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满回到家后,发现家里从里到外都被打扫了一遍,冰箱里过期的酸奶被处理掉,洗衣篮里的衣服已经晾晒好,书桌上乱七八糟的各类复习书籍按序排列,还有那晚惨不忍睹的床单,此刻干干净净平整到没有一丝褶皱。
壁柜上纤尘不染,甚至床头柜里萧咲买的那些乱七八糟口味的避孕套都按照口味整齐地摆放好了。
她不太放心,四处检查了一下,随后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如何检查房间里隐蔽的摄像头。
按照搜索出来的方法检查了半天,她才稍稍安心些,在床上躺下。
床单上陌生洗涤剂的气味让元满有点不适应,她爬起身从梳妆台上拿过萧咲平时用的香水在枕头床单上喷了两下。随后她将脸埋在枕头里蹭了蹭,柔软的短绒枕套带着萧咲身上清茶的香气,让她的心湿乎乎的。
熟悉的气味会安抚焦躁的情绪,没一会元满就窝在被子里睡着了。
梦里,是混乱的记忆。
父亲的葬礼上,她因为很多天没有吃饱饭,饿得躲在角落吃供桌上摆的酥饼。很干很硬,应该是放了很长时间的,表皮已经被里面馅料的糖油浸透,讨厌的豆沙馅,她吃得一点不剩,连地上掉落的酥皮渣都捡起来吞进肚子。
她的母亲,坐在灵台边的塑料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照片上的男人,像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穿着丧服的亲戚们围坐在铺盖着白色塑料布的圆桌上吃喝着。
“当初我就说,这个女的讨不得,长得那么刁,一看就克夫,我看她……这些年没少在外头勾搭吧……”
“这么些年儿子生不出,就一个丫头片子,以后估计跟她那个妈一个样……”
“这以后孤儿寡母,还不是得在外头男人身子下面讨日子过,啧啧。”
“一副狐狸精样,表面装那样儿,背地里不知怎么骚的呢!”
“指不定这元家小子就是被她外头的姘头弄没的呢……”
不知为什么,他们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大,字眼愈来愈脏,语气愈来愈冲,元满畏畏缩缩地抬起头望向母亲。
她还是那样,对堂内的污言秽语置若罔闻,保持着端坐的姿势,望着照片中眉眼温柔的丈夫。
元满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块酥饼走到母亲面前,她扯了扯母亲的裙角:“妈妈,吃饼。”
女人的脸缓缓转过,看着小小的元满,原本淡漠的眼神开始变化,嫌恶,鄙夷,恶心。
“你爸死了,你还有心思吃饼?”
梦境猛然变换,十五岁,暑假,心里诊疗室内,母亲同样嫌恶的眼神。
“你贱不贱?”
“小小年纪就会这种事情!恶心!”
元满推开门开始跑,穿过长廊,越下楼梯,跑过空无一人的大街,她用尽全部的力气朝前跑,跑回家。
捉迷藏的衣柜,元满费力地打开,却怎么也爬不上去。衣柜变得好高好大,而她变得好小。
“乖满满,怎么每次都只会躲在衣柜里?”
“还每次都够不着,要拿凳子垫脚,爸爸看见凳子就知道你在里面啦,傻妞。”
“是不是摔着了?来,过来爸爸抱。”
元满回过头去,父亲的脸模糊得难以辨别,他靠在门边,不停朝她招手。
“爸爸……爸爸……”
元满张开嘴大哭着朝爸爸跑去,可是爸爸的身影愈来愈远,无论怎么努力她都没办法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
“等等我……”
“醒醒……元满……元满……”
梦魇被人打断,从梦中清醒过来的元满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像是被从深水中捞出来一样,沉甸甸的没有一丝力气。
“做噩梦了?”封疆坐在床边,将湿漉漉的元满从床上抱起,像哄小孩似的颠了颠。“好了,好了,做梦而已。”
被封疆抱着颠了两下,刚刚梦中的记忆就像酷暑天在水泥路面泼下了一杯水一样,迅速开始蒸发消散。
她靠在封疆怀里,男人的手在她背后轻轻抚摸着,他将元满往上抱了一些,嘴里低声念叨:“一回来就睡着了吧?这都快傍晚了,衣服也没换,是不是没吃东西,嗯?”
元满靠在他的颈侧,她第一次在封疆怀中这样乖巧平静,温驯得像一只小羊崽。
她抬手圈住了封疆的脖子,将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脖颈中,呜咽着低喃:“爸爸……”
封疆给她顺毛的手一顿,脖子被她脸颊上的汗水弄得发粘。
“爸爸……”元满的声音很轻,她放下手臂微微抬起头用额头蹭了蹭男人的下巴。“爸爸……”
封疆低头看去,元满偎在他怀中小手轻轻攥着他衬衫的衣角,似乎是害怕他走掉。他眼皮一跳,心仿佛被小猫那带倒刺的舌头舔了一口。
“怎么了?”封疆在她脸颊上揉了揉,有意放缓语调又重复了一遍。“怎么了?”
