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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离 第79节

    人走茶凉,连口热水都没了。三个人坐在屋子里,就着早上用剩的点心垫了垫肚子。齐清猗便道“都该回了”。
    薛凌小心翼翼的将挂在床头那个荷包取了下来,还不放心的打开看了看。里头孔明锁和宋柏的那一张布条还在。她才松了口气,放进自己贴身的里衣里收好。绿栀已经打发出去了,薛凌的东西自然也都搬到了她新买的宅子那,唯有这个荷包。她非要留在自己日日呆着的地方才行,故而今天才取下来。
    两扇门合拢,发出沉重的撞击声。马车已经在等着了,齐清猗却扣着门环不撒手。
    齐清霏道:“大姐姐,我们走吧”。
    黄铜做的锁头终是啪嗒一声,齐清猗转身下了台阶,将那枚钥匙捏在手心里道:“走吧。”
    薛凌负手而立,看着两人道:“就此别过”。她本该是随着去陈王府等着出嫁的,但三人之间已无需多言。反正陈王府和齐府,现在已经没人盯着了,戏,多做无益。
    齐清猗微一躬身,算是回了礼,提着裙子上了马车,齐清霏却是抱拳在胸道:“三姐姐,山水有相逢”。正是薛凌教的那些旁门左道,连手上短剑,也依然是薛凌送的那柄。
    直到眼前空无一人,薛凌回望了一下齐宅。没想到,她到成了这府上最后一个离开的。
    有些事,起时,不过一粒尘埃。经手之人以为,掸去,就万事大吉。殊不知,青萍之末始于微,千里万里不由人。
    谁又能说,今日过后,齐世言就真的尘埃落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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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7章 夏至
    行过街头巷尾,那座新买的小宅已经能看到屋檐,薛凌心头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她买下来第二天,就打发绿栀一家去打理了,顺便交代了老李头的住处,叫帮忙照应一下。算起来,此处应该收拾好了才对。
    薛凌想敲门,透过门缝发现门没上闩,便伸手推开,自己走了进去。果然是已经打理好了,前院没人,但有一张宽大的竹席,晾着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花花草草,应该是老李头的东西。四周静悄悄的,踩着石板铺的小径,有些不真实。自回京,寄居之处无一不是达官显贵之家,反倒是这平凡居最令人心旷神怡。
    绕过房间,行至后院,发现一老头在挥舞着锄头刨地,看见薛凌走进来,惊讶道:“你找谁?”
    薛凌正要作答,绿栀端着一盆水出来开心的叫着“小姐你来啦”。那老头顿时局促,丢了锄头,不断的搓手。
    绿栀将水盆端到翻过的土地边,拉着老头道:“爹,这是三小姐。”
    “小姐…小姐”。老头念叨着不知自己要不要跪下行礼。
    绿栀小跑到薛凌面前道:“小姐以后可是要住这啊,李伯伯出门了呢。”
    门里又走出个布衣妇人,见了薛凌也是紧张的很,站那捏着衣角不敢上前。来人正是绿栀的娘亲,姓赵。与那个老头一道,俱是小小年纪即被卖给富人家作下人,辗转到齐府,妇人做了厨娘帮工,老头却是做了个花农。这等身份,婚配之后生下来的孩子,本是到不了小姐面前伺候,只是绿栀小时候生的可爱,有一次让齐夫人遇着了,就多加留意了些,故而最后才到了薛凌身前。
    薛凌看了两眼道:“挺好的,可有帮我收拾一间房来”。
    “收拾了收拾了,我带小姐过去”。绿栀弯了弯腰,走在前头,一如在齐府那般。
    薛凌跟在身后,边走边说道:“你们照顾一下李伯伯即可,不必管我。又不是当下人的时候了,拘束着我看的碍眼”。
    绿栀不以为意,没回头,道:“小姐说的是,可日子得慢慢学着来啊。”
    薛凌走了一下神,“日子得慢慢学着来”。与绿栀一家而言,生活还真是天翻地覆般变了个样。
    于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绿栀还在唠唠叨叨,她在齐府身份不低,跟了薛凌又活的自在,这几日越发如飞鸟脱笼,觉得人生处处都和人心意,都忘了问一句齐府怎样了。
