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我来,做什么。”他问。他成年后便蓄起了胡须,与初见时容貌气质大为不同,褪去冷峭,露出更多温润——虽然内心的情形或许恰恰相反。
“请你来是为了,任你处置。”她说。
他嘲弄地看着她:“这次是在哪里下了毒,嘴上的口脂,还是头发的香油?”他抬手钳住她下巴,拇指指腹抚弄着她嫣红的嘴唇:“你哪里来的信心,信我每次都会上当,嗯?”
“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她说:“上次想死,这次想活着。”
“活着好啊,”他像听笑话似的撇开手:“谁都想活着。可你凭什么以为,你的所作所为,能让我留你一命?”
“因为你欠我的。”
“那是你骗我在先!”他仿佛心底最深处的陈年旧伤突然被揭开,暴怒道。
“是谁骗谁!是谁说爱我,只爱我一个,要我只爱他,是谁说‘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是谁说要和我‘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曹子桓,你许的每一句诺我都还记得,你要不要我一句一句背给你听!我起初活在母亲的地狱里,我以为你会救我出来,怎知你让我往后十五年活得比地狱还不如。”
“若不是上过一次当,这次险些就信了。”曹丕冷笑道:“我看你在宫里过得很好。好到你做梦都怕他消失,你在鬼门关打转的时候都怕他死。”
“你抛下我之后,你知道你在我心里留了多大的洞?你凭什么让它一直空着,我凭什么不能找一个人来填满它!”
“那你知道你走之后这些年我过着什么日子吗!没有人能填满我,没有人。你像个阴魂不散的影子,附在每一个女人身上,然后我看着你,我看着你联合仓舒老三老四还有曹均这样的庸才来对付我,我看着你嫁进汉宫嫁给皇帝,我看着你给他生孩子,我看着你一点一点爱上他,我看着你这些年渐渐连恨意都不再放在我身上……”他咬牙切齿:“可我自始至终最想要的都只有你——甄氏也好郭氏也罢什么人都好我只想要你!你变了心我没有!”
曹节低头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扬起头时已笑得泪流满面:“你没有变心?你没有变心你把我撵走你把我一次次推开。你没有变心?你没有变心可你霸占了甄夫人还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你没有变心?你来夺我丈夫的皇位或许哪天还要杀他!如果这就是你的‘没有变心’,我宁愿你变心!”
他做过的事,他终究无法否认,只说:“至少我从来没有想过真的杀掉你。”确是实情。
她含泪望着他,颤声说道:“我想杀你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自己一个人活下去。”
分开十五年。恍然半生。两个人中间已经横亘了太多人、太多事。
复杂的情感像一锅沸水浇在两人中间,灼热,痛楚,又升腾起梦幻般的白雾。
他最终说道:“等过几天,我登基为帝,天下没有人能再阻拦我们,阿结,我们重新开始,我们——”
他话音温柔得让人无法拒绝。
然而她说:“公子,阿结已经死了,一点点被‘没有变心’的你杀死了,你放过她吧。这里只有曹节,只有大汉皇后曹氏。当初你为了你的世子之位抛下我,我恨你,现在你要拿玉玺,你拿走,我不再恨你,我——”她偏开眼睛:“我已经可以把你当哥哥了。”
他总是让她“等”。等她长大,等他为世子,等他为天子。
可她早已经见过从不让她等的人。那个人说,虽然他无法许诺未来,但可以给她现在,全部。那个人就算在不爱她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伤害她。
他眼睛用力睁大,忍着不眨,定定地望着房顶横梁上的错金黑漆雕龙,笑道:“我妹妹,二十三岁,终于把我当哥哥了。真高兴啊……接下来,我是不是该好好疼她,还有妹夫,还有外甥女儿?”
“我任你处置。你恨我,爱……”她喉咙颤了一下:“爱我,都随你。我只想求你,不要伤害他,还有我的女儿。”
“那就脱掉。”他目光垂在她领口,冷声命令道。
她顺从地动手一件一件脱去袍服,露出他只在梦中见过的身体。
十月天,纵然室内燃炭,也是微冷。她双手遮掩着羞处站在他面前,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
他一步向前走近。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
他将她打横抱起。
她僵硬得犹如死人,缩着,抖着。
雪白修长的腿蜷曲着,膝盖上已经找不见当年留下的伤痕。
尽管已经亲口听她说当年的阿结已死,真正抱起她时,他才从她的四肢百骸清楚地感知到,阿结确实死了。
“你为了他,竟甘愿如此。”他将她放在床榻上,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她闭眸不言。
“睁开眼看着我!”他喝道。
她张开眼睛看着他,从他浓黑的眸子里,看到了幽深的绝望。
巨大的悲伤穿透遥远的记忆击中了她,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她望着他,向他伸手,他弯下身子,将面颊慢慢靠上去。她轻抚着他白皙的面颊,仿佛永诀一般说道:“我已经从深渊走出来了。公子,你也不要再在深渊里了。”
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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