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弗伊布斯所知,这场争论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到底是应该让黛安娜开始协同他执行任务,还是让他们先结合再安排他们一起执行任务?
当代最新的结合理论是,不应该让青少年的哨兵和向导结合,这个阶段,心智不够成熟,心境不够稳定,让这样的两颗心过于紧密地贴合,可能会带来不少情绪问题,所以公海的科学家们普遍认为,弗伊布斯和黛安娜应该在二十岁时才开始进行深度结合。但哨塔有不同的看法。让未成年的小孩子们结合不是什么罕见的事,甚至可以说是历史悠久,那些天才的哨兵和向导们往往觉醒得很早,完成训练开始正式服役的年纪很早,结合自然也很早。战争时期,青少年们在训练场或战场上,因为一个紧张的环境刺激,和某个队友自发进行深度结合是常有的事,而这些孩子看起来都没什么情绪问题。对他们来说,结合后的困难和所有成年后才结合的哨兵向导们一样——需要一点时间适应这种和另一个人“结合”的“感觉”。为了安全起见,塔不能立刻派刚结合的哨兵或向导去执行他们原来已经熟练的任务,而要派他和他的向导去训练场。有些哨兵和向导(特别是高精神力和高匹配度的配对)可能还会在结合后发展出什么新的能力,彻底改变他们原来的作战思路和风格。
所以,现在黛安娜要开始服役,不让她先和她的哨兵结合再进入实战,而要拖到二十岁,然后到时候他们还要花时间重新训练……多么低效的做法。
弗伊布斯看着手腕上的药泵,心想:所以争论的结果是,塔赢了。
他心不在焉地听约尼尔给他和黛安娜强调结合的注意事项——主要是对他强调。研究员们很放心黛安娜,但不太放心他。这只是一次深度结合的尝试,不必追求一定成功。因为他们是前所未有的高匹配度的哨兵和向导——百分之百匹配!谁知道本就强烈的结合效应在他身上会是什么样子。再考虑到他的基因自带的强烈的攻击性……他们害怕他伤害黛安娜。
弗伊布斯对他的制造者们的这种担忧感到非常不快。这实在是一种冒犯!他们居然怀疑他会伤害黛安娜?还给他手腕绑上这个?如果他失控麻醉剂就会直接打进血管?
……唯一让他心情好起来的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情绪,黛安娜频频看他,并且伸出手,拉住他的手。他用拇指摩挲她的手背,体会她皮肤的触感。感觉如果一直这样被黛安娜拉着手,他可以一直耐着性子听约尼尔说这些让他不快的话说一整天。
“那么,接下来就要开始第一次深度结合尝试,祝你们顺利。”约尼尔的注意事项总算说完了,退出了这个房间。铁门关紧,电流重新包裹整个空间,不留一点出逃口。墙锁住了肉体,电场锁住了精神。虽然掌握着对这世界上大部分人来说非常可怕的精神力,掌握着对这世界上大部分人来说强有力的直接而不可反抗的暴力,但这个哨兵和这个向导却无法影响到这个房间外的任何人或事。他们甚至无法透过单向玻璃看到,究竟有谁在旁观他们结合的过程。
弗伊布斯非常迅速地放出他的精神体和精神触须。水母显得非常兴奋,跃出来时,在他们头顶游了一圈。这个房间并不小,可放出这个水母,它就显得太小了。它在黛安娜放出她的精神体时都不能全力俯冲,因为这样会被惯性带着撞上电网。它盘悬着游回来,触手卷走白色的光球,吞进它的体腔。柔和的白光从它内部散发出来,照亮了它的暗纹,让它看起来更加华美。这才是它完整的模样。单向玻璃另一边的几位哨兵和向导的目光一时间都被这两个精神体吸引,但房间里的哨兵完全没有留意它们。
弗伊布斯盯着黛安娜,像一头饥饿太久的野兽盯着放进笼中的猎物。同时,因为此前等待的时间实在过于漫长,他还能维持好他的从容不迫,而不是第一时间立刻扑上去。
“你先还是我先?”他问。
