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是家里的刘管事。
他不仅来了,还穿了身短打,神色极是认真。
一看就是来干活的。
青岚下意识地不想承认,就告诉他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然而那深坑就在脚下,棺材盖就翻倒在一旁,她们二人手扶着棺材,旁边还横躺着一个人。
……
刘管事虽已过了年富力强的年岁,却到底是个男人。他一加入,主仆三人很快完成了移坟。
青岚从小没干过这么重的力气活,回去的时候往车上一躺,觉得从屁股往上没有一处不酸的。幸好她休息了一会,到家之后才能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刘管事料到她会有话告诉他,便也随她到了前厅,此时正坐在她对面。主仆二人,大眼瞪着小眼。
“这事吧……”青岚干咳了一声,起了个头。
这事就是,夜里挖自家坟还被人撞见……她须得展现她超乎年龄的定力,引刘管事先开口。
然而灯火摇曳了许久,那点豆油都快耗干了一半,屋里依然安静。
“我是觉得把他留在那不合适,只能给他换个地方。”
罢了,定力这东西可以慢慢培养,她现在真是腰疼。
“这个小人明白,”刘管事点头,那本是给老爷夫人准备的合葬之地,自然不能把个外人塞进去,“小姐放心,小人若是想把这事张扬出去,方才也不会一个人去找您。小人只想求小姐一句话,咱们家老爷是否尚在人世?”
青岚叹了口气,他说得有理。何况事已至此,瞒也瞒不住了。
“我自然希望我爹此刻是平安的……”她便将此事的原委大致讲给他。
刘管事凝着眉,边听边点头,看样子是在认真思考的。
青岚说罢,顿了顿,反过来问他:“……所以刘管事一直在跟踪我?”
不然如何逮到她掘坟。
要说这刘管事,真不是一般人。自她记事起,他就统管前院的各项庶务,沈家有哪间铺子出了问题,也是他帮着解决。有两家京师的商号连着几个月亏损,掌柜一直报说年景不好,父亲让他去查看,他到了京师十来天便揪出了监守自盗的掌柜和账房,那两家商号也很快恢复了盈利。
刘管事被青岚这么一问,连连作揖:”小姐恕罪。小人是觉得自从老爷出事之后,小姐就有诸多的不寻常之处。小人跟随老爷多年,也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实在担心小姐出事,所以就多留心了些。”
青岚挠了挠脸颊:“是不是纤竹把那些家伙什搬到车上去,让你发现了?”
刘管事摇摇头:“这只是其一。最初,小人是觉得小姐看上去虽然忧心却并不十分悲痛,便觉得有些奇怪。
“此外,小姐特意嘱咐小人等出殡之后再给祖家报丧,还让紫雪去库房找些陈年的宣纸,又请荣宝斋裱字画的匠人来家里问话。小人后来问过那匠人,他说小姐是问他,如何把字画做旧……”
青岚:“……”
到底是父亲信重的刘管事,也的确是心细如尘了。
“……我没准就是好奇,想做些仿古的画呢?”
刘管事莞尔:“小姐您何曾喜欢过这些?而且自从您接管了家里的事,事事都分个缓急,您那日还生着病,怎会有心思研究字画?……况且,小人手里有些东西,小姐一看便知。”
他回前院取了个匣子来,那里面是厚厚一沓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青岚展开最靠左的一张,上面用工整规矩的台阁体写了字,这字迹与父亲的字迹颇有几分相似,笔力却明显稚嫩了许多,一撇一捺似是刻意描摹而非水到渠成——
“刘管事,支予小姐五两银子以捐法藏寺。”
青岚的太阳穴猛地跳了跳。又从右边抽出一张,这张的运笔则是熟练多了——
“刘管事,支予小姐十两银子以购唐刻金刚经,此刻本文字古拙遒劲,实当收藏。”
她连翻了几张,都是类似的内容,越是靠右,运笔越是纯熟,有些字已经称得上劲秀端庄,得父亲七八分的神韵了。
陈年旧事,她都差点忘了。她年幼时为了骗银子花,模仿父亲的笔迹写了不少这样的条子,刘管事竟然还都存着。
“……那我爹也看过这些咯?” 饶是她脸皮厚,此刻也觉得脸颊烫得厉害,“他可有……说过什么?”
可有生她的气?
她那时屡次骗银子得手,还自以为高明,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
刘管事笑了笑:“老爷说难得小姐能踏实下来练字,让小的将这些存好,隔一段时日就给他看看。”
青岚点点头,鼻尖竟稍稍泛了酸。
父亲大概是想不到旁的办法,才出此下策了。
其实也不只是练字,父亲让她做些什么,她常常都是表面顺从,背地里却总是耍些小聪明,一切按自己的来。父亲一人带两个孩子,又要管卫里的事,因着她,他这些年一定多操了不少心。
“我估计刘管事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她想着刘管事还在看着她,便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聚敛了心神,“那我也不瞒你了。我的确模仿父亲的笔迹写了份遗言,不过这也是出于无奈,稍后我会解释。现在另有一事,我想请刘管事帮忙。”
刘管事深揖一礼:“小姐请但讲无妨。近来老爷出事,您又病倒了,小人猜想您想做的事或许有些困难,早就想助您一臂之力。”
青岚很是欣慰,因刘管事不是卖身到沈家的,她一直对他有所保留,不过有了今日这一回,她倒是多了个好帮手。
“我记得刘管事从前帮我爹安排过接待朝廷特使的事,你和官驿的人可相熟?”
