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这样的先例......不过依你看,给还是不给好?”
沈茂突然想看看三弟到底教了这孩子多少东西,待问出了口却又觉得实在荒唐。三弟想必只拿这些当外邦故事讲给她听的,真章的东西又如何会教给个女孩儿?
“侄女愚见,既然人家来请封了,便不妨都给了。北颜越是分崩离析,我大景边境越是安宁。”
小丫头似乎不觉得这问题问得过头,回答起来也毫不费力。
沈茂怔神了片刻,才朗声笑起来。
“我们几个兄弟之中,你父亲最不一样。他读书颇有天赋,却一心只想做个武将。庆安本应承袭他的武职,他却只让他读书,而教你这些。”
青岚也笑了笑,她是想借此让大伯父知道,许多事情她是听得懂的。日后庆安走上仕途,若是大伯父肯将朝堂之事说给她听,那日后庆安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她也可以帮着参详一二。
“让大伯父见笑了,爹爹觉得女孩儿虽身处内宅,却终要为人妻、为人母,要多知道些事才好……其实侄女还有许多不知不懂的,比如进城那日,侄女见有些人的轿子后面竟跟着佩刀的护卫,但咱们沈家也不过有几个护院而已,也没有佩刀。不知在京里,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护卫?”
她心里一直有这个疑问,只是先前没有机会自然地问出来。杀害父亲和那些兵将的人,少说得是十几二十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她先前只能判定这些人听命于某个大人物,却不知此人究竟得有怎样的地位。
“这个么,”沈茂捻了捻胡子,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头,大概是见人家带刀就吓着了,“其实京里的规矩倒是严得很,皇上只恩准几位阁老和其他二品以上的官员养护卫,而且不超过二十人......不过,这自然是明面上的,你明白?”
青岚点头,暗自在心里将人头捋了捋。因有些一二品的官职是由其他大员兼任的,那么能养护卫的主要就是内阁的几位大学士、都察院都御史以及有勋爵的世家还有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以上的官员,这算下来,少说也得十几户。
这范围还是太大,她早就预料到了。光凭养护卫这一条,很难圈定杀父的仇人……
“话说回来,与其担心流民,不如尽早将你们蓟州的宅子处置了,总空在那不是个事。我这两日找个中人过去看看,给估个价。” 沈茂见她眼神飘忽,便提醒她想正事。
青岚却被他这话吓得神经一紧。
大伯父既做大官又是一家之主,一开口就是说一不二的。
可那宅子她还要留着,祖家又不是自己家,万一祖家逼她做什么她万不能接受的事,她至少还有个退身之所。
“大伯父言之有理,只是家中地契不知被父亲放于何处,侄女来得匆忙,也未及仔细寻找。那宅子不如再留一阵?”
沈茂叹了一声唉,他原还想让她将她母亲的陪嫁产业交给秦氏暂管。毕竟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本就不该自己管着的。但她连地契都不知道在哪儿,那陪嫁铺子的文契更是交不出了......
青岚从省身堂出来,多了个称号——
四小姐。
三个妹妹依次往后错了一位。常清排第五,常忻第六,常樱第七。沈茂差人通知各房,以后都得按这个排行来称呼。
翌日,青岚如愿带了纤竹出门,庆安本想跟来,被她以学业为由劝住了。
秦氏另派了一个姓胡的婆子跟来,说要让那胡婆子替她捐些香油钱,但青岚也明白她的用意。
大兴隆寺比蓟州的法藏寺大了一倍还不止,人头攒动,香火鼎盛。知客僧听说是要立往生牌位,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今日正好有法会,青岚便说要去观摩,胡婆子只得陪着她。她们站在那听一群和尚咪咪嘛嘛地念经,胡婆子听得脑袋嗡嗡响,一时觉得还不如在府里做点活计来得舒服。才一炷香的功夫,她已经上了好几趟茅房。
青岚心里好笑,对胡婆子说若是身子不爽利,可以先回家去,待会她还想请寺里的师父讲经,估计要到午后才能结束。胡婆子听了差点没昏过去,她当然想早些回去,但是秦氏有吩咐,她断不敢放下四小姐不管。
青岚便又耗了好一会,等把胡婆子耗得五脊六兽的时候,才拿了些银子出来。她说中饭她就不用了,让胡婆子在寺里买些素点,她好回去孝敬祖母和大伯母,另外她还想寻一串佛珠回去带带,让胡婆子去挑一串好的,顺带找师父开光。
“有劳胡嬷嬷了,可不要走得太远,一个时辰后到寺门口等我便是。”青岚让纤竹将一小包碎银子递到胡婆子手里。
胡婆子一听是让她采买,简直心花怒放。她在这站得腰也酸腿也疼,现在不用站了还能趁机捞点油水,捎带再吃点东西填肚子,傻子才不去。她拍了拍胸脯,说管保把最好的买回来,便一溜烟地走了。
青岚见胡婆子不见了人影,立刻出了殿,找了间禅房换上男装,带着纤竹从后门出了兴隆寺......
