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夕阳慢慢落到山的另一头,天色开始转暗,人群也早已散去,白天的喧嚣好似从没发生过一样,实在难想像,离别不过是几个小时前的事儿。
「阿程、小毕,」队长阿猴走了过来,「海边风大,该走了,免得着凉。」
阿程没有回话,依然望着海岸的方向,最后一丝阳光照耀在浪花上,看起来像璀璨流金,极为美丽……小毕注意到阿程的手,有些扭曲的指节,正暗暗握紧轮椅的轮子……他不动声色的转身,看向队长,轻轻摇头。
阿猴理解的頷首,不再囉嗦。
「那我把牛车留给你们,别太晚回来。」
「谢谢队长。」
小毕目送阿猴走回牛车旁,对其他同伴交代了几句后,几个人又回头对他挥挥手,然后,最后一批人也离开了海港,剩他们两个。
阿程的手放松了,依然没有说话,但小毕不担心这个,他只是站在旁边等着,任由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而海涛声缓缓从海面传来,让人听了心情平静,也能思考许多事……他垂首看着眼前那人的背影,依然看得见执着。
……但那几乎是不可能了,他总有一天会放弃的……小毕想。
天边的彩霞开始由橘红转成紫蓝色,风也冷冽了起来。
围巾和毯子可挡不住冬风的,再不回去,真的会着凉了。
「回去吧。」小毕轻声说,手也搭上了轮椅的扶手。
而这次,阿程叹了口气。
「嗯。」
他推着轮椅,缓缓走回牛车旁,小心翼翼地将阿程推到后面的板车上,固定好椅子不让它滑动,然后检查阿程的毯子和围巾都包妥了,才跨步到前头,抓起韁绳。
「走囉。」
「嗯。」
『哞──』
老牛缓缓起步,拉着板车慢慢前行,而他们俩人背对背坐着,小毕看着牛,确保牠没走上岔路,阿程则看着后方。
蹄子在土地上喀噠,周遭的事物渐渐往后退去,而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海洋,那片深海,已经渐渐与天融为一色,深浓的,无光的,连浪花都没有了,只剩大片的黯蓝。
周围树林里聚满了归巢休息的鸟儿,吱吱喳喳的有些热闹,好几双大小眼睛都盯着他们看,小毕咕噥了一声,从板车旁的箱子翻出油灯点开,照亮他们的来时路。
这附近的防风林颇厚,又是净区的周边,安全网早在好几个月前就重新修补完工,阿猴才会放心让他们两人单独行动──纵使如此,小毕还是在箱子里发现两把枪──一把信号枪和步枪。
他还没将箱子盖上,就听见远处传来响亮的殭尸吼叫声……他还是将步枪拿了出来。
「你拿了什么?」阿程看不到背后,好奇的问。
「枪。」小毕回答,「队长留的。」
似乎是觉得有趣,阿程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又叹口气。
「唉……居然还留枪,这么不相信我们吗?」
小毕微笑,轻快的回嘴:
「当然要留枪给我们,我没带脑锥在身上。」
「什么?你没带?」阿程挑眉,「伤脑筋……殭尸来了怎么办?」
「只好靠你囉。」
「哈哈哈,你也只能靠我啦!」
远方山里又传来殭尸的咆啸声,他们赶紧降低音量,但又忍不住觉得好笑,忍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继续聊天了。
「待会回去应该很晚了吧?」阿程看着天际的星斗,叹气道,「你家让我睡一晚如何?」
