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伸出三指对天起誓:“李内臣放心,此事我绝不说给旁人听。若有违背,叫我嘴里生疮!”
“行了行了。”李遂意示意她放下手,“你也知道,汉人跟鲜卑人本就不怎么对付,李娴她们又是世家出来的,自然不大瞧得起长孙明慧,同全若珍一道给了她不少小鞋穿。
鲜卑女子本就是野生野长,压根就斗不过宅院长大的汉女。
长孙明慧又没个做太妃的姑母,吃过不少暗亏。幸好有慕容樱帮衬着,不然能遭她们挤兑死……”
“怎么这么坏呢就?”秋冬虽然不大待见长孙明慧,但更不待见全嫔那几个人,便打断了他,“全嫔不是同两位李嫔处得不好?怎么还一道欺负过别人?”
李遂意一听就乐了。
宫里的宦官,最爱掰扯的还是皇帝的那点儿事。
但他不是个肯吃亏的人,直接了当地对秋冬说:“我都说了这么多,万一你捅给娘娘,娘娘再给陛下吹吹枕边风,没准儿我小命就没了。秋冬,你得跟我说个秘密,不然接下来的事儿你甭想听了。”
秋冬冷笑:“好哇,先前不说,等勾得人馋虫上来了才来说这个!你没听过一句话么
李遂意本就是在抛砖引玉,听她这么说便装作不在意地道:“听不听随你,秋冬姐姐。”
第一百四十二章
耳疾
秋冬听了半截,抓心抓肺地难受,恨不得挠死他。
她琢磨了一会儿便开口:“我一心向着我们娘娘,哪有什么秘密可言?最秘密的不过是些私房钱,你要看的话我现在就能给你看账本。”
李遂意见她上钩,心底雀跃,面上却不显。
“不说你的。”他思考了一会儿后道,“说娘娘的也成。”
秋冬瞬间有了些防备。
她提防地望着李遂意,上下打量他,企图从他的身上找出一些探究的痕迹来:“你也跟着伺候有段时间了,娘娘什么人你能不知道?”
李遂意一愣,心道这丫头歹毒得很,跟了贵妃这么多年愣是没学会梳妆打扮,倒学会了倒打一耙。
“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李遂意将袖子一拢,靠对着寝殿的方向揖了一揖,“娘娘是什么人?她可是伺候陛下的人。陛下是天子,娘娘就是那神女。我这般凡人自然是好奇……”
“就知道胡吹!”秋冬一听也乐了,拍打了一下他的手背,“说吧,到底想打听什么?”
“你跟了娘娘这么多年,那你肯定知道从前的事儿。”李遂意捱近了她,小声地问道,“我听说,娘娘从前落过水?”
秋冬放下心来。
“害,我以为你要问什么呢。”她道,“两年前在山庄落过一次水,还有一次是好些年前,你要问哪次?”
李遂意哑然,完全未曾料到娘娘是如此命运多舛,竟然淹了一次又一次。要不说天生的娘娘命呢,照着一般人怕是来一次就没了。
秋冬拿着蒲扇坐到了一边,叹气道:“两年前老太君带着娘娘去云山的山庄避暑,老人家特别爱吃鱼,但庄里的鱼不够,外头送新鲜的要等上一天。
恰好中心湖里有不少,娘娘有孝心,抢了厨房的鱼篓一个人去钓鱼。
你也看出来了,娘娘小事上最容易犯浑,本就怕水,拼命朝着船尾里缩。鱼一上钩,使劲一拽,连人带船翻里头了……”
李遂意听得心惊,一时没过脑子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救上来了?”
“肯定救上来了啊。”秋冬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废话嘛。”
人是救上来了,不然活蹦乱跳的那位是谁呢?
李遂意又问:“那你说之前还有过一次,那次又是怎么回事儿?”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娘娘还跟着李大家念书。”秋冬「啪」地一下拍死了一只蚊子,挠着手背道,“我也是在那之后才来伺候的,不太清楚从前的事儿。”
“李大家?”李遂意在脑子中过了一圈的人,“瀛州李璞琮?”
能被称为「大家」的没有几个人,李璞琮则是其一。
“是他没错儿。”秋冬回忆道,“只是那次落水后伤了耳朵,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夜风将湖面的腥风掠至廊下,灯笼胡乱地甩着它的流苏,将李遂意震惊的面孔映得发白。
“听不到……”李遂意一开口,声音是难得的干涩,“咱们说话,娘娘不是听得好好的?”不仅能听到人说话,惹了她不高兴还能骂上一通。
秋冬这才谨慎起来。
“咱们同是伺候的,说与你不打紧,左右也要告诉你的。”她道,“娘娘爱金玉首饰,因为她有几颗磁石,放在耳朵附近便能听清旁人说的话。有两颗做成耳坠,剩下四颗为了不显眼,做成了钗环步摇。”
李遂意强忍着心头那股难以言说的情绪,苦笑着道:“怪不得娘娘天天穿金戴银,原是遮掩那个了。陛下还想送些玉石给她,还经常不受娘娘待见。”
秋冬又道:“若娘娘是选秀入宫,肯定要将此事告诉宗正的。但没成想陛下来了个霸王硬上弓,娘娘也来不及解释。”
李遂意摇头:“不打紧的,他俩要好得很,不会在乎这个。且有那什么石头在,又不耽误说话。”
“这事儿,在夏家稍一打听就能知道的。”秋冬抿了抿唇,“说秘密也不算秘密,但这头人不知道。我今日算是卖主了,不过我想知道慕容夫人的事儿,也是为了娘娘好。
若是陛下待娘娘如同前人那般,或者直接将她当做前人,我就是拼死也要给娘娘讨个公道的。”
“瞧你说的,咱们陛下待慕容与娘娘自是不同。”李遂意声线软和下来,“你这般诚意,我怎么好糊弄你?其实说句实话,慕容与娘娘只是长得像,却是两个不同的人。陛下不是那等好美色的登徒子,不然天天自个儿照镜子不就成了,你说是不是?”
