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车道一路蜿蜒,绕过一个大弧度显露出底下阴湿的小修站,一辆沾满泥浆的红色皮卡,突兀地横在路口中央,前灯不住闪烁着强光,令我猝不及防迎面撞上,顿时亮瞎了眼。
地点不会搞错吧?怎么是个陈旧的修理厂?这种地方通常都是小偷将车拉来进行改装的场所,越到半夜越是人声鼎沸,怎会凄寂无声并黑着灯呢?想着,我不由擎起手机核实小老汉发的地址。没错,教会区中段,路口正在铺水管,他所说的回避场正是眼下。
「人带到了?等着。」拳王的声音很快响起,他匆匆掛断电话,许是出来引道了。时隔不久一片片白炽灯亮起,这个莽汉带着几个人打塑料布背面过来,待到面对面站下,我很快辩出他背后的这群壮男来,他们居然是绿城大战时的自由宪兵,自称山民的组织。
「既然你们见过?那省得老子介绍了,跟我来。」裘萨克发一声喊,壮男快步上前,与同伙像捉小鸡般拧住Krys的细胳臂,开始往铺子深处拖。我本以为她会发威,岂料Krys却面露惧意,浑身筛糠脚打着哆嗦,任由他人推搡,就这样来到他们出现的地方。眼前是个简陋的活门电梯,人全都站上后开始缓缓下降,最终停在了一片礼堂般空旷的地底建筑前。
在我的左手边,是一堵被血污涂满的水泥墻,有十一个人被反绑双手,正跪在墻根,两个面无表情的光头站着,当撞见我时,不由扬起手做出个枪毙的手势,嘴里发出一声「啪」。
「莫不是疯了?」我立即意识到,这鬼地方是个私刑场,背对着我们的这堆人,很快就会被光头们逐一处决,那堵破墻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者的脑浆。我太天真了,仅凭相处得久,便将暗世界的人当作了朋友,而这些兇神恶煞的本质,就是群比起黑社会更可怕的暴徒!
「看什么看?!」山民们朝我屁股蹬了一脚,奸笑起来:「看来是个没见过血的孬种。」
我是又气又急,正待拉上Krys夺路而逃时,她却停下不走了,适才还在打摆子的双腿牢牢扎根在地。Krys环顾四周,冲山民们努努嘴,口吻平静地说:「你们,去将人放了。」
「我操,你好大的口气啊!」「你当你是谁?」「这个小妞倒是长得挺饱满的。」
壮男们丢开我,心怀歹意地围在Krys身边,不住对她评头论足,淫词秽语不绝于耳。拳王见状,忙阔步上前,刚要拉开眾人,Krys发出一声啸叫,凌空高高跃起,向着最近的一个光头扑去,她的双膝落在他肩头顺势夹紧,借着惯性倒掛下来,用力拧住他脚踝,竟将这个两百磅的大汉甩飞了出去!其他几人如大梦初醒,忙抡着胳臂上前,还未靠近,膝盖便遭到Krys来回踹踢,方顾上腿脚,脑袋又遭她劈头盖脑的猛击,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之间。
「退开!别伤着芭比娃娃,她不是常人,而是吞了炫彩形同羵羊的老妖!」拳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扑倒,立即反剪住胳臂,Krys依旧是左踢右打,无奈双方气力太悬殊,最终被裘萨克牢牢控製住。听得礼堂一片喧哗,几扇黑皮铁门被人推开,从屋尾尽头跑将出来五十余人,个中既有世界之子,又有山民,还有铁布利希的公羊,更有个衣冠楚楚的生意人。
「都在嘈吵些什么?连个娘们都应付不了?这就是科西塔小姐么?」博尔顿站得远远观望,见Krys正不住狞笑着朝他挤眉弄眼,不由打了个寒颤,问边上人说:「你过去辨一辨,她究竟是什么情况?难道这么快就被次级鉆全面控製了?莫非现在的她是那只女鬼?」
「你非常怕我,嗯,空气中来来回回飘着你恐惧的气味。」Krys挺了挺胸,漠然道:「既然你约见我,为何不敢上前?而要使唤别人动手?我说了,先将人放了咱们才可以开始谈!」
