白,她猛地抬起手,用力把水杯摔了出去,无辜的水杯砸在墙上,顿时四分五裂。
外间办公室的同事们突然僵了一下,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随后他们迅速活动了起来,打电话
的蓦然提高了音量,敲键盘的恨不得把键盘都敲碎,笨拙地掩饰着自己全没注意到小办公室里的动静。
摔完了水杯,静丫头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冯盼盼的父亲想把她的尸体要回去,说是给找了个好人家,过几天就结冥婚,十五万!”
“操!”老罗怔了一下,噌地站起了身,“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我那会儿就应该一板砖拍死他个老不死的!”
“我现在更相信,冯盼盼是自杀了。”静丫头抓起包,“走,跟我去查一件事。冯盼盼的父亲,那个老王八蛋,闺女刚死,就去找学校要退学费了。不过学校说了,学费没收到。”
在银行的监控设备里,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冯盼盼的身影,她在柜台前办理了汇款手续。通过调取当时的交易记录,我们查明,她汇入的账户和接到的手机短信里的账户一致。
但这个账户并不是学校的专用账户,而是一个私人账户,录取冯盼盼的学校对此并不知情。
静丫头马上调集警力对这个账户进行了调查,发现开户人使用的身份证件是伪造的。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诈骗账户,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八成没什么希望。
“可以确认了,冯盼盼就是自杀。”看着这些线索,静丫头叹了口气,“就看她爸这个态度,干的这些事,冯盼盼在家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这次上大学可能是她改
变自己命运的最佳机会,现在,钱丢了,你们觉得,她家里还会给她钱吗?她的命运也就至此注定了吧。她大概已经预见到自己将来会嫁给一个家里安排的人,给家里赚一笔彩礼,从此和爱人生离死别。”
“他不想接受这种命运,所以,宁可死。”我苦笑了一下,“也是个刚烈女子啊。”
“她明明可以远走高飞啊。就算不上学,跟着吴勇一起走,两个人总能活下去吧?”老罗不解。
“你们觉得,吴勇敢做出私奔这种事吗?”静丫头冷笑,毫不掩饰对吴勇懦弱的鄙夷,指示银行的工作人员查询了一下诈骗账户的交易记录,看了一眼,苦涩地笑了一下,这个账户只有三笔交易记录,冯盼盼汇入的一笔,以及五分钟后,atm柜员机上分两次取现。
“能查出这两笔交易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吗?”抱着最后的希望,我问了一句。
工作人员仔细看了看,脸上神情变幻。
“怎么?有问题?”我连忙问。
“这个……”他指了指记录上的网点代码,“这就是我们这个网点啊。”
静丫头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了喜色,“我就说过,运气这东西,总是眷顾我这种又聪明又漂亮的人。给我把监控录像调出来。”她咬牙切齿地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在老娘眼皮子地下玩这种把戏。”
银行的工作人员迅速行动了起来,不到十分钟,我们想要
的监控录像就送了过来,找了一台电脑,点击了播放。
“停一下!”
静丫头叫道,惊讶地看着屏幕上的人,一脸的不敢置信,“怎么会是他?”
我和老罗对视了一眼,同样无法相信,事情竟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看着屏幕上这个连脸都没有遮挡的人,一时间,我竟有些无语。
“这一家,还真倒霉。”老罗苦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静丫头,“现在怎么办?一件事还没解决,现在又一个噩耗,他们家人能受得了吗?”
