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打工就如同所我预期的,客人几乎能用「小猫两三隻」来形容,我很无聊地把店内扫过一遍、再提了桶清水打算拖地。隔着玻璃窗,外头除了路灯和水泥围墙之外没什么热闹的景色;让下巴抵着拖把的顶端,我站在玻璃窗前发呆,从玻璃上反射的倒影可以看见自己没有笑容的表情。
「你真是喜欢笑。」记得郑纬昕这么说过。
走近玻璃窗,我朝倒映在上头的自己挤眉弄眼,想让自己露出个像样点的笑容。喜欢笑,是因为笑总会带来愉快的心情,当嘴角上扬,心里同时也会產生幸福的感觉。好像有个研究调查就显示人多笑会有益身体健康……
扯远了。哇哈哈哈地假笑几声,我弯下腰继续拖地。最近烦恼太多导致我的幽默感不足,不仅无法自娱娱人,整个人还变得对很多事兴致缺缺。
变得不坦率,表示我总算成熟了一点吧?比较起来,大人们更爱将心事深藏。
叹口气,背对着门口的我听见久违的开门音乐,习惯性地喊声欢迎光临,我顺手将拖把放到水桶里。懒得提水,我直接用脚边跳边踢地将水桶往门口移,真是特技动作!姿势满分技术一级棒!
「你这样会摔倒喔。」
熟悉的嗓音传来,很自然地驱使我开口回应:「安啦,我练很久了耶!人没摔过,只有水桶『雷残』过啦……咦!」
是我幻听了吗?
保持金鸡独立姿势,我将头转个九十度望向柜檯,确定我听到的声音跟看到的主人是吻合的之后,大吃一惊地伸出手指,「你、你、你不是寝聚吗?」
我看看手錶,九点四十五分。我以为寝聚都是吃完饭,然后跟室友一行人在外头疯到三更半夜呢……郑纬昕自然不太可能,但也不至于这么早回来吧?
「是啊,不过吃完饭他们说要去打夜咖,我就提早回来了。」他笑着走过来,从我手上拿过拖把,再将我脚底板下的水桶提起来。
打夜咖喔!难怪郑纬昕不跟,他一看就是个不会打线上游戏的人,在网咖混一个晚上大概会觉得无趣吧!他身上的气质也明显跟网咖格格不入。
「拖把放在外面的洗手台旁边就可以了吗?」他问。
呃?我愣着做不出回应。他拿着水桶和拖把走往店外,回过神的我匆匆跟上,看着他处理掉那桶污水,再俐落地将拖把和水桶洗净,放在洗手台旁边晾乾。
真是的,他身上的好人基因该收敛一下了,再对我这么好,我真的会越陷越深。
「你怎么啦?」见我扁着一张嘴,他低下头困惑地问。
我摇摇头,再摇摇头,把想说的话全都嚥回肚子里去。为什么我喜欢上的人偏偏是郑纬昕,这样偷偷暗恋朋友喜欢的人,算不算一种背叛?长这么大了我第一次认为自己糟糕透顶,无论面对湛瀅的喜悦神情或是郑纬昕澄澈的目光,都让我有罪恶感。
下一秒,他用宽大的手掌拍拍我的头,亲暱的举动跟第二次见面时的礼貌很不相同。我心里带着疑惑,他则温柔地说:「一个人会怕的话,我等你下班吧。」
还没回话,他就绕到我背后,轻推着我的肩膀让我往自动门的方向走去。我心里那句「没关係,不用了。」顿时卡在喉咙里吐出不来。
回到店里后,郑纬昕坐在大玻璃窗后的长桌前,翻着没卖完的报纸,而我拿了块抹布擦拭着桌上黑黑的痕跡。这桌子平常是给客人们吃吃喝喝聊天的地方,所以难免会留下污渍。
「郑纬昕,你……喜欢像湛瀅那样的女孩子吗?」我结巴地啟口询问。
忍得了一时,忍不下数次,几度犹豫后,我依然试探性地发问了。
他的回答丝毫没有迟疑,「她人很好啊。」
「你真的懂我在问什么?」我问的可不是湛瀅的为人处事啊!这方面我再清楚不过了,我想知道的是他对湛瀅有没有感觉。
虽然瞭解郑纬昕的恋爱雷达不精,但接触湛瀅的恋慕眼神那么久,总会有点感觉吧。
「不是指和她相处上有没有问题吗?」他睁着大眼睛反问。喔,我的天神啊!
