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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丑时之女 之五》 被遗忘的鸟笼

    《被遗忘的鸟笼》
    透澈的,那琉璃珠子划过千鹤的指间,就这么远去,和其他琉璃珠子相撞,熠熠生辉的琉璃、五光十色的模样,那给予人希望却又縹緲的样子让千鹤想起了那孩子的双眸,珠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璀璨夺目,夺去千鹤所有的注意力,而她,就这么对着珠子发獃着,直到吾郎大人走进房间,用着深情款款的神情,缓缓的贴近千鹤,然而当吾郎先生的嘴唇贴上千鹤的耳朵时,千鹤依然呆愣愣的望着眼前的琉璃珠子,神色不动。
    像是忘记上发条的玩偶,千鹤垂头丧气着,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愁眉不展的千鹤还没能忘掉自己所犯下的恶行。
    那一日,她被人发现在森林中昏迷不醒,明明已经步行了两、三个时辰,被人发现的时候却一直都是在村子入口附近的树林中,一切犹如恶梦初醒,风太不见了、消失了,只留下茫然无措的千鹤,没有人再提起风太,提起那个即便抹去表面,却无法从心中抹灭的存在,只是选择去逃避、去遗忘,千鹤依然是森家的侍女,是个「单纯」的十六岁女孩。
    即使被拥抱、被亲吻、亦或做爱都没有任何感觉,与其说是玩偶,不如说是死人,千鹤两眼朦胧的望着前方的拉门,对于后方那将脸埋入千鹤颈子的吾郎大人无动于衷,房间内的烛火晃阿晃的,在夜风的摧残下摇曳着,终是熄去了,千鹤看着那烛火熄去,依稀想起了什么。
    剎那间,拉门上走过一道影子,那摇晃的身子,就和方才熄去的烛火一样,看起来无依无靠,宛若浮光掠影,孤苦伶仃的在夜中佇立中,千鹤睁大了双眼,再次想起了那天所发生的事情,眼前的人影,正是那无法张开翅膀,顺利翱翔的鸟儿。
    「风太……?」千鹤喃喃自语着,身子往前挪动,想要靠近那身影,却被身后的吾郎大人一把将千鹤的身子嵌入怀中,千鹤却是挣扎着,只想要打开门,再次看看那鸟儿的身影,但是当她再度回头,那身影却如冰消气化,早已不存在于那儿,她揉了揉自己的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那连个人影都没有的拉门。
    「你这是怎么了?」吾郎大人一脸不满的问道,然而千鹤只是呆若木鸡的看了他一眼,便不语。
    ──是幻觉吧?如果不是,绝对也只是一场恶梦吧?那个人不可能还存在着……
    千鹤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把推开了吾郎大人,便迅速的穿上了散乱一地的衣服,待到吾郎反应过来时,千鹤早已不辞而别,他嘖嘖了两声,心想这女孩从以前就不是一般好惹,能吃到已经算是庆幸,难道还指望一个碧发红袖的女孩将心托付于己?一来哄女人麻烦、二来高傲的千鹤是不可能如此的,不像那些花飞蝶舞、娇柔造作的女子,千鹤一向我行我素,却又不至于得罪人。
    反正该吃的都吃了,就像是餐后的饱足,他两眼瞇成一条线,满意的笑了笑。
    并非过眼云烟,那是一团浓雾,自从那天开始到现在,还縈绕于自心中,挥之不去,回到房间后的千鹤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这种快要喘不过气的感觉,好像全身都被弄脏了,不,早就泥泞不堪了。
    「怎么样才能摆脱这一切?」
    ──这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所施于人的,终究是会回到自己身上,有句话说「行不愧影,寝不愧衾」,如今是做尽了亏心事,俗话说「作贼心虚」,这贼不是自个儿担当,那又有谁?案例中也常有兇手因为罪恶感而和警方自首的,满满的罪恶感,你这生所犯的错误如影随形,若真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吧!