「我家只有单人床和沙发。」
「唉唷,你好意思让我睡沙发吗?我病人捏!」
「沙发是单人座的。」小毕好笑道:「医研所的病床都比我的床舒服,你发什么神经病要来我家窝啊?」
「没礼貌,什么神经病?我孤单寂寞觉得冷啊!伊人走了,独留我孤枕难眠……」
「听你在讲,你也没跟她共枕过好吗?」小毕吐槽,忽然灵机一动想到,「怎么?是医院的食物难吃?」
宾果。
「难吃到爆。」阿程嫌恶的说,「最近都在吃豆子,营养师好像跟我有仇。」
「……没有回医院登记报到,会变成逃院喔。」虽然他不介意让阿程来家里窝着,煮个像样的饭也算简单就是了。
「可恶,我忘了还要点名。」阿程愤恨的低咒。
小毕忍住笑。
「这样吧,」他说,「我带晚餐去给你?」
「别太晚,我怕他们不让你进来。」
「嗯。」
然后,两人又安静了下来,不同的是,这次的气氛轻松许多。他们时不时有一搭没一搭的间聊,感叹因为有了海上的通路,政策一定会有所改变,或许人口也会开始流动……等等。
经过哨站时,似乎是阿猴等人有先替他们报备过,守卫并没有囉嗦检查太仔细就放他们通行,小毕和阿程很快回到净区,并在医研所的护理师们衝出门抓人之前,安全将阿程送到他的病房。
「今天谢谢啦。」阿程说,看着准备离开病房的小毕。
「不会。」小毕摇摇头,「我宵禁前会过来,你该吃的还是要吃。」
「知道啦。」他瘪嘴,想着待会送来的晚餐里,八九不离十又会有那噁心的绿色小豆子山,不禁愁眉苦脸了起来。
但那天晚餐的蔬菜是菠菜,没有半颗豆子;小毕则在熄灯之前,从窗口送来半隻烤鸡,他们迅速解决那油滋滋的肥烤鸡,小心翼翼的将油腻的盘子和所有骨头包起来,让小毕将『证据』带离病房。
然后,房间安静了下来。
阿程休息了一下,才抓起摆在床边的拐杖,撑着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浴室,坐在板凳上,动作有些笨拙的退去衣物,将毛巾放进热水桶里浸湿,然后慢慢擦拭身子。
肩膀、手臂、胸口、肚腹、双腿……他的身上,无处不是伤疤,除了一些已经淡掉的疤痕,是出任务时必留下的印记,其馀大部分,则是五个月前,那场灾难里留下的……过度强化的肌肉,让他在被迫与崔佛打斗时,几乎挤碎了自己的手骨与腿骨,有些甚至刺破皮肤,整根突了出来。医生们必须开刀拿掉某些不幸的骨头碎片,或是想办法将断成好几节的粗骨固定住,以防它们再度戳穿他的身体或内脏……头几个月他甚至连睡觉都被绑着,只为了防止他翻身时压到骨头断裂的地方……他耐心的擦拭身体,仔细避开某些才刚结痂的伤口,最近一次开刀,是在上个月。
他的恢復情况良好,替他动刀的是台湾岛上最顶尖的各区医研所负责人──没有外人质疑,毕竟他是这场战争中受伤最严重的士兵──但参与了整个事件的核心人物都知道,他是最新的y激素使用者重要数据,政府对于y激素的事情也没有公开的打算,只有当初签订保密条约的医研所负责人们,才有足够的知识量应付他身上的伤和后续身体恢復的问题。
呜,好险宝贝命根子没有被他自己弄断了,不然他漫长的下半辈子还有什么乐趣呢?阿程眼眶泛泪,感恩的把自己清洗乾净后,再拿乾毛巾将身子擦乾包妥,巍巍颤颤的扶着墙离开浴室,然后在床边坐下,自己艰辛的穿衣穿裤。
天杀的,他连自己穿个衣服都可以喘得跟条老狗一样,那什么鬼y激素到底是发明来干嘛的?!才神个十分多鐘而已,后面好几个月都像个废物一样,为什么会要研究那种烂东西啊?!
