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康回到榻上坐好,拧开药膏后递给她,看到她似被雨雾侵袭的眼睛,蓦地愣住,“太子妃怎么了?疼哭了?”他神色间有些无措,“这么疼?”
一天过去,她竟然疼到在他面前掉泪。
这得严重到什么程度?
他一挽袖子,将硬实坚韧的胳膊横到她面前,“咬孤一口,或许能好些?”
柔荑轻推,她吸了吸鼻子,“你当臣妾是狗么?动辙咬上几口?”
喝醉了酒尚有理由在他身上肆意横行的,可现在她清醒得很,全然没有那种癖好。
更何况她不是疼哭,而是心有感触湿了眼眶。
但她不想宣之于口。
她接过那瓶药膏,垂头,微微靠近,“臣妾帮你涂药。”
他如松柏般笔直坐着,她娇软身子紧挨着他,仔仔细细帮他涂药。
他低头可以看到她乌黑光亮的发顶,视线向下,是她纤柔白腻的颈子。
他喉结微微滚动,目色黯了几分。
他这个妻子,明明长着一副娇软柔媚的身子,偏偏生却了一张平静淡然的脸。尤其那眼神,总是清澈干净的,似是看透世间一切,不会被世事沾染半分。
行房之时,她也偶尔会露出这样的眼神,他每每触到,心底莫名会生出羞耻之感,反而在黑暗之中,他更如鱼得水一些。昨晚是意外之喜,醉酒后的她完全变成了另外的样子,妩媚、热烈,似娇阳下炽热的玫瑰花,绚烂了他的身与心。
涂过前胸,柳烟钰示意胥康转身,当他转过来之后,已看过一次的她还是倒吸了口冷气。前胸与后背相比,真是不值一提。后背全是她指甲的印痕,一条一条,纵横交错,每涂一条,她心里便颤上几分。
太不知轻重了。
涂完,胥康自她手里接过药膏,顺便熄了宫灯,慢慢躺到了她的身侧。
“虽臣妾帮你吹了吹,但药膏刚涂上,殿下最好不要动,以免将药膏蹭没了,失却药效。”
夜色中,她温软的声音轻飘飘地荡进他的耳畔,他身心倍感熨贴,拉过她的手,轻置于自己胸口:”孤晓得,睡吧。”
即便什么也不做,能这样躺在她的身边,他也觉得平和温馨。
*
翌日清晨,皇上忽然召见,胥康不知所为何事,去往殿前时,特意问了钱公公一句:“可知父皇如此急着召见孤,所为何事?”
钱公公欲言又止,“九皇子昨日见了皇上,捎来一封曦妃的亲笔书信,皇上看后颇有些动容,想必,与此事有关。”
胥康淡淡应了声。
来到御前,胥康问安后便静静候立一旁,等待皇上指示。
皇上看着自己想委以重任的儿子,他最恨欺骗,一再告诫过,儿子也向自己立过誓,绝不欺骗自己,可不知何时起,一切悄然发生了变化。胥康是,曦妃也是。
皇上对曦妃心有怜惜,但对她的小伎俩也隐有耳闻。
多多少少是有些失望的,可再失望,也不及眼前儿子带给自己的失望程度。
他是准备将天下交予他手上的。
若做不到全心全意,他如何信他?
殿内的安静给胥康头顶罩下无形的压力。
父皇不开口,他也不开口,神色平静地立在那里,不焦燥不急迫,不恐慌不惧怕,坦然立之,任风雨欲来。
“胥康,曦妃之症,与你可有关?”长久的静默之后,皇上声音威严地问道。
胥康抬头,神色平静,他掷地有声且斩钉截铁地回答:“父皇,曦妃之症,与儿臣无关。”
父子两个眼神在空中交汇。
“无关?”
“无关。”
皇上声音里隐隐有了怒气,“可妆粉明明是你交到胥瑞手中的,你竟跟朕说无关?”
“儿臣交给胥瑞的不假,但叮嘱过他不可随意使用,儿臣并不确定妆粉是否好用,且太子妃也正在使用此妆粉,未出现任何异状。至于曦妃为何会如此,儿臣不知。”
他目光澄冽,一时之间,皇上怀疑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又是一段长久的静默。
皇上语气变得柔和:“太子妃擅医,应曦妃要求,由太子妃去为曦妃诊治。诊治好便罢,若诊治不好,她这太子妃之位,便不必坐了。”
胥康:“……”他昂头看着皇上,语气隐忍地发问,“父皇,您信曦妃不信儿臣?”
曦妃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既知道毒是太子所下,她便间接向东宫索要解药。柳烟钰要想保下太子妃之位,就只能交出解药,否则,乖乖让位。她要么恢复美貌,要么幸灾乐祸。两种情形都是她喜闻乐见的。
皇上迟疑。
“……并不是,”面对儿子凛然的目光,皇上心中有所动摇,但还是说道,“朕不是不信你,只是曦妃有一句说对了,柳烟钰不堪太子妃之位,没有显赫母家,对你无任何助力。彼时你身患隐疾,朕病急乱投医,随手选了她做你的太子妃,现下想来,当初决定实在是仓促。所幸,还有纠正的机会。”
“若她能治愈曦妃的病症,那是最好。若是不能,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出太子妃之位。”
皇上不一定信胥康,自然也不一定信曦妃,但柳烟钰这个太子妃,他是真不满意。他可以许她坐一时,但不能许她坐一世。曦妃要求貌似无礼,但也正好合了皇上的心意。
“父皇,太子妃救过儿臣的命,儿臣认定了她这个太子妃。”胥康眼神中带着少有的执拗,“若是没有她,儿臣已经死在了那场瘟疫中。虽秦实已被父皇发落,可父皇真就一丝都没有怀疑过旁的吗?秦实要了儿臣的命,有何益处?”