    她熄去了身旁的烛火,而正当她两眼眨巴眨巴的盯着天花板瞧时,身旁的拉门再次出现风太的身影,她却选择紧闭双眼,东躲西藏下去亦不是办法,而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即便是驼鸟将自己的头缩于地底下,那庞大的身躯还是显露于外,不过是种自欺欺人的战术罢了。
    日復一日,一转眼那影子便在那晃了一个星期,从丑时到黎明,千鹤没有一天是睡得好的,每当他想起那影子,想起那猝死的鸟儿,便是满满的罪恶感,桌上摆了再令人食指大动的珍饈美饌,她亦毫无食慾,只能睁大双眼,看着一道道美味佳餚,却连眉头也没能皱一下。
    「千鹤,怎么了?近日看你面如枯槁,又食不下饭,是病了不成?」吾郎大人莞尔说道,便乘了碗白荷花露到她面前,千鹤却还愁着脸,揪着嘴,而那双筷子依然平躺于桌子上。
    吾郎扬其眉,一脸有所不解,便问:「嘖,你这是……到底是怎么了?」
    千鹤獃獃的看着吾郎,这才微微一笑,有些勉强说:「如果我说……风太回来了,你又会说些什么呢?」静静的,千鹤不动声色,就这么说着。
    吾郎怔怔的看着她,呆了好一会儿,这才似笑非笑,默默的将那碗白荷花露,推至于自己面前,手臂一弓,就这么举碗而下,当白色陶瓷从他顏面前方离去,只见吾郎?眉蹙额,便开口说:「千鹤……你……哈哈……这是在开玩笑?是吧?你是覬覦美惠的关才用这种话来刺激我的,对吧?如果你、你别吓唬我阿,来,快说是骗人的,我绝对会把美惠给休掉,所以你别再撒诈捣虚了……」
    「那种事情,我压根连想都没想……」千鹤沉下了脸,倏然起身,正怒气冲冲想要离去的时后,吾郎就这么将千鹤一把拽过,千鹤疼得紧闭双眼,一片天旋地转后,她吃力的睁开双眼,只见吾郎怒法冲冠,与千鹤怒眼相对。
    「我求你,别提了,那个怪物的事情……这也不是我愿意的,都是哥哥他太仁慈,我早就说过这样的怪物待在这里,绝对不会有好事的啊──!」吾郎那双掐着千鹤的手,正颤抖着,而从吾郎的言语中可见其方寸已乱,这样如此紊乱的心思又是为了什么?
    千鹤没有说什么,只是感受着吾郎那双手不断的使劲想要置自己于死地,而她,却还是那不露形色的模样,两眼透露出的或许是同情、又或是惋惜,只是这份罪恶是属于这村子的所有人,没有人可以逃过,没有人可以回避,大家都得负责,作为罪恶的一员,她只选择默默接受一切。
    他是村民们想要扼的存在,也或许是该扼杀的存在,但是又是谁有权力去抹杀掉一条生命呢?
    「你很怕吧?对吧?难道不愿意去蹚这浑水吗?经百千劫,常在缠缚……就算你逃的过这浑水,也逃不过天眼,只要你还活着的一天,你还是得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不如这样吧,把我杀了,再去自杀吧?我们都杀人了唷?死到临头还能一起,这不是很好吗……?」千鹤说着说着,便辗然而笑,吾郎在一阵慌乱之下,就这么将千鹤的身子往旁一甩,不料千鹤的头竟然敲上摆在一旁的陶瓷瓶,当吾郎平心静气时,才发现为时已晚,这大错早已铸成……一次又一次。
    千鹤的双眼不再睁开,从额头上流下的血跡蔓延至地上,开始展开侵略,将这木色的地板染成一片霜红,犹如成春跳夏而入秋季,若再不移去千鹤的身子,这大地恐怕也会为其而染红,意识到这点的吾郎,步步向后退去,就这么坐跌在地上,瞪眼咋舌的看着千鹤冰冷的尸体。
    「不会吧?死了……?这女人就这么死了?开玩笑的吧,喂!你这女人给我醒醒阿……哈……哈……」
    ──摔下去的小鸟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是故意不展翅还是被人捏断了翅膀?打开笼子的人又到底是害了祂亦或救了祂?