才套好裤子,刚洗好澡的阿程已经又流了一身薄汗……他不耐的将额际的汗水抹掉,有一瞬间还真想不管他的脚了,直接半躺在床边睡死算了……但犹豫了几秒,他还是咬牙把自己笨重的脚抱到床上放好,吹熄灯火,躺正。
这种鸟样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黑暗中,阿程叹了口气。
※※※※
y激素的神效,依个体的适性,能维持的时间不一,以往的数据平均是10分鐘左右,甚至有仅能维持6分鐘的案例,阿程的身体,没有例外地维持了10分鐘多就崩毁了,但台湾已经长达几十年馀没有人体实验纪录,于是阿程就是现成的最好研究数据。
每次復健,一定会有最少一位负责人和政府派来的守卫陪同,除了保密协定的监督之外,还有研究数据纪录的目的,而其中最常出现的,非左医师莫属了。
一大早,小毕就来他的病房报到,那傢伙耐心的等他梳洗完后,帮着他坐到轮椅上,推着他穿过长长走廊,来到隔壁栋的復健室。
才进门,他就明显感觉到推轮椅的力道一顿──他抬头,看见左医师已经站在里头等候──今天小毕不会陪他了,他心里喊苦但不能说,嚶嚶。
「好了,我待会还有事,」果然,小毕弯腰低声对他交代,「中午结束的时候我再来接你,好吗?」
「……我能说不好吗?」他没好气的吐槽。
小毕抿嘴微笑没有说话,只是扶着他从轮椅上站起来,确保他抓稳拐杖后,才头也不回的离开復健室。
阿程有些尷尬的看向左幸。
「哈哈哈,早啊左医师,今天也麻烦你了!」
「嗯。」左幸没什么表情的应声。
他们简单做了个心跳血压的纪录后,马上开始热敷,准备待会儿的按摩和肌力训练。
当左幸拉着他的脚,缓缓使劲扳高,试图把他的筋拉开时,他痠痛得差点不过气,原本因热敷而流的热汗瞬间全痛成了冷汗,咬牙双手将压力球握得死紧,但手臂又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作痛──
「脚放松,别忘了呼吸。」左幸冷声道,「吸气、吐气、吸气──」
「呼、你知道、呼……你知道、如果你给我一点鼓励……之类的话、呼……我或许、可以、呼、做得比较好……」
「你做得很好,」左幸眼眨也没眨的说,「现在把脚放松,吸气、吐气、吸气──」
也太快了!太敷衍了!!这样反而让人有点伤心啊!!阿程内心的小小少年哭泣着。
等左幸折磨完他的左右两隻脚后,才又扶着他起身,来到墙边附着扶手和软垫的肌力训练区,让他自己抓着两边的竿子走路。
左幸不常说话。
应该说,她专心时话本来就不多,而五个多月前那件事后,她更少开口了。
听说,除非必要,她甚至可以整天关在自己的研究办公室中──类似的情况也在小毕身上看得见,但小毕的行为似乎更让人困扰一些……
小毕平时和人相处对谈没有任何异样,谈天说笑一切正常,但只要左幸出现在附近,他就会突兀的闭上嘴,然后迅速找理由离开现场。
这对原本感情还算不错的姊弟,因为阿程的事情,关係降至冰点。
五个多月了,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好了大半,骨头都接回去了,只剩下復健而已,其他都不是什么大问题……阿程再迈开一步,豆大的汗珠滑落眉间,他覷空瞄了眼左幸,她正专注看着自己的脚,双手举在他前后防止他随时脱力跌倒……但说实在的,要是他真的摔下去了,他不认为这身高才150又没什么肌肉的女人有办法扶得住他……灵机一动,他假装脚边绊了一下──
「!!」左幸猛地一惊,双手慢了半拍才有动作,而阿程已经重新站稳,笑着看向终于从发呆中回神的她──左幸马上明白自己被耍了,她皱眉怒瞪向阿程,「做什么?!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哈囉,很高兴你回来了。」他不怕死的微笑道。
没有理会他的发神经,左幸重新端上冷漠的表情。
「既然没事,就继续把剩下的走完。」她指着扶手,示意他别偷懒。
他听话的多走了三四步,然后喘着气停下来休息,出其不意的再度开口:
「我满困扰的,被卡在你和那傢伙之间。」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左幸知道他在说谁。
有那么一瞬间,他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苍白脆弱,但她很快将之掩去,然后兇悍的命令他继续做完训练事项。
修习过一轮后,她替他按摩的力道加大了,他痛到以为她偷偷报復,但她的表情又不像……无论如何,他至少丢出一个开头了,他满足的想,然后再度被左幸的指节揉痛得呲牙咧嘴。
※※※※
那天的復健感觉特别漫长,但他知道问题不在他──应该说,不是直接出自于他──好吧,他承认,他三不五时就会对左医师丢出小毕的问题,好观察她的反应,而那让她严重分心,在结束的时候,她甚至忘了要替他重新量血压脉搏,赶在小毕来接他之前就丢下他和两个守卫,匆匆离开医研所。
而准时出现在门外的小毕,则是绷着一张脸打开门,发现她不在后才稍缓了脸色,将他推回隔壁栋的病房。
他犹豫要不要告诉小毕,今天跟左医师的互动。
但看着小毕专注帮他扛来热水的样子,他决定还是先乖乖闭上嘴……今天左幸的反应让他更加确认了,也因此,他觉得没必要再戳下去。
对于害他差点送命的事,左幸充满了罪恶感。
而对于为了救全部的人而决定赌上他的性命的左医师,小毕无法原谅。
这没得解──他内心暗自叹气──如果他在下一秒就突然能自己站起来,还在小毕面前跳一段佛朗明哥舞,然后还表演用筷子夹花生,那小毕有可能会比较快原谅左医师吗?
