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令桃扶额,费了番功夫才从小妹嘴里抢回自己的头发。
他顾不得天天被祸祸的长发, 先掰开令梨的嘴巴看了看, 确定自己没用太大力气磕断她的牙, 又从袖子里摸出准备好的桃花饼, 塞进令梨嘴里让她啃。
酥松的饼干比啃不动的头发好吃, 令梨接受了兄长大人的替换方案,双手捧着和她脸一样大的桃花饼一口一口啃。
“今天还去桃林里玩吗?”令桃揪她的脸,“昨天你到底折断了我几根桃枝?都说了新种的梨树才是你的, 怎么不祸祸它们?”
令梨严肃地摇头,吃饼的嘴巴含糊不清:“不可同类相残。”
令桃:“你哥的同类就可以残是吧?”
令梨点点头,一副兄长大人你好聪明都会举一反三真厉害的表情, 把令桃气笑了。
生气但并无办法, 自己养的小孩, 养成什么离谱模样都得自己受。
“行,行。”令桃把令梨放下来, 让她牵着他的手自个儿走, “再养你几年,我这十里桃源变成九里桃源, 最后要是一里都不剩, 干脆全种梨树算了。”
令梨啃着饼没嘴接话, 她眼睛盯着一束垂落的桃枝, 悄悄踮起脚抬手一捞, 捋下一朵半开的桃花。
她挪开啃饼的嘴, 把桃花丢进口里嚼了嚼。
满嘴馥郁的花香,吃起来却又酸又涩,令梨呸呸两声,连忙啃了两口桃花饼洗舌头。
“该。”令桃不用时时刻刻盯着她就知道令梨在做什么,嘲笑道,“哪来的馋鬼,附身到我们小梨身上了?”
令梨闷不做声地啃饼,忍了又忍,认真道:“兄长大人,这不合理。”
令桃:“什么不合理?”
“桃花饼好吃,桃子也好吃。”令梨道,“为什么桃花不好吃?一定是兄长大人偷懒没有好好种花的问题,请反思一下自己。”
令桃无语,他有一堆道理可以和令梨讲,但唯独一点小妹说得没错,他确实偷懒没有好好种花。
照顾十里桃源太过麻烦,令桃索性放出了桃枝能蒙蔽天机为人替死的消息,让前赴后继赶来夺宝的修士为他施肥。
地上厚厚一层枯叶中埋葬了多少血肉的小事,就不必让小孩知道了。
“桃花生长在天地间,自有阳光雨露哺育。”令桃拍了拍令梨的脑袋,“我未化形的时候不也是生长在此处的一株桃花吗?那时也没谁天天给我浇水施肥,我照样开花结果,修炼化形。”
兄长大人的本体是桃花,令梨是知道的。
令桃从来没瞒过她,偶尔还会从指尖开出小朵的桃花哄哄令梨,让她把掌心摊平,迎接小小的花瓣雨。
令梨很小很小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和兄长大人一样,是个梨花精。
兄长大人那么高,她这么矮,一定是没有用心浇水施肥的错。于是令梨每天很认真很认真地举着茶杯给自己浇水,想快快长大、长高。
起初令桃没发现,他百思不得其解:小孩为什么每天头发和衣领都湿漉漉的,明明没下雨啊。
直到有天他撞见令梨浇灌自己的现场,令桃哽到半天没说出话。
“有没有一种可能。”令桃蹲下身对小孩说,“你其实是个人呢?”
“不可能。”令梨执着摇头,她很聪明地说,“我和兄长大人都姓令,你是桃,我是梨,你是桃花精,我一定是梨花精。”
令桃:举的例子很好,下次别举了。
“有道理。但真相可不可以是我收养了小梨,给了你我的姓氏,又因为琼玉梨枝的存在给你选了这个名字?”令桃教育道,“小梨仔细想想,是不是很合理?”