「笑话,见都没见过,谈何怕你?」小老汉挺举起一把阴宅大战时的大口径破枪,瞄着Krys的脑袋骂道:「裘萨克,松开她,让她爱怎么闹就怎么闹。老子倒要看看,在你扑倒我之前,会挨上多少颗铁莲子!说狠话你不是个,谩骂你更不是个,小丫头,来吧!」
「将人放了?说得轻巧!这些都是鸽童们的外围,没准里头就夹藏着货真价实的幽灵,那是群畜牲般的人渣,你知道想抓他们有多难?」其余人还未搭腔,生意人却暴跳起来,他气哼哼上前,叫骂道:「为了引出他们,老子前前后后花了三十多万,你来报销?别跟我说这些屁话,老子就是从小被唬大的,这个臭娘们,看着就叫人恼火!」
「下来时我就瞧见脖颈处的纹身,知道他们是鸽童的人,但擒住他们哪怕一个个毙了,丝毫作用也不起,只会让他们死心塌地投靠极暗世界,这也是你们想要的么?」凑得这么近,Krys却未趁机踹他一脚,而是轻叹一声,说:「以这种方式,是问不出任何结果的,他们哪怕再想活命,也给不了你答案,只因旗镜师在哪,人有多少,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这些话我早交代了,但他们死活不愿信!」跪在墻根的某个家伙,听闻有人在替自己说话,吼道:「旗镜师只要冒头就会立即被人夺走或刺杀,怎肯拋头露面与我们交换讯息?」
「立即将人放了,我知道那对客户的脉络。」Krys推开拳王的手,走到那堆人背后,对着脑瓜说:「离开后,就将这场不愉快彻底忘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彼此死扛对谁都没好处。」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又如小老汉所期待的,眼前的科西塔小姐的确是个突破口,那还拘着鸽童有什么意义?十一个人很快被松开手脚,如猖狂逃命般的老鼠立即窜走,礼堂变得清冷下来。原来面前的这个生意人,正是传说中璀璨夜光成员,他是暗世界高层指派来,诱引鸽童们上鉤的饵。这家修车铺其实也不是回避场,而是自由宪兵们盘踞的一个窝点,属于山民们的產业。这次事发突然,临时借场子给世界之子使用罢了。
「这么说,你没有被次级鉆全面控製,而是雷音瓮时见过的,另一个獍行姐姐?」我在博尔顿耳旁窃窃私语,他听完喜得手舞足蹈,笑了:「哈哈,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料到你还活着,这下倒省了再去口袋宇宙挖你出来。来来来,别客气,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慢着,小滑头说是就是么?」魂镰铁青着脸横在她面前,道:「先验证一下你自己!」
「誒?难道你就是掏了男鬼心脏的那个头目?这却是怪了,我见过你这张脸!」啟料当Krys瞧见尤比西奥那对阴鷙眼睛,不由显得暗暗吃惊,她咬了咬下嘴唇,喝令眾人退到两旁,说:「一会儿圣火轮滚时,别轻易去触碰,被烧成烤猪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等!」
她一把扯开外衣,胸口开始隐隐通透起来,活像乳罩里藏着两枚灯泡。一干暗世界杂鱼看得嘖嘖称奇,博尔顿却很镇定。耳旁响起阵阵电流沉闷的嘶吼,在Krys张开的手臂臂弯中,先出现几道炫目电弧,随后越聚越多,不过数秒后便凝成两只风扇大小的大火球。圣埃尔摩之火就像得到指令,开始照着人群疯滚而来!这幕状况可不是她先前说好的,分明想要烧死眾人,博尔顿方才知道上当,怪叫一声开始鼠窜,站在背后的丧妇爆吼一声,飞身跃起挡在人前,刚扬起垂襟打算挥击,两团弧光竟无端炸开,最终化为丝丝缕缕的电弧消失殆尽!