元满没有回答,只是往他怀里缩得更紧了一些。
封疆为了方便配了一把她家的钥匙,毕竟每次找开锁师傅也挺麻烦的。从晏沉那出来之后,本想着冷几天这事儿过去再找她,可在公司左右都坐不住,看着天色渐晚还是跑来找她了。
进来时刚好就听见她迷迷糊糊喊了两声爸爸,神情看起来很是难受,一摸发现浑身都是冷汗,他吓得赶紧把人喊醒了。
现下看她这个模样,大约是梦见了去世的父亲。
“饿不饿,收拾一下换个衣服,去吃东西。”
昏暗的房间内,他低眸望着她。镜片后浓密的睫毛好似鸦羽,衬得他乌沉的双眸深邃如墨。
窗外氤氲的光影错落而下,元满抬头与他对望,气息在彼间相融。
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对视,是人类不带情欲的精神接吻。
这个念头让她突然脸红起来,羞赧的情绪让她神智渐渐清明起来,想到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元满的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
封疆抱着她拍了拍:“好一点了?去冲个澡换衣服,我也还没吃晚饭呢。”
站在淋浴下,元满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心脏在胸腔里,如一只不知疲倦的兔子砰砰乱蹦。
她捂着心口,努力想让自己平复下来,可是一想到封疆还坐在外面等她,她的血液流速就开始加快。
元满有些不解又害怕,她将脸贴在冰凉的瓷砖上,低声安抚自己:“没事儿的,这就跟吊桥效应差不多,只是那个时候他刚好来了,所以感觉混乱了而已。”
“叩叩”
封疆在外面敲了敲浴室的门:“没吃东西别洗太久,冲冲汗就可以,小心低血糖。”
元满嗓子发紧,张嘴应了一声。
城市的夜幕降临,元满坐在副驾上,反复按亮手机又关上。
“你在等消息吗?”红绿灯的间隙,封疆搭着方向盘,侧头瞧她。
元满有些僵硬地坐直了身子,将屏幕往下盖住摇摇头:“没……看看时间。”
被封疆这样问,她也不好再看手机,只能拽着安全带发呆。
车子里蓝色的氛围灯不停的变换明暗,元满有些惊讶:“诶,怎么还有灯……”
“你之前没注意吧。”封疆轻咳了一下,眼睛往元满那瞟了一下,点了点中控。“这儿可以调颜色和变换率,你可以自己换。”
其实他以前都嫌麻烦,从来不开这种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加上他本身就有些散光,氛围灯花里胡哨地晃得他眼睛发花。
看元满很感兴趣,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在中控屏上调整着灯光,他勾了勾嘴角,心中暗念:算了,也不是很晃眼。
车子在一栋高楼前停下,封疆将钥匙交给泊车生。进入电梯后,元满习惯性地靠在角落里,封疆背着手站在电梯中间,高大的背影挡住了些许光线。
元满悄悄抬眸打量封疆的背影,视线顺着他的皮鞋移到修长的双腿上,西装下是他比例良好的腰臀,元满吞咽了一口口水,视线继续往上,宽厚的肩膀,遒劲的肌肉,手背上若隐若现的青筋。
“第一次在封御,你也是这样站在电梯角落,偷偷打量我。”
封疆话音落下,回头低眼看她。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元满呼吸一屏,睫羽忽闪:“想你身上香水味儿太重了!”
元满想到了第一次的场景,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
天杀的,她当时在意淫封疆!
她在想:这腰好窄,一看就很有劲!这手指好长,一定能插很深!这肩膀好宽,好想把腿架上去……
“哦……”封疆语调一转,笑着继续问。“那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饿了,想吃饭。”元满在内心疯狂敲自己装满了黄色废料的脑袋,随后感慨好在世界上没有读心术这种东西。
封疆笑笑不语,但是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很得意的。
元满不喜欢在昏暗的环境下吃饭,这令她有些没胃口,落地窗边的圆桌上是精致的西餐,花瓶中的香槟色玫瑰散发着淡雅的香气。
绒面的花瓣上凝着一颗颗银白的水珠,元满偏过头望向落地窗外,高楼林立的夜色下,灯光如同上帝撒下的星子,川流不息的车影,地面上的行人变得好小好小。
封疆俯身探了过来,脸颊与她的脸贴得很近:“好看吗?”
“嗯……”元满轻声答应。
“等圣诞节再带你来,要落了雪的夜景才好看,到时候那儿的中心广场会摆一棵很大的圣诞树,一堆人围在下面拍照放烟花。”封疆抬手指给元满看,他嘴角噙着笑。“到时候站在这,那些烟花都会在你脚下炸开。”
元满眉毛压了压,心中叹息:资本家的阵仗果然跟他们普通人不一样,别人仰起脑袋去看的烟花,原来对于封疆这种人来说,在脚下。
透亮的玻璃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隐隐约约反射出封疆那张轮廓立体的脸,眼镜被他摘掉,他慵懒地支着脑袋,在元满身后浅笑着注视着她。
元满有些恍惚,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无风的湖面被人投下了一块石子,水波涟漪向四周晕开。
慢慢,慢慢地又归于平静。
26.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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