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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敕勒歌(骨科) 第二十六章重逢

第二十六章重逢

    “大哥,可以抱抱我吗?”
    扎布苏醒来的时候,抬眸便是一个华丽的穹顶,那高大而浮华的装饰让他头晕眩目,天堂竟然是这副景象吗?未免过于俗气。
    一个尖利的女声高呼道:“夫人!夫人!人醒了!”
    鼻端有暗香浮动,耳畔有人声吵嚷,脊背的伤口仍然一阵一阵地钻心作痛,扎布苏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活着。
    金珠璎珞缀饰的门帘外,一个挺着肚子大的女人提着裙摆跑进来:“大哥!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她绾着一头油亮的发髻,光可鉴人,如今的她举止温婉,俨然是一个女主人模样了,已经二十五岁了.
    扎布苏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托……托娅?”
    他在半空中伸出手,却暴露了自己的袖管,托娅牵起那只空荡的袖子:“大哥,你受苦了。”
    “没……没关系,战场上,受伤是难免的。”扎布苏眼神飘忽,不敢看注视她的眼睛。
    叽叽喳喳的童音逼近,随着托娅屁股后头跟来了两个孩子,大一点男孩一边吃着手指,一边嬉皮笑脸地打量着扎布苏;小一点的女孩则眨巴着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畏手畏脚地躲在男孩背后,美人坯子般含苞欲放的容貌,如托娅如出一辙。
    扎布苏以为自己幻视眼花了——他们活像儿时的扎布苏和托娅。
    托娅忙转过身去,用温和而不失严厉的口气说道:“你们两个,快问舅舅好。”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道:“舅舅好!”
    扎布苏茫然地朝他们点了点头:“你……你们好。”
    托娅满眼温柔地注视着孩子,指着男孩说道:“大哥,这就是小扎布苏。”
    小扎布苏的眉目刚毅,眼眸却深邃温柔,还长着一头棕黄的鬈发,他痴痴地问道:“阿娘,舅舅也叫扎布苏吗?”
    小女孩伶俐地回答道:“笨蛋!阿娘就是因为舅舅才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托娅不大好意思,笑溶溶地瞧着小女孩:“雪天生的她,牧仁给她取名查苏娜,大家都说这个孩子简直和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扎布苏的笑眼扫过托娅隆起的小腹:“托娅,你过得很幸福。”
    \\
    托娅支走了两个聒噪讨嫌的孩子,坐在床畔,亲手给扎布苏喂药,吹去蒸腾的热气,她的泪眼终于朦胧,她颤巍巍地将汤勺送到扎布苏的唇边,欲语还休。
    扎布苏亦是无言,从她手上接过滚烫的药碗,一饮而尽,他用手抿了抿嘴唇,苦涩的回味忽然开始肆虐着味蕾,他自觉地哽咽着,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在这一刻,如鲠在喉,万难开口。
    沉默,长久的沉默,七年的阔别,唯有沉默的此刻,让他们从生死和岁月中幸存下来,静静地两相对望。
    是托娅率先打破了这凝重的沉默,她抚着肚腹:“大哥,你不知道,我生查苏娜的时候,差点要了我一条命。”
    扎布苏想坐起身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他皱着眉,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托娅,过来。”
    托娅俯下身去,轻轻地吻着扎布苏嶙峋的侧脸,贴着他的耳朵,细语呢喃:“大哥,你瘦了好多。”
    扎布苏皱着眉头,他忍痛一般承受这动魄惊心的一吻,她离自己明明那么近,他却不敢看她的双眼,他就快窒息了,生疏、局促又勉强地微笑着,抬起左手拧了拧托娅的脸蛋:“你倒是胖了。”
    “大哥,能不能抱抱我?”托娅的双眼氤氲着,她难为情地恳求着,一语戳破扎布苏的疏离和冷漠。
    扎布苏猛地把托娅按在胸口,慎之又慎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作为兄长,这样大概不算逾矩的行径,她柔软香甜的肌肤贴着自己,他古井般沉寂多年的内心,再次泛起了涟漪:“牧仁对你好吗?”