黛安娜也放出了她的精神触须。她告诉他:这次你先吧。
他刺了进去。
讲义上是这样介绍深度结合的:哨兵和向导都放出各自的精神触须,深入对方的精神空间,在一种亲密而放松的感觉里,自然而然地让自己的精神的一部分永远留在对方的精神里。如果找不到那种感觉,就很难进入得足够深;如果进入得不够深,就很难永久留下,形成世界上最稳固的哨兵和向导的这种精神的联结。因此很多一蹴而成的结合案例都是在战场上,互相绝对信任,彼此强烈需要,于是在疏导时,或者建立浅度的联结时,自然而然就结合了。在战场之外,就算是高匹配度的哨兵和向导,往往也还是需要试个一两次,寻找一下那个所有指南和讲义说不清楚的“感觉”,失败几次才能成功。
弗伊布斯感觉非常顺利。
讲义说,为了寻找结合的“感觉”,准备结合的哨兵向导往往需要做点什么:拥抱,亲吻,甚至性,一切让人感觉和另一个人亲密无间,互相渴望的事。但是他完全不需要,他只要握住她的手,就感觉到了那种召唤。他只要顺应那种召唤,事情就能成功。他进入了另一个人的精神里,顺滑地就像回到自己的。和很久以前他刺进奥瑞恩的精神时感受到的紧张和抗拒完全不同,黛安娜完全展开,没有任何屏障,十分从容,十分放松。她欢迎他的到来,欢迎他留下永远的标记,让她从此彻底被标明是“他的”。她自己进入他还要更容易,无数次疏导她造访这里,管理这里的情绪和感受,无数次触碰她让自己的心灵入侵这里,让他知道她想告诉他的事。现在她要在这里永远留下她自己,用她的心声辅助他,引导他,让他更好。她就是为他而生的。
结合已经成功了,现在,他可以退出去了。他能感到黛安娜正在退出去,并用她真挚的情感祝贺他们的成功。可是他没有成功的喜悦,连讲义上说的结合后会自然而然出现的欢悦感都没有。他感觉到的是空虚,是失去,是被许诺占有,却什么都没得到的失落。
……弗伊布斯,你怎么了?
他听见了她。她的声音从他自己的心灵深处传出来,可是多么微弱。那声音的源头还在前方,还在深处。
他想到那里去。
于是,他感到,他消失了。
*
弗……弗伊布斯……
弗伊……弗伊布斯·玛里希……
弗……
“弗伊布斯?”
他首先感觉到的是,她握着他的手。接着,他听见了她的心跳声。然后,他意识到了某种全新的感官被开启,某个人的心灵的感受正源源不断涌进他的大脑。她在担忧,她在困惑。
“弗伊布斯,你还好吗?”她问他。
“对不起……”他说。开口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正跪在地上哭。
“什么?”她非常困惑。
“我很抱歉……我不会再……”他哽咽着,感到自己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黛安娜仍旧困惑,但是抬起另一只手臂,抱他,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后背。
“没关系,弗伊布斯,”她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哭得更厉害。因为从他的新感官上传过来的感受告诉他:黛安娜不懂他在为什么道歉,所以,没有“没关系”,没有“接受道歉”。那是她的套话。
黛安娜的心突然变成寂静,接着,担忧和惶恐像细小的杂音,出现在寂静中。他意识到,这是黛安娜听见了他的情绪后做出的反应。他从结合“听”黛安娜有多清楚,黛安娜“听”他就有多清楚。不,黛安娜作为向导,“听”得比他更清楚。他也应该像黛安娜那样,正念,控制情绪。他比黛安娜更擅长抹消自己的情绪。
他现在做不到。
对不起。他通过结合告诉黛安娜。我很抱歉,我让你一直感觉自己是一个人,我让你一直感觉,身边没有人支持你。
……啊,这样啊,弗伊布斯……原来,能看到那么多吗?