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令梨被击败了,她输了。
她捧着浇灌自己的茶杯吭吭哧哧想了许久,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是这样,我不该叫兄长大人为父亲吗?”
“免了,虽然我好几千岁了,但还没到喜当爹的年纪。”令桃敬谢不敏,拿走小孩手里的茶杯,“别再把水往自己头顶倒,实在想浇,浇给院子里新栽的花树。”
令梨家里有两处树林,一处是她日常散步练习走路的院子,新种了梨树、杏树之类的花树,另一处是包围了整个府邸、只留了一个缺口的桃林。
桃花林瘴气重重,离得太远,令梨一时半会儿没有能力自己走过去,只能远远望着那边的桃花。
知道自己不是梨花精的令梨沮丧了好一阵,一度疑心那片桃林里的桃树才是兄长大人的亲生子。
得知小孩复杂心思的令桃:微笑面对生活。
兄长大人亲口说不想喜当爹,但桃花妖和桃花之间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蔽关系,令梨聪明地换了个说法:“那片桃林是兄长大人给自己种的兄弟姐妹吗?”
“不,那些是我的分魂。”令桃怕了她,只好解释得很详细,“虽已化成人形,我的本体毕竟是一株桃花,有花期,也有花开花落。”
“落下的桃花丢掉太奇怪了,像把我自己的一部分扔掉一样,我就全都种了起来。”
种着种着,这里便有了十里桃源的称号,他也成了别人口中十里桃源的主人。
桃花擅用瘴气,令桃擅使幻术,他给十里桃源留了个缺口作为府邸的大门,连通一处不起眼的小城院落。
令桃平日里去镇上采买都是从哪儿走,他收养令梨前不常出门,某天心血来潮想去小城里逛逛,刚出门便在自家墙脚下看到一个被遗弃的婴儿。
令桃是妖,没有什么善人心肠,第一反应其实是晦气。
百八十年不出门,一出门就有弃婴碰瓷,是不是天道在惩戒死宅?
令桃本想当作没看见,可他无奈看见路边饥肠辘辘的野狗一溜小跑向这边跑来,俨然要把婴儿叼去充饥。
无视弃婴是一回事,眼见婴儿被狗吃掉是另一回事,令桃略感麻烦地皱一皱眉,把婴儿抱起来。
“怎么不哭?”他拨开襁褓看了眼,“已经死了吗?”
听见他的声音,女婴紧闭的眼皮动了动,令桃试着放了一根手指在她鼻尖下,感受到微弱的呼吸。
微弱如将熄的烛火,他又探了探脉搏。
没救了,回天乏术的命数。
令桃纵使没什么善心肠,见到刚出生、甚至先天之气未散的婴儿即将死亡,多少有些唏嘘。
抱都抱了,替她埋了也是顺手的事情,再烧些纸钱保佑这孩子日后投个好胎,算他日行一善。
令桃抱着女婴回了十里桃源,琢磨着给她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埋掉。
抱着抱着,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这孩子骨头是不是太软了?
