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兄这是怎么了?
令梨的手腕被攥得生疼, 但她很怕刺激情绪不稳的宿回云,只稍微蜷了蜷指尖。
冤,令梨好冤。
没有心的怪物?她怎么可能这样想师兄!
令梨指天发誓, 人美心善四个字她只用来形容过宿回云,连兄长大人都得不到如此光明正义的评价, 真的是独一份。
她心中的宿回云上奉冷血渣男师尊, 中对黑心黑肝宗主, 下护离谱搞事师妹, 有情有义, 义薄云天,肝胆相照,一个人撑起凌云剑宗良知一片天, 是人世间尚有真情存在的有力证明。
令梨敬佩不已,又觉得宿回云实乃无妄之灾:明明是第一次拜师的师尊,明明是第一个想好好照顾的师妹, 明明是双倍的快乐, 为什么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只剩下悲剧了呢?
沈无这个渣男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眼里只有他自己,心疼师兄的事还得靠令梨来做!
她冥思苦想, 在西漠筹划了百年之久, 终于想到了万全之策。
只要和师兄演一场反目成仇的戏就好,令梨胸有成竹掏出她精心策划的剧本。
她认真浏览了修真界有史以来叛宗者的人物传记, 他们许多曾是宗门风云人物, 曾是呼风唤雨被长老们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
这样的人物叛宗往往大张旗鼓, 昭告天下, 不仅言语间与宗门恩断义绝, 还会从倒霉同门中挑出一个典型, 当场杀之,以证明自己叛宗的厉害。
被挑出的典型有以下几种:如师如父的师尊——令梨没有,她心中的爹是个死鬼;心生爱慕的师兄弟姐妹——令梨是反杀妻证道协会终生制会员;有所龌龊的同门——和气生财,打工人小梨从不和活人急眼;以及,宗门偶像。
令梨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她为合理叛宗找理由是无法忍受黑心资本家宗主的压榨,无法忍受化神道君的尊严被践踏,遂怒而出走,辞宗不干了。
按以上逻辑,令梨深深记恨宗主,临走前打伤宗门活招牌,迫使今年凌云剑宗招生数量大减,岂不是完全合理?!
当然,令梨不能真的打伤宿回云。
一来她如今修为高出宿回云一个大境界,很怕一不小心力气没控制住,真把师兄打出个好歹。
二来令梨要顾忌舆论,她不想自己前一秒打伤宿回云,后一秒被看见大师兄破相而红了眼的同门撕成面饼渣渣。
“所以我才想用流云在胳膊上划一道。”令梨为自己伸冤,“白衣染血,鲜红刺目,一刀两断,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师兄走师兄的阳关道,令梨走令梨的独木桥,他再也不必替胡来的小师妹收拾烂摊子,只需好好做他的首席弟子,与从前一样。
“我只是希望师兄不被我牵连。”令梨轻轻地说,“像从前一样不好吗?做人人敬仰的天之骄子,年轻一代的剑道魁首,有最高的地位、最好的师尊和许多崇拜师兄尊敬师兄的师弟师妹。”
“若因我之过,让师兄失去这一切,我实在愧疚不已。”
宿回云和伽野、薄念慈不一样,他的身上纠缠了太多人的因果,太多无法舍弃的责任。
伽野能偷溜出族群和令梨在西漠住上一百年,薄念慈随心所欲至极无人胆敢置喙,宿回云呢?
他有太多事情要做。
首席弟子不仅是地位的象征,也是责任的证明。
他可以在带队时把其他人丢给轩晓,和令梨单独行动,哪怕轩晓的抱怨堆积成山,宿回云都可以当作耳旁之风。
但他终究不能彻底抛下凌云剑宗一群嗷嗷待哺的师弟师妹,责任如蛛网细细密密穿插其身。无论宿回云去往何处,凌云剑宗都是他必须回来的归处。
“师兄。”令梨握住宿回云攥紧她手腕的手,轻柔但坚定地慢慢扯开。
“我不能顶着凌云剑宗弟子的名号报复宗门支柱无心剑尊,这是令梨和沈无的私人恩怨,与其他的一切都无关,都不必牵连。”
令梨浅浅呼气,望进青年深潭般黑沉的眼眸:“把话再说得直白一些吧——谁都知道,师兄不可能和我一起走。”
“你会为我叛宗吗?”令梨逼问道,“会为我给沈无下毒、暗算他、背刺他、伤害他吗?”
