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胪官的声音洪亮,响彻崇政殿前,由侍卫们声声接力,这名字又从?宫中传至宫外,直到响遍梁城。
在一声声唱名之中,谢知?秋面无表情出列跪直殿前,伏身谢恩道:“臣萧寻初,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人都以为她是萧家纨绔萧寻初,如今浪子回头,一朝金榜题名,拜官天子阶下。
唯有她自己清楚,她是城东谢女谢知?秋,年仅十八岁。
今日殿上之荣誉,乃她此?前朝思暮想?所求之物。
只可惜,今日终得之,仍是借用?别人的名讳。
不过?,本?也是求而?不得之事,如今能行至如此?境界,于她而?言,已是意外之喜。
纵然不可以真名示人,但?回想?多年来人人都说她不行、女子不适合科举、纵然让她参加考试她也难有成就,就连谢知?秋自己也曾多次自我?怀疑,现在这一刻可在崇政殿前谢恩受赏,她已经感到扬眉吐气。
至少?从?此?,她可以不再对自己的学识能力有所疑虑。
*
金殿传胪过?后,便是夸官行街。
唱名结束以后,只见一队人马自东华门而?出,沿着梁城的主要街道,浩浩荡荡地一路行去。
而?在那队伍前方,率领所有新进士的,正是当?届科考的新科状元郎!
状元御马向?来是梁城的热闹活动,只见城中百姓早已夹道相迎,街上人员甚众、摩肩接踵,欢呼震天,似山鸣海啸一般。
而?当?那状元一现身,满街人海竟都安静片刻。
原因无他,今年的状元郎才?刚二?十岁,这么年轻本?已少?见,何况竟如此?英俊呢?
众人此?前只多知?此?人是个不肖子,倒没想?到他生得这般相貌。
而?且,这人一身气质不知?该如何形容,竟如寒月高悬,凌冽如斯,倒有几分仙人之气,格外不同,令人难以接近。
却说众目睽睽之下,其他进士仍旧按照正常路线、往大相国寺去的时候,这新科状元竟忽然调转马头,在几位内侍官陪同下,分出一支队伍,往东边街道去了!
围观百姓们不明所以,便有好事之人,好奇地一道跟上。
不久,这状元郎竟将马停在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谢府门前。
正当?众人疑惑驻足之时,只见这状元郎利落地翻身下马!
谢知?秋面容冷淡,长袍云翻,姿态利落潇洒,这下马动作她练了许久,如今已炉火纯青,如真正的将领般干净漂亮。
目睹此?景,周围人竟不由发?出惊呼声。
不知?是哪个来看热闹的年轻女子脱口喊了一句“好俊”,引得一众民间姑娘纷纷附和。
有人回过?神来,道:“毕竟是将军之子嘛,马当?然骑得好了!与其他书生相比,果然不同!”
这时,谢知?秋倒不知?路人议论。
她身穿状元袍,缓步走到谢府门前,清冷有礼地问门房道:“我?应与谢府主人有约,可否请通报谢老爷?另外,皇上有一道圣言降下,还请谢家诸位长辈出来听听。”
谢家之前只与秦家说了萧寻初欲与秦皓比试春闱成绩,而?御马提亲的事,唯有谢老爷一人知?晓。
故而?那门房见这“萧寻初”中了状元,好端端不去御马行街,反而?带了一批宫官到这里来,人都要吓傻了。
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瞠目结舌地应了声“好”,连忙奔进府中。
不久,谢家老爷、夫人相携而?来,连老夫人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被人扶来。
其实,早在金殿唱名响遍全城时,谢家人便得到了萧寻初高中的消息,原先正乱成一团。
于谢家众人而?言,真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个萧寻初真能夺得魁元,他们压根没做过?这个准备,当?然手忙脚乱。
即使是与“萧寻初”有约的谢老爷,这会儿头脑亦是一片空白。
且不说萧寻初中状元的概率太小了,他原先并未抱太多期待。即便他真中了,谢老爷也觉得他当?时夸下的海口,多半只是说着好听罢了,没有指望他真的在御马行街时绕路过?来。
万万没想?到,他不但?信守承诺真来,阵仗还比之前说得更?大!
“萧寻初”领来的那内侍官熟练地往众人面前一站,手捧一道圣旨,先道:“圣上有言,他今日乃应萧状元之邀,特来做媒,并非强压百姓,故听此?旨,在场者皆不必下跪。”
宣完,他才?读圣旨道——
“朕膺昊天之眷命,兹闻谢氏女谢知?秋,值及笄之年,品貌出众,秀外慧中。今有马步军副都指挥使之子萧寻初,弱冠之龄,品行端重?,为状元之才?,其仰慕谢女人品才?学,碍于自身名声不敢宣之于口,便发?愤图强,终得功名以相配,朕闻之动容,故愿成鹊桥之美,亲为二?人媒妁,盼淑女才?子终得良缘,得成一段佳话!”
谢老爷本?已战战兢兢,听完此?旨,哪怕先前有圣言特准不必跪,他腿一软,还是差点跪下来!
在场众人,唯有谢知?秋神情淡淡。
她筹备数月,皆为此?日,事到临头,反倒不紧张。
她从?内侍官手上接过?圣旨,双手捧好,转向?谢老爷。
只见谢知?秋身着状元袍、斜戴朱绸花,却无比恭敬地对谢老爷行了一礼,朗声道:“晚辈萧寻初,仰慕谢家大小姐,先前自知?难配,如今已痛改前非,遂特来求亲,望谢伯父愿意成全!”
