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的老家位于湘南海岸的岸边,离少年曾经到过的江之岛也就两站电车的距离。没有带少年去箱根的原因,不外乎是箱根那边虽说有一大所花房,但居住的条件比较简陋,实在不适合失明的少年休养。更何况,那个地方是龙雅知道的,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对方找来了。——在幸村的潜意识里,他不知出于何种理由,就是暂时不希望少年被龙雅找到。
儘管知道少年幷不是为了看綉球而离开,去哪都是一样的,但幸村还是基于尊重把擅自改变了目的地的事情据实相告。就如幸村所预料的那样,少年就连丝毫的反对都不曾有过,一副淡漠的表情就好像随便是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幸村家的老宅里也有一座花房,不如箱根那边的大,却胜在小巧精緻,与主宅相连。特地把少年安置在离花房最近的房间里,又仔细将一切可能阻碍少年行动的杂物通通收走,在地板上放置了柔软的地毯,这样就算幸村不在时少年也能独自一人畅通无阻的走到花房。幸村是医生,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病人能够放宽心情,这样对身体也有莫大的好处。只是,他似乎忘了,就算是再尽职的医生,也没必要为一个不太熟识的病人做到这种地步。
把少年带去卧室之后,幸村又扶着他特地在通往花房的走廊上来回走了几次,直到少年很肯定的告诉他已经完全记住了,两人才在花房角落里一张古色古香的石桌边坐了下来。家中的帮佣早已把茶具茶点准备得整整齐齐,幸村坐在少年身边泡好了茶,又端起一小碟芝士蛋糕喂到紧抿的嘴唇边,微微笑道:“饿了吧,稍微吃点东西,午餐一会儿就准备好了。”
张嘴吞下一口蛋糕,少年默默的坐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轻轻说了声“谢谢”。他很感谢幸村什么都不问就收留了形同废人的自己,但就算没有幸村的帮助,他也一样会离开,只是不知道去哪里罢了。
抬手摸了摸少年软软的发,幸村笑而不语,不紧不慢的喂他吃着东西。直到一小块蛋糕全部进了少年的肚子,幸村才拉着他站起来,一边缓步慢行,一边握着他细瘦的手腕去抚摸在温室中盛放的綉球花,在他耳畔说着碰触到的花朵的名字。
“你是医生,怎么能够把花种得那么好?”虽然看不见,可掌心碰触到花瓣时的触感还是让少年爱不释手,轻拢着一大朵綉球转过脸对幸村歪了歪小脑袋。
“因为喜欢啊。因为喜欢,所以可以为之付出很多的努力,只要努力的话再难的事也是问题了。”微眯着紫晶般的眼,久久注视着少年唇角一点浅浅的弧度,幸村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眼底涌动着怜惜。初次见面时那抹迷人的笑靨他至今都还记得,但从在医院重逢之后便再也没有见到过。
听了幸村的话,少年眉心微微一蹙,突然咬紧了嘴唇。是啊,只要是喜欢,就可以努力去做,他从前对待网球就是如此。可这句话似乎在龙雅那里幷没有任何意义,他是那么喜欢龙雅,到最后却发现他和龙雅之间幷不是坚持就可以在一起的,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聪明如幸村,见少年神情转眼间就黯淡了下去,心里便知他想起了龙雅。无声的叹了口气,环在少年腰间的手略微收紧了一些,扶着他继续朝前走,幸村不动声色的笑道:“说起来,我正准备移苗,龙马要不要一起来试试?”
“可以吗?”脸上飞闪过一抹期待,可想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少年觉得不应该再给幸村添麻烦了,慢慢低下头轻声道:“还是不要了,我……我……我看不见……”
略微颤抖的低哑嗓音极力想要掩饰住其中饱含的屈辱,可幸村还是听出来了,心中疼痛的涟漪在扩大。轻轻抓住少年的肩膀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修长的手指捧起苍白得看不到一点血色的精緻面孔,他温和的道:“龙马,一切都是暂时的,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你不应该因为自己看不见,就畏缩不前,那样只会让你更难过,明白吗?”
