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跑街上一看,雁云郡王的车驾果然在街上慢行,领头马匹打着雁云郡王的王旗,侍卫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威严让人不敢直视,中间护卫着经过的马车也是漂亮又精致,比他们南边小轿宽敞许多,听说北人生得勇武高大果然不错,瞧这马车大小就知道了,这不得一辆马车四五个人坐里头都敞敞亮亮么。
叶峥抱着安儿然儿,悄悄把马车掀开给他们瞧瞧街面景色。
两个宝宝有记忆的时候他们就住在琼天府,那琼天府里都是北地建筑,况又是一国京都,他家又住在第二豪华的松柏胡衕,那房子都是青砖石墙雕栏画栋,一座隔着一座都起着高大围墙,那人站在房子外是万万看不到里头样子的。
这一到了南边,建筑样式又多有不同,街边多是木质或者竹子结构的房子,下头抬起半人多高,房屋地面是悬在半空中的,楼虽建得也高,但很少有几近院子,都往垂直处建楼,比如三层主楼或者四层木楼。
楼上开了窗子,有女娘热情探出头看街上仪仗队,安儿与她视线相接,有点害羞地收回不好盯着人家看,那女娘反而落落大方露出个笑,南地女娘与北地又略有不同,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牙齿洁白,男子皮肤则多为古铜色,身形不高大,但十分健壮,看着爽朗,一瞧就是干活好把式。
一瞧见这样的笑容,安儿和然儿就喜欢上了这里,不由自主也是笑。
他俩都是肌肤无暇,粉雕玉琢的长相,乌黑头发束成小髻带着玉冠,穿的是京城最流行的锦衣样式,安儿笑起来一边一个小梨涡,大眼弧桃花眼梢,甜死个人,然儿则眼瞳狭长,笑起来带着丝慵懒,他俩各色都像了该像的,只有这笑起来神态,安儿似云清天然,然儿似叶峥,略带慵懒腹黑,数遍全身上下,也就仅有这点像了对方,还只有仔细观察的人才能发现。
云清天天和他们相处,自然是发现了的,然儿一笑,他就也想笑,因为也就只有这点像极了阿峥了,其余都像自己,安儿亦然,如何就长得如此凑巧呢。
安儿然儿掀起车帘那一小下,就被街上行人捕捉到了。
揉着眼盯着那走过的马车仔细瞧,身边人问他看什么呢这么目不转睛。
回:“我好像……瞧见那天上的仙童了。”
旁人笑话他:“你别不是这个岁数没成亲,想儿子想疯了吧。”
那人回:“放你娘的屁——不骗你,真有仙童,两个,就在那前头过去的马车里,你见过那上好白玉瓷吗?仙童的皮肤比那白玉还要白,头发比乌木还黑,就像那画上画的小仙童呢!哎,你说雁云郡王是不是带了孩子啊?”
旁人嫌他啰嗦,敷衍道:“带孩子有啥奇怪的,雁云郡王岁数比你还大吧,对了,王府的孩子,自然是金尊玉贵的,哪像你我,黑得和块木炭似的——哎快别说孩子了,你瞧那队伍尾巴上,铁链拴着的,可是那马县令不是?”
“还马县令呢,王爷说了,这是马贼人,不过我瞧瞧——好像真是啊!这也太狼狈了,还有跟着后头那几个,是黄水村的族老族长不是?”
“肯定是,这就是那几个编瞎话害人的。”
“害了那么多娃儿啊,怎么狠得下心来的,歹毒啊,太歹毒了,不成我得砸个臭鸡蛋去去晦气。”
“我这也有烂菜叶呢,砸他们!”
怎能不狼狈呢,雁云郡王对他们可是一点没有留情啊,毒日头底下就牵着他们这串人招摇过市,后头还有起码侍卫看着,累了饿了走不动了?
侍卫们听闻这几块料的恶形,对他们可是摆不出一点好脸色。
躺地上摆烂?
蘸了浓盐水的皮鞭子抽下去,你就说你走不走吧,不走当场抽死。
吃饭喝水?
那馊了的馒头落灰的水,你就说吃不吃喝不喝吧,不吃不喝饿死渴死随便。
吃多喝多了要拉要撒?
