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她可是上课经常开小差、毫无自律可言的学渣,尽管换人演讲的间隙,台下宛若雷鸣的掌声把她惊醒了好几回,还是没能阻止眼皮紧密地黏在一起,没意外地把通过扬声器放大无数倍的人声当成了催眠曲。
说是来一睹萧宗延的锋芒的,可转念想到他的荣光终究是他的,跟她也没特别大的关系,撑着不睡的信念一下就被困意打败了。
张书婷起初还试图唤醒她,尝试了两三次都没效果,只好摇着头叹了口气,想着睡觉总比乱跑好,便放任她在会场内睡了个痛快,时不时帮她打打掩护,挡住摄影师的镜头和旁人的视线。
中场自由问答的环节,萧宗延没意外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直到整场会议结束,才有机会看手机。
看到张书婷的留言,在会场里有目的地寻找起她们的身影。
目光只逡巡了一圈,便精准锁定了呼呼大睡的朱曼玥。
见萧宗延信步走了过来,张书婷马上站起来,微微鞠躬:“萧总。”
朱曼玥半梦半醒间听到这俩个字瞬间清醒,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与萧宗延对视,当即麻利地正襟危坐,软软糯糯地叫他:“萧宗延。”
萧宗延的语气还是挺平静的:“跑这儿睡觉来了?”
朱曼玥讪讪笑了笑:“气氛都到这儿了……”
萧宗延不再理她,转而问张书婷:“会议重点都记下来了吗?”
张书婷谈吐知性,神采奕奕,抱着笔记本说:“重要的内容都提炼记录了。全程都有录音。”
回答完萧宗延的问题,她有眼力地说:“萧总,我先去趟洗手间,晚宴之前会回来。”
萧宗延“嗯”了一声。
朱曼玥见张书婷走了,便也准备溜之大吉,用的和张书婷同样的借口:“我也去趟洗手间。”
“等等。”萧宗延拦住她,当着她的面单膝蹲下来,脱掉了她的鞋,查看她脚上的伤势有没有恶化。
朱曼玥的呼吸和心跳统统停滞了,心里在呐喊:别这样撩拨我,我真的会动心。
就在这时,萧宗延的同行们阴魂不散地围拢过来,本是还有问题想向萧宗延请教,恰好撞见这一幕,纷纷瞠目结舌。
朱曼玥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抬手遮住了脸。
萧宗延却波澜不惊地站起身,气定神闲地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了擦手,对涌来的人说:“不好意思各位,今天我是携我的未婚妻来的,不便将她晾在一旁。如果还有亟待探讨的问题,请发邮件给我的邮箱,回到家后我会一一回复,恳请谅解。”
萧宗延的语气和善谦恭,丝毫没摆大佬的谱,却因在言语之间提到了身旁的朱曼玥,引得众人心领神会,将目光聚焦到了绮丽清婉的她身上,暧///昧地说:“今天有幸得见您的未婚妻,才发现佳偶天成不是虚言,您和您的未婚妻实在般配。”
这还是萧宗延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她是他的未婚妻,朱曼玥不由心花怒放。
听到别人这样夸赞,也不管是不是名利场上的虚与委蛇,只觉得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攥住萧宗延的衣摆扯了扯,竟破天荒地害羞了。
萧宗延告别众人,牵着朱曼玥的手来到消防通道里无人的监控死角:“怎么没待在休息室,跑到会场来了?”
朱曼玥以为他是要跟自己算在会场睡觉的账,忐忑地将双手背到身后不停地揉捏起来,以缓解被抓包的紧张情绪,随后支支吾吾地说:“我怎么能和你抢婷姐呢?她要是在休息室里陪我,就不能替你做笔记了。她要是没做笔记,怎么能在你找她要的时候提供给你?万一你要是不讲理,或者过几天忘记了这茬向她问起,她到时候交不出来,你因此责怪她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终于把逻辑捋顺了,继而强词夺理。
萧宗延笑笑:“你才认识她多久就喊这么亲热?”