「这该死的婆娘,想趁机袭人么?」露娜目露兇光,叫骂道:「你可真是贼心不改!」
「不,不。」Krys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吐了一地的稠血,叹道:「我已被极大得削弱,疲软无力,难以控製火球,再照这样下去,我或许死得比公羊头子更早!」
既然现今的她,连招牌圣埃尔摩之火都无法正常轮滚,那么真空血爆更不必去试。拳王一把将她拽起,驮上自己的背,跟着人群退回到几扇黑皮铁门内的会议间去了。
几番寒暄后,她将在车里的话再度重復一遍,问边上的山民要过夏眠喝下,人显得昏昏沉沉,与适才下来时宛如俩人。我则完全没人理会,只得呆坐墻角,看着她与群贼谈判。
「是不是伊格纳条斯,较难判断,既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这个老贼擅使控尸术,并加持着一颗以上的宝鉆,能驾驭轨道之袍,想搞几条活魂束缚体内那是轻而易举。不过红隼是不是他,就不好说了。」Krys抽过几支Weed后,来了些精神,她咬牙切齿道:「虽在现实里从未遭上过这个家伙,但在梦境中他斩杀我许多回,所以在这点上,我们是统一战线的。」
「这些都不重要,人可以慢慢搜,终将有一天会找到答案。」博尔顿将破枪往桌头一拍,团着手问:「既然你知道这些我等不清不楚的内幕,那么依你之见,现在哪里能找到镜师?」
「恐怕没有,唯一暴露的一个,就是那仙鹤嗓音的老婆子,她既然敢拋头露面,就不会担心被人搜找。那么无非会是两种可能。一:她懂得换皮术,实际并不是Alex所见过的原貌;二:在这两人背后,有着深不可测的势力撑腰,她俩无惧会迎来一场小规模激战。」
「吕库古小姐,我在旁已听了许久,那么容我问你些比较实质的问题。」魂镰干笑几声,开始绕着会议桌打转,道:「你所说的只是在补全我们的欠缺,而就事件本身不起任何作用。在你打晕小滑头前,转告他应布下华宵道场,咱们试了可屁用都没有。另外,既然你敢于勇闯涡地,肯定做足了准备,但为何反被陷入困局,这不是很奇怪么?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这一切,都因他病急乱投医被改变了。在我的记忆里,是没有柏沙莎这档子破事发生的。」Krys恼怒地瞪了我一眼,抱着脑袋叫道:「是的,我由头至尾都在误导他俩,那么做是为了确保炫彩必为我所得,而不是乱战时被妖妇夺取,只因她来干这件事比我有利得多。按照最初脚本,我给自己设下了一场绝境,他俩应该仍被困在原地。那么在我掏走丽姬婭的心脏同时,心枷方镜也等于破了,故而俩人顺应自然会被推出恶魘,我的使命也完成了。」
「我一直以来就觉得你居心叵测,果然始终在被你骗!那道场又要怎么解释,说!」丧妇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叫道:「我全心全意待你,可曾辜负过你的嘱托?为何不能说明清楚?」
「那不是辜不辜负的问题,这颗炫彩只能被我夺取。在我的视野里,有着两套版本,每次不是你抢到先机,就是被Alex夺了,我按理将会白忙一场!正因为记忆里从未真正获取过,所以实际威力并不知晓,我原以为它只是颗普通的次级鉆,哪能预料这是可以与宝鉆媲美的强大妖心呢?这就是我起初的误判,换言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撬动未来格局!」
「好了好了,那么獍行姐姐,你现在有什么补救的法子?」博尔顿见事已至此,堆着笑开始扮起老好人,挪到Krys的身后,抚着她白嫩细滑的脖根,道:「我能明白你的苦心。」