婴儿骨头软很正常,但她软得就像完全没有骨头一样。
令桃掀开襁褓,从头到尾给女婴摸了一次骨。
半晌,他微怔地停下手。
该有的骨头这孩子都有,唯独少了一根最重要的脊椎骨。
“先天之气未散的婴儿、独独缺了脊椎骨……”令桃喃喃自语,把孩子翻过来,看向她的后颈。
精准无比的缺口,是有人以剑气撬开,强行抽走了她的一部分。
“天生剑骨。”令桃看着虚弱将死的女婴,“你——”
你本天纵奇才,有无上资质,只叹遭遇天妒人祸,竟要命绝于此。
“可惜,连你生命最后一刻,遇到的我也不是好人。”令桃叹一口气,“我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我只能给你一张床,让你能在睡梦中安稳地离开。”
令桃从不招待客人,能睡的床只有他自己的,他分了一半给可怜的女婴,自己躺在旁边等她失去呼吸。
按照他把脉和摸骨的结果,莫约半刻钟左右,温热的襁褓便会变得一片冰凉。
令桃耐心地等了半刻钟、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女婴呼吸越来越微弱,如风中抖动的烛火,可烛光就是不熄,偏不熄灭,像无言的生命诉说不甘。
她出生在世上,不是为了没睁眼就去死的。
令桃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他动作很轻地伸了根手指过去,想试一试她是不是已经没了呼吸,是他错以为她还活着。
男人的手指碰到女婴柔软的唇瓣,桃花香甜腻的气味惊动了她,小小的孩子费力张开嘴,嘬了嘬令桃的指尖。
她饿了。
“快要死的孩子,还会觉得饿吗?”令桃难以置信。
他犹豫地站起身出门,又回过神抱起女婴,深夜敲响小城居民的房门。
令桃找了几户人家,终于找到一位孩子出生不久的妇人,给了报酬让妇人喂女婴几口奶吃。
“您的孩子虽然吃得不多,但胃口很好。”妇人温柔地说。“未来一定会长成健康的孩子。”
健康?荒唐。
令桃只觉得荒谬,这孩子早该死了,一个时辰前便该没了呼吸。
他觉得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很梦幻,吃饱了的女婴在男人怀里美美地睡着了,在梦中吐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泡泡,微弱的呼吸一点点平缓。
令桃把孩子抱回府里,深夜就着烛光看了她许久。
他不得不承认,脉象的虚弱和没了的脊椎骨是事实,但这个时时刻刻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小孩,她的命说不定比阎王还硬。
硬到只有有人给她一口奶喝,她就能苟延残喘一天,一点点抽条长大,长成一条不屈的生命。
令桃大可不必养她,选个善心人家托付就好,就算一辈子都站不起身只能瘫痪在床,她也会成为一个顽强乐观的人吧?
“你不会觉得不甘吗?”令桃低声道,“天生握剑的手,天生习剑的人,这具身体孕育了天生剑骨却被人残忍抽走,那人青云直上,你堕落凡尘。”
或许不会,如果她在凡俗过了一辈子,哪会有人告诉她天生剑骨的事情,她只会以为自己先天残疾。
“我会不甘。”令桃自言自语,“如果就这么把你送走了,等很久很久之后,我还是会记着这件事,觉得很憋屈。”
“可不能让你这个碰瓷的小家伙成了我的心魔。”令桃长长呼出一口气,“行了,你赢了,我养你。”
“要给你取个名字才行,姓氏随我,取个什么名呢?”
一养许多年过去了,小小的婴孩长成女童,小女孩会走了会跳了,无师自通拎着小木棍当成剑耍,在桃林里到处祸祸桃枝。
十里桃源的桃枝都是令桃的分魂,他无语又没办法,只能开放禁制给他养的麻烦小孩,随她玩去。
粉雾盈盈的桃花杀了多少被引诱进瘴气的修士,化神道君亦不能免俗。
只有十里桃源的主人随手摘了花给家里小孩做桃花饼吃,拎着小篮子跟在男人脚边的女孩子学着令桃的样子,扯下桃花往嘴里扔。
“你直接碰了桃枝?!你为什么没有死?!”伽野的族叔惊讶到恨不得自挖双眼。
随着桃花被扯落,借着分魂降临在小妹身边的令桃心想这才哪到哪,你没见过她之前怎么折腾我的桃林,那才叫肆无忌惮。
又是个被他家小孩折腾的可怜人,令桃难得好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她从小祸祸的桃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桃林的枝桠都快被她祸祸秃了。”
他话音刚落,令梨顿时扭头,满眼难以置信: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兄长大人怎么可以记仇记到现在?
被扯下的桃花还攥在她手里,令桃不知道令梨是怎么理直气壮倒打一耙的。
算了,自家小孩,打不得骂不得,还不是只能选择原谅她。
修真界第一冤种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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