朱曼玥不放过任何一次调侃他的机会,吊儿郎当地说:“你嫉妒我和她感情好哇。”
萧宗延一嗤:“我是怕你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当初是怎么被人拐走的。”
闻言,朱曼玥当真思索了片刻,最后得出结论:“不可能吧?她对你这么忠心,没理由把我骗去卖了。我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绳吧。”
说着她反将他一军,“萧宗延,你既然这么不放心我,一直守在我身边不就好了?何必一边不承认心里有我,一边记挂我?你该改改你嘴硬心软的毛病才对,不然在追我这么讨人喜欢的女孩的时候多吃亏。”
萧宗延被她不同寻常的思维绕了进去,不再跟她争辩谁对谁错,不容置喙地说:“晚宴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形影不离。”
朱曼玥想起张书婷对她说的话,特地注意了今天的场合,不假思索地对着萧宗延比了个“ok”的手势:“好哦。”
她今天格外乖顺配合,让萧宗延莫名想到一句谚语——小孩静悄悄,必定在作妖,不禁狐疑地问了出来:“又憋什么坏呢。”
他这一问可把朱曼玥气坏了,攥紧了拳:“我就不能表现好点吗?不夸我也就算了,还怀疑我,再逼我我要闹了!”
萧宗延给出承诺:“今天你要是能乖一点,我就把欠的订婚宴给你补上。”
朱曼玥突然兴奋,一蹦三尺高:“真的假的?你不和我退婚啦!”
萧宗延强忍着油然而生的笑意,佯装淡定:“事到如今,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了。”
心知兑现婚约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朱曼玥马上膨胀了起来,轻狂得意地说:“既然你都放下身段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吧。”
萧宗延朝她伸出手:“走吧。晚宴正式开始前设了茶歇,有你喜欢的慕斯蛋糕和甜甜圈。”
朱曼玥闻言错愕。
原来他还记得。
九年前,她十四岁,正在花园里的秋千上抱着一只布娃娃晒着午后的太阳,就听前院里一片嘈杂喧嚷。
她闻声跳下秋千,把布娃娃放在秋千上,怀着好奇心去探了个究竟。
萧宗延的母亲王淑华泪痕宛然地朝她的母亲艾明湘下跪:“明湘,求你救救我儿子吧,他才堪堪二十岁,正是最好的年纪啊。我就这一个儿子,含辛茹苦将他培育成鲜衣怒马的模样,他要是能顺利渡过死劫,将来定是国家的栋梁。你帮帮我,救救他,只要他这次能平安活下来,别说我甘愿给你当牛做马,萧家也欠你们家一个天大的人情。不管日后你们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心竭力。萧家世代簪缨,难道还怕我们兑现不了今日的承诺吗?”
艾明湘握着王淑华的手努力将她往上提,说着也哭了起来:“淑华,你我平日里素来以姐妹相称,我怎么当得起你这一跪。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我的女儿也才刚满十四岁。她太小了。你的儿子是你的命,我的女儿也是我的心头肉啊,万一她要是因为给你儿子献血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后半生该怎么活?就因为生出了她这么个一身稀有血的女儿,我和你一样,每日提心吊胆,无论如何不敢要第二胎。玥玥也是我们夫妻俩的全部啊!”
就在这时,两个身为父亲的男人面色冷峻地从书房里走出来,看见了自家两个女人执手相看泪眼的一幕。
萧宗延的父亲萧捍一身戎马倥偬的血性,问狼狈哭啼的妻子:“你这是做什么?在人家家里以旧情相胁迫成何体统。”
王淑华双目猩红,颤颤巍巍指着丈夫,声嘶力竭地怒吼:“就你们男人深明大义!这时候你还讲究颜面!你要脸,我只要我的儿子!”说着她崩溃大哭,“再没有合适的血源,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他挺不过一刻钟了……”
艾明湘站在母亲的立场上与她共情,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此刻喉咙眼也堵了石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朱先奉揽住妻子的肩头,无声安慰了妻子一番,和气地说道:“昔日鬼子打上门,萧老将军不也用自己的孩子换了首长孩子的一条命吗?他们萧家人都是好样的,血脉不该就这样断了。人命关天,我们的女儿年纪其实也不小了,她有自己的主意,不妨问问她,她若是愿意,或许可以一赌。”
他们夫妻俩今年都年逾半百了,萧宗延又是独子。
萧宗延没了,也就绝后了。
王淑华闻言眼里有了希望,冥冥中回头一瞥就瞥见了出现在视野里的朱曼玥。
小姑娘面颊红润,眼神清澈,都一米四五的个子了还略带一点婴儿肥,看起来分外可爱。
她在朋友面前可以不顾形象地央求,可面对这么一个稚嫩的孩子,再焦急,那些自私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十四岁,人体里的红细胞才刚刚发育成熟。
萧宗延失了那么多的血,把血库里仅存的都用完了还不够。
也就是说,要从这么小的孩子体内抽最高限额的血,弄不好两个人都有生命危险。
可是萧宗延的性命危在旦夕。
就差一点点了。
就差一点点就能把儿子从死神手里夺回来了。
要是救不了,她必将痛心疾首,肝肠寸断,留下毕生的遗憾。
朱曼玥神色纯真懵懂,嗓音清脆甜美:“我能救哥哥吗?”