等了一会儿,看少年还是低垂着眼睫沉默不语,幸村也就不说什么了,径直把他带到角落里的工作台前,一边替他挽起袖子,一边微笑道:“来吧,行不行总要试试才知道,只是移苗而已,很简单的。”
站在少年身后,握着两隻无措的手捧起一抔抔泥土放入空花盆,差不多之后择出一棵非常健康的花苗放入其中,再把土继续填满。做着一切的时候,幸村一直在轻声说着每一个步骤需要注意的地方,等到移苗完成,他前额已沁出了薄薄的汗水。
“做的不错哦,龙马,我第一次移苗的时候简直是手忙脚乱的,你比我做得好太多的。”给予肯定的鼓励,幸村替花苗浇了水,再拿起一片木质标签在上面写下少年的名字插在花盆里,他继续道:“我把你的名字写上去了,等你视力恢復了可以亲自看看劳动成果哦。”
听幸村这么说,少年不自觉想起那一年还在福利院时和龙雅一同种下橘子树苗的情形,眼眶微微发酸。他很希望那个从身后搂住自己,手把手教自己种下花苗的人是龙雅,却也知道再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龙雅一定很生气吧,这样也好,最好龙雅连找都不要找他,从今以后过上正常的生活。
用力甩甩头,强压下心头针刺般的疼痛,少年转过头对幸村道:“拜托你拍张照片好吗,幸村医生。我想留个纪念,等我眼睛好了,想看看你是不是骗我的。”
“小傢伙,你还挺有心机的哦。”听着那孩子气的话语,幸村失笑,低头用脸蹭了蹭少年的发,然后拿出手机满足了他的要求。做完这一切,牵着少年去洗手的同时,幸村笑道:“我一共拍了两张,一张是你和花苗的合影,另一张单独拍了你的花,这样你就不会认为我在作假了。”
“我才没有这么想……”有点不好意思的嘟噥了一句,少年任由幸村替自己擦着手,在无比温柔的动作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说:“谢谢你,幸村医生。”
“一直说谢就生分了哦,好歹我们也算是花友吧。”唇角泛起浅淡的笑意,幸村的表情很平静,仿佛这声谢幷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也许他想要的幷不是一声谢谢吧。把少年带回茶桌旁边,幸村想了想,道:“龙马,如果真的要谢我的话,就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吧。”这个沉默少言的孩子从来不在人前主动提起龙雅,可某几次不经意的回眸间,他总会发现那种寞落的表情,看得人很心疼。他也不是一定要逼迫这孩子说出来,只是觉得有的话说开了,会比藏在心里要来得舒服一些。他会做一个很好的听众。
细緻的眉眼间飞闪过一抹凄惶,少年垂下头咬着嘴唇,许久许久之后才摇着头道:“没什么好说的,有血缘关係的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是不对的。”
“是你认为不对,还是别人说你们不对?”伸手抚向死死掐在一起的手指,幸村用极轻柔的力道把它们分开,握在掌心,紫晶般的眼静静注视着逐渐苍白的面孔,语气平和得仿佛只是在闲聊一般。“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们两个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你们的关係了,但我幷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从未想到幸村会说出这样的话,少年微微一怔,嚅囁着问:“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在说他们的噁心,他们悖伦吗?
指尖伸向少年微蹙着不曾放松的眉心,幸村低低笑了笑,道:“因为要怎么样都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作为一个外人没有任何资格去评价,对吗?再说了,你们在一起幷没有妨碍到任何人,也不需要谁来指责或赞同的。不是有一句话叫做: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与旁人无关吗?”
“你错了,幸村医生。”幷未在幸村一番善解人意的话语里舒展眉心,少年摇着头,唇角浮起一丝寞落的浅笑,用微哑的嗓音平静的反驳道:“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没有被所有人抵制的经歷,才会说得这么轻松。”如果真的只是两个人的事就好了,龙雅也就不会被那些人詬病,不会失去许多工作的机会了。明明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到头来却为了两个人的事情让所有的努力白费,怎么可能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少年的声音里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沧桑,听得幸村不自觉的微微蹙眉,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好吧,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但促使你离开龙雅的原因只是这个吗?在你们决定在一起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想到这些了吧。”
是吧,是想到过了,但却没想到掺杂在他们中间的事已不只是感情那么简单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多,多到哪怕再小心翼翼,也会牵扯出其他意想不到的结果。如果在一起就必须过着这样的日子,相信龙雅也会过得很难受吧,他真的不想龙雅在繁重的工作以外还要心烦这些事情,倒不如分开了比较好。
“幸村医生……”就在幸村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少年轻轻叫了一声,然后仰起面孔用没有焦距的双眼对准了幸村的方向,微扬着唇角道:“我很自私的,不想过每天都担惊受怕的日子,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为着这句话,幸村久久注视着少年微微扬起的唇角,幷不曾忽略那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抽搐。他相信这孩子还是对他说谎了,也相信有些真话这孩子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人说,更相信这孩子其实渴望着能够和龙雅一同行走在阳光下,不顾忌任何人的目光。没有去点破这些,他只是伸手把少年纤瘦的身体轻拥入怀,掌心摩挲着墨绿色的发,轻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跟我在一起?”
Chapter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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