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小木桶,乖乖地每一步都踩在哥哥的影子里,身后是桶中水淋撒出的一道长长的湿痕。
一眨眼,又看到了她娘满脸的泪。
“巧儿,娘给你吃过鸡蛋羹,换了新衣裳,以后就跟着这好心人走,去过好日子吧。”
“别哭,也别想家,这样能好过点。”
“你别怪娘狠心,是你命不好,若不是你淘气,又怎么会连累你哥哥热病呢。”
“卖了我,哥哥就能好吗?”
好了以后,还能再一起去捞鱼放小船吗?
“能好,吃了药,就能好。”她娘抖着音,哽咽起来。
她被拉走的时候真的很乖,没哭没闹,人牙子还稀奇,说是头一次见被卖了,还这么老实的。挨饿被打时候,连喊声都比别人低,生怕自己被退回去,那样哥哥就好不了。
不是说了能好嘛......
头一回为身世哭,秦巧呜咽的止不住,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又气又急,委屈涌上心头,终于放声嚎哭起来。
“妹妹!妹妹!你怎么哭了?妹妹!”
耳边一连串急促的喊叫声,跟梦中听到声音重叠在一起,秦巧险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哎呀,妹妹醒了!妹妹,妹妹,你终于醒了!看,哥哥给你带的好吃的。”
外边天光大亮,屋子每一寸地方都堂堂净,秦巧撑起身子,看向趴坐在地上欢呼雀跃的人。
手里被塞了满满的一把稻草,身量这般高的男子却如孩童一般,赤足在地上蹬着,焦急地喊,让她快吃。
秦巧不动,只是伤心地看他。
看他起先喊着,不如意了,便滚在地上,头发乱蓬蓬扎了泥土杂草,脸上蹭得黑一团污一块。
再后来得不到回应,随手拽了什么,就往秦巧身上砸,石子土坷垃,能丢的都抛出去,嘴里喊着却还是那句‘快吃快吃’。
凭什么?
把她卖了,吃了多少苦,险些命丧,最后就换回来这样一个人?
秦巧整个人都发抖,猛地扑了上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活生生将一个汉子压在地上,手掐在对方脖颈上,死死不放。
“你不是我哥哥!你不是!”
“你把我哥哥还回来!”
“还回来!”
眼泪哐当哐当地往下砸,秦巧哭的无声,却声嘶力竭:“你把我的哥哥还给我!还给我!”
这张同自己几分相像的面孔肉眼可见地转红,因为喘不上气,双眼猩红,逐渐溢满泪水。
可他嘴还在阖张,发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眼。
一刹那,秦巧听清了他还在说什么。
他说:妹妹,快吃。
她猛地松开手,整个人卸力般往后倒去,靠在床板上痴痴看着她的哥哥咳个不停。
院子中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秦巧伸手抹去脸上的湿意,莫名想笑。
她也确实笑出声了,在阮氏惊呼声中,笑得四仰八叉,甚至癫狂。
阮氏手里的木盆一甩,碎步子往里边闯,边喊:“这是怎么了?兄妹刚见面,怎么就打起来了!哎哟,二娘,快莫笑了,笑得人心里发毛。”
秦巧看着阮氏将赖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人哄好,渐渐失力,瘫软着透过屋门,望向天际。
无他,大约从松手的那一刻起,秦巧觉得自己那颗奔乡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笑够了,她撑着站起来,看向闻声而来的佝偻身影。
十年光景,竟在这人身上留下这般深刻的印记,记忆中扛着锄头的高大身影沧桑至此。
面色蜡黄,印堂处隐隐青黑,人像是丢了魂又没完全丢,眼神飘忽,晕黑而深陷的眼眶下吊着大眼泡,不时吸着鼻子,麻木地往前挪动着脚步。
人很瘦削,秦巧恍惚听到他动时骨缝里传出的嘎吱嘎吱声响。
这个...似鬼非鬼一样的...就是她爹?
“他怎么...”秦巧艰难地清清嗓子,征询的眼神看向阮氏:“他是不是得病了?”
阮氏背对秦巧,闻言一顿,侧脸吊起一抹古怪的笑来:“昨夜就说了,你回来干什么呢!”
‘你回来干什么’......
这不是一句询问,而是一道可悲的感叹。
不及秦巧再度开口,门外那人眼神终于有了确定的落处。
一刹那,对方萎靡不已的眼睛迸发出惊人的光亮,像是末路穷途时抓住了最后一缕生机,整个人如一抹星锤砸地闯进屋中。
他直扑秦巧身前,瘦如枯爪的手指攥住秦巧双肩,扯着嗓子嘶吼:“银子呢?银子呢?我问你,银子呢?”
秦巧骤然受到惊吓,一时竟没挣脱开。
同时也震惊,只剩一把骨头的人力气还这般大!
可她早已非幼小女童,更不是寻常弱不禁风的女子,十年做女奴,旁的没攒下,唯有一身力气傍身。
她腿前跨再回勾,侧肩下沉用力,猛地撞向对方下颌。
只闻‘咚’的闷声大作,发癫的男人下意识松手去捂,尚未碰到痛处,巨力撞击轰得脑中一嗡,仅眼珠子僵动颤了颤,整个人便向后仰着昏在地上。
往日不忍上一顿摔打就过不去的痛事,不过电光火石,竟这般轻易料理了。
阮氏愣怔在门口,抬眸看向正死死瞪着自己的屋中人,又顺着对方视线,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粗木棍子。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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