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梅公子到了。”
他没能放开我,我即将抽离他肩头的手被他紧握住,流连辗转的欢喜热烈地从口中蔓延,我不敢推拒。
直到我沉寂已久的心跳声缓慢而有力度地在心底敲击,迷离而沉重的亲吻才逐渐离我远去,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空白。
他神色低迷地看着我,小心而不舍般试探着轻吻过去,我回过神时他正亲吻我的耳朵和鬓角,灼热的气息铺洒在耳廓里,疼痛感侵袭而来。
我被突如其来的刺痛惊了一下,反应迅速地拽过他的手腕,起身将他按在了桌沿,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以示警醒——砚台从桌上翻滚落下。
——“公子?”
我指尖毫无预兆地颤了一下。
他怔怔地望着我,眼睛里色彩明动,带着勾魂摄魄的味道。
我闭了闭眼,平静地后退一步,然后弯腰拾起泼洒了一地墨迹的砚台,转身去给人开门。
门外忽起大风,树上的积雪纷纷扬扬,我瞧见阶下清隽俊秀的书生裹着雪白的裘衣,白色的狐毛围在脖颈间,干净清澈的眼睛看着我,随即在我的唇上停留了一瞬。
阴云骤然压下,风声尖锐。
我恭敬地俯身请先生进去。
裘衣滑过我手边,我回头朝天上看了一眼,风声忽止。
阴云间的翻滚霎时间静止。
守在门口的下属脸色煞白,利落地跪在地上,“小公子息怒!”
我看他一眼,没说话。
……我明明,没有生气。
转身进屋,昭戎正站在桌后清理桌面上的墨迹,梅先生礼节周全地作了揖,正站在那里看着那块脏地面,听到声音回过头,解了身上的裘衣。
他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抱歉,我叫人收拾一下。”
梅先生点了点头,去了屏风对面。
我看他又很快低下头不敢看我的样子,没来由笑了一下,转身跟着梅先生过去了。
我和昭戎相识有半年还多了。
趁着他吩咐旁人,我问梅先生,“为何出门一定要坐马车?”
梅先生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好笑,“自是因为方便。”
方便?
我顿了顿,“何以见得?”
他又愣了一下,然后沉吟片刻,问道:“小公子觉得不方便?”
我点头。
他惊讶了,“为何不方便?”
我想了想,“飞着更快。”
梅皖昀,“……”
他沉默片刻笑了起来,“小公子可知上行下效?智者造之,权者控之,富者换之,谁人不向往之?这世上并非人人有智,也并非人人有权力和大量财富,因此……也不是人人都会飞。”
“倘若有人先驱车,便会有人也想驱车,有人先翱于天地,便会有人也想翱于天地。人之生依附于土,何以离之而去?”
……这是说,有些事情可以人人效仿,有些事情却不可以。就像有些事情有人会做,有人不会做一样。
“公子在想什么?”梅先生笑意盈盈,“可得出结论了?”
我想了想,回道:“想要让人心里想的一样,就要找到什么都不会的那些人都能做到的事。”
梅先生的笑意戛然而止,神情骤然愣怔住。
他猛然起身,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陆昭戎从屏风那边转过来,一脸震惊复杂地同他对视。两人相顾无言,眼眸中流露出同样意蕴的神采,看得我毛骨悚然。
“来人。”陆昭戎忽然转身,“备马去周府。”
我,“?”
他迅速朝梅先生揖了一礼,“还请先生代我去蒋家走一趟。”
梅皖昀连忙回礼,“不敢。”
两人着急忙慌走了,徒留我一人在书房里呆坐着,气愤之下又哭笑不得,谁知道这些心有执念之人又怎样茅塞顿开了。尤其陆昭戎,竟把我直接撂在了书房,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我想了想,决心去请教一下跟昭戎向来默契的下属,“穆青。”
他果然在附近藏着,听到我叫他一下就闪出来。我心说原来留一个下属的作用是帮忙猜测昭戎心思的,心情有些微妙。不过也好。
我问他,“你觉得他是做什么去?”
穆青跪在地上,“属下不敢妄议。”
我笑了笑,“我不告诉他。”
穆青抬了下头,“……公子可能,会劝解主君莫要再从各家内部下手。”
嗯?那从哪里?
我看着他,“仔细说。”
他迟疑片刻,从单膝跪变成彻底跪在地上,“小公子恕罪。得方才小公子言,世上大多为一无所有之人,现如今各家表面已臣服,不如收服民心。”
是这样。
我想了想,剥削者从被剥削者处得到很多,然而被剥削者才是最初的那个“智者”,智者被权者所控,然而权者不止有剥削者。这仔细讲起来有些麻烦,总之,只要拿住源头,陈郕的垄断制便会不攻自破。
要想改变各家垄断的局面,就要放弃各家,这算是……釜底抽薪。
听起来好像很简单的样子。
我猜想昭戎一早就想到了,只是尚未有说得清的结论,现如今醍醐灌顶,行事定然更加雷厉风行。
那么昭戎收了钱以后……会收什么呢?
我——心中竟然开始期待起来了。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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