    从死亡的风暴里幸存下来的勇士,抱着自己魂牵梦萦的公主,只觉得雪霁云消,一切都充满祥和,时时刻刻都弥足珍贵。
    托娅驯顺而满足地躺在他的怀里,抚摸他残缺的身体,他晒得黧黑的肌肤上生满冻疮,脸上还蓄起浓密的胡须,连眼角都挂上了道道细纹,活像个野汉子,七年岁月残忍如刀,让他判若两人,她心酸得堕泪:“很好,牧仁是一个好男人,孩子们也很喜欢他。”
    扎布苏深深地嗅着她的一头青丝,发丝间陌生的气息里,隐隐有着熟悉的奶香体味:“见到大哥,高兴吗?”
    托娅沉吟了许久,幽怨地答道:“不高兴,你的战友把你和一匹黄骠马送到我们的毡帐前,大家都以为你死了,牧仁帮我找了好多郎中、巫医,才把你救过来,我守了你七天七夜,简直比七年还长。”
    “你掐我一下,我感觉这都不是真的。”扎布苏悄声说。
    托娅扯起他一根胡须,嗔怒着:“叫你让我担心!”
    “好啦,我回来了,再也不想走了,”扎布苏揽住她圆滚的腰身,安抚着她的后背,“有特木尔的消息吗?”
    托娅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怀里拿出一封军方的抚恤帖,上书“战士贺兰·特木尔于西征途中殉职,终年二十一岁,国之勇士,节哀顺变。”
    扎布苏捧起信封里附带的一柄匕首,镔铁刀刃已经不复昔日雪亮,血痕与铁锈遍布:“这臭小子肯定是怕回来以后,我打断他的腿……”他忽然抑制不住悲痛,大哭起来。
    托娅回抱住扎布苏的头:“大哥,只有我和你了,我没保住特木尔,把你救回来了,我们一定要保重,特木尔肯定也希望我们俩好好的。”
    “他死得其所,虽死犹荣,”一番柔声劝慰,扎布苏终于停止了哭泣,转而伸手抚摸托娅的腹部,“你没事吧?不要难过,会伤身,你要安心保胎。”
    托娅眼含泪花地笑看扎布苏:“我不是小姑娘了,什么风浪都吓不到我了。”
    扎布苏牵起托娅的手,那柔软的手上坠满宝石和珠翠,没有半点茧子,光滑如凝脂,他轻轻地吻着她的手背:“可你还是大哥的妹妹呀。”
    托娅抿了抿鬓边的碎发,淡淡地回忆道:“军帖上写特木尔是四年前死的,西征正是那年冬天,我怀着查苏娜,刚刚接到特木尔的来信,他说他要打一场硬仗了,如果打赢,他就能当队长了,叫我替他向天神祈祷,可是开战那天我请完天神,就早产了,他们都说孪生子十指连心,我心慌气短,连生了三天三夜,才把查苏娜生下来,后来特木尔就再也不来信了,我猜到他出事了。”
    扎布苏说:“察玛是在你出嫁那年秋天去的,我没有告诉你。”
    托娅忽然四下转盼,露出幽怨的神情来:“为什么从来不给我写信?为什么不告而别?”
    “大哥,我来迟了!”牧仁信步走来,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兄妹俩的叙旧。他比过去胖壮了许多,仍然是一身清贵的气派,举止温和有礼,款款到托娅身后,拉住她的手。
    托娅飞快以手帕拭去泪水,回眸展露灿烂的笑容:“你来啦?孩子们呢?”
    “在河边玩儿呢,”牧仁打量着扎布苏,“肯定是天神保佑,大哥醒过来,可就是民族英雄了!”
    扎布苏惨伤一笑,摇了摇头:“哪有,我就是个做饭的炊事兵,没杀过半个敌军,哪里就是英雄了?论英雄,那也得是特木尔。”话头一转,不免哽咽。
    牧仁瞥了一眼扎布苏的残手,眼中闪过悲戚:“大哥,那时候你孤身远走,我猜到你可能去当兵了,托在军方的熟人打听过你,可一直没有消息。”
    扎布苏扯出笑容:“现在好了,战争结束了,咱们游牧人啊,再也不用打仗了!”
    牧仁亲昵地揉捏着托娅的肩头:“大哥,你不知道托娅有多惦记你,你怎么能这么多年都不和我们联系?”
    外面响起孩子的啼哭,托娅闻声走过去:“肯定是这个两个娃娃又打架了,我去看看!”
    “你是个小野种!”
    “你一点都不像你爹!”
    ……
    刺耳的童言响彻毡帐,扎布苏捂住胸口,那贯穿心膂的痛让他口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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