    无论如何,这下场真是……粉身碎骨呢。
    ※※※
    滴答、滴答、滴答……
    冰冷冷的水滴上真树的脸庞,打去他的昏厥不醒,沿着屋顶而下的水滴彷彿一首规律、有节奏的交响曲,连绵不断的拍打着真树的脸颊,被打烦的真树终于睁开了双眼,一阵狠狠的痛楚却在他清醒后从后脑杓传上,他痛得在地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碰撞了好几个璧,这才乖乖的在地上躺成一直线,气喘嘘嘘的盯着天花板瞧。
    当他静下心来,才发现四周瀰漫着重重的恶臭味,这味道浓得呛鼻,可说是臭气冲天,却不知来源于何处,真树慢慢挪动着身子向后退去,这才感觉自己的手掌触上软趴趴的东西,他抬手一看便发现自已的手掌上竟是沾满了烂掉的腐肉以及顏色偏暗的血液。
    「这……」他惶恐的将手掌往墙壁上一抹,才发现墙壁上竟然爬满了蛆和苍蝇,不只墙壁上,就连地板上也都是扭动的虫子,在家中看到蟑螂便已大惊失色的真树,此时却是身于虫窟,只怕是要魂飞魄散了!出门在外一向不怕打鬼、不怕死人,只怕是来到蚊蚋丛生、腐肉生蛆的环境呀!
    在昏倒之际,他身旁应该还带着背包的,怎么一醒来就不见书包的影子了?
    这房间内唯一的光源便是依靠着那扇位于真树头顶上至少一尺半的窗子,月光从窗子的缝隙中透入,将温柔的月色洒入,那依然还风清月明的夜晚,但是换入地方欣赏,便如换了心态,身于这十八层地狱都无法比较的地方,真所谓一片狼籍。
    真树抚了自己的额头,看了自己身后的墙壁,才发现在身后竟然坐着一个残尸败蜕的「人」,不要说是一个人,根本是横尸遍地,这一房间没有一处不是没有尸骨的,一醒来便处于这环境的真树自然知道自己犹如池鱼幕燕,而这摆了一地的尸体莫非是以儆效尤?这一地悽惨的尸体好像在告诉真树──「莫要莽撞」。
    这下倒好,没了手电筒、没了体力,赤手空拳的自己又能奈何?
    真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因为忘记空气中还有浓烈的恶臭味,就这个乾呕了声,抹了抹嘴角。
    顿时,外头传来木屐踩着老旧地板所发出的声饗,彷彿一隻和猎食者互相藏匿的游戏,真树竖起大大的耳朵,仔细的聆听着外头的动向,很明显的,那脚步声不断的向着这
    房间到来,然而这互相藏匿的游戏却是一点也不善待真树,这附近哪里有地方可以让他隐身的?这么下去,他也只能坐以待毙吧?