“沈无是你的师尊,你会为了他杀死我这个叛宗者吗?”令梨又问,“你会不遗余力地追杀我、防备我、害死我吗?”
不需要宿回云说话,令梨替他给出了回答。
“不会。”白衣少女笑了笑,黑眸明亮如昔,没有丁点儿失望和责备的意思,“师兄哪种都不会做。”
“会那样做的人就不是师兄了。”令梨轻快地说,“不是我认识的宿回云。”
她勾住宿回云的袖子,像以往一样摇了摇。
“我想师兄好好的,像月亮一样两不相帮,孤傲高洁地见证一切。”令梨说,“再没有比师兄更适合的见证人了。说来可笑,我与无心剑尊血出同源,链接我们共同的羁绊竟然是师兄。”
她的声音温柔轻缓,如清风徐徐而过,血海深仇好似化为清风明月,脉脉安宁。
宿回云保守了百年的秘密,从与令梨定下约定的那一日起,煎熬如小虫啃噬他的血肉,他面无波澜。
他养成了夜间在竹林练剑的习惯,总在不经意间仰望空中高悬的明月。
遥远的西漠,是否也有人夜间兴致勃勃地练剑,笑着高举剑尖,直指高不可攀的月亮?
洒脱快意的女孩子,认真地生活,认真地修炼,她心里惦记着失去的脊椎骨,吃饭时啃到鸡骨头都要多嗦两下,很有些执念。
宿回云想,他是有些畏惧的。
畏惧他亲口告知令梨真相的那一刻,笑吟吟的小姑娘失去了表情,她漠然地、冷淡地看着他,眼中浮现一丝极细的恨意。
令梨不是敌我不分的人,她很快能调整好情绪,语气温和地说些“不怪师兄”、“不是师兄的错”、“多谢师兄愿意告知我真相”的话,真心实意地感激他。
宿回云模拟了很多种对白,他不知道令梨最终选择走向哪一条路,她的想法如迷雾般令人捉摸不透,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太过被动。
人会被出乎意料的事物吸引,越是不受命运和常理束缚的人,越显现光彩夺目的灵魂。
令梨让宿回云不要难过不要愧疚时,久违的怒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流云在剑鞘中嗡鸣,想替主人剖开这个女人的心,瞧瞧里头是不是空无一物。
怎么敢说出这样残忍的话?仿佛她在宿回云心里没有一点儿分量似的,极轻易地舍弃了自己,且并不为此伤心。
我在她眼里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吗?
她当真一点儿察觉不到我对她的心意吗?
疯狂恐怖的念头如乌云遍布,宿回云表现出的却只是手中力道加大,仿佛他依旧冷静,依旧听令梨说她的道理。
他确实在听,小师妹一张嘴总是很能说,没人打断时能叭叭一下午,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净是些歪理,只顾自己高兴,肆意忽视别人的心意。
干脆换个方式让她闭嘴,低头吻下去的话小姑娘怕是会惊讶得不得了,不自觉地张开口唇,正巧方便被他侵占领地。
“师兄像月亮一样。”令梨说。
她用月亮比喻宿回云,极高洁,极美好的意向。
见证人,见证师尊或她死亡的人,如此残忍的职责在令梨口中如明月皎洁,殷殷托付到宿回云手心。
仿佛人世间的月光是否愿意继续照耀在她身上,只在宿回云一念之间。
他可能拒绝吗?
