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没有道歉就好了，立香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那就会让她的回避有了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未经沟通的、太过沉重的期待。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和猝不及防、操之过急的求婚乃至于告白没区别，不管有多相信房屋的坚固程度，在一颗炮弹尾拖流星地冲过来时，人类的第一反应一定是逃跑。
    但他非常干脆地道歉了，甚至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把自己的状态从热切调整到了平实。对于一个情感上自觉被亏欠的人来说，这真诚和退让实在是很厉害，立香觉得易地而处，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卫宫过于及时的歉意是决定棋局胜负的最后一手旗子，立香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以轻率地方式来给过去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发生的事情下一个定义了。可是她同样不知道要如何去应对那份真诚，还有真诚背后的东西，还有更进一步的，卫宫整个人。
    也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退路的反而变成了她。
    立香叹了口气，把套装挂回衣柜里，确保它不会被弄皱以后，痛快地把自己摔进了床里面。如果这是一个平常周末，现在就刚好是晚饭时间，但今天吃了足够东西的立香从身体到精神都还处于懒洋洋的状态，不想和外界产生连接，也不想去做什么事情分散注意力。
    她躺了一会儿，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又坐到小地毯上，试图找到一个最适合思考的舒服的姿势。最终立香还是对自己繁杂的思维投了降。她打开聊天界面想说点什么，却又半天想不到一句可以自然切入的话，任何一个品种的寒暄都不适用于这个场合，于是她退出，又重新点进去，发觉贴图也一样不方便出现在这个对话框里。
    反复的纠结以后，还是其他人先发了消息给她，立香才找到了一个可以沉浸的事情。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开了新弹出的对话框发了一个表情出去，才发觉这消息来自于一个……微妙的，也不太适合现在回复的人。但迅速变成已读状态的表情说明了从源头掐灭这场对话这一可能性的彻底破灭，她硬着头皮发了个问号，对方的消息立刻接二连三地占满了整个聊天框。
    是啊，她的确是在几天之前，在深思熟虑之下，怀着只有自己一个人明了的沉重与紧张，问他要不要见面——但事情变化得实在是太快，就连她自己也没办法说清，在这几天里所感受到的来自卫宫的诱惑，是否掺杂了对这场谈话的恐惧。
    立香向上滑动屏幕，发现更往前的对话是他在询问见面当天要不要一起吃饭。真是太糟糕了，她完全不记得他发来过消息，在她看到要不要去干点什么以后，立香就完全失去了记忆的能力。
    抱歉，当然记得要见面的事情，手机震动的频率开始下降，她回道，不过今天没办法上床，不过也不是为了上床的事情想要见面的。
    总之，要见面吗？她发完这句话以后它也立刻变成了已读状态，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复。她多少有些忐忑地打开衣柜，开始搭配等下见面时要穿的衣服。
    但这种东西要在哪里谈论比较好？她忽然茫然地停下动作，发觉自己连等下要谈什么都没想好。她觉得自己不是去见一名熟悉的朋友，而是即将去参加一场只知道主题却不知道细则、更无可能预测结果的考试。
    或许谈话的地点应该隐私一点、也可以充分保证不会有任何人会旁听或见证到她努力地挤压自己真心的场面——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让立香不寒而栗。
    库丘林并未对她见面的目的多加询问，她叹了一口气，主动发：总之，要来我家吗？
    这次他很顺畅地说了好。
    库丘林不到三分钟就敲响了她家的房门，当立香在可视门铃的小屏幕上看到他时，心中居然涌现了“果然如此”的安定感。
    “在我还没说地点的时候你这家伙就已经启程来我家了是吧……”
    门一打开，库丘林就自然而然地换鞋、挂外套、把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进冰箱。对这个问题，他嗤笑一声表示了肯定：“看你一副心虚的样子就知道肯定要在你家见面——又是怎么？很顺利？决定和相亲对象结婚了吗？”
    ……相亲对象。
    好像也的确存在过那么一个人，他语气里的意味太过明显，立香却要愣一下，才想起更往前一次本可以见面的周末的确因为要去应酬父母而告吹这件事。她满脑子都是和这件事无关的东西，回答的时候就迟钝起来：“那倒……”
    “还是以后都不打算去外面见面，只想要在可以保证隐私的地方见面的意思？”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果汁汽水打开，拉环脱离的一瞬间，罐装饮料发出了令人觉得心惊胆战的声音。他话语当中未竟的寒意与语调的柔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等一下。”立香不得不在他决定暴走之前竖起手指表示中场暂停，“不太对，我们在说的不是一个东西。”
    她清了清嗓子，一手环住另一手的手肘，托起了下巴：“不过好像也有点关系就是了……”
    和防御性的姿态不同，她的声音很清晰，也很坚定。
    “第一，相亲没有成功，我不喜欢他，以后也不会喜欢。”
    就好像她走上台，转过身，面对观众时那样。
    “第二，我已经决定终止相亲。”
    他挑了挑眉，放下挡住面孔的易拉罐。他好像没有刚才那样生气了，不过那对即将燃烧起来的眸子还是盯着她看，仿佛下一秒就会进行扑食的野兽。
    在这一瞬间，身为被捕食者的立香感受到了即将脱轨的，战栗的快感。这感觉反而让她的思路清晰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讲述本身也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厘清了她的想法，与其说她是在向库丘林说明，倒不如说她是在不断澄明着自己对于这些事情的看法。
    “第三，我想说的是其他东西，但是我现在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具体应该说什么，哪怕现在把这些都搞明白了，也不知道以后我的想法会不会变。但这件事情对我非常重要——或许比所有事情都要重要，如果不能好好说出来，就没有办法继续生活下去——就是这样重要的事情。”
    “所以，”在他的注视下，立香反而感受到了不破不立的轻松感，她放松肩膀，耍无赖一样地摊开双手继续说道，“你想要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