    真树冷汗直流,忽然那声响戛然而止,但是从上一秒的脚步声来说,那脚步声的主人现在应该就在门口……却不知为何而驻足了。
    一秒、两秒……从到森邸来的开始每一秒似乎都令人战战兢兢,就连现在也是,那个踩着木屐若不是千鹤,多半便与「丑时之女」的传说有关,时间绝对已过丑时,丑时这时间第一个印象就是让人想到丑时之女,一说到丑时之女,那奇怪的木屐声音就一点都不「怪奇」了……
    倏地,那门打开,走进来的正是一个首如飞蓬的女子,她身穿白衣,胸前掛着一面铜镜,脚踩着单齿木屐,头带三根蜡烛,然而蜡烛中仍有一根没被点燃,女子就这么摇摇摆摆地走到真树身边,蹲下身子,用着悲悯的眼神看着真树,那张惨白、龟裂的嘴唇就这一张一合说:「鸟儿啊、鸟儿,掉下去了,没能张开翅膀的牠猝死了,我以为这世界对牠是好的,才撒了那个谎,你也是吗?以为这世界真的是又美丽又悲伤的,所以才来到这地方,找到你的『答案』。」
    真树愣了会儿,便摇了摇头说:「不是的,我已经找到答案了,却找不到真相而已。」
    那女人有些吃惊,就这么咯咯的笑着,「你找的答案,真的是你要的答案吗?如何……感觉到了吗?肝肠寸断的一切,痛失身边一切的东西,你却这样被人掐着颈子,就连一声『救命』都喊不出来的感觉……这世界上真的有答案吗?那真相又岂能是我们能够知道的?这世界给你的答案就是──无可救药。」女人的脸从狰狞转化为一张温柔的笑靨,或许是同情吧!同情着这跟风太一模一样的鸟儿。
    一样是在笼子中,这生无法逃脱,永远被束缚的地方,一样都透进来了一道阳光,让这道阳光进来自己的世界,到底是对是错?
    「我,是我杀害了风太,我让他掉下悬崖,而我……那天以为自己被吾郎给杀死,但是……当我醒来后,我却是身陷于一片火海,风太就在我身边,他说他很痛苦,他还是回来了……即使没张开翅膀,他却也没死亡,死不了,这生都只能这样痛苦的度过……而我再次将他推入火坑,他回到村子,却再次被村民的恐惧所害。他被抓走了,而我在梦中却依稀能听到他向我求助的声音,一次又一次,我没有一次能帮他,还将他推入更深的火坑……这几年,我所作的只是想弥补我的罪恶,但我知道这么做只是把自己的罪恶怪罪于他人身上……」女人昂首,看着窗外的月光,那张二八年华上下的脸庞一瞬间却变成一张满是皱纹,沧桑的样貌,就连声音都开始沙哑。
    敲到头而昏厥过去的千鹤,最后因为吾郎害怕事跡败露,便将千鹤的「尸体」摆回她的房间,那一晚,被推下悬崖的风太回来了,意识到恶耗再次前来的村人因为过度的畏惧而将那孩子再次推上死刑台,将风太以火刑处置掉,据说那孩子死到临头,还吵嚷着要见千鹤。
    眼前的老婆婆泪如泉涌,就连青丝也在瞬间成了白鬓,如翾风回雪,捲起了一个个难忘往事。
    真树哽咽着,却也只能微微的低首,轻喃着:「从来到森邸后,我频频看到风太生前的影像,这里的孩子们也说一直感觉到风太在这森邸中,如果你不介意,愿意让我尝试解放风太的灵魂吗?」
    老婆婆愣了一会,便用着充满希冀的眼神看向真树,「你……从你能够踏入杉泽村这点来说,就已经不是凡人所及,你也不是这村子的人,为什么能够踏入这里?」
    真树吸了一口,便一脸讽刺自己的样子说:「我、我本来就不是人类,至于是什么我也不想说太多,不过我确实能够帮助你,只问你愿不愿意了。」
    老婆婆瞪眼咋舌了会儿,便说:「救赎吗……说到底,到底是宽恕我自己还是对于那孩子的救赎呢?不过,你若真能帮忙,我、我当真……感激不尽……」
    千鹤虽为身人,但是感受到了千鹤生前对村人以及吾郎的所作所为而怨恨的丑时之女因为千鹤消极而弱势的心灵,便藉机復身,藉着人类执迷不悟的心灵而產生更大的怨恨、更大的粮食,这便是妖怪催化人心的方法,有些以人之型态害他人,有些则以妖之型态,这也是驱魔师诛杀罪恶深重妖怪的缘由,一来警惕其他妖怪,二来维持平衡,却没有人能够惩罚那些对妖怪不善人者,这便也成了妖与人之间的矛盾和破裂。
    「从来到森邸,就有一个房间让我很在意,是在大门那条走廊的底端……从那房间所发出的魘比村子任何地方都来得……给我压迫感。」真树喃喃说着,便回首看了千鹤一眼,便继续问:「那房间……到底有些什么?」
    「那是风太之前所待的房间,或许是他无法升天的灵魂还在那儿徘徊着……」
    ──徘徊?照底说身前所受迫害的灵魂,若不是冥顽不灵,那便会升天才是,待在这种痛苦的地方绝对不是出自于风太自己的意愿吧?