咋那么多事呢,每日定时两回拉撒,到点不拉过了这个点可是没机会了,要么少吃喝,要么有了意思拉身上,反正臭不着别人,互相祸害去吧。
别说无情,没把他们就地打杀或者丢那黄水河里去就够仁慈了,这多活的几天都是赚的,恶人自有恶人磨,不然天底下岂不是没有公道了?
就这么慢吞吞游街示众了二十几天,这几人命也是大,除了身上一团乌七八糟,倒还都活得好好的,要不怎么说祸害遗千年呢,这都不肯死,反而是那良的善的,命没他们长。
再拖了时间转悠来转悠去,雁云州州府还是到了,就在眼前。
大家再怎么精力旺盛,在路上盘桓了几个月,到底还是疲劳的,此刻见到了都是精神一振。
原雁云州知州万良弼带着同知和几个差役站在城门边迎接,不敢摆开太大架势,这几天关于这位王爷的传闻可是听了不少,虚虚实实也不真切,但至少有一条消息是准的,王爷不喜欢铺张浪费。
凡弄了大阵仗去迎接的,都被寻了各种理由挑错吃了排头,万良弼能官拜知州,除雁云州是个狗不理外,到底也有点做人的学问在里头,故而没弄太大阵仗,只寻了几个人清清静静来,恭敬站着,既表示对王爷入驻的欢迎,也显示了自己的品格,不是那等逢迎拍马的。
雁云郡王对没有洒道迎接沿街欢庆的事,果然没说什么,还纡尊降贵说了句:“不扰民,挺好。”
万良弼就知道自己这是做对了,心底露出喜色。
雁云郡王府早就修缮好了,因想着郡王来自京城,那宅子也是按照京城流行样式修的,不是当地多见竹木建筑,而是用了青砖大瓦,修了高高门头和围墙,里头也有前院,中进,后院,抱厦耳房一应俱全,花园里有假山,有流水,还有游廊和月亮门,走进这王府大宅,就彷佛一脚踏回到京城了似的。
雁云郡王果然喜欢,走了一圈,和叶峥积极交流过这宅邸格局,又破天荒夸了一句。
万良弼袖手做谦虚状。
眼神却悄悄飘到了王爷身边跟的俊美年轻人身上,通过王爷与此人对话,万良弼已经知道他就是叶峥,是即将接替自己任雁云州州府的人,万良弼在京中自有消息门路,得知这是去年那一届的榜眼,先是入了翰林当清贵学士,今年不知怎的调出了翰林,不远万里来此做了知州。
万良弼是实实在在做了几年雁云州知州的人,心思又与其他人不同,遥想当年,他万良弼也是堂堂二甲十七名的进士,虽没入得翰林,也调任在户部做了一小官,名头上听起来的确不如翰林好听,但户部官员好得实惠他自己是知道的,在户部混了三年,一度差点做到户部仓库主事,因与另一个竞争者发生矛盾,他家中又有点关系,便把万良弼从户部排挤了出来,落到吏部。
吏部又做三年,不仅没在吏部高升,反而被调来雁云州当了同知,熬了六年熬死了一任知州,朝廷没有及时派人过来,他便升了知州,这些年种种磨砺,早就将万良弼想要干一番大事业的赤诚心磨灭,成了官场上的老油子,不做不错,多做多错的那种。
一旦把道德和责任放下,万良弼才实实在在察觉出好来,山高皇帝远,上头没人压着,下头有人捧着,日子多舒坦啊,气候也舒坦,雁云州下雪日子少,气候温暖湿润,他在京里大雪天办事作出的腰腿毛病很少发作了,那吸多了碳气老是咳嗽的咳疾也好了,呼吸空气都是新鲜的,那菜蔬瓜果不像京中运送困难,都是现摘现买,吃到嘴的都是最时令的果蔬。
譬如一种叫芒果的食物,他在京中的时候连听都没听过,还有一种叫山竹,也是没听过,荔枝是听过的,但荔枝都是快马加鞭供给圣上和内廷得宠娘娘的,哪里有他这样小官的份,拿银子也没地方买去。
可是在这里,那齁甜脸大的芒果,酸甜开胃拳头大的山竹,还有那最新鲜可口时候的荔枝,他那是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爱吃多少吃多少,要不是怕吃多了上火流鼻血,万良弼可以一天三顿就吃他们,为的什么,就为的宫里圣上娘娘都没这么放开肚皮痛快吃过一回,他比圣上娘娘还要舒坦。
所以在雁云州做知州这些年里,万良弼是满足且快乐的,并不以为苦。
但即便如此,收到那京中快马加鞭送来的调任令,万良弼的心还是一下子活泛了起来,那感觉说不出的复杂。
彷佛那沉寂已久主动打压下去的心思,又噌一下变成小火苗,复苏了过来。
那念头又变成了,啊,十年了,还以为要在此终老,我万良弼又能回京了?
