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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晌贪欢 第3节

    桑重让他放心,他便依言交给下人,去董氏房中贴上,自己陪桑重和秦半山用了顿素斋。
    桑重道:“府上屋宇华美,景色怡人,贫道想多看看,不知是否方便?”
    窦老爷受宠若惊,连声道:“方便,方便,难得道长赏眼,我带你去云水坞看看,那里景色最好。”
    桑重道:“不必麻烦,贫道和半山逛逛便好。”
    窦老爷也没有勉强,道:“那二位随意。”
    阿绣跟着桑重信步走在一条五色石铺就的小径上,两侧花木茂盛,日光透过枝叶,星星点点地落在地上。
    阿绣好奇道:“桑道长,你给窦老爷的是什么符?”
    桑重道:“不是什么符,我瞎画的。”
    “啊?”阿绣睁大眼,以为他在开玩笑。
    毕竟名门大派的长老,一举一动都要为人表率,怎么会像江湖骗子似的糊弄人?
    桑重弯起唇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道:“若你是董氏,假扮窦小姐,此时知道我来了,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跑了!”阿绣不假思索,说完会过意来,道:“你在试探董氏?她是装的不是,以道长的修为,一看便知,何必试探她?”
    “她若是装的,一个卖唱的穷苦妇人如此了解深宅大院里的窦小姐,你不觉得很奇怪么?与其逼问她原因,倒不如让她自己说出来。”
    因存了收徒的心思,桑重又多说了一句:“对女人强硬,往往会适得其反。”
    阿绣看着他,笑道:“想不到道长你还懂这些。小可有位朋友,说过一句差不多的话,道长想不想听?”
    桑重道:“愿闻其详。”
    阿绣道:“她说,对男人强硬,往往能如愿以偿。”
    能有这种经验之谈的人,想必本领高强,抑或手握大权,制伏过很多男人。这若也是个男人,无疑是将帅之才,一方霸主,这若是个女人,那就更厉害了。
    桑重道:“你这位朋友不简单。”
    阿绣笑道:“她确实不简单,道长你也不简单。”
    桑重道:“我不过活得久一些,经历的多一些罢了。”说着走到岔路口,右边的小径通向一个月洞门,门上题着琴风二字,里面是个独立的小院。
    桑重没有进去,站在门外,观望里面有平屋三间,中间的门开着,几个小厮进进出出地在搬运东西。南边墙角一株李树,枝繁叶茂,长势喜人。
    桑重叫过一个小厮,问道:“这院子可有人住?”
    小厮摇头道:“没人住,只是放些杂物。”
    桑重让他去忙,伸手按住阿绣的肩头,认真道:“秦公子,这宅子的风水不太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请你酉时后来一趟,将院子里那棵李树砍断。”
    砍树谁不会呢?他分明是给我赚那五两银子的机会。阿绣心里这么想,也就没问他为何不让别人来,爽快地答应了。
    第四章 三寸金莲夜惊魂
    吃过晚饭,将近戌牌时分,天已黑透,一轮明月溜上树梢。
    阿绣提着灯,拎着一只竹篮出了门。竹篮上盖着块布,布底下是一把砍柴的大斧头。
    走到琴风院,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阿绣走到那棵李树下,放下灯和竹篮,一揖到地。
    “李兄莫怪,并非我想砍你,而是你妨了人家的风水,我也是奉命行事,对不住了!”