    千鹤頷首,面有难色的说道:「我听说……被火烧死后的风太,化为冤魂,回到村子后……把大家都杀掉了,当我一睁开眼,我只看见风太平静的说在我床头,对着我说:『不是张不开翅膀,我都知道的哟,但是我相信着千鹤姊姊你阿。』,我跑到外面一看,才发现村子竟然陷入一片火海……那是报应,我们所有人的。」
    真树想起一路上所见所闻,从来到杉泽村便可发现四处不是烧焦的痕跡就是斑斑血跡,唯独千鹤的房间是保留如当年的,千鹤又这么一说……一切似乎都浮出水面了,那间
    房间之所以没有被大火侵蚀的痕跡,便是因为风太保护了千鹤,即使将村人人一同拉往仇恨的深渊,却不将千鹤牵连进去,即使先背叛自己的是千鹤……
    真树蹙眉,便看了千鹤一眼,「你呢?对你来说风太是怪物吗?」
    「可不是么?即便我将他视为家人,也不可能违背所有的事情。」千鹤叹了一口气,便露出苦苦的笑容,这世界若尽是顺己所想,那亦不会有少团欒、人生好聚好散的说法了,即便心之所想,也不过是自己过分天真烂漫了而已。
    ──违背吗?这样的自己,算是害了诚吗?
    真树忐忑不安的搓揉着自己的双手,便想起诚曾经说过:「身为驱魔师,还保留七情六慾,甚至还存有妇人之仁,多么可笑……」难道这方寸正是自己打乱的吗?一个身为妖怪的人又怎么有资格令他人动了心念?即便是两人能够相爱,全世界也会将矛头指向自己吧?
    这本来就是一段不可能的爱情,即便你情我愿,却依然是妖怪跟人类的身分。
    「怪物吗……又有人类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自己建起了牢不可破的围墙,残暴的并非所有怪物,善良的也并非所有人类。」真树露出一抹无奈的傻笑,便说:「千鹤小姐,就像你,我相信你是个善良的人类,不过近墨者黑,你又为何不能坚持当初最天真的想法去看待自己心爱的人、事、物呢?就像现在,心怀怨忿的你,亦是招来了丑时之女。」
    千鹤无奈的摇了摇头,「呵……你尚活不过半百,连人间的悲欢离合或许都还体验不到百分之一,又怎么能轻松的说出这些话呢?这人生好比庄周梦蝶,心之所想,并非真能够成。」
    曾有人说:「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若是一棵能活上上百馀岁的树木都会因为身旁的环境而起了改变,一个保有正常七情六慾的人类又怎么能不受影响?只不过是谁坚持了过来,谁又在路途上放弃了自己而已,或许比起千鹤所生的年代,真树现在身边所得所获已是一种幸福。
    ──至少,有人爱着自己。
    「我……我正是百鬼之首,我有所爱,也有所恨,也曾经因为痛苦而丢失了自己,这世界上绝对还没有妖怪的容身之处,就因为如此,难道我们就是一个该抹杀的存在?即便被人类伤害了,但是我仍然选择站在人类这边,每天被人欺压着也不好过,你不如用自己的双手去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而不是本末倒置,用了错误的方法替自己寻一个求生之道。」真树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竟然狂妄的滔滔不绝着,便羞涩的转身,对着千鹤说:「这、这……刻不容缓,你还是赶快带我到那个房间吧。」
    身为一个年过半百的,却被一个羽毛不丰的小鬼说上了顿教,心中却有一种认同感,以及说不尽惭愧,已经错误的过去,自己竟然还会崇蹈覆辙,一错再错。
    她看着少年的背影,想起了风太、想起了自己……
    ──不想牺牲这样的人,即便他可能是最后一个来到杉泽村的「外人」。
    千鹤上前抓住了真树的手臂,摇了摇头便说:「别去了,你快些回去吧!你身边一定有着替你担心的人吧?杉泽村的事情……请你当作没发生过吧,在这之后,我会自己去自首的……」
    那永永远远待在谷底的自己,昂首望着悬崖上注视着自己的人们,每次却只能静静的看着他们对自己百般嘲笑的模样,却像是个胆小鬼无法发声,难道这次也要顺着别人的意识走?永永远远当一个怕事,而不敢发声的胆小鬼吗?什么人见人怕的千鹤、什么想要一辈子保护着风太的千鹤,从来没有做对一件像样事情的自己,又怎么敢理直气壮的说出那些话呢?
