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脸上全是苍白的颜色,被雨水冲刷过之后,更是一丝血色都看不见。
脑海之中,又回荡着那个小男孩的话:“您可是魔域之主,万魔之魔,留在人间做一个失忆的凡人算什么?”
魔域之主,万魔之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十五年前那个几乎覆灭了六界的魔尊帝夙吗?
他想起昨天夜里,朝朝在他怀中,说起魔尊时,害怕得脸色发白。
……
“当然很可怕了,听说他长得形似恶鬼,青面獠牙,还吃人心,喝人血,在世间无恶不作!他集天地之间至邪至恶与一身,杀人如麻,毫无感情,你说可不可怕?”
“他不是人,是魔,还是万魔之魔,众魔之主,若他再次降临,六界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
他又想起了在鳐山时,因为同心玉而看到的,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魔尊。
帝夙握起双拳,用力闭上眼睛,把脑海中所有画面和声音都赶出去。
他叫江小山,是猎户的儿子,家住烟陵,几个月前家乡被妖物毁灭,只有他活下来,他因为受到太大的刺激,才会失去记忆。
他叫江小山……
忽然脚下一空,他从一个山坡上滚了下去,身体很很地撞在一块凸起的嶙峋巨石上,痛得他蜷缩起身体,用力抱住了怀里的招魂铃。
“帝夙——!”耳边,又是砚焉那一声气急败坏的喊声。
他用力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他在烟陵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身边全是死人,他身上,只有一块玉佩,和一封血书,血书上说他叫江小山,和宁王的女儿定了亲。
他带着血书到了安阳,宁王果真把女儿嫁给他了,这些都不是假的。
他是江小山,不是什么魔尊。
“江小山!江小山?”鹿朝的声音一瞬间把他拉回了现实,他睁开眼睛,朝阳的光芒刺得他偏开头。
“你怎么了?”鹿朝躲在招魂铃中,太阳出来了,魂魄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的,但是她一直感觉到帝夙不太对劲。
帝夙大口喘着气,把招魂铃拿起来,放在眼前看着:“朝朝……”
“怎么了?”鹿朝听到他这个委屈巴巴的声音,有些无语。
“我……”帝夙犹豫了片刻,才说,“我不会伤害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鹿朝心中忐忑,不是方才砚焉的话,让他察觉到什么了吧?
还有,他身上明明吸收了招魂铃中的魔神之力,为何没有像同心玉那一次完全失控呢?
除了和砚焉打的时候,他看起来都很正常。
他只有觉醒后,一魂一魄归位,才能控制魔神之力吧?
“因为……”帝夙想起他们对魔尊的痛恨,便把心中的怀疑压下去,改口说:“因为少渊……伤害了你。”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不提起来还好,提起来,鹿朝就一肚子火。
“我呢,是个大度的人,从始至终,我就没有把前世和现在混为一谈,前世是前世,无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你看,琉纱那一次,我也没有同你计较,所以玉璃的恨,我也不会带入到现在,我希望你也一样。”
她压下了火气,刚刚从第四世醒来时,她确实很难过,对他充满恨意。
可是冷静下来之后想,都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恨了,她延续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如果九幽鬼王说的是真的,她每一世都会因为帝夙而死,她甘心吗?自然不甘心,可能前世既然发生了,已不是她能改变的。
她唯一能改变的,就是今生。
今生的爱恨,都和前世无关。
“前世,你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帝夙哑声问。
“是啊。”
帝夙闭上眼睛,他在寒室里,守了她十年,日日夜夜的煎熬算什么?
沈晏抱着她的尸体自刎时的痛算什么?
长陵带着变成尸妖的她,在世间颠沛流离五年,不舍得将她烧成灰烬的爱又算什么?
卫夙为她考上状元,和一只从未见过的鬼魂相守的十年又算什么?
她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做不到。
“朝朝,玉璃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个问题,让鹿朝一怔,她一时之间竟没有答案。
玉璃喜欢过少渊吗?
因为他们相识的时间太短暂了,匆匆一面后就成亲,然后就是灭门的惨案,她还来不及感受玉璃的心。
“我不知道……”鹿朝最终还是如实说,“或许初见时,有些好感,扔绣球时,你是人群中最好看的那一个,但是,你和她的缘分,实在太短暂了。”
“那你呢?”他随后问。
鹿朝愣了一下,平时脱口而出的‘不喜欢’竟在心中犹豫了一瞬间,没有立刻说出口。
“你问这个干什么啊?还不快回去!我都离开身体这么长时间了,万一回不去了怎么办?赶紧回去!”
帝夙却执拗地问:“朝朝,你喜欢我吗?”