这个时候,离兴隆寺半里之外的品珺阁里,许绍元正和李得琳在二楼说着话。
许绍元今日告了假,李得琳却是听人说了许绍元告假之后,扯了个由头从通政司溜出来的。他一去北颜,好些日子没和许绍元聊天了,趁着今日不忙,便出来找他。
李得琳望着楼外河水涓涓,绿柳依依,端起茶盏咂了一口君山银针:“……还是你这好,有美景有好茶,你怎么这么会选地方?”
许绍元摇了摇头:“不是我选的,生意上的事我又不插手,要么是我二哥要么是我五弟选的。”
李得琳撇了撇嘴:“你说你的命怎就这么好?你就只管做你的官,自然有人替你管着生意,让你不愁银子花。”
他自己一年到头喝的都是高沫,从来舍不得买这么好的茶,怎么就比许四差这么多。
许绍元看了他一眼:“我们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一开始就有今日的局面。”
李得琳点点头:“是了,你们也不容易......令尊有消息了么?”
“没。”许绍元回得干脆,似乎不想多说。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上了楼梯,沿着走廊一路过来。
“四弟。”
来者年近不惑,穿了身杭绸的圆领袍,手里捧着几本厚厚的账侧。明明槅扇开着,却仍是谨慎地敲了敲门,站在门外并不进来。
许绍元循声看过去,微微笑了笑:“二哥,怎么不进来?”
那人诶了声,不自觉地微微哈了哈腰,才跨进门去,走到许、李二人面前,恭恭敬敬给李得琳施礼。
李得琳忙起身还礼:“许二哥莫要客气,我和许四熟得很。”
许二似乎并没有因这句话就少了半点恭敬,微微佝着背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许绍元翻账本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站着。许绍元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一句不多说,一句不少道。
李得琳瞅瞅许四,再瞧瞧许二,觉得与其说这两人是兄弟,倒不如说像主仆。
当年许四还在国子监的时候,他是见过许二的,许二当年可不是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知许四家里究竟发生过什么,竟把人变得这么俯首帖耳了。
作者有话说:
嗯嗯,下章相见~
6.16早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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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出去玩
◎许绍元却看得眉眼弯弯,沉声笑出来,干脆把书放到一边,专心看她。◎
许绍元看账看得迅速, 只核了几个数便放到一边。几本账册眨眼就看完了。
许二便将几本账册收拢到一处,默默退出去。
李得琳侧耳听着楼梯上的脚步声,待许二下了楼才探了身问许绍元。
“你们家这是怎么回事?”堂兄弟俩瞧着这么奇怪。
许绍元淡然一笑:“你特地从通政司跑出来, 就为了问这?我看你时辰有限, 还是说说你自己吧。做了左通政,感觉如何?”
李得琳嗤笑了声,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不说就算了,我是想跟你说个事的。”他走过去将槅扇阖上,才又走回来。
“以前我是不知道,现在做了这个左通政, 经手的折子多了,我才发现点门道。据我观察, 刘阁老虽然和太子有师徒之谊,但他和太子,可能不是一条心……说得再难听点儿, 刘阁老还有些阳奉阴违。你说这两个人, 一个重用你,一个提拔你, 你现在入了内阁, 虽是刘阁老的举荐,却也是因为你是太子的人。那他俩要是哪天闹翻了, 你到底站哪边?”
许绍元望着窗外的河堤, 半晌没有回答, 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禅椅的扶手, 李得琳也不知他是在想他的问话还是已经走神了。
河堤上人来人往, 有个戴唐巾的少年在街对面停住了脚步, 身后跟着个丫鬟。这少年一身圆领青袍,身姿挺拔,一双水漾的眼睛清灵夺目,立在人群之中,芝兰玉树,显眼得很。他微微仰起头打量铺子的门面,唐巾的一根飘带依着纤白的脖颈垂落到肩上。片刻之后,他似乎是确认找对了地方,这才又四下望了望,朝着铺子走过来。
李得琳此时已经确定许绍元在想别的事,便敲了敲他的茶几:“你倒是说说看,那俩人你到底向着哪边?”