    千鹤颤抖着双手,一颗又一颗豆大的眼泪就这么扑簌簌而下,「不……可以……过去……」千鹤的脸开始溶解,苍顏白发的模样开始溃散,整张脸就像是蜡像一样,一滴又一滴的洒落在地上,在那张溶解的脸后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女子,她朱唇柔柔一笑,白皙的双手紧紧的攥住真树的头,用着细柔的嗓子说:「愚昧的女人,事到如今还想要装什么懺悔……三把烛火已经到齐了,仇恨、怨恨、还有那多馀的感情……」女人轻轻一笑,便将指甲扣入真树的皮肉中,真树疼得将女人一手推开,却不料那女人举起手上的铁鎚,就这么一把往真树用力砸下。
    眼前还是一片晕眩……身负重伤的自己,若是再中这一鎚,实在不得了,大概会吃不完兜着走吧!
    真树侧了个身,眼看那女人将鎚子挥空,真树便趁这机会,往女人的手肘狠狠的敲下,女人手上的铁鎚就这么重重的倒在地上,在地上敲出了一个无底大洞,光看那洞的深度就让真树冷汗直流,若那一个大洞是开在自己身上还得了!
    女人手一弯,另外一隻手往前一划,真树这才发现女人的左手不知从何又变出了一把镰刀,而侥倖的是──方才那一刀只有划破真树的袖子,并没有直接接触到他的身子,这下倒好,打掉一个槌子,还要应付一把极其凶恶的镰刀,槌子打到顶多震盪而晕厥过去,被这镰刀划到可不是皮肉之伤就可以解决的!
    在之前被老婆婆划的那两刀,真树对于镰刀的杀伤力刻骨铭心,即便现在早已被煞气癒合,但是要说再多刮个两刀,他也是千万个不愿意啊!
    那镰刀在月光照耀下,像极了一把俐落而锋利的刀刃,再加上那抚剑疾视的女子,甚是吓人,只见女子倾身,再往真树这儿攻来,真树也只能东躲西闪,有几次还被镰刀弯曲的角度划破了脸颊,温热的血液就这么顺流直下。
    真树抹去了脸颊上的血,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女人问:「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復身在她身上,还要让她亲手做出这些事情?」
    女人咯咯的笑着,丧心病狂的笑道:「怨生爱死,这些人都一样……我不过是想看看,一个人类到底能够迷惘到怎样的地步,而这女人点燃起了怨恨跟仇恨的烛火,只差那感情,却在方才,多亏了你,替我将她的感情点燃了起来,我才能将这肉体完全吞噬掉。」她放下了镰刀,就这么走到了月光下,回首看了真树一眼,「这些,都不是我干的,都是那女人一个人下的手,既然如此……你同样身为妖怪,难道还想要主张人类绝非恶类的这种说法?我不过是和她订下了契约,她答应我,若我在丑时将自己妖怪的身躯借助于她,她便会在最后将人类的身躯归于我。然而妖怪跟人类的身躯大有不同,妖怪虽能穿梭自如,但始终是……碰不到人类的。」
    「碰到人类?」真树呆头呆脑了会儿,却不解眼前这丑时之女,又是为何要与千鹤订下契约,难道她将妖怪的身体借助于千鹤不是要让她误入歧途吗?
