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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768节

    曲阜县令——嗯,是个粗鄙的武夫。原来是朱瑾部下,兖州被围后未经战斗就投降,故得优待。况且这位武夫虽然没文化,但好像治理地方还马马虎虎,懂得征发百姓兴修水利工程,知道从钱多的富户那里征税,反正文宣公孔氏家族不是很喜欢他。
    开元二十七年,孔子后裔原封褒圣侯者改封文宣公,兼任曲阜县令,但当时并非世袭。真正世袭是懿宗朝,也就是三十余年前,不过好像武夫们不太能够领会李家圣人的意思,竟然把曲阜县令的职位给抢了。不过听闻连孔家也被抢过数百车财货,这就不奇怪了。
    如果邵树德愿意将曲阜县令之职还给孔家——或许在吏部档籍里,曲阜县令依然是孔家某人,连手续都省了——定然能收获一波赞美,对于收取士人之心大有裨益。
    但现代人最后一点倔强阻止了他这么做。我宁可在别的地方多努力努力,也不想做这种事。这么一个大县,国家公器,岂有世袭之理?
    孔家在朱瑾治下是交税的,而且还不少交,以后照章办理。国朝两税法的精髓,本来就是以财产(主要是田地)计税,不以人丁计税,富者多交,贫者少交,故能在大乱之后依然有丰厚的财政收入养全国一百万武夫——负面影响就是建中之乱时满朝公卿的诡异行为,都盼着力推两税法的德宗完蛋。
    七月十三,大军入汶水河谷,经乾封、莱芜、马耳关等地,十天后抵达淄州。
    二十四日夜,邵树德夜宿淄州东北的金岭驿,铁林军右厢兵马使甄诩、齐州州军指挥使王郊、棣州刺史邵播、武肃军节度使李柏、副使宋瑶等人一同来见。
    “棣州战场打得不错,卢彦威、王镕数万兵马,被你们不过九千人给牢牢挡住,甚至还能胜多负少,打入敌境,功莫大焉。”邵树德说道。
    “此皆仰赖大王威名。”武肃军节度使李柏立刻说道。
    棣州是他辖下的属州,战事频发,说实话他压力很大。在兖州被攻破后,他一度起了心思,看看能不能移镇,当泰宁军节度使。不过听闻关西元老卢怀忠已领泰宁军节度使一职,顿时熄了心思,他怎么争也争不过夏王的五十元从之一的。
    “在我面前不要讲这些空话、套话。”邵树德摇了摇头,说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下一阶段,棣州还是以守为主。铁林军右厢久战疲惫,就先回去休整吧。”
    铁林军右厢兵马使甄诩一听,神色惴惴,但还是应道:“遵命。”
    “谢彦章!”邵树德又喊道。
    天德军右厢兵马使谢彦章立刻上前,道:“末将在。”
    “你领天德军右厢屯驻青、棣二州,兼任二州游奕讨击使,总揽棣州军事。”
    “遵命。”
    “王郊。”
    “末将在。”
    “你很好。”邵树德欣赏地看着他,道:“听闻你战阵上勇猛无比,屡破敌军,可有绝艺?”
    “末将擅投矛、陌刀、长槊。”王郊答道。
    “朱瑾号称河南马槊第一,你可比得过他?”邵树德饶有兴致地问道。
    “若战阵上相遇,定斩其首级而还。”王郊回道。
    邵树德大笑,然后发动了传统艺能,解下披风、佩剑,又吩咐李逸仙将坐骑也赏给王郊。
    “好好打。”邵树德勉励道:“而今天下未定,机会还是很多的。你若再立新功,我又何吝重赏?”