    拿起斧头,阿绣叹息一声,又道:“红尘是非多,来世若还做树,千万远离红尘。”说罢,用力砍在树干上。
    树身震颤,落叶纷纷,骤然刮起一阵阴风,冰冷刺骨,阿绣不禁打了个寒噤。拔出嵌进树干的斧头,又要砍下去,忽觉有些异样,仿佛被人盯着后背。
    她身后是三间平屋,小厮说过没有人住。她还是回头看了看,门窗都关着,屋里并未点灯,就算有人也看不见。
    换了个方向,阿绣面对着三间屋子,举起斧头,只听啪的一声,从屋里传出来的,很轻,像是什么小物件掉在地上。
    也许是院子里太过安静了,听起来格外清晰,紧接着又是一声。那屋子是堆放杂物的,东西摆放不稳,发出这种声响也很寻常。
    阿绣不予理会,又在树干上砍出一道口子,树叶落得更多。
    哒,哒,哒,屋里的声音变了,节奏缓慢,好似有人趿着鞋走路的脚步声。
    阿绣盯着锁住的房门,心想难道有贼?可是我在外面亮着灯,里面若真有贼,早就看见了,走路也该悄悄的,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莫非是鬼?阿绣最怕鬼,想到这里,心里发毛。过去大家凑在一起摆龙门阵,讲鬼故事,就她躲得远远的,不敢听。
    为此,同伴没少笑话她:阿绣,你个妖精怎么还怕鬼呢?
    谁说妖精就不能怕鬼呢?鬼是死过一次的,光是这段经历,就很可怕了呀。
    阿绣想跑,又怕桑重知道了笑话,强忍着恐惧,加快速度砍树。
    木屑横飞,树液流淌,屋里的哒哒声忽然停了。这一静下来,阿绣也不敢动了,感觉屋里的东西在蓄势待发。
    她攥着斧头,手心都是汗。
    过了几弹指的功夫,门锁掉在了地上,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呀一声,门开了。
    灯光照不进屋里,浓雾般的黑暗中伸出一只红绣鞋,没有脚,只有鞋,莲瓣大小,鲜红欲滴,如同血池里捞出来的。一只迈出门槛,另一只跟着出来,仿佛有人穿着它们似的。
    阿绣吓得四肢发软,差点拿不住斧头,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了,提起灯笼,转身就跑,却看不见院门。
    红绣鞋追着她,哒哒的声音近极了,贴着脚后跟一般。
    阿绣知道自己中招了,因法力被封,眼下她与凡人无异,也不知如何是好,一头跑,一头想,桑重见我去了这么久没回,应该会来找我罢!万一在他来之前,我便被鬼害死了,岂非太冤!
    不对,这里有鬼,桑重怎么会看不出来呢?难道他想借刀杀人?可我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何要害我?
    正想着,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结结实实摔了个跟头。白纸灯笼掉在地上滚了两圈,烧着了。
    阿绣疼得龇牙咧嘴,抬头借着跃动的火光,发现周围堆满了杂物,自己竟跑进了屋,方才是被门槛绊倒了。
    哒哒的脚步声这时又停住了,阿绣正欲站起身,余光瞥见一双脚悬在半空,轻轻晃荡。
    明明怕到了极点,她却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细看那双脚只有三寸长,十个趾头都没有指甲,似被生生拔去了,鲜血淋漓。
    红绣鞋想必是从这双脚上掉下来的,难怪那样红。
    阿绣脸色惨白,浑身汗毛直竖,冷汗浸透了衣衫,脚也跟着痛起来,目光顺着蓝妆花遍地金裙上移,原来是具悬梁自尽的女尸。
    女尸穿着华丽,满头珠翠,脖子上套着绳索,灰白的面孔朝下,闭着眼睛,猩红的舌头拖得老长。
    不知是否错觉,阿绣仿佛看见她的眼睛动了一下。就在这时,火光熄灭,四周陷入黑暗,两点红光亮起,瞬间到了阿绣面前,是女尸血色弥漫的眼睛。
    冷气拂面,阿绣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一声尖叫后,眼前闪过一片金光,她便不省人事了。
    炫目的金光下,整间屋子亮若白昼,女尸如雪遇火,顷刻化为乌有。阿绣肩头符文流动,渐渐隐去。
    桑重走进来,看着昏倒在地的秀才,眼神有点嫌弃,摇头道:“忒不济事。”
    阿绣醒来,已是次日上午,她躺在客房床上,知道是桑重将自己带回来的,并不感激。回想昨晚的事,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心有余悸。
    走到隔壁,桑重正坐在榻上看书,阿绣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眼里直冒火星子。
    桑重抬眸将她看了看,若无其事道:“你醒了,饿不饿?我叫人送些吃的来罢。”
    阿绣气冲冲道:“桑道长,你知道那院子里有鬼,是不是?”