“……要不咱们改天再聊吧,我今日有约了。”许绍远笑道。
李得琳气得猛咽了口茶:“我这屁股还没坐热呢,你就要赶人了?”
“实在抱歉,我也不知你今日会来,不如过两日咱们再约?”
李得琳瞪着眼睛刚要说话,槅扇被人敲响了。
“四爷,楼下有位姓申的公子说求见许先生。小的问他是哪位许先生,他就给了小的一张字条,小的看好像是您的字,要不给您瞧瞧?”
“不必看了,是找我的。请他在楼下稍等片刻。”许绍元回了声,便转而看向李得琳。
李得琳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姓深的、姓浅的,让他在楼下等着不就得了,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要紧的朋友......他一来,我就得走?”
之前那个申通事就是个吃里扒外、攀高枝的,他现在对姓“申”的全没有好印象。
“那孩子出来一趟不易,不好让他等着。你不是一直想去听城南那家清吟小班的竹笙唱曲吗?过些日子我请你去聚福楼,把她也请来,如何?”
李得琳本想说休拿这个敷衍他,但一想到他因囊中羞涩而老也请不起的竹笙,便只说了句:“……那我来定日子。”
许绍元赔着笑脸,亲自送李得琳出了后门,这才让人请楼下的年轻人上楼来。
青岚方才在楼下浏览铺子里的货品,虽然那些摆在外面给客人看的大多并不贵重,可是一件件设计考究、工艺精湛,没有一个廉价的,到铺子里买东西的客人络绎不绝,想来这间铺子盈利颇丰,也不知这样的铺子许家有几间。那位许先生行事虽不张扬,却极有底气,想来是颇有些家底的。
她跟着铺子的掌柜上了楼,见走廊这一侧是一个大房间,门敞着,掌柜请她进去。
这屋子四四方方,朝河堤的一侧有窗,离窗不远摆了一张红木茶几,两侧各一张红木禅椅,另一侧摆了张紫檀木马蹄腿的八仙桌,围了几只方凳。靠墙还立着两只红木双层亮铬柜。
原本她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她和许先生相交不深,他既然管着生意应当也很忙,当初留字条给她也不知是不是单纯的客气。
她站到门口一望,屋里只一人。那人生得伟岸,肩膀平整宽阔,一身石青色夏布直裰,竹冠束着发。他坐在一把禅椅上,正微倾着身子沏茶,雾气氤氲了一张清俊的面孔。
他抬头见她立在门口,向她和煦地一笑:“进来坐。”
他也没起身,只笑着指了指对面的禅椅,倒好像是请熟人进来聊天似的。
青岚让纤竹留在门口,自己走进去,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茶盏放到她面前,卷过来一阵茶香氤氲。
“小生搬到京师来了,特来拜访先生,不知先生一向可好?”她向他行了个礼。许先生还是老样子,原就没什么好忐忑的。
许绍元又指了指对面的禅椅:“我还好,上次在岑兴走得匆忙,来不及跟你道别。你是何时搬来京城的?”他也不自称许某了,就只用”你、我”相称。
青岚听出他话里的亲近,更放松了不少:“小生离开岑兴之后,没多少日子就搬过来了。听说祥德楼的糕点味道不错,给您带了一些,还望笑纳。”便将手里提着的点心放到面前的茶几上。
许先生大概什么都是吃过见过的,她送个心意而已。
许绍元一笑,即刻接过来看了看:“正正好,我许久没吃他家的点心,想得很,正要差人去买。”
许先生总是这样的,青岚咧嘴笑出来:“那您快尝尝,看小生挑的这几样合不合口。”
许绍元便三下两下拆开油纸包,挑了个看上去不那么甜的咬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
“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来京师是要投奔祖家……不知在祖家日子如何,喜欢么?”他饮了口茶,顺带将那块糕放在茶盏一侧的阴影里。
青岚放下茶盏,双唇被热气烘得如带露的红樱桃。
“......嗯,也提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她垂眸道。
许绍元默了片刻,注视着她的目光愈加温柔起来。
“那便是不喜欢了。”
青岚被他点破,稍一怔,才咧开嘴角咯咯地笑起来。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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