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见好就收了。
南乐有几分难堪的扭开脸,她盯着雪地,双眼被白茫茫的雪光刺的发痛。
“林晏。我是乡下妇人,不识字的。”
少女嗓音清甜,没有什么火气,跟以前一样的好脾气。
倒是一旁沈庭玉却是听得差点冷笑出声。
多有意思啊,这男人想要挽回妻子的方法,就是给不识字的妻子写了一封信。
林晏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他胸口起伏,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或许也不是很久。
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南乐拿着大夫龙飞凤舞的药方对着买回来的草药,绞尽脑汁的一样样的认。
有好几样药煮的时间都不一样,她记不住怕煮错了,急得要哭。
还是林晏拿了药方,一样一样的念给她听。
南乐为了这个,当时非常感谢他。
可那药明明是煮给他喝的。
林晏从没见过这样傻的人。
后来又有一次,一个人牙子搭船过河,见船上就南乐一个女人家,另外林晏又生的文弱,竟然起了坏心思。
那人拿出来一张文书,骗南乐便说是官府清点人口的文书,自己是官府的小吏,让她签字。
南乐被连哄带吓的,差点就签了。
还是林晏拦了下来,直接将那卖身契的内容念了出来,跟人牙子大吵一架,将这对方赶下船。
打那天起,南乐恨不得把他供起来。
只因为林晏是读书人,便好像在她眼中成了最不一样的人。他说什么都信,他做什么她都觉得是对的。
她还有些不切实际,见到他写字便觉得好奇,求着他想要学字,也想读书。
可她都是多大的人了,蒙童十岁启蒙都算晚,她都要二十了。
林晏没有耐心教她,只写了一张千字文,草草教过几遍便算了事。
南乐得了这么个新玩意,学得很认真,鱼也不捕了,有点时间就把船靠岸,拿着树枝子在岸边的软沙上一遍遍的写,写的跟鬼画符一样,她自己倒是不羞。
这样一搞,她读书还没有读出什么明堂,用在劳作上的时间就大大减少。
家里的钱粮本就完全靠着她,没有足够的收获,日子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加捉襟见肘。
林晏不得不跟她好好的谈了一谈,他当然不会制止她学习,但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一个人应当先把自己能够做好的事情做好,再去玩耍。
南乐被他教导的十分羞愧,无地自容,再不提学字了。
哪怕后来林晏手头变得稍微阔绰一点,也不会给自己找事,提这一茬。
他怎么会忘记了呢?忘记这人只是个乡下妇人根本不识字。
他怎么会想到要给她写信?怎么会把笔墨浪费在这样一个女人身上。
他下意识拿出了十分的用心,却根本忘记他的才情文笔,情真意切对她来说只是一纸无法理解的天书。
所谓,夫以人之所不能听说人,譬以太牢享野兽,以《九韶》乐飞鸟。(注1引自冯梦龙《智囊》)
眼前的的女人虽有人的外貌,但智慧却跟野兽没有什么区别。
圣人早都说过了,这世上有些人本就是不值得用心对待的。对于野兽,只能用猎人与禽兽的法子。
他本能拒绝去回想到底是什么推着他写下这封信。
林晏安静了良久,摸了摸她的头顶,用一种宽恕的语气说道:“没关系。你不识字,这信我可以念给你听。”
南乐那双星子一样亮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慢慢黯淡了下去。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握成的拳头,既生气又难堪,忍了几秒,想让自己不要发脾气。
但短短几秒的时间,南乐能够感受到林晏的目光,那种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带着宽恕的目光,以及背后沈玉的注视。
在另一个女孩的注视下,另一个聪明的,识字的漂亮女孩的注视下。
南乐的情绪不仅一点都没有平复,反倒她感到加倍难堪,十倍的羞耻。
自卑变成箭,将南乐射得千疮百孔,她扛不住那痛,一把打掉林晏手里的信。
她一双眼睛红红的,恶狠狠的瞪着他,像是受伤吃痛,龇牙咧嘴要咬人的小动物,委屈又愤怒,“我不要听。我为什么非要听?”