宿回云被轻易的说服了,又一次,再一次。
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未曾赢过令梨,从第一次比较剑术开始直到现在,输得一塌糊涂。
宿回云动了动手指,流云剑浮现在他双掌中,寒光凛凛。
“师兄想亲自来吗?”令梨思忖着,很大方地伸出胳膊,“划一道就好,两道也行。”
反正舆论掌握在她手中,只要拿出丁点儿证据,令梨叛宗又和师兄反目成仇的传闻就会变成既定事实。
她忍耐疼痛的本领很强,也从不在意流血和伤口,就算师兄心生不满多划她两道也没事……
湿润的触感划过肌肤,仿佛过了电般令人战栗。
疼痛迟了一秒才传来,细密的鲜血打湿素白衣袖,狭长的血痕贯穿小臂。
令梨嘴巴微张地瞪着宿回云,手臂僵直。
流云剑上的血珠顺着剑尖垂下的弧度滴落在地,白衣剑修安静垂首,舌尖舔过顺着令梨小臂流淌的鲜血。
他的动作轻柔缓慢,令梨却无端看出了一丝让人恐惧的狠意,仿佛下一秒便要啃食她的血肉,留下永久的疤痕。
血痕被湿润的水痕取代,宿回云平静地放开令梨,任由她不知所措地后退两步。
“如你所愿。”青年淡声道,“我会签署你的追杀令。”
“躲到哪里都好,躲到天涯海角去吧。”宿回云轻声说,“别让我抓到。”
作者有话说:
小梨:师兄公然放水(感动)
第166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六天
◎《我和我冤种的一生》◎
“我的人生圆满了。”令梨说。
她揭下一张贴在城门口任人拿取的凌云剑宗追杀令, 仔细叠好收进乾坤袋,和魔域的通缉令放在一起。
“念慈颁布了我的通缉令,师兄签署了我的追杀令。”令梨感叹道, “世间怎会有我这种同时在正魔两道不受待见的罪大恶极之辈?”
令梨如今可以被统称为修真界罪人,她的罪行罄竹难书——但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很乐意大书特书, 他们的撰稿人殷切联系了令梨, 希望为她出一本自传。
“自传的标题我都想好了。”令梨道, “《我和我冤种的一生》, 如何?”
“文采飞扬。”伽野赞道。
令梨心满意足地和伽野离开城门口, 围绕着布告栏讨论八卦的人们并不知道,一位高调的逃犯低调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凌云剑宗的追杀令遍布东海,正如九重宫的通缉令遍布魔域, 无论什么时候,令梨永远享受顶流待遇。
她如今的心态比从前好了很多,毕竟薄念慈早已收回了通殪崋缉令, 师兄又公然放海, 追捕令梨的稽查队有气无力, 在路上四处摸鱼,公款吃喝。
放眼凌云剑宗, 谁不知道令梨道君是因为抗议宗主压榨弟子的黑心行为才怒而叛宗的?
她是同门们的英雄!是打工人的代表!是人民群众站起来了的表现!
令梨聊天列表中的好友纷纷上线鼓励她的义举, 连稽查队的队长都曾是客服小梨的客户,天天暗度陈仓偷偷告诉令梨稽查队动向, 让她配合着逃跑, 一起研读糊弄学的精髓。
“我知道宗主不得民心, 但不知道他如此不得民心, 我都有点心疼他了。”令梨给稽查队队长发去一个猫猫谢恩的表情包。
她的聊天列表总是很热闹, 凌云剑宗的人以妙青仙子和轩晓最为活跃。
轩师兄和令梨已经很熟了, 得到她叛宗消息后狂轰乱炸,一边大喊着“不要啊不要啊,你不要走,不至于如此啊”,一边又暗戳戳道:“我懂你,是个人就有不能忍的时候,公道与你同在!”
妙青仙子更实在一些,二话不说给令梨狂发优惠券打折券,拍着胸脯道日后都用员工价给她拿货。
令梨忍俊不禁,她耐心地一条条回复消息,目光掠过灰暗的流云头像。
修真界第一冤种 第2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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