“受不了也得受着,既然做了,就该知道是这个结果。”静丫头也是苦笑不已,伸手摸出了电话,微微皱了皱眉,屏幕上显示有一个未接电话,来自于指挥中心。
她连忙回拨了过去,听了几句,脸色就沉了下来,“是,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挂上电话,静丫头看了我们一眼,“水库里又发现一具男尸,我现在要过去支援。这个人,”她指了指定格在屏幕上的那张照片,犹豫了一下,“先不管他,反正他都自首了,跑不了。你们俩跟我走吧。”
“不去。”老罗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他胳膊上有抓痕,手里还握着一缕长头发。你真不去?”静丫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老罗。
“谁说的?谁说不去的?谁不让我去我跟他急!”老罗话锋一转,率先走向了停车场。
静丫头的话毫无疑问在提示我们,吴勇这个案子
里的另一个关键人物出现了,真正导致她自杀的,除了被诈骗,或许还有这个人的侵犯。
s市法医学尸体解剖室。
那具被水泡的惨白发涨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静丫头每一刀下去,都会有难闻的液体汩汩流出,四层口罩也难以阻挡那股恶臭透体而入,她却不为所动,按部就班地解剖着尸体。
老罗站在我的身后,一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微闭着眼睛,死活不去看那具尸体。他尽可能减少呼吸的频次,避免吸入过多那股难闻的味道。
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一张张翻看着尸体刚刚被打捞上来时的照片。
男人衣着整齐,连鞋都没有脱,他右手紧握,几根长发从缝隙里露了出来,小臂上,几道抓痕在经过浸泡后尤为明显。
“尸源已经查明了。”侦查员躲在口罩后面,瓮声瓮气地道:“水库看水闸的,不是本村人,老光棍一个。水库不大,这人就是偶尔过来看看。”
“被处理过吗?”静丫头头也不抬地问。
“没有。”侦查员摇了摇头,“不过,风评不太好,认识他的都说他爱去录像厅,没事还爱喝两口。听说他总去洗头房,不过,没人真看到过。”
“嗯。”静丫头抬起头,想了想,“再查查吧。”
侦查员点头,又道:“对了,血型也对上了,和冯盼盼抓伤的那个人血型一致,具体的dna比对,还得等一下,我让实验室那
边加急做了,快的话,明天早晨就能出来。”
“我知道了。”静丫头道,小心地剖开了肺叶,她把从肺叶里取出的液体放到载玻片上,小心翼翼地塞到了显微镜下,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溺水。”
“身上没有外伤,没有发现有潜藏性病变。”静丫头摘下手套,“这是个意外。”
“说不定,真不是意外。”老罗突然摇了摇头,“有没有可能,吴勇离开后,这个看水闸的动了歪心思,想要强奸冯盼盼,结果,冯盼盼抵死不从,拖着他一起跳水库了呢?”
“不太可能。”静丫头仰头想了一下,摇头道:“第一,冯盼盼的鞋是整齐地摆在岸边的,她本身就有自杀的动机和举动;第二,第一现场没有这个死者的痕迹;第三,小明哥,你来说,他手臂上的这个伤痕,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形成。”
“嗯?”我皱眉看着他右手臂上的伤痕,伤痕在手臂外侧,一共八道,呈竖条状,我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在右手臂上试了试,笑了一下,“这些伤痕应该是他从背后揽住冯盼盼脖子的时候留下的。”
“那就是说,他当时想从背后勒死冯盼盼。”老罗笃定地说道。
静丫头却摇了摇头,“那他要用很大的力气,肯定会留下勒痕。”
“就算不是勒死,也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制服。”
“我可不这么觉得。”静丫头再次摇头,“除了胳膊上这几道伤痕,
死者身上没有其它的外伤,要是他想用这种方式制服冯盼盼,肯定会遭到冯盼盼的极力抵抗,不会只有这么一点伤。最重要的是,落水之后发生了什么。”
“如果按小骡子的说法,这位……同志在落水的时候显然毫无准备,连鞋都来不及脱,那一入水他就要想办法上岸自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冯盼盼临死想拉个垫背的也说不定。”老罗道。
“还是那句话,真要是你说的那样,那挣扎反抗的人就变成现在躺在这的这位了,他身上不会只有这么点伤,更不可能还抓着冯盼盼的头发。”静丫头耸了耸肩,突然恶趣味地用解剖刀碰了碰死者的生殖器,“我还有一个证据,这位同志的家伙不太好用,所以他要对冯盼盼做点什么的话,就只能是猥亵,猥亵的意思你明白吧?就是会留下大量痕迹的那种。”
“那你说是咋回事?”老罗有点不耐烦。
“你们啊,别总把人想的那么坏。”静丫头嗤笑了一声,“依我看,他这个形态是因为他看到冯盼盼落水,就跳下去救人,情急之下,衣服鞋都没来得及脱。找到冯盼盼之后,他从背后揽住冯盼盼,想把她带上岸,没想到冯盼盼一心求死,抓伤了他。最后,他不光没救了人,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发现他的时候,他的手里还死死抓着冯盼盼的一缕头发,他那