    女人冰冷冷的看着真树,便说:「每到丑时,千鹤便会用着妖怪的身躯去诛杀人类,一方面我想要看看千鹤是否会走火入魔,另一方面只是为了得到她的肉体,借尸还魂的说法你可有听过?丑时之女只是厉鬼,而我,就是个厉鬼,借着千鹤的身体,我想要活下去。」
    真树战战兢兢的问:「变成丑时之女的厉鬼,都是生前被男人拋弃的吧……?」
    「不错,我生前正是被男人所弃,才会变成这模样。」女人頷首,流露在她脸上的不知是哀怜还是悲哀。
    「那你……到底跟千鹤又有什么关係?」
    女人大大的吸了一口气,便瞇起双眼,说:「没想到即将死掉的『妖怪』,话也不少啊……大约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我阿,爱上了一个男人,对方是一个有着温暖家庭,
    道貌岸然的男人,我喜欢他待人处世,是个负责任又成熟的男人,而我是在他出差到青森县的时候遇到他的,当时我只是间旅店的员工,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我的同事总是说:
    『你和那种在社会上举足轻重的人在一起,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放弃吧!他只是对你玩玩而已啊。』我以为,她们只是覬覦我,所以没有搭理那些人……」
    「但是,我后悔了,确实……一个年纪只有二十初头的女子,事业都还没能站稳,又怎么渴求一个早已站在顶峰的男人多看自己一眼呢?真是螻蚁呢,仅仅一根手指就把我辗了过去,我多次向对方提出『永远在一起』这想法,却不断的遭到推拒,于是有一天,我向对方这么说:『今天丑时我会到杉泽村,若是你不来……我就先诅咒你们全家,再自杀。』我以为,他会来的,我等着,等了好久好久……」女人说着说着,便啜泣了起来,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在盈盈月亮的照耀下更是惹人怜,她叹了一口气,便继续说:「女人又是何苦为难女人呢?同样想要一个温暖家庭的我,又怎么可能去毁坏别人的家庭?若是那男的有来,我原本是打算和他一刀两断的,但是一个你深深爱着的人,却连人影都没现身……于是我对一切感到绝望了,这生你所愿、所求,又怎么能都到手呢?」
    ──这村子、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从一开始就是个鸟笼,没人想要打破束缚,任这鸟笼将自己困于无形中,于是有一天……被人遗忘。
    世人忘记了杉泽村,不,或许对于它的事情从来都不明白吧?每个人都将自己困于无形中,困于那鸟笼中,自我挣扎、束缚甚至是痛苦,所有人都将自己困于象牙塔中,然而你将自己死死困于怨忿之中,难道对方就会多替你着想了?他们不过是继续困于自己的笼中,遗忘了你的鸟笼而已。
    「然后……在这里成为厉鬼的你却也因为杉泽村的诅咒而无法脱困吧?也是因为这样,所以遇到了回到村子的千鹤吧?」真树问道。
    女人頷首,便说:「千鹤她……这几年一直放着水灯,请求所有人的原谅,另一方面却是不断的将回到这里的人杀掉,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做完再懺会,呵呵……说了几千万句对不起,难道就能将一个人的性命挽回?实在愚昧……」
    女人两眼神思恍惚的看着真树,便叹了一口气,「你身上的气息……有些奇怪,不,应该说,你只是一个怨念体吧?」
    真树顿时呆若木鸡,煞是不解,便一脸茫然问:「怨念体?」
    「百鬼虽能再生,但是速度却不至于如此……不、不对,你的气息虽然强大,但却若隐若现。」女人说着说着便睁大了双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颤抖着嗓子看着真树。
    遽然,她颤抖着双齿,问道:「你……你是笼中鸟吧?」对于女人话中所说「笼中鸟」一知半解的真树,一脸疑惑重复了女人的话。