顷刻间,街上围观百姓,一片喧哗。
第六十三章
“萧寻初”这番求亲来得过于突然, 也过于隆重,甚至连皇帝都搬出?来了,可谓猛力一击。
正当谢府混乱重重时, 唯有二小姐知满是全心全意地在高兴。
她一大早就守着在等消息, 没想到皇宫里刚放榜不久,姐姐就声势浩大地带着人来求亲了!
知满知道这下?事情妥定能成, 当即欢天喜地地跑去见萧寻初, 与唯一知道秘密的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师父, 师父!我姐姐中状元了!她不但?身穿状元服来提亲,还特意求来了圣上的圣旨!”
知满简直惊喜过望。
这世上能有多少人成亲,可以请皇上当媒人呢?
不要说?如今谢家老爷根本没有功名官位, 哪怕是谢家最?显赫的时候, 都从未得过这样的厚待!
对普通人家来说?,状元求亲、天子做媒,这可是天大的荣耀了!
知满既开心姐姐实际上中了状元, 又开心姐姐原本的身份,终于能在外人面前嫁得十分?体面。
要知道在世人眼里,婚姻才是女人的头等大事, 若是嫁得不好?,不知要被多少人在私底下?笑话?。哪怕姐姐自己实际不在乎,他人也要恶意揣测她是故意逞强。
知满喜滋滋地想, 不愧是姐姐,连萧寻初那个烂风评都能在短短数月里逆转, 简直神通广大!
然而她冲进?姐姐房中, 却看?到那个萧寻初本人, 正静静地坐在桌前看?书。
那书卷上有个“墨”字,正是姐姐先前从山上草庐里给他带来的手记。
知满噔噔噔跑过去, 双手盖在萧寻初书面上,不解道:“师父,都什么时候了!书确实是好?书,但?这会儿应当先为我姐姐庆贺吧!”
萧寻初恍惚地回过神来,只是仍有些心不在焉。
他道:“谢小姐中状元的事,我先前已经听说?了。我……早就认为她必能做到。”
说?到这里,萧寻初浅浅一笑。
细碎的柔意在胸口化开,不知为何,他明明在这件事上助力甚少,却极为她开心,有一种莫名的骄傲,如同?唯有自己一人知道的宝藏,终于在世人面前证明了她的光彩。
只可惜,世人仍然没有揭开她的真实面纱。
若是知道那躯壳之后的人实则是谢知秋,想必会更加震动吧。
如果是她的话?……或许真的……
这时,知满催促他道:“听说?了你?还悠哉地在看?书?快起?来!你?知道女子成婚多繁琐多重要吗?接下?来可有得忙了!虽然你?是我师父,但?如果成婚时丢了我姐姐的脸,我可饶不过你?!”
“嗯……”
可不知为何,萧寻初的目光仍落在自己的墨家术手记上,似若有所思。
知满不得不再催他:“快点快点!”
萧寻初被扯着袖子往外拉,终于被拽离了桌子。
他的目光总算从手记上挪开,只得暂且放下?思绪,无奈地应了声“好?”。
*
正当满梁城因迎新进?士而喜庆非凡时,却并非所有人都愿意为此庆贺。
崇政殿前,文武百官分?列两班,而在这重重官员最?前、立于群官之首的,正是名盛一时的方朝大宰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大人——齐慕先。
新进?士不过是刚刚走上官途的年?轻人,哪怕在这最?为光耀的一日?,仍不过是被允许站在群官最?后。
而他齐慕先,却是权势滔天、傲立于百官之上的第一人。
齐慕先站在丹墀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百多名新进?士骑马出?了东华门。
这些意气风发的新任官员,还不知他们结束多年?学业生?涯以后,踏上的将是怎样一条道路。
齐慕先目色生?冷,难辨喜怒。
每当这种日?子,他都克制不住地想起?自己当年?。
然后,他又会想起?自己那个病弱早夭的长子。
弱小而聪慧的狸儿,那年?才刚满六岁。
他自幼聪颖,字看?一遍就会写,书读一遍就能说?出?其中道理,甚至不必有人点拨。
忽然,狸儿前一晚还欢喜地说?自己作了两首诗,后一天便忽然开始咳嗽。
再后来,他咳嗽渐重,逐渐起?不了床。
齐慕先早年?清贫,为官十分?正派,还时常出?于怜悯之心接济受苦的穷人,他的俸禄仅够维持生?活,可谓两袖清风。
狸儿没有生?病时,家中堂屋窗户漏风,无财修补,冬天也难得点炭,连偶尔喝一口鸡汤都能让他兴高采烈。
狸儿生?病以后,齐慕先掏出?所有积蓄,为他寻医诊治。
齐慕先能拿得出?的诊金不多,若非梁城有些大夫受过他的照顾,知道他是个清官,愿意少拿他的钱,只怕连看?病都困难。
然而狸儿病得实在太重,民间大夫束手无策。
后来,一位大夫看?了狸儿的情况,说?狸儿情况异常,可能不是普通风寒,又为齐慕先指了一条明路——
太医馆的周太医妙手回春,曾接诊过类似的病人,如果能请周太医看?诊,或许能逆转乾坤。
齐慕先感恩戴德,当天就去求周太医。
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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