不止这些。
那一刻,他的自我存在已经消融,完全融进了这片精神。那里的一切不再是她,是黛安娜,而是“我”。“我”看着自己这颗心,一切感情都一览无余。那是一些非常抽象的东西,人无法用语言复述它们,传达它们,只能拥有它们,感受它们,并且在拥有和感受中意识到它们有多么真切地存在着。“我”感受着长久以来自己的感受——孤独,失落,难过到麻木,不会再为此难过。当那一刻过去,“我”不再是“我”,变回了他自己后,他意识到了一个只有自己才会关心,而她并不会关心的真相,那就是:
黛安娜不爱他。
他像五岁时那样嚎啕大哭。她也像五岁时那样,只是费解,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
单向玻璃的另一边,所有人都不明白弗伊布斯是怎么了。理查德认为应该按下按钮,让弗伊布斯手腕上的药泵给新结合的哨兵注射麻醉剂,然后再让约尼尔或者更多的人进去和他们接触。但是在场的哨兵向导都表示,弗伊布斯的精神体很安静,很正常,这个哨兵并没有躁动甚至狂化的迹象。也就是说,安全。
于是,约尼尔按照原来的安排一个人回到这个房间。起初,弗伊布斯确实看起来很正常,他擦干眼泪,站起来,虽然哽咽着,可表情明显冷静多了。他控制住了自己。对于他哭的原因,他表现出高度说谎和隐瞒的倾向。现在并不是对这个刨根问底的时候,约尼尔知道。所以他没有追问弗伊布斯,而是,开始照着原本的计划,通过提问引导哨兵感受结合这种全新的感觉。熟悉弗伊布斯和黛安娜的研究员们都看了出来,他并没有全神贯注地回答约尼尔的问题,感受结合,而是在和黛安娜说“悄悄话”。这也是正常的,提醒一下他们,他们就会停止。
约尼尔提醒了黛安娜,请她别让弗伊布斯分心。弗伊布斯皱起眉头,这是第一个反常迹象。黛安娜没有说抱歉她知道错了,这是第二个反常的迹象。黛安娜流露出了一点惊讶,一点为难。雷古拉·马沙尔这时候说:“我申请——”
她还没说完,房间里的弗伊布斯袭击了约尼尔。颈部,致命部位,他掐住了他。
“你怎么敢——”他愤怒地高声说。而黛安娜惊恐地喊道:“不!弗伊布斯——”
理查德按了按钮,几个哨兵向导则迅速跑进一个通道,离开这个房间。
就算镇静剂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起效,针刺的疼痛也应该让哨兵得到警示:他违规了。但是弗伊布斯没有松手。他看起来更加愤怒,掐住约尼尔脖子的手臂更用力了。幸好,其他人的身影出现了。两个哨兵抓住了弗伊布斯,让他松开约尼尔。也许是他恢复了理智,又或许是麻醉剂的作用,他松手了。
“对不起——”黛安娜急切地说,“我很抱歉!他不是——”
“黛安娜,冷静,”雷古拉说,“这不是你的错,没关系,深呼吸——”
“是我的错,我不太适应结合的感觉……”黛安娜说。她担忧地了一眼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正逐渐陷入昏睡的弗伊布斯,又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剧烈咳嗽着的约尼尔。她握住了雷古拉的手。
雷古拉的表情变得微妙,所有人的视线——玻璃那边的,玻璃这边的——都集中在雷古拉身上。可是她没有第一时间说出黛安娜告诉了她什么,她安慰黛安娜说:“没事,黛安娜,这不是你的错……”
“我没有叫他这样!我不想的——”
“是的,黛安娜,我充分了解,你没有说谎,我明白……”
“他会被罚吗?我会被罚吗?”
赫尔海姆这时候拿起了通话器。
“黛安娜,”他的声音出现在玻璃那一边,“在讨论惩罚前,我们首先要知道弗伊布斯袭击约尼尔的原因。可以请你清楚地把经过告诉我们吗?”
“赫尔海姆博士,我建议请您过一会——”雷古拉说。
“不需要,雷古拉,”赫尔海姆说,“黛安娜,说出来,你和弗伊布斯之前交流了什么。”
“他……他通过结合看出来,我……我不太喜欢约尼尔……”黛安娜说。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但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不太关心,小女孩偷偷在心里讨厌谁,是很正常,很不值得在意的小事。他们关心的是:这和弗伊布斯做出的事有什么关系?仅仅因为小女孩不喜欢某个人,就当着他的所有监督者的面冲过去,掐这个人的脖子,差点杀了这个人——小男孩是这样的人吗?就他们的了解,绝对不是。
“他追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他非得知道……我就,告诉他了……”黛安娜结结巴巴地继续说,“因、因为约尼尔,开过一些我不太喜欢的,玩笑,我知道那些只是,玩笑,我没有希望弗伊布斯这样做,但是,弗伊布斯,很生气,我,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不会告诉他——非常抱歉!我真的知道错了!”
“玩笑?”架着昏睡的弗伊布斯的哨兵这么低声嘟囔着,非常费解,仍旧不明白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就为了玩笑?
也许,要是这个哨兵没那么费解地嘟囔这一句,雷古拉是不会出声的。
“色情玩笑。”年长的向导冷着脸说,“这不是黛安娜的责任。弗伊布斯有错,但约尼尔自己也不是完全无辜,赫尔海姆博士。”
一小会的沉默。
“我们先把孩子们都送回他们的房间里休息一下吧。”赫尔海姆说。
*
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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