又人问回不回?
那答案自然还是回,芒果山竹荔枝吃了这些年也是腻,空气湿润对腿是友好了,但回京多穿几件棉衣也是一样效果,最重要的,琼天府这个大启政治经济中心,在官员们心里永远就是那圣地啊,哪个做官的不奔着往京城回流,当京官去呢?
所以看到叶峥,万良弼的心情是高兴中带点难免的失落,高兴是等了半年人总算是到了,他一颗心也落地了,失落是正常心思,这雁云州当官其实不苦不累,自己走了,这无人知晓的好位置就落别人头上了。
不过呢,看看雁云郡王,万良弼又不失落了,他当知州的时候,上头可没个王爷坐镇,他自己是一把手想怎么来怎么来,现在这俊美年轻人当了知州,知州再怎么也压不过王爷去,以后恐怕就没他当初那么逍遥自在喽。
这时,似是发现万良弼在关注自己,叶峥也转了视线看过来。
那眉眼一动,眼波一转,万良弼的心不由漏跳一拍,不知怎的就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再看。
这新知州,长得也太过妖孽了吧。
瞧着王爷一路介绍,一路解说,反而把这叶知州当成座上宾似的,他自己也神情坦然,完全没有面对上峰那般战战兢兢,他又长得这个样。
万良弼不由内心又生出诸多猜测来。
第90章
参观完王府大宅,雁云王一再挽留说宅邸地方大,请叶弟一家搬到王府同住,再拨几个下人服饰他们,以后同进同出,见面商量事情也方便。
被叶峥推说家里人没见过大世面,日日和王爷王子王妃们待在一处怕冲撞了,心里头也不安生。
水恒知道这不是实话,必是叶弟嫌自己这家大业大的又拘束又累赘,不如自己独门独户舒坦,既叶峥这么说,他也是不勉强,点点头答应了。
还吩咐万知州要好好招待叶峥一家,不可怠慢了,又调拨了些人手给他,让他不要推拒,你家下人少,做些擦擦洗洗搬搬扛扛的活计,这些人还做得来。
也是,叶峥也就坦然谢过。
去待客厅领了自己一大家子,带着王府杂役侍从,跟着知州万良弼马大人出了王府。
他们要去的万宅,说是万大人宅邸,其实历任知州都住里头,地方宽敞,离着办公的衙门又近,宅子的房屋合同是一任任留下来的,上一任要走了就当做上任福利留给下一任知州。
当然也没规矩说知州必须住里头,要看着不喜欢令买住处也成,但这里也是给你的。
所以万良弼又怎会怠慢叶峥,不说瞧着王爷待这叶知州着实亲厚不一般,就说自己马上就要卸任了回京了,同叶大人再也无利益冲突,乐得做人情的。
到了万宅一看,虽没王府气派地方大,也是北地建筑,三进的格局,青檐青瓦,地面铺着上好的条石,前院是下人住的几间通铺,院子里水井、灶屋、大门旁耳房齐全,主人家是住在二门内,内院可以住女眷,内容也是抱厦茶房小厨房齐全,自带一个小花园,从小花园旁的门洞出去,就是后院,牛棚马厩一应都是全的。
万大人很有耐心地一处处给叶峥他们介绍过来。
全家人瞧着,这屋子地方比他们在京城租的宅子还大,尤其是自带一个练武的场地,云清瞧着这场院不错,等以后置些锻炼身体的器材,就可以让安儿然儿都学起来了。
云爹瞧着后院的马厩牛棚说好,乡里生活惯的都觉得屋里头牲口多代表兴旺,这观念短时间是改不掉的,也没必要。
介绍完毕,大家都说好。
万大人就将叶峥请进二门主间住。
叶峥忙摆手道不可,万大人你尚未离开,还是此间主人,我们初来驾到的,怎好占主人的地盘。
万大人慢慢笑着说了缘故。
原来万大人早就算准了日子,想着新任知州刚来,偕妻带子又恁多行李不方便,在新任知州叶峥他们要来前几天,就把自家东西收拾好住在他家置办的另一处宅邸去了,俗语有云,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雁云州不算富庶没那么夸张,但万大人经营雁云城这么多年,哪可能只有一栋宅子。