「这正是我急于见你们的原因。在未来的超级大战中,暗世界是可靠的盟友,所以我才会将妖心留给你们。然而现在我被困住了,记忆随着魂魄散尽而变得不完整,以至于许多发生过的往事断了线索。但我知道最终的结果,那就是公羊头子绝不会死亡。」她指着尤比西奥,叹道:「这个矮男人,在我的时代里是个特别出名的人物,因此这场浩劫终究将完美落下尘埃。而这之中将要发生什么?就需要靠你们想出办法,帮我恢復这段遗失的记忆了!」
「做人哪,信用一旦破產想修復那就困难了。我不信任你,」丧妇闻听,拍案而起,叫道:「别被她给骗了,我就是败给了这张稚气未脱纯真的脸,这个傻妞比起曾经的紫眼狐貍更会撒谎,你告诉我说自己是陀具罗,结果我查了网络,那是雪糕奶昔的现代词!」
「那是许多年后才会產生的人与物,以你的视角当然无法理喻。我不能透露有关未来的任何讯息,但却知道这件事将会以极其微妙的方式终结。也许会出现一个关键性的人,也或许是发生了其他的意外,总之,我失去的正是这部分记忆。」她昂起头,对着女招待不住嗤笑,说:「未来是极难被撬动的,好比说我知道你会被撞死,伸手拉了一把,回头你又会被高空掉落的钢琴砸死,这是循环往復的理论。」
「可惜咱们不是吸毒胖子,对此毫不关心。」博尔顿吸了吸鼻涕,望着这具散发着奶味的娇躯,手渐渐开始不老实,往她胸口袭来,嬉笑道:「你肯定还有压轴戏没道出。」
「所有能想得起来的话全都说了,鸽童你们绝不可再去碰,他们也是十分关键的因素,至少在我视野里曾经见过。我没你以为的那么博爱,那才是我起先让你放人的目的。」正欲推开老贼的手,Krys忽然机械般地扭过脸死盯着我的方向,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十一点五十分了!」她惊叹一声,立即从座椅上跳将起来,飞速拉开铁门狂奔而出。
「怎么回事?难道晚回家会被妈妈打屁股么?」一干暗世界菁英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呆若木鸡。谁都不明白是什么惊到了她,或她又在图谋什么,直至很久才回过神来。
「赶紧将矮男人锁起来!过了零点就是第三天了!男鬼女鬼绝不能对上眼!」极远处传来她的天籟之音,Krys边跑边高呼:「Besson,你是个死人哪,赶紧走啊,你得将我捆起来!」
就这样,我在人声鼎沸中紧随她而去,尽管无数疑问充斥着眾人的大脑,甚至也有人打算扭她回来,但被小老汉一一製止。他知道我们住在哪里,不怕悄然溜走,美国南部尽是世界之子和自由宪兵的天下,眼线尖兵布得到处都是。无论Krys是不是撒谎成性,还是另有图谋,就目前而言,是唯一的潜力股,能被期冀的希望,谁都不得碰她。双方相约有进展会保持通话,如有必要还会再来拜访,但必须选在大白天。
四十分鐘后,我驾车回到水岸旅社,林锐闲逛完也正巧进门,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女友不仅毫发无损,而且跟个没事人般平安归家。Krys当即又作出那种狰狞狠毒的表情,令屋里之人毛骨悚然,纷纷退到墻头给她让路。一合上门,她继续自己的表演,开始乱砸杯子,打屋内时不时传来野兽般的低呜。我只得给林锐打地铺,并按Krys说的要他睡大厅。
这一整天发生的诸多杂事令我睡眠相当差,浑浑噩噩中似乎睡着了,却又能感觉四周的动静,想翻个身又似乎自己已入眠。在这种烦躁之下,我爬起身,掏出烟打算下楼跑步,将自己搞到心力憔悴为止。悄悄推开门,起居室内灯火明亮,沙利文衣衫不整地横倒在沙发上熟睡,而范胖与眼镜正在挑灯夜战,他俩的破网站终于建设完毕并正式上线了。
于是,我与范胖叼着烟,行走在空旷无人的水岸边,顺脚一滑来到了街心花园。
「让沙利文这样与你们合住一屋,实在不像话。她毕竟是个女孩,我明天去定套更大的客房,争取让所有人都能独处一室。」我睡眼惺忪地望着远处街景,问:「拖着她避难倒是可以,但不能一直带在身旁,她最终还是要回老家的。你有什么未来规划?咱们来釐一釐。」
