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船上,星月无言,流水无言。静静悄悄,真是像一场梦。
叶笙垂眸,凝视着波光明灭的湖水,忽然轻轻开口说:“我现在重新给你讲一个故事怎么样?”
他的声音不含任何情绪,冷淡叙述。
“讲个青梅竹马的故事吧。”
*
“男女主一起长大。”
“女主角家是书香门第,喜好读书,跟男主角结缘是因为一本杂志。他们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桌,甚至到大学都在同一所学校。所有人都认定他们天作之合,可是直到大学,两人才捅破纸窗。女主角在桥上拍照,不小心掉入湖中;男主角从窗口跳下,到湖中救起爱人。在这之后,两人才顺理成章在一起恋爱结婚。”
“他们因为故事结缘,于是女主角也总是要求男主角给她讲睡前故事,并许诺讲一辈子。不过这一切,在女主角生病后就变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流产后,女主角患上了躁郁症。面对时而压抑时而发疯的妻子,男主角选择逃避。”
“他失眠焦虑,放纵自己,在花园里接受了别人的勾引诱惑。可他跟别的女人在湖边桥上纠缠不清时,他的妻子就一直站在三楼的窗户前看着……男主角还不知道,他只要一撒谎就会摸鼻子。他每一次撒谎,她都知道。”
对于段诗来说,困住她一生是,桥,湖,窗。
可对于宋章,应该就是……讲到“死”的《睡前故事》了。
“十周年纪念日的那一天,男主角终于又想起了曾经的种种美好,他精心准备了一场烛光晚餐,想要对这对走错路的婚姻进行挽留。回来后,在花园里看到的就是盛装打扮的妻子,男主角心生宽慰。妻子难得化了妆,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男主角露出微笑,一步一步走向她。”
雕刻玫瑰的蜡烛在白色桌上燃烧,段诗在花架下抬头,也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来。
她在生病后很少化妆了,这一刻妆容精致,眼眸如水。抬眸望来,好像还是高中盛夏,蝉发一声时,那个桌边偏头看他的青涩少女。
没有争吵,没有沉默。她难得乖巧安静,他也终于不用在忙碌一天后回来面对阴郁尖锐的爱人。
一顿吃的温馨而融洽。
宋章说:“今天是十周年纪念日,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礼物?”她的手轻轻搭在桌上,出神不知道想了什么,轻声道:“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好久没听了。”
宋章眼眶微红:“好。”他其实也在难过,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他接过妻子递过来的书,正是他们小时候第一次遇见的那本杂志。杂志的最后一个栏目是睡前故事,开篇叫莎乐美。
其实这个故事他讲过,但他现在愿意在讲一遍。
夜航船的睡前故事都是从读者中选取的投稿,篇名虽然叫莎乐美,但和王尔德的原著有所不同,唯一相似的只有血腥的内核。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声音甜美的电台主播,她的声音有一种魔力,只要听到她的声音,人就能在短时间内入眠。
妻子的电台事业越做越好,可她的丈夫却越来越恐惧。
他不止一次半夜醒来,发现旁边空无一人,而厨房传来让人惊悚的咀嚼声。
终于有一天丈夫发现,原来妻子为了“好嗓子”,每天半夜都会偷偷到厨房来吃东西,冰箱里满满的黑色大袋子装着的都是人肉。
丈夫不寒而栗,为了不打草惊蛇,暗中转移财产,拟好了离婚协议书。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打开冰箱的那一晚,其实妻子就在身后幽幽看着。
她知道丈夫不要自己了,可是她舍不得她的丈夫。在丈夫提出离婚的前一晚,她给他炖了一碗汤。汤里下了毒,她把他捆在椅子上,一刀一刀将他身体的每一块肉都砍了下来,放到了袋子里。她留着他的肉,藏进冰箱做预备粮。
最后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时,妻子深情迷恋地吻住他的唇。
“我爱你,亲爱的。以后你会活在我的声音里。”
宋章第一次读这个故事的时候,在床上和段诗一起笑着吐槽这算哪门子睡前故事。
那个时候段诗眼里还有光。
而现在,他重新读这个故事,自己读得冷汗涔涔,坐在他对面的段诗却一言不发。
段诗望过来的眼神,眼珠漆黑,甚至可以说是恐怖。
他身体一颤,紧接着,突然觉得腿脚发软,浑身无力。
啪。
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
后面的记忆宋章再也不想去回忆。
没有经历过凌迟的人,是不会懂那种恐惧的。
段诗在他耳边重述了那个他讲的故事。
一个字,一刀。
那一晚鲜血把杂志渗透,他的脑袋被活生生砍落。
绝望、痛苦、恐惧让他死不瞑目。极致的恐惧,让他哪怕化为了异端,依旧无法摆脱。他知道段诗也没“死”,他潜伏在凶宅,恐惧到不敢动弹。终于前不久,他再也感觉不到那股让他灵魂都在恐惧发颤的气息了。
厉鬼一点一点从地底爬了出来。
睡前故事,睡前故事,哈哈哈哈哈!