    这是很明显的暗示了。大佬要栽培你,好好干。
    王郊也不傻,立刻单膝跪地,大声道:“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过多少遍了,勇士无需跪。”邵树德佯怒道。
    说罢,又吩咐李逸仙:“所获朱瑾之美妾,挑两个赏给王将军。”
    “遵命。”李逸仙不由得多看了王郊两眼。
    和他们这些蒙受父荫的二代相比,王郊是正儿八经的第一代崛起者,一个将星似乎冉冉升起了,好生让人羡慕。回去之后,得多打听下王郊的家世,看看有无联姻的可能。
    谢彦章立于一旁,也在默默观察王郊。接下来一段时间,此人就是自己的手下了,有此猛将,倒也省不少事了,就是不知道他军略如何。
    “卢彦威、王镕如此锲而不舍,多番攻打棣州,所重者无非盐池罢了。你等可利用此点,多想想办法。”邵树德说道:“此非主要战场,但若有突破,颇亦足喜。洛阳正在大建宅邸,赏给有功将校,可别让我等太久。”
    “谨遵大王之命。”众人齐声应道。
    龙骧军那等杂牌将校都能得到洛阳宅邸做赏赐,他们如何不羡慕?洛阳没有长安大,宅邸也没有长安充裕,这是肯定的。除了张全义时代就建好宅子的幸运儿之外,如今洛阳各坊,都没有私人插手的空间,至少暂时没有。要想获得宅子,赏赐是最好的途径。
    二十五日,邵树德抛下大军,带着银鞍直快速东行,经临淄、益都、寿光、北海、掖县、黄县,一路狂奔六百余里,于七月的最后一天抵达了登州理所蓬莱县。
    他特意登上了高山,俯瞰海中苍翠如黛的岛屿。
    那是大谢岛(南长山岛),贞观二十年伐高丽,曾置镇,后废,离海岸三十里。
    大谢岛再往北二十里,则是沙门岛(北长山岛),宋太祖曾诏免此岛民户赋役,专力济渡女真买马。
    再远看不清了。不过从地图上来看,沙门岛北七十里还有龟岛(砣矶岛),又约六十里至歆岛(大钦岛)、末岛(小钦岛)……
    渡此可至马石山(老铁山)东之都里镇(旅顺),都里镇至登州五百多里,扬帆一日夜可抵达。
    这一连串的岛屿,妙啊。
    第083章 海港
    其实淄青这一片的海港还是很多的。
    这里说的淄青是元和削藩前的大淄青镇,海港主要集中的青、莱、登、密、海五州。
    就密州而言,主要是通往南方及新罗的贸易航线。
    准确地说,船只靠泊及起航有两个位置,一个是大珠山附近的驳马浦,位于诸城、即墨两县交界处。
    这个港口不但南通海州,也有通往新罗的航线,当地甚至还有新罗村,侨居着不少新罗人。
    密州另一处港口是劳山(今崂山),亦为海船停泊、修造、贸易处。玄宗世,方士姜抚以仙人不死术惑世,事败,请采药劳山,遂逃去——很可能乘船跑路了。
    五代年间,两浙钱氏借着向中原进贡的名义,在青州、密州港口从事走私贸易,获利颇丰,当时贸易的港口已逐渐转移到板桥镇(胶县境内)。
    总而言之,其实就是胶州湾内的一系列港口。这个天然良港,在中国北方是非常少见的。
    海州其实就是后世的连云港,也是北方一大良港。但就此时的地位而言,仍然不如密州。
    登州最重要的港口有两个,其一是登州城北一里的蓬莱镇,向为北通新罗、渤海的主要贸易港口。
    其二是文登县东南百里之赤山浦,由浦东南的莫邪岛出海,得好风三日即抵新罗。
    赤山浦、莫邪岛就在今荣成境内,是新罗官方使团、私人商团的重要进出港口。
    “就此时而言,赤山浦的繁荣远胜蓬莱镇?”邵树德对登州海贸不是很了解,初听到时有些惊讶。
    “回殿下,赤山浦人烟辐辏,商贸茂盛,船只修造、货物往来,远胜青州,而青州又更胜登州。”说话之人的身份很有意思,名叫王师鲁,王师范之弟。
    他在长安待得没意思,便在求得兄长默许之后,跑来了洛阳,死乞白赖要为夏王做事。恰好邵树德也想要一个熟悉淄青的顾问,于是便同意了,将其编入银鞍直,一起来了登州。
    王师鲁所说之事确实挑战了邵树德的固有印象。
    明代登州港的繁盛太耀眼了,没想到此时海贸生意最盛的是青州及赤山浦,而不是登州城。
    “赤山浦强在哪里?”邵树德问道。
    “殿下,朝廷使臣入新罗,多由此浦出航,新罗人入境,亦多在此地上岸。”王师鲁说道:“登莱二州南侧海岸,及密州、海州缘海地带,新罗人极多,当地百姓亦擅航海。而此四州缘海地带,若说哪里新罗人最多,便是赤山浦了。浦有一寺曰法华院,俗称新罗院,新罗人张保皋所建。寺庙有田,岁收数百斛,专供新罗僧众。寺内有僧三十余人,法会时众聚至数百。”
    话说这个张保皋也是个奇人。宪宗元和年间,他与同乡郑年二人熟习武艺,据说在新罗打遍各地无敌手,但由于出身低微,得不到机会,于是两人乘船来了大唐,加入武宁军,当了大唐武夫。
    他俩的武艺确实不是吹的,在徐州也是首屈一指,慢慢积功升至偏裨将校。
    后来,张保皋听闻淄青镇的登莱二州有人贩卖新罗婢,从事人口贸易,数量还非常大。于是离职回国,利用武宁军将官的身份上书新罗哀庄王,得到了一支万余人的军队,专门在沿海地带打击人口贩卖,再加上大唐也下了新罗婢禁令,于是这种罪恶的贸易便慢慢销声匿迹了。
    当然,张保皋的下场不太好。
    他的出身太低了,如果不到徐州武宁军镀金一番再回国,估计一点机会都没有,最后也在新罗贵族的敌视下被杀了——那是一个腐朽无比,已走向灭亡的王朝。
    “光新罗僧就有数十,那么到底有多少新罗人?”邵树德问道:“文登县户籍上人口很少……”
    “回殿下,新罗人之数目,实难统计,亦未入户籍黄册。”王师鲁道:“新罗王专门派了卖物使常驻赤山浦,徒众逾万。幕府亦在赤山浦常设勾当新罗所,遣一押衙常驻,管理文登县新罗民户之事,主要是为了收税。上次契苾将军攻登州,新罗人还征集了千余丁壮,打算救援登州来着,行至半路,听到的都是败仗消息,于是又跑回去了。”
    邵树德大笑,道:“侨居新罗民众,尽快点计清楚。那个什么卖物使,让他来见我。对了,赤山浦可有船只修造场所?”