秋冬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你这么编排陛下,当心我告状去。”
“哪儿能呢,我信秋冬姐姐不是那种人。”李遂意也笑了笑,望着灯下的小飞虫,慢慢道,“陛下不喜欢鲜卑女子,当初后宫进了人,他也只幸了全若珍和李妩李娴她们。因着李家一道送来了俩,陛下尽了兴,便偏宠过李妩姐妹一阵儿……”
秋冬听得脸一红,「啐」了他一口:“不害臊!”
李遂意一挑眉:“姐姐这是骂我还是骂陛下?”
秋冬气急:“骂的是不害臊的!”
李遂意不管她,继续道:“便是从那时起,全若珍同李娴结了梁子。同时慕容和长孙因着是鲜卑出身的缘故,一直不得面见陛下,那几位忙着内斗,也没去找她们的茬。
直到有一日,陛下下朝下得早,去嘉福殿的路上碰到慕容樱,当日便幸了她,此后再也没碰过其他人。”
秋冬插嘴道:“全嫔她们长得端正素净,说到底陛下还是好妖艳美人。”
李遂意却摇头,他回忆了慕容樱的相貌,摸着下巴道:“慕容樱与娘娘只有七八分像罢了,且她一看便是清冷安静的人,倒不似娘娘这般……”
他想说「热辣」,又觉得有些僭越,便将话题生生一拐,又扯起另一件事来:“慕容樱受宠不假,但陛下从不让她入书房,娘娘却连东堂的龙榻都睡过,这份泼天的恩宠是慕容及不上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安心伺候着吧!”
秋冬是女人,知道男人深情不可信。
“那万一陛下看到娘娘想起慕容来,觉得当年自己对她不够好,所以纵着娘娘呢?”
秋冬是女人,李遂意却不算男人。但是不是男人都不妨碍他的直。
“你又瞎琢磨!”他愤愤地道,“哪有纵着人骑到自己头顶上去的?你真是个榆木脑子,就不带开窍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惟愿
寝殿门被踹坏,侍卫门忙着修缮。
铁钉一声声砸在门框上,像是砸在某些人的心头。
小娇煞伏在地上,这时候断然不敢再撅屁股,否则看起来不雅得很。
料定今日难逃一死,本想拿着地上散落的珠钗自尽,又恐脏了寝殿惹天子不快,连个全尸都保不住,便只能干熬着等死。
能怪谁?
怪就怪那李孟光眼瞎心盲,连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怪就怪自己被荣华富贵迷了眼,放着泾州第一的名角不做却妄想一步登天。
人心不足,巴蛇食象。事到如今一切均是咎由自取。
冷不防一阵清亮娇柔的笑声入耳,他猛抬起头,见青年天子抱着那小黄门入了内。
寝殿灯火煌煌,将二人耀了个真切。
青年天子玄衣乌发,玉面被镀上一层金光,五官精致深刻,眉目隐在淡淡阴影中。纵然怀中抱了人,脊梁也挺得笔直。
那小黄门……不,应该说是个美人,整个人偎进天子怀中,仍在笑着,却模样懒懒,连瞧都不愿意瞧人一眼。
二人进来后同时注意到他。
小娇煞浑身一僵,头埋得更低。
“来人。”天子喘了一口粗气,沉声呵道,“留着他膈应朕?”
侍卫们疾行入内,将衣不蔽体的名角小娇煞架走。
打发掉了恶心的人,还要哄心上人。
刚把人放在榻上,便被揪住了腰带。
“衣裳都没穿好。”陆银屏道,“松松垮垮,成何体统?”
天子没了脾气
“朕若是顾着体统,四四就走远了。”他俯身便要吻。
“你去沐浴。”陆银屏推开他哼哼唧唧地道,“不搓掉一层皮不要靠近我。”
正想趁机偷香的天子没了办法,只能将人放下,老老实实地去了浴房。
陆银屏等得无聊,在这期间寝殿大门也被修好。
她在床榻打了好几个滚儿后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梳妆台下的一片狼藉。
“恶心!晦气!”陆银屏骂了几声后,怒气冲冲地起身去收拾。
金镶玉的子母粉盒底朝上地倾倒在地,香粉撒了一滩;
凤纹瓷白油盒斜斜地躺在一边,红色膏脂流出了多半,鸳鸯镜架也被碰倒,鸳不成鸳鸯不成鸯;
三层奁中常戴的钗环也散落开来,有一根金钗上的玉石碎了一半,另一根玉簪则是稀碎。
陆银屏瞬间白了一张脸。
她将金钗上的玉石拼凑一起放在耳边,手指蜷起,用力地扣了扣梳妆台。
天子踱步回了寝殿,虽然刻意走动了小半刻,但周身依然弥漫了一丝水汽。
他推门而入,便见陆银屏背着他侧卧在榻上,曲线起伏玲珑,像画中仙影。
慕金枝 第1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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