「我是说谈『感情』方面。」我直截了当地说,还在重点字上加了重音。能把我搞得哭笑不得,他在迟钝方面也算前途无量,让我刚刚尷尬害羞的情绪通通一扫而空。
不过接下来,教我讶异地,郑纬昕竟没有露出被问起敏感问题的困窘神情,脸颊更无一丝泛红的趋势。他定定地看着我,良久都没有说话,我极度怀疑他根本吓得怔住了,便无奈地伸出手在他的双眼前方挥动两下。
「哈囉、哈囉,你还醒着吗……」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淡笑着道:「小玫,湛瀅是个好朋友,我只能用喜欢朋友的方式喜欢她,要是谈感情的话……我们两个都会变成水族箱里的热带鱼吧。把热带鱼放在水族箱,看牠们悠游在人工的装饰里的确很漂亮,彷彿那就是最适合牠们的空间;不过热带鱼真正嚮往的地方还是海洋,在海水里,牠们才能自由地呼吸。」
他说的话相当深奥,我只听得懂大概。努力将他的话放在脑中反覆咀嚼分析,归纳出来的结论似乎就那一个重点:「他和湛瀅只是朋友,不适合当情侣」。
所以,他和湛瀅之间并不是我想的那种关係?我忽然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
「那你找到属于你的海洋了?」试着收回手,却发现郑纬昕握得有些紧,而我怕尷尬又不敢用力抽。最后我乾脆将视线转到玻璃窗外,问话的口吻变得小心翼翼。跟我天生贫血而冰冷的指尖不同,他的手掌十分温暖厚实,让我被握住的右手像穿上手套般舒适。
他的手心一紧,力道虽轻仍被我发现了。
「嗯,但她似乎……还在质疑自己适不适合我这隻热带鱼。」牵动着我的手,放在他另一隻手掌上,郑纬昕用他大大的一双手将我的右手藏得看不见踪影。
我吓了一跳。
他这动作有特别的意义吗?我将眼睛撑得老大,用感到不可思议又不解的目光凝视着他。右手被緻密包覆变得温热起来,让我紧张得喘不过气,而他因为说出内心话而显得靦腆的笑容,也电得我七荤八素快分不清东西南北。
脑中突然窜出一个想法。
可能吗,郑纬昕喜欢的人会是我吗?想到这可能性,我的脸颊逐渐发烫。
他在寝聚后特地绕到便利商店来,是想确认我独自打工有没有问题,説要等我下班,是因为顾虑我的安全……他这么体贴的关心,是由于喜欢我吗?
正感性地推测着,大脑的理性部份马上冒出一段话。
苏軾不是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吗?这当下处于当局者角度的我会迷失感官,判断出来的念头铁定不准,没错!不准。面对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精闢言论,我的臆测瞬间被打出原形,现出其梦幻少女心的可笑本质。唉,轮到我告诉自己:想归想,别作梦了!
嘴唇一抿,我飞快地抽回手继续擦桌子,用忙碌来掩饰心慌,「那、那希望你的海洋可以早点跳脱质疑。这种事本来就需要耐心嘛!说不定哪天她会发现并不用考虑那么多,一头栽进去就对了,哈哈哈!」
闻言,郑纬昕微微蹙起眉,表情变得啼笑皆非。
「嗯,或许吧。」他说,并用复杂的眼神望着我。
或许吧。哪天我也会看得很开,收拾好心情……继续寻找下一份幸福。
第七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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