    “自然是有的。”王师鲁说道:“工匠主要是新罗人,亦有日本人。”
    卧槽!邵树德感觉自己是个从西北山沟沟里出来的土包子,对外界太不了解了。而淄青节度使李唐宾,唉,常年在外打仗,估计对地方上也不太清楚,基本都是刺史自治了。
    “新罗院相近有天门院、赤山院,僧众有曾至日本者,日本亦有僧人来此寺庙。开成四年(839),日本国有使者运七十斛米来朝贡,也是在此上岸,但日本人不及新罗人多。”王师鲁说道。
    “哦?何也?”邵树德问道。
    “因为新罗人势大,日本商人便是想售卖货物,也得看新罗人答不答应。一般而言,日本货物多由新罗人转售。”王师鲁回道:“日本、新罗皆小国,但小国也有强弱之分。目前看来,似乎日本不及新罗。”
    邵树德点了点头。
    王师鲁不知道日本、新罗的实际情况,他只是依据登州境内新罗人的强势来判断,自然失之偏颇。
    “新罗、日本货物,年售几何?”邵树德问道。
    “不知。”王师鲁尴尬道:“勾当新罗所每年缴钱两万缗,历来如此。”
    真要收关税,肯定不止这么多。两万缗就是一个固定数额,定然严重失真。
    邵树德以前觉得淄青兵“没有骨气”,“不够死硬”,太乖了一点。现在觉得,如果淄青武夫也像魏博武夫那么跋扈的话,赤山浦的海贸生意多半做不下去,新罗商人的货物早就被抢光了。
    这样也好,以后总是要对外做生意的,把人全吓跑了也不行。
    “我欲在赤山浦设一新衙门,曰海关,专司征税。”邵树德说道。
    海关这个词不难理解,陆地上的关隘本就有收税职能,海上当然也有关口了。
    国朝在广州有市舶使,由清海军节度使兼任。市舶使的职责有三:第一、收税;第二、采买紧俏货物,垄断销售;三、管理外洋商人进献的贡品。
    这三份职责都很有“钱途”。
    收税主要是下碇税,没有明确的税率,按照唐时阿拉伯商人的记载,一般是十分抽三,也就是30%,比宋代中前期10%的税率高多了。
    第二份职责的收入也相当之高。外洋商品嘛,尤其是香料这些,需求量非常之大,但市舶使会代表朝廷,与外商谈好价钱,提前买下,然后批发给大大小小的商人,转手渔利。也就是说,在一些高价值特殊商品上,只有市舶使有专卖权,其他人只能当二道贩子。
    至于外商进献的礼品,主要归皇帝。阿拉伯人很适应,因为他们那边也有这规矩。
    “海关只收一种税,曰关税。十分抽二,以吸引更多商徒前来做买卖。”邵树德说道:“赤山浦是第一个设海关的。那个什么勾当新罗所的衙门我看也没必要存在,裁撤算了,人员堪用的并入海关及文登县,不堪用的打发回家。”
    王师鲁听了,内心之中毫无波澜。和他没啥关系了,裁撤就裁撤吧。
    “侨居之新罗民户,以往可曾征税?”邵树德看向王师鲁,问道。
    “不曾。”王师鲁答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
    这就还不如广州等地了,他们可是按两税法来的,对侨居大唐境内的阿拉伯商人统计财产,严格征税。
    “登莱密等地,沿海可有盗匪?”
    “回殿下,现在少了,以前很多。”
    “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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