「再等上几年,我想我会娶她,」范胖搓揉着脸,望着远方发呆,道:「她已经没有未来了,你懂不懂?只要再回到那个破家,那么一切骯脏的回忆,不快的人生都会卷土重来。光是现在,就与贼婆娘混在一起,甚至敢于拿刀去公路谋杀货车司机,将来铁定会坐大牢的。而我想给她一个真正的家,我要肩负起这个责任,不再让泪珠在她眼中打转。」
「范胖,你不会是喝醉了吧?你俩年纪差了那么多,即便你愿意她也不愿意啊。」
「她愿意,这些天我跟她告白了,现在沙利文已经成为了第七名兰开斯特。她所遭过的罪,我连过上一天都不敢想象。所以啊,咱们该真正想一想,要怎么来对付那伙贼婆娘。我当时被气昏了头,才鲁莽行事,现在搞得自己连家都难回。」
尽管范胖仍在慷慨激昂地抒发胸臆,但他的声音在耳旁逐渐变得朦胧,犹如躲在水下諦听岸边。我头一歪,倒在他肥厚宽阔的怀中酣睡起来,以至于被他背着回旅社也毫无查觉。
第二天正午,客房内此起彼伏传响着粗重鼾声,我被各种汗臭脚臭独自熏醒,出门跑了一圈后感觉神清气爽,便回到屋内静等有人醒来,打算去英格拉姆投水自尽的湖区逛逛。
恰在此时,桌上手提电脑传来嗶嗶啵啵的碎音,按亮屏幕后,见这个网页已有人开始瀏览了。论坛版块里现出一条讯息,似乎是有人遭上了疑难杂癥,上门来求助。留言栏里写着:
「今年第七期你们节目里所谈到的妖怪食耳,我家现在也出现了!该怎么办?天哪,这太可怕了,你们能不能过来看看?我求告无门,谁都不愿理我,所以只能找你们。」
我按照此人留下的联系方式拨打对方号码,接电话的是个惊慌失措的女性,听声音大概还是个未成年。她就住在亚特兰大植物园附近,于是我同她相约在克利尔河以东的商品街,那里有数不尽的店铺,这样比较符合她的消费能力。整理完包的同时,女兵也起床了,她让我稍等片刻,自己揉着胸去冲了个澡,然后挽着我胳臂跳上破车,一路朝着西南方而去。
「话说回来,食耳这个理念还是我当初灌输给他们的,范胖眼镜连版权费也没给就私自发布进公告栏里了。」与这个最早有过身体接触,而今却变得最陌生的女兵并排坐着,我深感颇不自然,只得一路说些笑话来缓和气氛。她漫不经心地应答,斜倚在车窗前失神地望着街景。回想曾经,坐在果核酒店附近的水池前,那些美好的片段,我不仅感到唏嘘。
「你为何要脱离自由宪兵,跑来咱们这个破组织里瞎混?他们都是些没眼光的人,搞不好明年就给自己玩倒闭了。」我推了推她健壮的胳膊,问:「你没背着我,跟他乱来吧?」
「你还有脸提这个?是谁最早背叛对方的?老子就去佛州出趟差,你就与白领婊滚起床单来,还好意思指责我?你不仁我也不义。我和他好着哪,老马难道没告诉过你,我俩经常自发去打扫他家地窖么?」她歪着嘴訕笑起来,说:「我本就不贪钱,这些年也挣够了,他们电台添置设备都是我投的钱。怎么了?你想赶我走?我就要让你不舒坦,彼此瞧着别扭!」
「我没那么想,在你离开的日子里,每当深夜我总会想起往昔,给我看看。」我抓过她打着石膏的手,那条曾横扫一切拥有超强腕力的左胳臂,已是爬满青紫瘀斑,不免悲叹道:「何必那么卖命呢?据说他们能全身而退都因有你,许多事是强求不来的,我反倒觉得霍利斯曼配不上你。眼镜说你爬在他家屋顶上独自掉泪,并说很对不起我,那是真的吗?」
「哈哈,你自己信吗?我是那种会随便掉泪的人么?那是老马潜意识里一直将我归为你的女友,故意编织一些美好的谎言,希望能重新撮合我俩罢了。」女兵嘴里虽这么说,但将脑袋靠上了我肩头,问:「你今天干嘛跟我说这些?难道又想吃回头草了?」
阳光斜射在女兵秀发间,将原本淡金的本色染得一片雪白,亮得人睁不开眼。我低头去看她,却见得她发根处呈棕红色,那是焗油前经过反復的漂白,才让顏色变得那么浅。
「原来你发质是棕红,这色泽不是挺适合你么?干嘛漂得这么白?」我顺手捞起她几缕断发,说:「在地底时黑漆麻乌的,每个人都浑身血污,加之印象淡,我已不记得你之前了。」