此言一出,艾明湘顿时朝她扑过去,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泣不成声。
随后,朱先奉艰涩地开口:“你愿意救哥哥吗?”
朱曼玥忘了自己当时是果断答应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答应的。
反正长大后她梦到过无数次父亲询问她的场景,一遍遍重温,就是记不得真实的后续了。
她靠自己的脑补续上了这一场场梦,每一阶段想象的结局都不一样。
她只记得自己被抽血后恶心了两三天,每天都恨不得把内脏吐出来。
眩晕,嗜睡,好像从昏沉中醒来都是奢望,每睡一觉都需要妈妈来把她从幻梦中唤醒。
王淑华每天都会替病床上同样虚弱的儿子来看她,给她买了好多水果。
终于有一天,叫醒她的不是妈妈了。
一个生得斯文清隽,头发浓密且略带自来卷的男人站在她的病床边,带着温柔缱绻的笑意问她:“谢谢你救我一命。有想要实现的心愿吗?有想吃的和想玩的吗?”
那是她和萧宗延第一次见面。
她微微张开干涩泛白的唇,奶声奶气地说:“我饿了,想吃慕斯蛋糕和甜甜圈。”
“好。”
萧宗延答应了她,不一会儿就几乎把整个蛋糕店都搬到了她的病房。
结果他被主任医生骂得狗血临头。
一是因为他的身体状态才刚转好了一点,还不能剧烈运动。
二是因为她正气虚体弱,奶油是忌口。
当年的萧宗延真的浑身都散发着清澈干净的少年感,人也文质彬彬,斯文有礼,挨骂后冲她笑得温柔且不失风度,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她的少女心。
她不知道他这些年究竟是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了今天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第14章
会场的茶歇区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精致甜点和茶饮,朱曼玥端着餐盘拿着不锈钢夹认真挑选。
少女的背影玲珑曼妙,天鹅颈白皙修长,两条嫩白的手臂在躯体的遮挡下被衬得愈发纤细。
只是她的身高在一众衣香鬓影中并不突出,修身的旗袍穿在她身上,也就没有风情万种的成熟韵味,在身后静静观察她的人还是能一眼窥出她的稚嫩。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萧宗延闻言侧过脸,见多年未见的友人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边,漫不经心地寒暄:“你怎么也来了。”
“瞧你这话问的。”友人笑得肆意张扬,“你这尊大佛都出山了,还问我怎么也来了。”
萧宗延的目光仍停留在在茶歇区闲逛的朱曼玥身上,没有要搭理他的样子,显得刚才的对话很敷衍。
友人见他明显心不在焉,不由朝他目光所至的方向看去,当即了然:“哦,原来为佳人而来。你不是有婚约在身了吗?这样全神贯注地盯着别的女人看,朱家那个小祖宗要闹翻天了吧。”
萧宗延闻言觑向他,总算是回过了神:“你是拿她当笑话看?”
友人笑着申明:“就她那个脾气我怎么敢?我刚可不是在笑她,是在调侃你。男欢女爱,你情我愿,这是人之常情。父母之命,姻缘强牵,不是咱这个年代该发生的事儿。这事儿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甭管我管不管得着,我都得啐这男方一口懦夫。但这事儿发生在你萧宗延身上——”
他说到这里,啧啧有声地摇摇头。
萧宗延没兴趣听他故弄玄虚:“有话就说。”
友人拿腔拿调地伸出手,兴致勃勃地细说其中的门道:“优柔寡断可不像你的作风。想退婚还不容易?以权位相逼,以危言相吓,以形势相迫,三者选一,三下五除二就能把这事儿了结了。我认识的你,可不是在乎声名的人。这婚约如今还在,说明你打心眼里认的。”
无度纵容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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