    桑重点头道:“那女鬼轻易不会现身,你阳气弱,所以贫道让你去引她出来。”
    阿绣凑近了,在他那张棱角分明,清透如瓷的脸上细细寻找,愣是找不出一丝愧疚之色,愈发恼火,道:“你为何不事先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昨晚我差点吓死,你晓不晓得?”
    桑重微微挑眉,道:“告诉你,你还敢去么?”
    阿绣语塞,她是不敢去,可他分明是欺负人。先前还以为他好心帮自己,真没想到,他不仅狡猾,还脸皮厚,和传闻中端方正直的五长老一点搭不上边。
    如此看来,既定的计划对他未必管用。
    沉默半晌,阿绣撇了撇嘴,道:“这种情况,你得加钱。”
    桑重笑了,道:“你要多少?”
    阿绣伸出一只手,道:“五十两!”
    桑重心想倒也不算贪,拿出一锭五十两的元宝。收了银子,阿绣略微消了气,开始喊饿。
    桑重吩咐小厮去厨房弄碗面来,阿绣道:“不要素面,多加点肉!”又问桑重:“那女鬼生前是什么人?”
    桑重道:“贫道也不清楚,这是窦家的事,得问窦老爷。”
    “二位怎么知道琴风院里吊死过一名女子?”
    窦老爷坐在书房的一把官帽椅上,双目圆睁,满是惊疑地看着桑重和秦半山,手中的一盏热茶差点泼出来。
    桑重道:“李树通阴,容易招邪,若是种在阳气足的地方倒也没什么,偏偏种在有女子缢死的地方。缢鬼和水鬼一样,怨气极重,依附李树,怨气凝结不散,破坏了贵宅的风水。贫道昨晚让半山去砍断那棵李树,他阳气弱,便遇上那名女子的阴魂了。”
    “原来如此。”窦老爷长叹一声,感伤从皱纹里流淌出来,登时又老了几岁。
    他道:“那女子是我的一房小妾,十五年前寻了短见,从那以后,琴风院便没人住了。”
    妻妾自尽,这种事向来是大户人家的忌讳,遮遮掩掩,这么多年过去,难怪那些小厮都不知道。
    阿绣道:“敢问尊宠为何自尽?”
    第五章 窥秘戏疑似故人
    窦老爷又叹了口气,望着案上的一盆富贵竹,徐徐道出如夫人丁氏的死因。
    十六年前,丁氏怀有身孕,在大太太蓝氏房中吃了一块点心,回去便上吐下泻见了红。请来的郎中使出浑身解数,孩子也没保住,掉下来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丁氏悲痛欲绝,一口咬定是蓝氏在点心里做了手脚。蓝氏当然不承认,但她只有一个女儿,丁氏若生下男孩,窦老爷心中那杆秤少不得偏向他们母子。别说丁氏,就是窦老爷也有些疑心是蓝氏做的手脚。
    他找来三名郎中查验丁氏吃过的那盘点心,并没有问题。丁氏不相信,执意要窦老爷处置蓝氏。这无凭无据的,窦老爷哪能答应她?
    最终受伤的只有丁氏,她从此郁郁寡欢,整日咒骂蓝氏,有时连窦老爷也不放过,行止怪异,越发像个疯婆子,最终自缢而亡。
    这样的惨事在妻妾成群的大户人家屡见不鲜,层出不穷,窦老爷却是头一次经历,至今还对丁氏心存愧疚,道:“当初她没了孩子,我该多陪陪她,开解她,或许不至于此。这么多年,家里也没闹过事,我以为她早就投胎转世了。”
    阿绣道:“她脚上的指甲是谁拔的?”
    窦老爷道:“是她自己拔的,第二天早上丫鬟才发现,吓得半死。”
    就算丁氏疯了,也是知道疼的,怎会无缘无故拔自己的脚指甲呢?阿绣想,这当中或许有什么隐情,窦老爷说的也未必是实话。
    桑重道:“她拔下来的指甲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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