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惊堂瞧见暖手宝如此凄楚,自然眉头一皱,来到跟前低头打量:
“怀雁?”
太后娘娘坐在湖边,凝望着沙海间的日出,失魂落魄的神色,看起来都快抑郁了,听见声音也没太大反应,只是抿了抿嘴,而后眼泪就滚了下来。
夜惊堂心头一揪,连忙坐下来,扶着肩膀询问:
“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太后娘娘眼圈发红,红唇微动却没说出话来,只是无力靠在夜惊堂肩头,把手里的一叠纸张递给他。
夜惊堂接过发黄的纸张,仔细打量,可见纸张内容,看起来更像是回忆录,称呼只有‘我’和‘娘子’,内容大概是:
娘子到了月牙湾,因为大漠没什么景色,也见不到人,情绪日渐消沉;我为了哄娘子,时而带着游览天下名山大川,还在月牙湾种上了一片花海……
夜惊堂眉头微蹙,往后翻了几页,从细节之中,可以看出这就是《艳后秘史》后续的内容,再无书上的戏剧化创作,只是在回忆着往日点点滴滴。
纸张写的非常详细,一颦一笑都记录在其中,字里行间能感觉到笔者的深情,其中甚至还有带着‘娘子’去地宫看石碑的内容。
夜惊堂刚看了几页,就感觉出了笔者写这些东西时的伤感,暗觉不对,把纸张翻到了后面,果不其然瞧见——被称呼为‘娘子’的女子,因为天赋不足,学不会长生之法,于七十岁时在笔者怀里合了眼……
七十岁……
这不寿终正寝的喜丧吗……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看向泪如雨下的太后娘娘:
“人终有生老病死,七十岁也算高寿了,在心上人怀里去世……诶,别哭别哭。”
太后娘娘见夜惊堂这么说,眼神愈发委屈了。
毕竟《艳后秘史》不是寻常书,上面记录着一个和她同病相怜的女子,在深宫中孤寂多年后,脱离苦海获得新生的事。
在看到这本书之前,她余生一眼望到头,而这本书却给了她偷偷幻想的勇气。
和夜惊堂在一起后,彼此经历的越多,她便越希望书上内容是真的,每次午夜梦回睡不着时,她都会拿出这本书翻看,盼望着终成眷属的那一天。
书上的结局何其完美,来到这无人打扰的世外之地,和心上人在花海中厮守到永远。她也是因此,才想到月牙湾来看看。
但现在,纸上却告诉她:
太后娘娘天赋平平,没学会长生术,驾鹤西去了……
她也天赋平平呀!
太后娘娘本就多愁善感,一想到书上的恋人已经魂归黄土,而她自己也很可能重蹈覆辙,在几十年后撒手人寰,再也见不到夜惊堂,心情当时就抑郁了。
“怎么可以这样……”
太后娘娘抬眼望着夜惊堂,显然接受不了这个打击,说话都含糊不清,最后趴在了夜惊堂怀里,轻声抽泣。
夜惊堂也是书迷,明白看到书上人结局凄凉有多难受。
但长相厮守一生,七十岁在恋人怀里合眼,怎么看也不算悲剧,他见怀雁想不开,便柔声劝道:
“别哭,燕太后被喜欢了一辈子,驾鹤西去之前,都靠在心仪之人怀里,换做是我,我只会觉得此生无憾,没有嫁错人,有恋恋不舍,但肯定没遗憾……”
太后娘娘抽泣了两声,觉得这话有点道理,便抬起眼帘:
“本宫若是老死了,你会不会也这样抱着本宫……”
夜惊堂有些无奈,抬手打断傻乎乎的话语:
“鸣龙图可以长生不老,咱们都学,哪有天人永隔的说法。”
“但是本宫笨,学不会……”
夜惊堂把太后娘娘搂紧几分:
“哪里笨了?你自己都能看懂浴火图,平时根本不练,都能有现在的功力,说起来都算天赋异禀了,如果认真练,用不了两年就能追上来。
“而且书上看的是‘九术’,学不会很正常;鸣龙图不一样,有脑子就能学会,找图的事儿交给我就好,即便找不到,我以后也能自己弄一套鸣龙图出来让你学……”
太后娘娘并非奢望长生,而是怕离别,在被劝了片刻后,又道:
“凡事要往坏处想,万一本宫学不会,你可别和书上人一样傻。本宫能死在你怀里,就心满意足了,你每年给本宫多烧点纸钱就行……鸟鸟也给本宫烧过来……”
“叽?”
背后陪着一起黯然神伤的鸟鸟一愣!
夜惊堂摇头一叹,又拿起纸张往后看去,结果发现后面的内容,是女主寿终正寝后,笔者放不下,寻遍山海依旧没找到回天之术,最后才明白了人死不能复生。
笔者本想殉情,但又不能就此死去,因为他一死,两人的事再也无人知晓,他娘子也就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
为此他把两人经历的故事,书写下来传于世间,让彼此永远活在世人心里,而后剃度出家,当了和尚。
这封回忆录,便是笔者出家之前所留,可能也不是写给谁,而是想让彼此永远停留在月牙湾终成眷属那一刻,但又不想让娘子隐居之后的一颦一笑消失在世间,所以书只写到月牙湾,之后的故事则留在了地宫里。
夜惊堂看完之后,眼底稍显唏嘘:
“确实是个痴情种子……书上写葬在娘子峰,要不咱们去上柱香?”
太后娘娘伤感到这份儿上了,天上下刀子也得去上柱香祭拜,当下询问:
“娘子峰在什么地方?”
“在洪山,离咱们上次去的大雪山不算远。”
太后娘娘眨了眨眼,抓住夜惊堂的袖子,小声道:
“你陪本宫一起去,就咱们俩,行不行?”