“你才来,慢慢的你就知道了。”万良弼这么说。
听过原委,叶峥也就不推辞了,长鞠一躬道了谢。
王府的杂役手脚麻利也很规矩,问名住处后,自动分成几人,有的出去从外头马车上把东西搬下来,有的拿起清扫工具开始除尘洒扫,还有的从外院井水里打水拧了毛巾,仔仔细细将门户、桌椅、柜子、床榻等地方都擦了,杂物垃圾收在一处,忙活得井井有条。
倒叫云爹草哥儿他们有点不习惯,先是一起忙活,后来发现这批人做事利落,且清扫顺序先里后外先上后下,都有他们的条理,自己凑上去反而打乱人家的步调,也就放下手头工具,找了清凈地方坐着闲聊说话去了。
所以从简入奢易,谁还不会享受咋的,习惯就好。
这也是叶峥欣然接受王府下人来帮忙的原因,要让家里人习惯习惯了,不能老想着什么都自己来,若他都当了知州了,他爹娘还不能当老太爷老夫人,万事还要自己来,清清还得在家做杂活,他这官当的还有什么劲儿。
余衡是里头最不适应的,他鬼火直冒看着这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下人抢了属于自己的活干,什么情况,难道东家终于嫌自己吃得多干得少,要把他一脚踢开了?
他一把子力气能干活,可在京的时候东家家里压根没多少活计,每日就两趟出门接送是他固定任务,其余时间就闲着,睡大头觉也没人管,余衡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变着法儿地找活干。
这时,一个杂役堆着笑靠过来,冲余衡这里伸手。
余衡警惕:“你要干什么?”
那下人腰哈得更低:“麻烦爷让一让,小的好把骆驼牵后院去。”
余衡更加警惕了,他牵着两只骆驼后退一步,宣誓主权:“这骆驼一路都是我照顾的,用不着你。”
“是是是——”那杂役更加低姿态,“小的是瞧着天热,后院马厩里有水,有遮阳顶棚,小的再给舔两把豆饼,让这骆驼舒舒服服住进去,岂不好?”
王府下人自然是认识骆驼的,也知道骆驼生性耐寒耐旱,但现有水,还是给骆驼喝点,也跟着走一路了。
“不用你,我自会牵——还有,我不是什么爷,也是云家下人。”
说完,余衡牵着骆驼去后院了。
趁着天色还早,万大人领叶峥去书房说话,把一些该交接的事都和他说了。
叶峥本以为万大人主事雁云州多年,这交接工作怎么的也得做个半拉月,谁知万大人十分光棍,只给叶峥留了一书房纸质资料和卷宗,说都在这里了,让他得闲自己翻翻就成。
叶峥又问知州日常事务,万大人打着哈哈说,具体也不用做什么,下头知县有什么话递进来你就见一见,无话你就看看书,喝喝茶,愿意的话也可出去采采果子,还热情地和叶峥说,再过段时间雁云州这里大批量的果子都成熟了,都是经常不常见的,他算是赶上好时候来了,还给他安利哪片林子出的果子个大,哪片地出的菠萝甜,说得头头是道,想来是有些经验在身上的。
叶峥还是不解,知州日常就这,见见人,喝喝茶,摘果子?
万大人迷惘:“叶大人是觉得无聊了?其实雁云州虽不比京中繁华,一年到头也不缺事情做,譬如这里多山水,可以出去湖上泛舟,或者领了一家子爬山登高望远——别听信那谣言,只要不去那当地百姓都不进去的毒障林里,寻常爬山并不会遇见要人性命的瘴气或毒虫,北地描述南边的这些话,十句里头听上一句就成,那些人没亲身来过,都不实在的。”
万大人表示不信谣不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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