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都是向南而行,根本不是北靖的方向。此地她虽不知究竟在哪里,但恐怕已经是离北靖千山万水的远了。
卫博陵没能接到她,那沈庭玉呢?他又要去哪里寻她?
想到临别之际,沈庭玉依依不舍的与她定下诺言,只等她与卫博陵归家,他便会上门提亲。
这一路她每每想到那两日的情形总是满心甜蜜,好像走在一条通往幸福的路上,恨不能下车便见到沈庭玉已经在等着她。
明明幸福已经那么近了,却……
南乐的心好似被人狠狠的掐了一下,酸软又痛的厉害。
她抬眸,两只眼睛红红的望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晏,我有什么对你不起之处?你为什么要将我骗来这里?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
她都不曾计较过往林晏所做的那些事情,甚至多次劝说沈庭玉留下他一条性命,放他回南朝。
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费尽心思的将她诱骗到这里?
林晏对上她红着的双眸,好似挨了狠狠的一个耳光,
虽是对她的反应有所预料,但到底心中还尚存着几分侥幸,她此时的反应无疑将他所有的侥幸都戳破了,让他满腹的柔情都变得这样可笑。
他当然知道这般作为不算光明磊落。
可一想到他所听闻的,她留在那里另会有人去接她。
会是什么人?能是什么人?
她无亲无故,没有血脉至亲,能去接她的自然只能她招蜂引蝶引来的男人。
一想到她会留在北境的风雪之中,他一辈子都没可能再见到她。
她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与另一个男人,一个卑贱的贩夫走卒之徒成亲,生下一个又一个小孽种。
他们会如同世间最平常的夫妻一般在那条船他与她曾经相拥而眠的船上生活,杂草一样的孩子一日日在江风中长大。
她会弯着腰为旁人洗手做羹汤,做那些难吃的饭菜,做一个武夫的贤妻,每日辛勤操劳着老去,与自己粗野的丈夫共度岁月直至白首。
他未曾对她做的事情,会有另一个男人对她做。
她会成为旁人的妻子,经由另一个男人从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变成女人。
一想到这一切都与他再无关联,他便心中乱得顾不得什么光明磊落不光明磊落了。
他做过的混账事情太多了,怎么也不差这一桩。
手指拨弄了一下攥在掌心的珠链,他面上却是缓缓露出笑容,“我寻到了一串珠子,你一定会喜欢……”
南乐一双乌亮的眸子紧盯着他,眼中的痛苦与愤怒好似寒风,几乎要将他撕碎。
她高声道:“我问你,我有什么对你不住的?林晏!”
她有什么对不住他的?
他非得要是因为她对不住他,才会这样做吗?
可若不是因为她对不住他,他又为什么此时要站在这里,要等上她这般久。
她到底有什么对不住他的?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林晏自问自答,像是在说服自己,“你当然对不起我。你害死了沈玉,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错吗?”
不假思索出口的话,慢慢变得顺畅起来,
是啊。她害死了一个那样美丽,又倾慕于他,为他长辈所喜爱,本可以为他妻子的美人。
难道不该愧疚吗?她不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吗?
“我的错?”南乐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眼中含泪,面上却笑了起来,“林晏你就为了这件事恨我?”
林晏目光错开她的视线,落在她的肩膀上,盯着她肩上那一点已经化了的雪水。
“你这毒妇,一条性命的重量。难道还不够吗?你到底要做多少孽才能悔悟?”
旅馆中的众人看向南乐的目光已经变了,隐隐带着指责。
南乐泪如雨下。
林晏面上牵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心里却已经烦躁得厉害。
“你一个女人家不守妇道,还想往外跑。这样的乱世,你以为旁人都会如我这般的好性容你一条性命吗?”
南乐知道他是在颠倒黑白,急火攻心,抬手就想狠狠给他一个耳光,“你无耻!”
林晏抓住她的手腕,他嗓音哑得厉害,扯了扯嘴角,“作为妻子,你跋扈善妒便也就罢了。连自己的丈夫都想要动手,这是谁教你的?”
南乐哽咽着反驳,“你胡说!我与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是你的妻子!”
林晏甩开她的手腕,眼睛沉沉的盯着她,“不是我的妻子,你还想做谁的妻子?你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我既没有写下和离书,又没有写下休书。你休想私自出奔!来人,将她拉走。这几日严加看管。”
不待一旁的士兵上前,南乐却忽然跪了下来。
她拉住他的衣袖,“林晏。我求你,你放我走吧。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出身低贱,我南乐是个乡野村妇。我不好。过往我得罪林公子之处。我跟你说对不起好不好?你放我回去吧。”
南乐是什么样的性子呢?黑白分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认定的事情绝不会后悔,更不会回头,不会哀求。
便是知道他是侯府的公子,也从没见过她巴结奉迎。
受到他的忽视时,南乐都从来没有跟其他女子一样苦苦挽留过他。
她从没有这样哭着求过他什么,求他回头,求他不要抛下她,求他娶她做妻子。
可此时她却在这里求他,求的不是别抛下她,而是求他放她回去。
回去有什么好的?