    一般笼中鸟所指的是孩子间玩的游戏,然而后来却引申出了许多说法,却亦有其他说法,像是囚犯,也有一种感叹艺妓失去自由的意思,但是在所有之中最着名的说法是─「笼中鸟所指的是死亡的婴儿以及无法顺利產下胎儿的妇女。」女人瞠口结舌的说着,手上的镰刀就这么「碰咚──!」一声坠落在地上,「你、你只是怨念体,这点你知、知道吗……?」
    怨念体、无法出世的婴儿以及早智子的怨恨,这一切就像是一颗颗珠子,忽然找到了一条丝线,就这么串联在一起,这就是真相,也是答案,偏偏这种答案都是让人永远不想面对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一隻无知的鸟儿,自以为能够打开笼子展翅而飞,自以为能够飞到那道耀眼的阳光面前。
    倒头来,一切就像是一场骗局、不过黄粱一梦,吶?你看到了吗……那个笼子中,其实打从一开始什么都没有阿……
    真树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摇了摇头便喃喃自语着:「骗人的……吧?」
    姑获鸟,那失去孩子的母亲,曾经这么说过──「你,是活在子宫中,不该出世的存在。」而猫又也曾经说过:「强大的怨恨就是主人,你的存在是个诅咒,就只是这样」把这些线索连结起来,似乎都朝着同一个答案。
    ──雨宫真树,是谁?
    这个笼子中,又曾经有着「鸟」的存在吗?
    真树握紧双拳,骨节「喀嚓」的作响着,若自己真不存在,这股愤怒又是从何而来?他会生气、会难过,甚至懂得一个人类的想法,但是这样的存在却是要被否认掉的……
    因为早智子的怨恨,所以自己成了憎恶的胚胎,而被如此孕育着,甚至不能像常人一样生活,一样拥有幸福的日子,只是因为一个人不可磨灭的怨恨,所以自己成了牺牲品。那个怨恨不来自于自己,来自于他人,自己的诞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为了──报復。
    「生命週而復始,而有些人却被怨恨留了下来,因此牵连他人……无论是自杀、或是抹灭别人,这世界上就是因为有怨恨的存在,所以人们才会紧紧相连,那被名为『爱』的东西,反而也是孕育出怨恨的祸根。」女人叹了一口气,便继续说道:「你没有对不起他人,然而却成了一切的牺牲品,快走吧……即使我在此挥刀伤害你也是没用的。」语落,女人柔柔一笑。
    人与人之间的怨恨,有人放得下,有人却死心眼,因此而自掘坟墓,反而倒过来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话虽如此,但是放下怨念又真的是那么简单的吗?而怨恨,每个人都有,就因为如此,所有人便将自己无形的束缚于笼子中。
    真树叹了一口气,便说:「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没想过復仇,这答案,到底我是明瞭了。」
    女人愣了一会,身影慢慢飘到真树面前,「离开这地方吧,即使成了他人憎恶的胚胎,也绝对不要低头。」她一顰一笑,摇了摇头又说:「自己的存在,是自己要肯定的,命运给你什么,不是自己的意思,就违背它,既然自己的存在早在这世界上就不是一般的生命了,那就更要坚持自己该坚持的,放下自己该放下的。
    ──这鸟笼没有小鸟的存在,难道因为这样,那个不被人看见的小鸟便要否认自己的存在吗?
    小鸟知道自己存在着,一直都知道,却也有人能够看到他的存在。
    ──无论如何,只要那个人知道我存在就好,如此一来,我便也无怨无尤。
    牠这么想着,忽然又想起那道阳光了,这次阳光透了进来,而在那毫无生命体的鸟笼中,却出现了一道细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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