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约微微点头，完颜希尹又道：“通常的狩猎，都是士兵对草原中的野兽进行驱赶，择选大些的猎物供天子射杀。”
    说到这里，完颜希尹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他想到了什么，却无法说出来。实在是这个念头太过狂妄、血腥，哪怕他完颜希尹见多识广，一时间也无法接受。
    杨幺却举一反三，醒悟道，“沈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就是猎物？暗中有人驱赶毒蝎、野兽逼我们向南，就是要将我们驱逐到冥王的面前，供他……虐杀吗？”
    第1505节 步步危机
    人类以为的实景，很多不过是转瞬即逝；众人觉得如同海市蜃楼的永劫城，偏偏真实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日转西方，渐渐落入地平线那侧。
    落日余光撕出天边腥红的血色，照在众人身上，却拖出道黑长的影子。
    除沈约外，众人多是疲惫不堪。
    见到永劫城就在眼前不远的时候，却无人欢呼。
    沈约没有回答杨幺的问题，但答案却沉甸甸的压在众人的胸口。
    完颜希尹知道杨幺说的大有可能。
    有些动物通人性，但有些世人却有着极为卑劣的兽性。
    在他为辽人做事的时候，就亲眼看到辽人所谓的“打草谷”。
    何谓打草谷？
    那就是说辽主对边境守军不发军粮，但授意那些守军掳掠屠杀无罪。是以那些守军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到国之边境处，掳掠百姓，当百姓如动物般。
    越是自认为掌控一切的人，越能干出丧心病狂的事情，因为他对自身创造的秩序，开始麻木、深恶痛绝。
    众人都看着沈约。
    沈约看着古老的城门，如同食人的血盆大口般，终于说了句，“这恐怕是最后离开的机会。”然后他走进了城门。
    永劫城很是古朴，却也异常整洁。
    街道纵横，都是大块的青石铺就，踏在其上，让人有种安宁的感觉。
    长街周围，居然有木制的房屋。
    空气清凉。
    微风吹过来，让人很难想象这居然是在沙漠之中。
    众人虽然心情沉重，可进入其中，都不由精神振作。
    石驼却喃喃道：“鬼城，是鬼城。”他在沙漠中磨练的一双眼睛，总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危机。
    杨幺微吸一口气，跟紧沈约道，“沈先生，这里实在邪门。”
    沈约“嗯”了声。
    杨幺随即道：“沙漠中不可能有这么干净的城池，整日风沙，哪座城池都应是沙尘铺路。”
    沈约笑笑，“你看的很仔细。”
    杨幺得沈约夸奖，倒有些开心，“这看起来却像是一座新建的城池！”
    沈约再次点头，他到了一个三叉路口，鼻翼动动，选择向左手的方向。
    “沈先生，我们应该先找到圣上。”李斌喏喏又有些期待道。
    杨幺冷冷道，“沈先生就是在找你的那个狗皇帝。”
    李斌不由道，“你怎么知道？”
    前方有水声传来。
    众人都不由加快了脚步，随即就听到一个宏亮的声音，“沈约，你来的太晚了。”
    说话的，赫然就是完颜烈。
    完颜烈居然站在一个喷泉前。
    在这个年代，说喷泉是有些超前的用语，但沈约只能这么形容，一道泉水从一个水池喷出，洒落在池中。
    池水永无枯竭的模样。
    这不就是现代风格的喷泉吗？
    众人见到那喷泉时都是一声欢呼，李斌见到赵佶就在左近，却还是先冲到池水中猛灌了几口，这才跪到赵佶的身前，痛哭流涕道：“圣上，微臣几乎以为见不到你了。微臣苦苦哀求沈先生，他算定你会在这里，我们这才赶到，不想真能遇到圣上。”
    在别的事情上，李斌或许不行，但在叙说忠心因果上，他倒是轻车熟路。
    赵佶显然是和李斌一个系统出来的，不由抹了下眼角道，“朕也几乎以为看不到爱卿了，颜老先生要来此，朕本来不想……”
    见完颜烈横过来一眼，赵佶忙道，“但朕想着颜老先生谋略过人，定有奇谋，这才跟随。赛月还一直念叨着沈先生，如今总算盼来了沈先生。看来沈先生和颜老先生真的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他这般叙说自然是春秋笔法，削削减减，只表自己想表之事。