红通通的指印烙在冷白如玉的手背上,林晏缓缓攥紧了空空如也的掌心。
空气静了几秒。
南乐愈发难堪,她恨自己没出息,不受控制的又发脾气,这么丢人。
可她就是学不会,这辈子都学不会沈玉那种大家闺秀的修养,学不会大宅里那个姨娘那样和和气气的说难听话。
这是林晏逼她的。
林晏弯腰捡起落在雪中的信,指尖慢慢抹去纸上的污雪,散漫的勾起唇角,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只余冷意。
他似笑非笑,“南乐,别太任性了。”
话说得照旧很有余地,有警告,但不轻不重。
沈庭玉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成了拳头,他抬头看着眼前人,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这人的头留在脖子上,在他看来多少是有些碍眼了。
林晏对上沈庭玉的视线,停顿了片刻,马上想出了一个更好的法子。
他将手中的信向前递了递,转而想将它交给沈庭玉,温声向沈庭玉说道:“这位姑娘应当识字吧。能不能劳烦你帮我将这封信念给她听?”
对南乐的任性点到即止,又寻了个万全之策。
至少是林晏自以为的万全之策。
南乐不能讲得通道理,不懂羞耻,也不懂礼数。
但这姑娘懂得羞耻,懂得礼数,便自然不会拒绝这封信。
沈庭玉看着递到面前的信,又偏过头看了一眼南乐,心中转出另一种阴沉的想法。
他心下有了成算,冷眼看着林晏,唇角微勾,笑着伸手接了信。
他本就在苦恼在两个人之间插不进话,林晏居然敢让他帮忙读信。
这送上门的机会,可就怪不得他了。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新年大吉!祝大家新的一年顺顺利利,身体健康!!
第二十七章
寒夜, 林晏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一张极度夸张的罗汉面具倒悬于他的头顶,那双如同野兽一般漆黑的眼睛冰冷的注视着他, 铁罗汉猩红的嘴角高高扬起, 笑得扭曲而极度喜庆。
林晏心脏骤停,出了一头的冷汗。
“你是什么人?你是谁!”
蹲在他床头的人,像是猫一样伸了个懒腰, 抬手从背后的刀鞘中抽出一把尖刀,摆出一个漂亮的起手式。
他彬彬有礼地向床上人弯腰行了一礼,紧接着, 那把刀就对准林晏毫无迟疑的砍了下去。
林晏顾不上许多,只剩下求生本能推动他的身体以最快速度在床上打滚,险之又险的躲过第一刀。
尖刀劈砍在床板上, 凶猛的刀气刮在林晏脸上, 给他本就姹紫嫣红的脸上又添了几道血痕。
而他身下平时睡两个人都纹丝不动的木床竟然承受不住恐怖的巨力,应声塌裂,木屑飞溅,整个房子都好似在震动。
逃掉第一刀是好运, 可理智告诉他, 接下来恐怕他很难逃过第三刀第四刀了。
他会命丧于此,死的不明不白。
嘭——一声巨响。
门被人一脚踹开, 屋外狂风呼啸, 卷着雪沙一起灌了进来。
林晏本以为来的会是听到响动赶来的刘府打手。
虽然他一个人住一个小院子, 按照常理来说,屋子里发出多大的动静,远在外院的打手们也不可能听见。
但万一呢?
没准上苍格外眷顾他, 就跟他被人从山崖上推下去, 还能遇到南乐一样, 这一次也会有神兵从天而降来救他。
带着兽脸面具的人并没有追上来继续砍林晏,他提着刀转过身,眼神冰冷的注视着门外的敌人。
林晏赶紧连滚带爬的躲到一边的桌子后面,这才顾得上抬头看向门口。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数个漆黑的模糊的影子,他们整齐划一的用黑色的面巾蒙面,浑身散发着寒气。
一群人将那一个带着兽脸面具的人围在最中间,无声的对峙。
看起来胜负已经毫无悬念。
正当林晏这样想的时候,刀光在黑暗中交错,两颗人头滚滚落地,鲜血四溅。
整个过程快到林晏甚至没有听见一声惨叫,那两个人的无头的身体保持一个姿势数秒才轰然倒塌。
恐惧到了极点反而会变得冷静,林晏僵硬的旁观着那个带着罗汉面具,穿着一身僧衣的清瘦之人挥刀,闲庭若步的踏步前进,再挥刀。
当杀人的动作精准到了极致,竟然会给人一种从容的感觉。
众人一个又一个前仆后继的往上冲,又一个接一个被斩于刀下。
鲜血迸射,将墙壁,房梁,地面,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涂抹成狂放可怖的鲜红。
那人仍不停手,越杀越狂放,越杀越兴奋。
刀光血影中他几进几出,每一次出手都是最刚猛的杀人技,毫无花哨,只为杀人取命。
林晏看着这地狱一般的场面,胆寒得说不出话,连呼吸都困难。
郎心易变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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