她像触电般从我肩头跳起,回到自己的座椅上正经危坐,面色略有尷尬。我只得缄口不语,专心致志地开车,很快抵达了目的地。她戴起一幅蛤蟆镜,表示自己懒得动,就坐在车里等。我不好勉强,定了定神,抬腿上了铁扶梯。
这是一家新开张的冰室,尽管往外派发了许多招待卷,但依旧顾客稀少。也许新客户很靦腆,也可能囊中羞涩,总之是她指定的,我也只能客随主便。推开玻璃门,这小店就只有三人坐着,墻角有个人点了杯硕大的水果刨冰,几乎能将脑袋挡住,见我正在门前东张西望,举手打招呼,她就是那位深受食耳骚扰的人。
半分鐘后,我失魂落魄地狂奔着逃下楼,一个猛子扑进破车,脸色煞白。女兵正在翻看杂志,见眼前一黑,我几乎滚爬进来,不由摘下蛤蟆镜,好奇地问这是怎么了。
「我的妈呀,这肯定是错觉,没想到大白天还能见鬼!」我要她换个座位打算迅速逃离,女客户已款款地扶着铁梯下得楼来,她柳眉倒竖,手撑在引擎盖上,嘴里脏口呼之欲出。
半小时后,我在此人威逼利诱下,只得将车开回水岸旅社。进了门我该如何向眾人解释?他们会不会与我一样惶恐不已?尤其是林锐,我无法想象届时浮在他脸上的会是什么表情!
不论我踌躇迟疑,这双穿着黑丝的高跟鞋,还是站到了客房跟前,轻轻扣响了门板。
马洛的公鸭嗓门由里往外过来,并充满着惊喜。很显然,他揉眼起来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去看自己的门户网站,这会儿心头就像灌了蜜般喜不自禁。而听闻有人正在礼貌地叩门,当即辨别出既不是客房服务也不是我与女兵,而是客户亲自来登门拜访了。
然而,当瞧见一个高大人影正站在自己面前,震惊、僵木、惊惧这一连串的表情堆砌在他眉宇间,眼镜抱着脖子怪叫一声,瞬间瘫倒在地,嘴张得像只蛤蟆,久久说不出话来。
十分鐘后,所有人都衣着妥帖地端坐在沙发上,彼此面面相覷,不知该说什么。当最后一个起床的林锐推门打着哈欠出来时,不禁呆若木鸡,指甲无意识地扣起了门框。久而久之泪珠开始在他眼眶中打转,这小青年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声嘶力竭地哭出声来。
「勿忘我,你为什么还活着?既然活着干嘛不早些让我们知道?」他颤颤巍巍走到女客户面前,一下抱住她俏丽绝伦的脸,左右端详起来,问:「那现在我该管你叫什么?」
这个令人震惊的客户,便是令人无法忘怀的弥利耶,哪怕她在我等心中已不存在,但围绕她的话题始终没有断过。同时,她也是与林锐诀别后不久,壮烈牺牲在天穹花祭台的其他时空线老妈,死里逃生的人们亲眼目睹她被末裔撕成了碎片。然而却不知因何缘故,此刻她正略带着得意坐在我们之中,那张脸比起过去精致了数倍都不止,而且显得越发年轻了。
在冰室屋尾相遇时,我没能立即将她认出,只觉得此人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未成年,哪有穿着婊气十足工作套装的学生呢?很显然更像是走T台捞金的模特。而当她摘下墨镜頷首致意时,我方才想起这张毕生难忘的脸,脑海中回荡着以往她各种尖酸刻薄的唾骂与嘲讽。而今她早已是脱胎换骨,剪了个干练的齐肩发,脖子上掛着张名牌,美国房產投资经纪人。
「嗯,主意是不错,可我有家庭,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弥利耶只是我的副业。」
我建议她与我们一起漂泊四海,她装出饶有兴趣的模样认真听完,然后以此婉拒了。所谓的稳定工作就是指这个。不过由她嘴里继续描述出来的话,着实令人汗毛倒竖。她说正因工作上的便利,手上拥有无数套空房,可以将刺杀目标迷醉绑架,关入地下室日夜折磨致死。