他沉睡四十年,力量不断消耗,他需要重新汲取恐惧让自己强大起来。这个时候,一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到了凶宅。
他看着他们,露出一个古怪地笑来,眼中的血泪缓缓流过脸颊。
第一晚,他说。
【讲个故事吧】
第54章 讲故事的人(六)
他知道那种死在故事里的绝望,所以他要让这群人体会他曾经面临的恐惧——他要让他们疯狂、惊恐、痛苦、和他一样死去!
这些人寻遍蛛丝马迹,试图还原当年凶宅流血的真相,实际上,哪有那么复杂呢。
“最后女主角从桥上跳下,死在了湖中。”
对啊,就是这样。
来龙去脉就是那么简单。
四十年前,《夜航船》被他的血浸透,又被她的泪模糊。
他的头颅被她放到了公馆三楼的窗前。
他站在她曾经站立的地方,看着她浑身是血跳入湖中。
水花哗啦啦溅起,洗去恩怨,恍若轮回。
那一瞬间,宋章好像惊醒在大一那个春乏懒倦的午后。
阶梯教室的风扇呼啦啦吹,老教授在讲台上照本宣科念书。
室友把纸条捏成团砸到他头上,而他托着脸看着窗外的少女傻笑。
三十六陂春水漾,她在桥上举着相机回头,白色裙子和高马尾和风一起吹动。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首诗叫《断章》。
因为诗人写了一首长诗,却只满意这四句话,于是将它们摘出来独立成章。
其实很多东西都是这样的,省略得恰到好处才好。
比如他和段诗之间。
断掉懵懵懂懂的开头,断掉鲜血淋漓的结尾,好像也称得上完美。
*
叶笙把故事讲完,船已经行驶到了桥下。水中藻荇交错,黑色的影子不断摇晃。到这一片水域时,叶笙能明确感觉到水流速变慢。潮湿浓厚的血腥味弥散在空中,一个巨大的旋涡在船底部汇聚蔓延。
叶笙垂眸,视线死死地看着湖心。
很久之后,一声沙哑的怪叫从湖底传来。
“你是谁?”宋章被人割断喉咙,发出的声音嚯嗤嚯嗤,像是破旧的风箱。
叶笙心说,我是来杀你的人,但是他想问出更多故事杂志社的消息,于是垂下眸,神情隐于黑暗中,声音冰冷道:“我是……段诗的亲戚。”
宋章又是一阵嚯嗤嚯嗤的怪笑。
终于,他从漩涡中慢慢出来,月色下只剩一个浮肿大了两倍的脑袋。
宋章本就诞生在极致的恐惧中,脸庞肿胀发青,头发上爬满了黑色的虫子,肌肉寸寸腐烂掉落,眼珠子充血,流露出滔天的杀意来。
“段诗。”哪怕隔了那么久,他再念起这个名字,第一反应还是恐惧。
恐惧之后是迷茫,再之后才是怨恨。
“你是她的亲戚?”
叶笙点头:“对,我们有同一个曾祖父。我父亲想重办故事杂志社,但以前发行的书刊都被段诗拿走了,他找不到旧版。所以我来到洛湖公馆,试试运气。”
宋章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故事杂志社?你说出这个词我就知道你在撒谎了。”
宋章的头浮在水上,藏在水下的身躯却巨大的好似一座冰山,他的能力是附身和幻化。
黑色的如蛇一样的触手攀附上船底,咔吱咔吱,啃噬船身。
宋章的眼神诡异血腥。
“一百年前,故事杂志社正式关门那日,藏书仓库起了场大火。她曾祖父为了救火,摔成了植物人。全家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怎么可能还重新创办。”
“你在骗我。”
宋章的“触手”一下子吸住木船底部,尖声恨道:“死!死!都去死!”
叶笙知道他已经疯了。
宋章身上的血腥味太浓,精神崩溃,理智全无。
不过能从一个疯子口里知道一条有用的消息,已经足够了。
“这个凶宅内,除了你谁都不该死。”
木板碎裂,湖水渗入船内,叶笙手指搭着船边缘,伸出手,抓住了一条“黑蛇”的七寸,将其粉碎。
寒月之下,少年黑白清明的杏眼,渗出似红似蓝的幽光来。
“你们真的很喜欢玷污‘故事’两个字。”
失忆后多了的前男友 第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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