鹿朝担心她回答不喜欢,他一生气把她扔在这儿,于是说:“我现在还不知道,玉璃的影响还没有消失,你让我想想嘛。”
帝夙沉默了一会儿,好在他失忆后人比较单纯,被她说服了,便带着她起身,继续赶回禹州城中。
鹿朝松了一口气。
赤月城中,黑气消散之后,漫山遍野落下的赤月草粉尘,还是将大地染成了一片血色。
血色之下,忽然有什么动了一下,片刻之后,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破开了断壁残垣后,一个雪白的身影艰难地爬起来,尽管落在污泥中,可是身上却只有少许的脏污。
熠熠生辉的白袍上,是一层淡淡的辉光,极其微弱。
眉心红痕出淌下的血迹,在脸上蜿蜒,他没有理会,而是拿出了白玉盏,念了个诀,空气之中,却没有任何星光出现。
“咳咳——”他咳出几口血,正待施展术法疗伤,身后,却忽然出现了一个满身污泥的身影。
“原来您是神啊,妖王陛下……”冰蓝色的箭矢瞬间切开了他的喉管。
第67章 三魂七魄
妖王脖颈上顿时血流如注, 大股大股鲜血狂涌而出,他身上那层辉光,随着鲜血的涌出, 越发黯淡下去。
“你……”他用力攥出裴知玉的手, 满心地不甘, 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傀儡算计了,“好大的胆子!”
裴知玉满脸污泥和血水混合在一起,身体在随着高塔倒下时,已经摔得残破不堪, 只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脸上甚至还能带着一丝温润的笑意。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只是一个傀儡, 无情无心, 您所说地胆子,我好像并没有。”
正因为没有, 所以他敢算计妖王, 甚至敢弑神!
妖王睁大眼睛,张开手指想召唤自己的本命神器皎月绫, 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 他私自来到凡间已经触犯了天地规则,本就被压制了神力,更何况,他大部分力量都留在虚空之境里, 才会让这小小的傀儡钻了空子!
裴知玉俯身在他耳边说:“神是不会死的。”他笑了一下,脸上的污泥和血水一滴一滴落在了妖王熠熠生辉的白衣上, 竟将那纤尘不染的白衣染上了几个污点, 他垂眸看了看,笑容越发温润, “恰好,傀儡也不会死,但傀儡想要脱胎换骨,是可以重新借一副躯壳的。”
妖王冷冷道:“你不要异想天开,以你一个傀儡的意识,妄想主宰神!”
“反正,我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裴知玉说着,将他的鲜血抹在手上,开始结印。
“你会后悔的!”
妖境的大雨疯狂地冲刷下来,将满地血污和鲜红的赤月草灰尘全部冲刷得一干二净。
原本赤月城中生活的小妖物们,看着风波终于过去了,等了许久再没有新的动静之后,才敢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而原本在妖王宫殿里侍奉的妖物更是慌慌张张地四处看,小声地交流着。
“妖王陛下在哪里?”
“没看到啊,从那阵惊天动地的天雷后,就没见过陛下了!”
“陛下常常在赤月塔上,如今塔倒了,可能毕竟会在附近,我们过去看看吧。”
王宫里的妖物踏着满地泥泞,慢慢走向那座倒塌的赤月塔,雨水太大,几乎形成了一片雨雾,稍远一些的地方都看不到,等到靠近了赤月塔后,他们才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
“陛,陛下!”小妖物们立刻跪下来,匍匐在地,谁也不敢抬起头。
站在赤月塔边的白色身影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声音温和:“起来吧。”
小妖物们瞬间心脏像打鼓一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惊惧的神色。
他们侍奉在妖王陛下身边这些年,几乎没有听陛下开口说过什么,甚至连陛下的身影都看不见,陛下常年在赤月塔上,那地方谁也不敢上去,甚至妖界四处都有传言说,妖王陛下根本不在赤月城中!也不在妖境!
只是碍于陛下强大的实力,就连十二位城主,也没有胆量敢去赤月塔上一探究竟。
他们这些在王宫中伺候的妖物,不过是按照妖王喜好,把王宫各处打扫干净,每日往赤月塔中送去一些新鲜花草,入夜之后,再将赤月塔中所有灯火点亮。
在赤月塔中,妖王陛下的行踪也是飘忽的,他们不敢乱看,也不知道陛下究竟在哪里,哪怕偶尔看到了,也只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身影,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只是,从前妖王陛下从不会对他们说话。
几个小妖物忐忑不安地站起来,个个低眉垂首,不敢多说话,只是眼角微微一瞥,看见妖王陛下俯身,从地上捡起一个白玉盏,上面沾了地上的污泥,妖王陛下动作温柔地擦去。
那白玉盏从前就经常见陛下捧在手中,却没有一人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鹿朝睁开眼睛,动了动手臂和五指,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看向守在床前的一堆人,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我没事了。”
禹州王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冷峻少年,目光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欣慰,这个夫婿没有选错,他肯拼了性命把朝朝救回来,足见他的真心。
“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和朝朝说。”禹州王摆摆手,连帝夙都赶了出去。
门关上之后,他在鹿朝的床边坐下来,说道:“朝朝,阿公年纪大了,再过几年,禹州就不可能像现在一样固若金汤。”
“阿公年纪怎么会大?您的修为这么高,年纪算什么?只要有您在,禹州就牢不可破。”
禹州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觉得她说话一派天真,让自己感到欣慰,又满是怜惜。
“这些年和妖物魔族作战,阿公也受了些伤,不是靠修为可以维持的。”禹州王笑了笑,“不过,我如今不担心了,之前我还犹豫不决,可是今日总算下定决心了。”
鹿朝问:“什么决定?”
为了和魔尊离婚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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