夜惊堂见怀雁无比期盼的模样,爽快道:
“自然可以。待会咱们就启程。”
太后娘娘终于展颜一笑,抬头就在夜惊堂唇上啵了下,而后便把纸张接过来,如同至宝般收进了怀里。
夜惊堂低头回敬了下,而后便起身送太后娘娘回了帐篷,开始安排起返程事务。
石殿内的石碑虽然比不上鸣龙图,但分量还是相当重要,如果消息传出去,不知有多少江湖人跑来偷学,容易搞出大乱子。
但石碑重达几万斤,就凭黑衙这三十来号人,累死也不可能抬出沙漠。
为此夜惊堂只能安排带着半数黑衙人手,在石殿内驻防当看守,他则带队迅速折返,从沙州城调兵过来,想办法把石碑给运回京城。
从月牙湾去沙州城,比回望河垭要近很多,众人过来轻装简行骑的好马,又熟悉路线,赶过去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天亮时拔营出发,到黄昏时分便抵达了沙州城。
沙州城太过偏远,繁华程度远不及内地,但颇有异域特色,满街都是驼队商队,街边则是贩卖各种土特产的商贾,甚至还有‘烤全驼’这种其他地方根本见不着的特色美食。
夜惊堂到地方后,便在城内美食街附近落脚,东方离人也没忘记‘三天不封嘴’的承诺,开始带着胖妃出去扫街,结果鸟鸟直接点了一只烤全驼,分量足够吃半年。
夜惊堂好久没来沙州城,心里也挺怀念,不过暖手宝好不容易来大漠朝圣一次,当前肯定还是得以正事为主。
为此在和沙州城的官府沟通完后,便迁来了炭红烈马,以送太后娘娘去上香的名义,往洪山方向飞驰而去……
第三十六章 凤鸣九天
月朗星稀,碳红烈马在群山深处往上攀爬,周边时而传来鸟兽低鸣:
“咕~~咕……”
马背上,太后娘娘裹着披风,遥遥眺望山野间星星点点的灯火,好奇询问:
“山里面住的还有人?”
夜惊堂走在前面牵着缰绳,扫开山路上的杂草树藤,闻言回应道:
“是娘子寨的人,洪山十八寨之一,主做山参草药的行当,小时候我泡药浴,药材就是从这买的……”
“是吗……”
两人下午从沙州城出发,靠着宝马的超凡速度,于夜半时分赶到了洪山西侧。
夜惊堂对洪山的地形很熟,从娘子峰西坡上山,走了半个时辰,便爬到了荒无人烟的山巅,尚未登顶,便看到山上有一颗银杏树。
银杏树虽然没皇城里那棵大,但看起来也经历了两三百年的岁月,枝叶依旧茂密,树下明显有个小坟包,周边清理的很干净,旁边甚至还有个小庙。
太后娘娘本来还以为要找好久,见此颇为意外:
“这里还有人照看?”
夜惊堂停下脚步,回身托着暖手宝的腰,把她抱下来:
“娘子峰自古便有之,据传说,是古时山河巨变的时候,一对夫妻藏在山上躲避洪水,丈夫下山看情况,结果出了意外,娘子伤心欲绝,就一直在山上哭,哭到最后连神仙都于心不忍,施展神通,让其化为了山神娘娘,而丈夫则变成了附近的阿郎峰。”
“古墓里写书的前辈,应该是听过这个传说,才把夫人葬在这里;如今的娘子寨,是开国后才出现,估计是意外发现这座坟,把其当成了传说中的山神娘娘……”
太后娘娘聆听着夜惊堂的讲述,很快便来到了银杏树附近。
银杏树下是一块平地,靠山坡的地方修着个一人高的小庙,里面放着尊泥塑的山神像,里面还插着烧完的香。
而不大的坟包,则正处于银杏树下,前方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亡妻林韵之墓’六字。
太后娘娘熟读《艳后秘史》,知道这是燕太后的乳名。
虽然年代不一样,她和燕太后也并无关系,但两人都同出于东南望族,在云安顶着同样身份,住在同一座宫殿里,甚至同样看着窗外的那颗千年银杏发过呆……
如今跨越时空在此地重逢,太后娘娘自然感触良多,来到坟前,嘴唇嗫嚅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酝酿半天才嘀咕道:
“吴太祖都成仙了,手植的银杏树自然也有灵。本宫就是受树老爷庇护,才挖到了浴火图,还因此和夜惊堂相识……
“林姐姐在银杏树下遇到胆大包天潜入深宫的情郎,肯定也是受银杏树庇佑。树老爷既然牵了红线,便不会撒手不管,你现在应该已经和情郎在九泉之下重聚了吧……
“要是没有重聚,还在奈何桥苦等,林姐姐就托梦给本宫,本宫回去帮你讨说法,树老爷要是不管,本宫就给它浇热水……”
?
夜惊堂牵着马站在后方,听见这些情真意切的话语,本来还挺感慨,后面的话出来,差点没绷住。
虽然这话容易触怒神明,但夜惊堂还是没制止怀雁的嘀咕。
毕竟吴太祖手植的那棵千年银杏,若只是一棵树,说啥都不可能遭报应。
而若那棵千年银杏树真有灵,冥冥中给燕太后牵了红线,那显然也不会在意怀雁的关切之语。
夜惊堂武道走到今天,心底其实更倾向于万物有灵。
但万物有灵,他也不会去迷信盲从,而是继续秉承心中之道,讲究个——天若宠我,我必报之;天若负我,亦可杀之。
这并非狂妄自负,道家典籍中也有‘天要灭我我灭天,我命在我不在天’‘药逢气类方成象,道在虚无合自然,一粒灵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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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侠且慢 第7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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