是至死也不想放弃救人。”静丫头给这个男人的死盖了棺定了论,同时也宣告了冯盼盼的真实死因。
5
然而,这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太大意义。
无论冯盼盼是否死于自杀,不能证明她和吴勇两个人是情侣,是自愿发生了关系,吴勇强奸罪的罪名便无法洗脱。
但要证实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却是难上加难,也许为了保住吴勇,吴家会承认这件事,但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而冯家,显然不可能承认。
“认栽吧。”老罗没心没肺地笑道:“老简,你就是死要面子,说啥不肯承认自己看走了眼。你就算能证明他们俩是情侣又能怎么样?你怎么证明他们俩是自愿发生关系的?别说只是情侣,就是夫妻,违背女方意愿,以暴力、胁迫等手段发生性关系,都算强奸呢。”
“我国刑法可没有这方面的规定。”我笑了一下,“原则上,《刑法》将在法定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丈夫违背妻子的意愿、强行发生性关系的行为排除在强奸之外,造成伤害后果或者有虐待等其他严重情节的,可以以其他罪如故意伤害罪、虐待罪等论处。我国婚姻法只有有关家庭暴力的规定,其中并没有涉及到婚内强奸的条文。”
“可他们俩毕竟还没结婚呢。”老罗嘿嘿一笑,“吴勇他爹被批捕了,诈骗罪。”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
诈骗了冯盼盼的学费,在同一家银行网点取走那6000块钱的不是别人,正是吴勇的父亲,也正是用这笔钱,
吴勇交上了自己的学费。
自家家境贫寒,无力供吴勇上大学,吴父焦急不已,本想拉下脸找吴勇的老师帮帮忙,就算号召全校师生捐个款也行。
可就在老师的办公室外,他却意外得知,冯盼盼和吴勇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冯家和吴家的家境截然不同,而冯家的发迹恰恰是冯盼盼爷爷那一辈巧取豪夺,夺走了原本属于吴家的资产。
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吴勇的父亲被一股邪火掌控,脑筋一转,便购买了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伪造了身份证件,在银行办理了账户,又从吴勇的通讯录上找到了冯盼盼的电话,伪装成是大学的工作人员,和冯盼盼取得了联系,要求她在开学前把学费汇入他的账户里。
他原本只是想给冯家一个教训,顺便解决自己儿子的学费问题,却万万没想到,冯盼盼竟会因此自杀。
他对我们说那笔钱是他偷来的,也是因为在他的思维里,盗窃和诈骗致人死亡相比,他觉得,盗窃的罪名可就小得多了。
他并不知道,他诈骗的数额只有6000元,如果是盗窃罪,就要判处三年以上有期徒刑,而诈骗罪,这个数额只处以拘役刑罚,即便致人死亡也仍以诈骗罪论处,加刑10%。
也许这并不公平,但这就是法律,需要法律工作者不断去推进成长完善的法律。他不仅维护被害人的利益,同样也维护加害人的利益
。
我突然觉得心头就像压上了一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出去走走。”我站起身,道。
老罗随手把车钥匙丢给我,头都没抬,“出去浪一圈也好,散散心。”
我抓过车钥匙,驱车来到了吴勇口中和冯盼盼最后见面的地方。
凶杀和仇恨永远只停留在人们的心中,对于自然万物来说,却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在它们漫长的生命中,享受大自然的馈赠,在临终时回归大自然的怀抱,是亘古不变的主题。
此时,那个吞噬了两条生命的水库波澜不惊,依旧柔和、宽容地包容着生活其中的生命们,鱼儿在清澈的水中自由穿梭,水草随着水流欢快摇摆,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那样恐怖。
微风徐徐,水波荡漾,身后的树木随风摇荡,悦耳的沙沙声宛如一曲安详的摇篮曲,带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当冯盼盼脱掉鞋,赤着脚走入温热的水中时,轻风是否托扶着她走了最后一程?流水是否给了她母亲一般的拥抱,庆祝她的解脱和归来?
那时的她心中还有恨吗?那时的她,是否还有遗憾留存人间?
大概不会有了吧,她连最后的希望都亲手扼杀了啊。
“看不出来,你姐还挺够劲的。”风中,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突然传进了我的耳朵。
“你可别跟别人说啊,让我爸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另一个声音怯怯地道。
“快,传给我,传给我,这个太够劲
第1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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