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倒还好说,陈卿言总管不了陆觉走何处的路,只是一进了院,陆觉还未来得及跻身进屋,就被陈卿言结结实实的锁在了外头,任是怎么敲门也不肯开。
“陈卿言,你这么狠的心。”陆觉敲得累了,背靠着门,他知道陈卿言就站在门口,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又不是我说的,你却要找我撒气。”
“我不该同你去。”门内的人终于肯吭声了,却是要比不吭声还要急人。“陆觉,你同他们是一样的。”
第24章 对不起
像今日这样遭人轻蔑的情况,陈卿言在北平时不知遇到了多少回。
那时他刚谋了相声的这条出路没多久,岁数虽然不大,但是唱的也已经不错了。北平街头说唱的场子,陈卿言几乎走了个遍——哪儿热闹赚钱就去哪儿。但最屈辱的,还得说是晚上去妓院里头说相声。
那些个胡同里头,闪着些忽明忽暗的灯,外头有几个龟奴不住的吆喝着,总有来来回回逛进逛出的人。陈卿言打心眼儿里头其实是有些怕这个地方的,但是为了混口饭吃,他还得应着头皮往里头走。
陈卿言像每一个往常的日子一样,堆起了一脸的笑来,自打他娘死后,无依无靠的生活已经将他磨练出了大人模样,客客气气的对门口的龟奴说道:“辛苦辛苦!您听段儿相声吧?”
那龟奴斜靠在门口,并未说话,其实这小孩儿总来他们也算认得了。陈卿言是个有眼力价的,瞧着人家并不忙,他赶紧唱了两句太平歌词:“汉高祖有道坐江山,君正臣良万民安……”边唱就边往里头走——人家要是忙时是万万不敢唱的,被人撵出去不说,免不了挨一顿骂,这些都是轻的,只是这一晚上就又白废了。
哪怕来了这么多次,进了屋陈卿言总还是免不得一阵晕眩作呕。他实在想不透这样烂泥一般的地方,怎么就有人流连忘返,趋之若鹜。可又想到时下自己就身处这烂泥之中却不得逃脱,这才是真的悲从中来。
站定在一间屋门口,里头传出来的是妓女和嫖客清晰的嬉笑声,陈卿言定了定神,压了压胸口的不适,带着笑大声说道:“大爷,给您说段相声!这段相声您听了准乐!才一角钱,我端起粥碗来念您的好!要不然我给您唱段儿太平歌词?”说罢,未等屋里头的人吭声,陈卿言张嘴就唱:
“石崇豪富范丹穷,
甘罗运早晚太公。
彭祖寿高颜回命短,
六个人俱在五行中
……”
刚唱了几句,屋里头的人便不耐烦了,张嘴骂道轰他走:
“去去去!别他妈唱了!赶紧滚蛋!听见没有!”
打这儿来来回回的总有人过,都能瞧见这小说相声的挨骂噤了声,一脸的惨白颜色,嘴唇紧紧的抿着,喉头也跟着动了两下,像是有要哭的架势。可也就是刚滞了一下的功夫,手里的板儿仍是好好的打起来了,脸上又很快浮起笑来,同刚进门儿时一样,又接着挨着门的去唱了。
就像挨骂要受着,这屋的扔出一角钱来,打发叫花子似的撇到陈卿言的脚下,陈卿言捡起来时,也一样要受着。
这世上对陈卿言来说,早已经没有了选择。
“陈卿言……”陆觉仍是靠在门口,只是又多了些束手无策。他以往那些对待曾经的伴儿无论是巧言蜜语还是冷眼放任的手段都已经拿不出了,当然,自然也是因为过去别人上赶着求他的机会多些。陆觉委屈之下忽的生出了古怪念头,琢磨着陈卿言大约是他命里的劫数,这命数本就是个轮回,自己欠下的那些,自然兜兜转转,到头来一并都要偿还与他。
“我该拿你怎么样才好?”
陈卿言心里不是不明白自己是在胡搅蛮缠。
陆觉自然是同那位是不一样的。
可陈卿言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轻易的脱口而出那句伤人的话。他活了二十来年,总是谨小慎微,逢人大多要看眼色,可偏偏对陆觉却是个意外。
天津卫处处都有人尊他敬他,可这人却心甘情愿的站在这破落院子里头,耐心的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
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所剩无几藏在深处的那点儿恣意妄为全都用在了这人的身上?
为什么这人却从不计较一并收了?
几个问句下来,陈卿言总归是内心愧疚,却又打心眼儿里头觉得人性本贱。他是,陆觉亦是,贱到一堆儿了。
“陈卿言,外头起风了。”陆觉愈发的委屈了,“你到底……”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陈卿言立在门侧,低垂着眼睛,显得有些落寞。
陆觉心头像是被凭空扎下了一柄利刃,硬生生的劈开个口子,一抽一抽的痛,觉得那一杯酒真的泼的还不算够,是轻饶了那人。
只是他没成想到陈卿言居然真的给他开了门,陆觉一时语塞,忘了要说些什么,想的都是陈卿言说的都对,只要他痛快就好,张了张嘴还未出声,手倒是先抬了起来,要去抚平这人皱起来的眉。
手刚挨上这人的眉骨,只听见这人说道:
“对不起。”
“陆觉,对不起。”
陈卿言抬起头来,陆觉这才发觉他那本就一汪静谧的湖水般的眼睛里竟然蒙上了一层水雾,说话间水雾就愈发渐浓,直到凝成了一颗眼泪,干净利落的掉了下来。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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