那些粗野的武夫就这样让她留恋?
林晏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长睫低垂,疏冷得瞧着哀求自己的妻子。
今日南乐这一身打扮得很是漂亮,挽得是未嫁少女的发式,插的是碧玉簪,下着织锦绣裙,身披白狐裘,就连面上也细细敷了一层薄粉,容光焕发得更胜从前,只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此时哀声苦求,一双盈盈泪眼,恍若月明珠露坠,晕了胭脂,残妆如洗。
这般的漂亮华贵,谁又会将她认作是贫寒的渔女?
见者皆不忍,林晏却是难言心中愤恨。
不知道南乐想见的究竟是谁,这一路上将他当成了哪一位情郎,竟这般精心修饰,盛装打扮。她是为谁挽起了这未嫁女的发式?
过去他何曾见过她用心梳妆?
她见他,向来连换件得体些的裙子都懒得!这张脸何时为他点过胭脂,敷过粉?
她就这般想要再嫁吗?那男人究竟是谁?
林晏微微俯身,掐住她的下巴,声音好似冰霜,“你休想。我告诉你。既做了我的妇人,不论你过往出身如何。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便是我不要的垃圾,烂也得烂在我林家。你必须为你的错赎罪。”
他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士兵,冷声道:“将她带走。”
人走了,他坐回桌边,不多时大堂中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桌上行商们推杯换盏。
林晏已经多日不曾沾酒,今日却破了戒,一坛又一坛,从天色昏黄喝到月上梢头,方才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随行的将士这才将人扶上了二楼。
南乐从被关进房间起就一直控制不住的哭,直到哭累了才睡下。
睡下没多久,又听见响动。
第七十章
南乐从睡梦中惊醒, 房间内一片漆黑的死寂,隐约好像有另一道浑浊的呼吸声。
她迷迷糊糊的眨了几下眼睛, 意识到自己身处于何处, 心中生出一些害怕,撑着身体刚想坐起来,忽然一道黑影压了下来。
南乐还未及反应, 刚撑起的身体便整个被压回了床榻。
她被吓得面色惨白,尖叫了一声,用力推搡身上的人。
林晏攥住她的手腕, 她被迫双臂抬过头顶,动弹不得,“是我。”
南乐终于看清了身上人的脸, 林晏眸光是散的, 并不聚焦,英俊的眉眼因为酒意而蒙上一层浅浅的红,几缕发丝自他肩头垂落。
他低头凑近她,极为认真的看着她。
南乐闻见了浓重的酒味, 看见林晏的脸, 她心中惊恐消失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不虞。
对上林晏的目光, 旁人或许会将他这样的眼神误读为柔情。
但南乐只觉得他多半只是醉的连人都认不清了, 在努力辨认她是何人。
林晏低下头, 他轻嗅着她的气息。
没有潮湿的水腥味,不再有江水与风的气味,也不再有苦药的清香。
浅淡芬芳萦绕在鼻端, 馥郁花香幽幽弥散于长发之间。
她像是一朵从泥土中生出, 在他未曾注意之时已经悄悄开放的花。
可他想要从这朵花上找到一点旧日的泥水。
他所贪恋的不是花开的芬芳, 只想找出曾经那一把躺在他掌心中温暖的灰烬,不起眼的,脏兮兮的,带着温度,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灰烬。
南乐侧过头躲开他,难以忍受的厌恶。
她眉宇间冷如月光,挣动着双臂,“林晏,你又喝醉了。赶紧放开我。”
“我没有喝醉。”林晏似乎并不满意她的挣扎,他腾出一只手轻抚着她的面颊,薄唇牵出一抹笑,贴近她的耳边,“我认得出来你。你今晚真美。”
他肯定喝醉后抓到任何一个女人都这样说。
过往她不是没有见过他喝醉酒的样子,却没有见过他这样一面,归其原因大概是自下船之后,他喝酒就尤为肆意,回家之时已经是喝的烂醉如泥。
清醒的时候,他也没了在船上那般伏低做小的兴趣,看向她的目光总带着冷嘲与不耐。
什么时候林晏都一样骄傲,一样的看不上她。
此时这样的话,他一定对红房子中的那些女人说过千百遍。
他怕是将她视作了那些女人。
南乐无法控制的恶心和反胃,神色之间难掩厌恶,“你认错人了。”
郎心易变 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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