    她比薛凌大不了多少,如果一直是个丫鬟,最好的出路估摸着也就是捡个小厮配了。现在,却有足够的机会择个佳婿,再加上手上小有银钱,以后,也就能和良家女子一样生活了,怎不开怀?又哪有功夫为别人伤春悲秋。
    薛凌的房间选的最通透那间,窗外正好是那一从如火榴花,坐北朝南,阳光充足的很。她虽不挑,但人总是喜欢舒适,进了屋子,总还是欢喜的。绿栀在一旁喋喋不休是怎么布置这件屋子的,东西都按着齐府的水准来,保管不会苦了小姐。
    薛凌却从贴身处,将荷包掏出来,郑重的系在床头。伸手拨了两下,里头孔明锁那颗石头“哗啦啦”的响。她便默念了一句“等我接你回来。”
    小堂屋的笔墨也是齐备的,薛凌便对绿栀道:“以后都不用跟在身前,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绿栀想了一想,好像三小姐一直如此,也没多反驳,道:“也好,李伯伯说要将后院改成药圃,这几日可忙着阿爹呢,我去瞧瞧”。说罢就出了门。
    薛凌伸手抚摸着桌上纸张,确实是极名贵的双丝宣,不由得笑了笑。如今她要自个儿掏钱买这些东西,倒有点舍不得用了。
    风卷着花香满院子赶趟儿,少女剑映清霜,身如矫燕般翻飞在这一方天地里,是一方能让她心稳如泰山的天地。五月已经是小有暑气了,稍后便薄汗泠泠。
    薛凌不畏寒,却十分怕热,毕竟平城那个地儿一年到头就没几天是盛夏。袖子里平意一直未卸,手上摸着轻鸿也舍不得丢。京中诡异,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恣意随心过了。坐下来端着茶碗,看着天上浮云变换,想着该去永乐公主府上走一趟了。
    原以为,霍云昇丢了权,应该会想办法尽快官复原职的,毕竟魏塱此刻应该也不敢明面上强逆霍家。只要稍作手段,此事就能办成。但一直没啥动静,再加之薛璃那枚鬼工球的事儿,薛凌猜,霍云昇这狗估计是起了疑心,所以才以不动应万变。
    可不知霍家是想等到什么时候,但是,她薛凌早就等不及了。既然霍云昇不动,少不得要推一把。这样更好,自己做的局,才更容易掌控些若说要把魏塱和霍云昇两人骗到一处,最好的中间人,应该是苏夫人才对。毕竟薛凌跟宫里搭不上关系,无法探知魏塱动向,也没办法设套给他。
    但是出了齐清猗这事,那又另当别论了。既然已经知道永乐公主跟魏塱有了杀母之仇,薛凌觉得,自己可以见见永乐公主再做打算。毕竟,永乐公主这人,对齐清猗能恨到这种地步,估摸着对魏塱也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倒不如借着永乐公主,直接搭上霍云婉,免得以后什么破事都求到苏姈如头上。
    有共同的利益,才会一条心。而薛凌跟苏姈如,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共同目标。既如此,能早一日摘掉,就有早一日的好。
    回屋翻了半天,才终于把那套夜行服找出来,搭着男子头冠一并放在床上,薛凌在平意与轻鸿之间来回纠结,不知道带哪把好。永乐公主着实好见,只是驸马黄承宣,让人有点琢磨不透了。
    这位公子哥儿是魏塱的表弟,当今淑太妃最宠的侄子。按道理,应该是魏塱那一派的才对。但是永乐公主没失忆这么大的事儿,不应该能瞒的过夜夜同床的人。
    所以,黄承宣又是什么心思没报上去呢?或者说,他已经报上去了,只是魏塱认为永乐公主算不上什么威胁?甚至于齐清猗落胎都是黄承宣下的手?薛凌想的颇多,最终决定拿着长剑保险一些,若永乐公主府水深,自己再另想办法,身家性命总是在第一位的。
    日暮十分,老李头背着一大筐草药弯着腰推门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他的小少爷躺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嗑瓜子。那副慵懒中带着无赖的模样,和在平城时一般无二,不由得瞬间热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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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8章 夏至