他句句不提曦妃,可秦实是谁的人,听谁的令,皇上心里多少是清楚些的。
皇上神色松动,儿子和曦妃在天平的两端,他稍倾向儿子一些。
“朕已经答应了曦妃,此事,便如此吧。”皇上做出让步,“你执意保柳烟钰的太子妃之位,那朕便为你指定两位侧妃。”
皇上一言九鼎,很难改口,此番做出让步已属不易。胥康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旨。
*
天气晴朗,柳烟钰抱了麟儿欣赏自己种植的青瓜。挂果之后,青瓜一茬接一茬,凝儿从开始非要等到青瓜长得足够大采摘,到现在改为专摘娇嫩的扭子。
还是嫩的鲜亮好吃。
外头光景多,麟儿看得目不暇接,两只小手不停在空中挥舞着,得着什么都想抓一抓。看到悬垂在架子上的青瓜,抻头蹬脚,嘴巴使劲努着,两只小胳膊一起扑向目标。
噌地一声拽下。
麟儿兴奋得淌口水,抱着青瓜嘿嘿乐。
柳烟钰拿着帕子拭掉那些口水,顺便把青瓜上的微刺拂去,以免刺伤孩子。
“青瓜长得真不错。”
听到胥康的声音,柳烟钰抬头,面色含笑地说道:“青瓜生命力旺盛,不需怎么管理便能长得极好。”她晃晃麟儿的小手,“麟儿,你瞧谁来了?”
麟儿见到胥康,先是一怔,小脑袋轻轻一歪,仿佛在好奇他是谁,看了会儿,似乎看出了门道,他猛地伸长胳膊,嘴里“啊啊”叫唤着,恍若在说“抱抱我”。
柳烟钰纳罕:“他好像识得殿下。”
胥康将孩子抱过来,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自豪,“孤是他的父亲,自然是认得的。”他轻轻握着麟儿的小手,慢慢在他娇嫩的手背上轻轻蹭着,引得麟儿咯咯直笑。
柳烟钰淡淡瞧着眼前这一幕,“殿下有事?”
她一早听凝儿提了一嘴,说是皇上急召太子,这会儿见胥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猜测必是发生了什么。
胥康眼神复杂看向她,口气中透着一丝丝无奈:“要辛苦你几日了。”他道,“父皇让你为曦妃诊治。”
第72章
“父皇让你为曦妃诊治。”
话落, 胥康眼神定定地看向柳烟钰,想知道她获知此事后的第一反应。会急躁?会恐慌?抑或会埋怨?怨他行事至此,竟需要她亲自面对?
却见柳烟钰微微一笑,恍若听到“你吃饭了吗”这种稀松平常的话, 淡淡回了个字:“好。”
爽快, 毫不拖泥带水。
胥康眸中闪过欣赏之色, 他的太子妃, 无论何时,都令他无可挑剔。他问:“你不担心么?”
柳烟钰反问:“有什么好担心的?”
“父皇不会无缘无故让你去诊治。”
“是不是曦妃说了什么令皇上做出决定?”柳烟钰半眯眸子, “是不是诊治好了有赏,诊治不好会有惩罚?”她觉得自己猜测的方向很对, 瞪起眼睛问,“若是诊不好, 对臣妾的惩罚是什么?”
“太子妃不光遇事沉稳,还冰雪聪明。”
两个大人光顾着聊天, 忽略了麟儿, 小奶娃子不耐烦地在胥康怀里扭来扭去,柳烟钰遂摆了摆手,凝儿立刻上前一步将孩子抱走。
胥康双手解了束缚, 索性负手而立, 面对着一片绿油油的青瓜地,道:“父皇说了,诊治好了有赏,若是诊治不好, 便给孤指两名侧妃。”
柳烟钰露出纳罕的表情, “如此简单?”
她还以为怎么也得要了自己的命这种才算惩罚,给胥康赐侧妃算什么惩罚?
胥康扫了她一记冷眼, “简单么?”
柳烟钰脱口而出:“这算哪门子惩罚,对殿下来说,这应该算是好事吧。皇上指给您的侧妃,定是世家贵女,百媚千娇的。”
胥康转头,定定看着她,柳烟钰察觉他眼神不对,立马止了声,表情颇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她目色澄澈干净,他在她眼中看不到任何作假的成分。
她是真的这么想。
认为给他指两名侧妃确实是件美事,与惩罚无甚关系。
“你不……”胥康眼神犹疑,半天没有吐出最后两个字。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生生将“吃醋”两个字给咽了回去。
他有些看不懂她,她关心自己,自己出征时,亲手为自己做衣裳做鞋,自己生病,她不顾生命威胁亲自侍候左右。他要娶别的女子,她反而没有了任何反应,仿佛她是局外人一般。
她偏头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就见他垂下眉眼,“你按孤所言去做便可。”
*
是夜,柳烟钰在凝儿的陪同下,踩着夜色去了绛紫宫。
玉姑姑喜形于色地进去禀报:“娘娘,太子妃来为您看诊了。”
顶着一张猪头脸的曦妃难得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狞狰扭曲,看起来实在可怖。
玉姑姑小声道:“还是娘娘聪慧,能想到此种妙计。有皇上旨意,太子妃不想来也得来,且来了,必得治愈您。否则,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曦妃只以为治不好的惩罚还是她所请求的那样,免去柳烟钰的太子妃之位,是以表情得意忘形,“想跟本宫斗?实在是可笑。”
孕嫁 第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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