「热水好了,」小毕从浴室里走出来,「要我帮你吗?」
「不了,兄弟。」阿程斩钉截铁地拒绝,「我拒绝让我的定海神针见光,不然会吓到凡人的。」
小毕忍住翻白眼的衝动,但还是替他张罗一下乾净的衣物放在床边后,这才在窗边坐下。
「有需要的话,随时叫我一声。」
「你今天没班?」他讶异问。
「没。」小毕简短的回答,「快去洗澡吧,免得水凉了。」
阿程慢慢蹭进浴室后,笨拙迟缓的把自己扒光坐在板凳上;流了满身汗,实在不想只擦澡了事,反正小毕也在,弄湿地板应该也不至于滑倒……他下定决心就舀起温度适中的热水,浇淋在自己身上──啊,痛快!
中午,他们在医院简单吃了午餐,小毕获允推他出门散步。他们一路逛到中央广场,跟不少人打了招呼,然后被社区的热情大婶塞了满手食物,他们索性就在公园凉亭将东西吃完,晚餐也就那样解决了──好吃的东西都是不营养的东西,他感激的啃着油腻腻的炸鸡腿,已经多久没吃炸鸡了呢?这可是奢侈品啊……
晚上,他们趁起风之前回到医院。
小毕像个囉嗦婆婆似的重新检查了门窗,然后又吹毛求疵的确认他有盖好毯子、煤油炉里面的油还够、热水壶里面的水还热、刷完牙洗完脸了、枕头够膨不会落枕、结痂的伤口没有被抠出血……
「好了,够了啦!」他阻止小毕第n次掀开他的毯子检查他脚上的石膏,「你快回家睡觉啦你!」
「半夜要是痛起来,止痛药在这里。」小毕将他的毯子边边塞好,抬手指着床头柜上的药杯。
「知道了啦,你以为我今天才住院喔?」
没好气地吐槽,换来小毕的脸色一阵苍白,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唉,真是。
他又看着那傢伙在房间里忙碌了一阵,这才心甘情愿的准备离开。
「明天我再来接你。」小毕说,「晚安。」
「晚安。」他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以免那傢伙又觉得毯子哪里盖不好而折回房间──噢对了──「欸小毕!」他叫住他。
原本准备关上房门的小毕闻声停下动作,回头看他。
「什么事?」
阿程看着那个从小到大的挚友,缓缓开口,一字一句的说:
「我会復原的,这点你清楚吧?」
「嗯。」小毕点头,但已经侧过身去。
「你知道的,那可能会是任何人,不一定是我。」他又说。
「……嗯。」小毕又应了声,然后低声提醒,「你该睡了,晚安。」接着悄悄关上房门。
幽暗的房内,唯一的光源是窗外的月光。
他有些挫败的抹了抹脸,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对了。
小毕那傢伙,居然用左脸对着他……那样他根本看不出他表情如何啊!
唉,不管了。他叹口气,然后蹭了蹭那颗被拍得无比松软舒适的枕头,决定先好好跟周公大斗三百回合。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啦!
<<殭尸满满番外篇──復原之路>>
<<完>>
+++碎碎念时间+++
第四部的第一篇番外,由刚送走卡珀西亚号的阿程开跑~(虽然他现在不能跑)
这篇番外的剧情可能有点沉有点闷,但接下来会渐入佳境的,我有信心!(握拳
復原之路,不是只有阿程的復原而已,很多抽象的事情也需要復原,例如关係。
难就难在,那不是只有一方愿意,另一方就可以马上配合的……
很多事情,都需要时间。
真的活到这把年纪了(你是有多老啦#)总是一直体会到时间的药效之神奇啊……
礼拜五来个轻松点的吧?或者我儘量努力轻松qq
爱你们的
lilyquali
20170323
一人一留言,作者感动泪满面,
留言有文看,优良小说风气从您我做起。
留言与珠珠,哩哩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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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17】復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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