    老李头不比鲁文安事事纵着薛凌,但论起跟薛弋寒的渊源来,比之鲁文安也浅不了多少。多年以前,薛弋寒也才二十出头呢,跟着父亲行军。老李头那时也还不老,因家里祖上有基本医书传着,虽未大富大贵,好歹也混了个家庭美满,妻贤子慧,在平城一带日子过的分外美哉,如果无战的话。
    乱世猪狗盛世人,胡人一来,就什么也没了。纵薛氏一族代代良将,那也不是保得住所有人的性命。老李头一家,就活了他一个,妻去子亡。中年丧子,这一生还有什么盼头?这一生,就耗在平城了。日常看着薛凌那活泼劲儿,嫌弃里头又有些别样情绪,半大的娃,不都是一个德性嘛,怎能不像自己的儿子。
    薛凌听见声响,抬起身子,见是老李头,立即跃了起来。接过身上背篓,瞅准屋檐底下扔了过去,道“李伯伯怎么亲自去,不行雇个小厮”。她手上力道巧,背篓倒是落的稳当,只这一颠簸,草药洒出来好些。
    老李头嘴唇动了动,又只吐出一句“糟蹋东西”。说着绕过薛凌,忙不迭的去捡掉地上的破烂儿。
    薛凌一撩头发,只能跟在屁股后头帮着捡,语气轻松道“这些又不值钱,累坏身子没地儿说理。”
    “哪能不值钱呢,能救命呢,你这娃一天天的”。
    按年岁,薛凌都足十七又半了,难得老李头还是那句娃。俩人收拾完手上东西,绿栀刚好来叫用饭。
    桌上菜式倒是丰盛,想是特意加了菜。只是用料都是些普通青菜豆腐罢了,沾点荤腥的也就那一钵鸡汤。这已经不易了,在齐府里,绿栀一家少有自己采买的时候,下人们各司其职。一朝出了府,自己打理生活,少不得有些畏前畏后。
    赵姨老两口和老李头倒是熟悉了,相处的也愉快。但与薛凌,还是第一次打交道,惦记着府上规矩,站在一侧候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薛凌净了手,自个儿先坐了下去,看着无人落坐,只得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要伯父伯母多多照拂,和绿栀姐姐过来吃饭吧”。她不擅长这些场面话,说的磕绊。绿栀去厨房盛饭了没听着,赵姨老两口面面相觑,相互推着,谁也不敢先坐下来。
    老李头打了圆场,亲热的招呼着绿栀阿爹“根兄弟不必客气,赶紧过来吃吧,都是自家人”。他与绿栀的爹一见如故,且两人互补,一个卖药,一个会种花草,这两天聊的十分合拍。
    说话间,老李头先盛了一碗汤递到薛凌面前,道“小少爷”。
    绿栀正端着几碗米饭过来,听见了这句,笑着问“李伯伯怎么叫小姐作少爷呢”。
    见女儿过来了,赵姨两人总算放松了些,毕竟自家女儿是小姐贴身的人好说话些。也过来一道坐下了。
    老李头听绿栀这么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眼巴巴看着薛凌。
    薛凌面不改色的把一勺汤送进嘴里,道:“娘亲希望我是个儿子,以前当儿子养惯了”。说完又喝了一勺,这汤,居然比临江仙的还鲜些。
    一时之间,桌子上几人各有计较。绿栀一家低了头,暗悔自己不该多问,他们一直认为薛凌是齐世言的外室女,想着怕是那位夫人希望生个儿子,也好赚个名分,这事儿说起来不太光彩,实在是戳人心窝了。
    老李头却是想哄一下薛凌。他的小少爷啊,是个多么好看的姑娘。当年的薛夫人,其实是想要个女儿的。她盼着生个女儿,就不用跟夫君一样上战场。谁曾想………
    薛凌不知几人在想啥,她就随口这么一答,糊弄一下绿栀罢了,故而也没啥在意的。喝完了汤,又自己站起来盛了一碗,连连夸赵姨手艺好,以后自己有口福了。
    绿栀也明白自己小姐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刚刚自己也就是口快了。现放松下来,话就跟着多了些。
    一顿饭吃下来,似乎,真的成了那么一家人。
    薛凌难得吃撑,拖着身子回自己屋子里,拨弄着那个荷包,突然想把薛璃也喊过来吃一顿饭。待到明月高悬,便搬了把椅子坐到院里。头顶星空绚烂,角落里偶有虫鸣,真是是个好时节。
    老李头也端了个小马扎,批了件外套坐到了薛凌身边,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吹了好一会夜风。