*
转眼已是五日后。
骄阳似火,地面上热浪一层层地蒸起来,涌进屋子里,惹得人心烦意乱。
蓟州卫驿馆的后厅里,大景新特使李得琳心情焦躁。驿馆的伙计接连给他换了好几盏茶,他不是嫌水太烫就是嫌茶味太淡。
倒也不是他太过挑剔,只是这趟出使的差事实在让他心烦,那些随之而来的事情居然更烦。
先不说旁的,此次随行并充作通事的师爷冯谦竟然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前脚他们刚到蓟州,后脚冯谦的悍妻就差人来叫冯谦回京师。可恨这冯谦无比惧内,竟立马就要回去。不论他如何劝导,甚至威胁冯谦说要解雇他,冯谦依然是义无反顾。
他气得再三逼问,才得知了原委。原来他们刚离开京师,就有人去冯家给冯谦送信。冯谦的妻拆开信一看,竟是冯谦的相好催他来蓟州相会。
她盛怒之下让人给冯谦带口信,命他马上回家交代清楚,否则她便要到蓟州来,亲自会会他这个相好的。
李得琳看着冯谦那副软骨头的样子,恨不得啪啪给他两巴掌,让他立起个爷们样。可最后看冯谦惶惶不可终日的,他到底还是心软了,放了冯谦回去。
皇差不可误,他只好叫驿丞帮他在本地找个精熟贺族语的汉人,充作通事。
他原以为此地贺族人众多,让驿丞这个地头蛇办这点事应该很容易,谁知两日过去,递进自陈来的竟只有一人。他不信邪,让人写了招通事的启示贴在驿馆外,才终于又有了一人前来应征。
一想到这些糟心事,他就觉得是老天要跟他做对,此行必定不利。谁知烦来烦去的,他嘴角上居然还起了个泡,一碰就疼。
坐在小几另一侧的许绍元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升任左通政又做了特使,还不高兴?”
“自然不高兴,”李得琳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谁乐意去北颜谁去,我反正不乐意,我还没活够呢!”
许绍元笑着道:“你这就有些夸大了,北颜数年前就已臣服。”
李得琳一听他这么说,两只小圆眼瞪得老大。
“你就别假装不明白了。那贺族人恨不得打娘胎里就跟亲兄弟干仗,能真心对咱们臣服?人家不过是等个机会。你看前些日子蓟州卫不就死人了!虽然听说也没抓到确凿的证据质问北颜。但我就怕我这一去,正好撞到人家砧板上,让人家拿我开刀!”
许绍元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笑容稍淡。李得琳虽是有些夸大,却到底不糊涂。
北颜的确野心不小。依据线报,北颜的康郡王在其封地发现了一条铁矿脉,已经在开采之中,却一直瞒着大景不报。他才将此事报给太子,太子极为在意,或许过一阵就会遣他去北颜核查。
“……反正,你此行多加小心便是。我不是把卢成借给你了么?有他在,保你平安归来。”
李得琳拧到一处的眉毛终于稍稍开解了些:“还算你讲义气,”他又腆着脸往许绍元那侧凑了凑,“不过我怕他一个人不够用,要不你再借我一个?”
许绍元笑着看了他一眼,饮茶不语。
李得琳吃了闭门羹也不尴尬,嘿嘿笑着摆了摆手:“唉先不说这个了。蓟州卫沈指挥使的事你听说了吧,有几个兵部的给事中弹劾他通敌……这是咱们首辅大人的意思?”
许绍元微微点头:“近两年,刘大人透露给我的事比从前少了许多,不过此事确实像他的手段。”
“那太子呢,也觉得沈邦彦通敌?”
许绍元笑了笑:“太子虽是代皇上理政,却并不了解蓟州卫的情况。”
李得琳斜睨了他一眼:“所以我才问你呀。他不了解的事不就问你的意见,你打算怎么说?……说不定他已经让人传信给你了?”
许绍元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你找我来就为了这事?”
李得琳叹了一声,他也早猜到许绍元不愿回答,但就是忍不住要问。
他这人自来清高,朋友极少。虽然他在学、为官也有多年,同门同僚积累了不少,但他不是觉得人家学识差,就是嫌人家目光短浅。许绍元虽比他小七八岁,却曾是他在国子监的同窗,是他难得能看得上眼的几人之一。他平日里对朝堂上的事有什么看法,就喜欢拉着许绍元探讨。
“哎呀,咱这不就是随便聊聊嘛。反正我觉得这事蹊跷得很......”他瞟了许绍元一眼,许绍元却没什么反应。
他便又啧啧地叹了几声:“可你又是刘大人一手提拔的,也不好跟他唱对台戏。唉,我都替你觉得难!”
许绍元笑吟吟地喝茶,不置可否。
锯嘴葫芦,没意思!李得琳暗暗牢骚。
不过他即刻又想到另一件令他更为好奇的事。
“诶,你每年都来一回蓟州卫,到底为了啥?”李得琳挑了挑眉毛。
“这里风光好,我自然是来这游山玩水的。”
李得琳一个字也不信。
不说算了,憋死他。特使大人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许绍元此时却已经起身:“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一步了,在此地还有些事要处理,咱们回京再叙。”
李得琳一惊:“我自然是有事的。今日招通事,你倒是帮我长长眼,”他伸手塞给许绍元两张纸,“这是两个人的自陈,你帮我看看谁好些。”
作者有话说:
才发现忘记感谢了,感谢小天使竞技为我灌溉营养液!!
第15章 吊桥
◎......◎
许绍元原想说这种事他自己看就行了,却突然留意到一份自陈上的字迹。
极端秀的台阁体,却又比旁人多了几分疏阔气度。
“怎么,这人你看中了?”李得琳见他目光留滞,一把将那张纸从他手里抽回来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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