这是一个丑恶到难以想象,又浑身充满血污的煞星,林锐曾经如此的血气方刚,崇尚暴力美学,结果却被她生生打服,製得俯首帖耳,以至于与她独处时再不敢挥舞虚弱的拳头,任由其驱使与羞辱。勿忘我手段究竟去到哪里?我没有与她实际交过手不知,但当时近百名暗世界菁英里,能镇住她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泅水之星瓦莱松,另一个就是拳王裘萨克。
人们厌恶獍行是因他们割舍不去的悠久歷史,而在现实中她被许多人痛恨,却是因反復无常与狡诈成性。她十分聪明,又善于偽装,可以温柔得让头脑短板的我们替她去冲锋陷阵,哪怕战死也觉得是如此壮美。同时她又精通以狐媚迷惑眾人,不在意被人吃豆腐,这点让许多不怀好意的男性都围着她打转,在那些愚钝的目光註视下,她象只高傲的白鹿熠熠生辉。
而今,这个女人以远胜过去数倍的娇美重出江湖,到底是福还是祸?无人能猜透其用心。但我与林锐有种直觉,她来见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会有滔滔不绝的废话要讲。
「我其实已经死了,」当大家镇定下来后,她轻啟朱唇,哀叹一声,道:「现在你们见到的我,已不是最初的我,因为我已不是人,而是只纯粹的半妖。至于这是怎么回事呢?」
三个月前的6月13号午夜,潜入天穹花祭台的人们,还未靠近末裔前纷纷被其高超妖法化为了肉灵芝与阴草,当见到吕库古小姐正在地坑奋力救援时,这个人再也忍不下去了,这是因为当她吞了心脏后,脑海中產生了一段与人坐在海上孤舟中的记忆,对方告诫她,正在忙碌的女孩,其实就是自己另一条时空线里的亡女安娜,所以勿忘我决定以卵击石,以牺牲自我来转移末裔视线,腾出空间让她死里逃生。
但她真的甘心求死么?显然未必。勿忘我曾说,在最后一个疑问搞清楚前,她还不会下去。这时,就到了验证问题的时刻了。爬行在巨蛇龙骨上的她,最终依旧躲避不了音弹攻击,被活生生击中,她急速祭出妖心的一半当替身,自己则利用眠月镜棱从另一个方向窜走。正因这是半颗实心,竟连老妖也被其蒙蔽,就这般侥幸地存活下来,也致使末裔变得不完整。
而当逃出崩溃的天穹花祭台后,她吃惊的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回到了一小时前的阴蜮,正从臭水中缓缓爬起。于是乎,耳旁听见有人在喊她名字,那个高声疾呼之人便是我。随后爆发了金光党蟊贼们全面入侵事件,她与幸存者捕获对方的红发男,躲在燕子窝里等待时机。
拳王,拉多克等人对红发男施以严酷拷问,俩人打累后出洞散心,趁着这个机会,红发男对她耳语了几句,令她顿生他念,很快便偷偷掩护此人逃跑。至于他是谁,金光党余贼们又躲在何方,这个答案她比谁都清楚,只因连月来他们始终混在一起。
这亦表明,前后出现在水银心瓣的两个弥利耶,是不同时空线背景下的產物,一个来自当下,一个来自未来。勿忘我就像水中镜梦所说的那样,成为了所有不可能之中的最大可能。
「这个世界在洞破雷音瓮的同时,发生了微弱的变化,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实质已被彻底改变了。」勿忘我站起身,紧握林锐的肩头,眼中闪烁着星光,道:「你不该继续待在这个鬼地方,咱们的战场在北方,跟我来,让我们去揭开征服所有弥利耶的序幕吧!」
14:24 S
亡者之路前传白银之翼词根解释:
橡树公园:亚特兰大教会区。
小修站:非法改装跑车的地下汽修厂。
鬼抬头:三天期限已至。
克利尔河以东的商品街:是一片各种小店云集之地。
查理的发色:不知其为何漂白。
新客户:前作的女主角勿忘我再次登场。
单曲名:Forgot Me Nots
Chap1:Fléau(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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