    薛凌才率先打破沉默道:“听说,李伯伯想开个药铺子”。
    老李头没有动弹,仍旧是那副姿势坐着,道:“是啊,人总要有个奔头。我这辈子也就会这个活计。”
    “开就开吧,只是这屋子不在临街,想来生意不太好。”
    “哪要什么好生意,能撑得住几张嘴吃饭就行了。”
    说完这句,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薛凌捏了捏手腕,平意仍在里面。
    老李头手指划过地面,捏起一点尘土。道:“薛将军……”
    “李伯伯勿要多言”。薛凌一听前三个字就赶紧开口打断。京中人杂,老李头和那三个是老弱病残,手无缚鸡之力。若漏了什么破绽,她未必能保的完全。倒不如,让老李头彻底置身事外,该怎么过,怎么过。
    至于薛家一事,她一个人扛着,够了,足够了。
    老李头不知道薛凌为何这么大反应,自与薛凌相见以来,二人还未交过心。他只知道薛凌成了齐府的三小姐,日子过的似乎还颇为顺心,顺心的似乎从未姓过薛。
    说起来,薛家如何,那是别人的家事,轮不到他老李头来多做置喙,但临行之前,宋柏脸上的惨烈,让人隔世难忘。他,总是想问一问薛凌的。
    于是,又拉长声调喊了一句“小少爷”。唇齿之间,尽是沧桑与无奈。
    薛凌看着头顶明月,道:“李伯伯不必操心其他事,我自有主张。”她忽而记起苏凔,便站起来,靠的离老李头近些,轻声道“宋柏儿子还在,我救出来了”。说完站那,忍不住逐渐笑的灿烂,像是在等着老李头夸奖。
    这件事,她自认为做的极好,却一直无人可以说起。薛弋寒严厉,她就格外贪图旁人夸奖,不然也不会成日黏着鲁文安。老李头,算是半个长辈了。故而此时是有几分自得。
    果然老李头也十分激动,看着薛凌道:“当真,人在哪呢?”
    薛凌明知此处安全,还是忍不住看了一圈四周,才附道老李头耳边道:“金銮殿上,今年的新科状元”。说完退了一步,伸开双臂转了一圈,看着老李头坚定道:“所以,李伯伯只管开你的药铺,好好过日子”。她脸上神色狠了一狠,只是消失的太快,老李头并未看到,只听到薛凌接下来那句“其他有我”。
    老李头感慨宋柏还留了个后人在,又出落的这般厉害了,也算没辜负宋将军在天有灵。状元这么高的官,那肯定是能把当年之事理清的。他老泪纵横,嘴里连连重复着“好…好……好…”,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晚间风大,李伯伯早些进屋歇着吧”。薛凌伸手去扶起老李头,陪着走了几步,眼瞅着他进了屋。多看了几眼天上繁星,夜还长,尚不到自己安眠的时辰。
    陈王府人少,也就没有功夫去收拾新的房间给齐清霏了。就捡着薛凌原来住的那间,换了日常所用,好在齐清霏也不挑这些,还欣喜离大姐姐房间近。当晚她却没睡在自己房间,非要和齐清猗同床。此刻两人已经算是相依为命,齐清猗也不好拂了这个小妹妹的意,稍劝两句就应承了。
    晚间烛火燃尽,也没喊丫鬟来续上,房内一片漆黑。两人在床上特意避开了伤心事,一开始说的都是些年幼时的趣事。直到深夜沉沉,齐清猗连催了三四次安睡,齐清霏才悻悻住了嘴。
    只是,消停片刻,又有落寞的声音,像在自言自语道:“不知娘亲和姐姐们都走到哪了呢。”
    齐清猗掖了掖被角,道:“爹他们有人照料,好着呢”。
    齐清霏问的是娘亲和姐姐,齐清猗答的却是爹,她自然知道齐清霏对齐世言还有芥蒂,故而提醒了一下。事情已经过去,父女,有那么些隔夜仇,这也隔了好几个夜了。
    何况,齐世言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再多的肮脏手段,总好过一大家子都送了命。
    睡意渐浓,齐清猗侧了身。想着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来日方长。
    “那三姐姐好吗,她是个好人吗?”
    她又一瞬间惊醒,辗转了几下,却装作迷糊的腔调答“好的很”。于是听见身旁少女有轻微的偷笑,而后蚊吶般嘟囔了一句“我也觉得三姐姐好。”
    好与不好的,谁说的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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