    当初完颜希尹一离开不见踪影后，完颜烈立即让赵佶、诗盈和晴儿前往永劫城。赵佶很是意外，可见完颜烈杀气腾腾的样子，着实不敢忤逆。出奇的是，诗盈居然也没有抗争。
    赵佶来到永劫城，极为忐忑，完颜烈却说沈约一定会来，赵佶内心不信，但见到沈约等人赶到的时候，还是喜出望外，可怕自己抛弃沈约一事被爆，主动表示自己的无可奈何。
    这是他在金人的地盘学得的示弱之法。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可到了永劫城，看似脱离了沙漠绝境，赵佶感觉自己和皇帝的位置越来越近，也和李斌般，悄然的改变了称呼。
    当然了，提及“朕”的时候，他尽量让语气少些威严，多些点醒。这就如流浪者带块名表般，想让人看到自己昔日的尊严，却又因为如今的不堪、羞于向人宣示曾经的美好。
    沈约笑望完颜烈道，“不是我来的晚，而是我把你想的太好了。”
    完颜烈不理会沈约的揶揄，淡然道，“我从来就不是个好人，请你记住这点。”
    众人都赶到水池之前，纷纷灌水入肚。
    杨幺居然能忍住渴意，先用水囊装满了水，然后奉到沈约面前，真诚道：“沈先生请用水。”
    一路行来，沈约喝水最少，很多时候，不过是意思意思。
    杨幺看到眼中，内心着实钦佩。
    生死关头，方现人之本色，他杨幺着实看过不少英雄豪杰，可如沈约般，平静面对生死之人，他亦是第一次看到。
    沈约知道杨幺一番好意，接过水囊，才要饮水，感觉到完颜烈正看着自己，心中微动，突然闭上眼睛。
    片刻后，沈约脸色改变，才要呼喝什么，可见到众人的情况时，倏然收声。
    杨幺察觉到不对，低声道，“怎么了，水中有问题？”
    沈约没有回应，但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杨幺身躯僵凝。
    完颜烈却扬声道：“水中真的有问题？”
    完颜希尹本凑到池边喝了两口水，闻言将含在口中的那口水喷了出来。
    儒雅究竟刻入他的骨子里，让他在大多时间都能保持风度，他没有和李斌、王双全等人般，如同恶狗抢食的喝水，但终究还是喝了一口，听到完颜烈所言，内心大寒。
    沈约默然。
    赵佶大骇，他来的早，喝水也喝得最是欢畅，直到此刻才听到水中有问题，如何能够不急？
    “颜老先生是在说笑吗？”赵佶焦急道。
    完颜烈淡淡道，“我其实不知道水有没有问题。”
    赵佶才吐出一口气，可随即差点噎死，因为完颜烈已道：“但沈约不喝，这水一定是大有问题！”
    第1506节 寻仇
    水池中的喷泉带来的清凉，吹到众人身上，化作寒意。
    日头已落。
    黑夜降临。
    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赵佶更是冲到沈约的面前，握住沈约的手道，“沈先生，这水究竟有没有问题？朕……和赛月都喝了啊。”
    诗盈初见沈约的时候，眸中有丝喜意，可随即就垂下螓首。
    听闻水有问题，诗盈微有悸动，可表现的和父亲绝不相同，最少她没有那么焦灼。
    有时候，尊严是比死亡更需要考虑的问题。
    沈约看到众人的焦虑，缓缓道：“或许是我多想了，水肯定是没毒的。赵先生喝水很久了，不是还没有问题吗？”
    赵佶轻吁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倒吓了赵某一跳。”
    人类的称呼和人性一样，都有变色龙的属性，不同阶段，会展现不同的谦卑或傲慢。
    “是啊，赵某喝水一个多时辰了，并没有什么不妥。”
    看向晴儿，赵佶为求稳妥问道，“晴儿，你感觉怎么样？”
    晴儿怯生生道，“我就是有些饿。”说话时，肚子咕噜噜的叫。
    赵佶心中更安，“是啊，有点儿饿了。”
    那些喝过水的人都面面相觑，他们不像赵佶般自欺欺人，因为他们发现沈约始终没有喝水，杨幺亦是这般。
    晴儿突然看向完颜烈，畏惧道：“你……好像进城以来，一直也没有喝池中的水。”
    赵佶一凛，发现晴儿说的丝毫不错——完颜烈一直喝的是水囊中的水，对池中水丝毫未碰。
    这本来是个不起眼的细节，如今想来，才发现若论老辣，他们远远比不过完颜烈。
    远方蓦地大亮。
    有道极亮的光柱射向了天空，竟似和苍穹接上一般。
    众人不知所以，完颜烈已道：“沈约，怎么回事？”众人中，他独问沈约，因为他知道沈约才是真正能得到答案的人。
    沈约看着光柱，半晌才道，“有指引，自然是招呼人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