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冯慕清派去的人返回温泉行宫,她立即召冯云景前来。
“小景,去皇陵的人已返回。”
“姐姐,如何?”冯云景问。
“找到了玉牌主人,可他早已死了一年有余。”冯慕清道,“尸体已下葬了。”
“这,怎么可能。”
“故而我又命他再去打听。发现这一年皇陵因病而死的麒麟卫竟高达七人之多。要知道,守陵的也才不到二十人。”
“确实古怪。”联想到山中之事,更加扑朔迷离。
“我会继续让他打探。”冯慕清道,“小景,此次唤你前来,还有一件事要托付与你。”她握着冯云景的手,神色恳切,“思来想去,能有如此能力且不会被人怀疑的人,唯有你。”
“姐姐,究竟何事?”冯云景道。
“进宫,接下来的几月替我护住一人。”
“谁?”
“我唯一的孩子,烜儿。”冯慕清眼中含泪,“我不在宫中,这孩子想必过得极为艰难。”
“姐姐,我自是愿意,但可否让我传封书信回山,告知尊师近来情形。”
“可。”冯慕清替她安排了信使,冯云景将亲笔书信交由那人,告知他送到青鸾镇杏花巷卫府。卫瑜见信,自然知晓如何做。
冯慕清为她安排的身份是皇子侍卫,随近来选拔陪读的几位世家子弟一同入宫。
下马车时,巍峨的朱红宫墙矗立在她眼前,几人由宣德门旁的偏门而进,入目皆是雕甍画栋,偶有一队宫女经过,脚下无声,庄重肃穆。
绣袍红衣的太监领着她,畅通无阻,行至一处朱栏金槛的殿前,上有鎏金牌匾,书“泽芳殿”。
太监先进去通报,才转回,带冯云景进去,辗转入殿,过了几道门,来到一间熏着暖香的房中,身着鹅黄衣裳的少年正在红酸枝桌前写着什么。
今圣膝下单薄,大皇子早夭,二皇子李烆现已成人,封为宁河王,外头立府,往后的三子四子皆亡故,五公主因病长居宫外大福寺,如今宫中不过六皇子李烜,七皇子李焱,以及尚在襁褓的八公主。
“殿下,这位便是新进的侍卫。”太监与她一同跪在地上,道。
“平身。”李烜手下不稳,墨色晕染开来,他放下笔。“有劳公公,退下罢。”
“喏。”太监手脚麻利,出了门。
“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卑职贱名冯云景。”
“抬起头。”
李烜现年十三,按理说正是天真无邪的时候,但眼前的他,眉间带着忧愁。“你知晓上一个侍卫去了何处么?”
“回殿下,不知。”
“他死了。”李烜冷冷道,“自吾记事以来,身边的侍卫换了不知多少,可从未有人在吾身边待过半年,有的畏惧请辞,有的家中急事需走,更多的,是被吾的二哥折磨而死。”他忽而露出笑,“你不害怕?”
“回殿下,倘若畏惧,卑职便不会在这里。”她回道。
“这种话,吾听的太多了。”李烜走回桌前,重新铺过一张宣纸,用笔沾墨,认真在纸上书写,只是写出的字不大雅观。
冯云景则按太监交代,手握佩剑,立在门外。
泽芳殿与继德殿、佩兰殿合称东三所,宫中皇子起居均在此处,每日辰时便要前往尚文堂上学。由朝中太傅教授诗经史典,作文行诗。
李烜虽对她不太搭理,但每日仍旧让她随侍左右。今日正值太傅考察作业,冯云景站在堂外,对里头情形一无所知,但李烜出了门,脸色不善。
回了泽芳殿,他怒气冲冲走进书房,将往日里费心抄写的大字一搂抱起,扔到取暖的碳炉之中,白纸黑字转眼付之一炬。
他气得胸前起伏不止,“什么心中不正,都是废话!”眼见都成飞灰,怒火稍稍平息,转头望向冯云景,道:“会写字吗?”
“回殿下,学过两年。”
李烜拿出上好的安州宣纸,扔到她怀里,“去,将那首诗抄于吾一观。”
“喏。”
宫中用笔皆是精品,冯云景握着,比此前自己所用不知好多少,她轻蘸墨汁,下笔稳健,不消半柱香,放好毛笔,将宣纸捧至他身前。
李烜拿过宣纸,上头字秀雅中暗含劲力,结构恰到好处,与那太傅最为推崇的观阁体极相似,但行笔却别有一番韵气。
相较之下,他的字的确连横平竖直也未曾达到。
“你的字,写得很好。”李烜有些颓丧,原是想拿她消遣出气,却不料他堂堂皇子,字居然不如一个侍卫。
“殿下夸奖了。”
“在你看来,写字最为重要的是何物?”他忽而问。
“回殿下,卑职幼时初习字时,颇为顽劣,久不得法。后卑职的老师硬是押着卑职在树下枯坐,起初卑职仍旧急切,直至写了大半月。一日,忽有翠岚树叶落下,卑职抬头望去,郁郁葱葱,心中喧闹从此平息下来。“
“故而,卑职私以为,是心中的平静。”
“心中的平静?”他收起宣纸,扔进书卷中,“从今往后,你陪吾习字。”
“遵命。”
起初,李烜只是让她在旁侯立。写到不耐烦时,将笔一扔,冯云景便拾起,重新放好。过了一段时日,还是无太多变化。他望着宣纸,越看越恼,“你过来。”冯云景顺从走近。
“坐下,握着吾的手,教吾写。”
她放下佩剑,跪坐在李烜身旁,“殿下,冒犯了。”她手上有一层薄茧,还有许多细小的伤痕,覆在他手上,温暖柔软。
晨起时外头落了几粒雪珠,此时书房烧着炭火,偶有噼啪之声。冯云景能够顺势利导,慢慢,纸上字迹越发有了模样。
浓重的龙涎香气中,夹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清香,李烜扫过这位冯侍卫,她神色极为认真。此前选入宫的侍卫,有的谄媚太过,有的则像个木头,似她一般不卑不亢者还是头一个。
明明他才是主子,但面对冯云景,总觉她在包容自己。怎么可能?!想到此处,李烜心中陡然不悦,“够了。吾自己来。”
冯云景早就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自行退下。
终于,一月过去,李烜头次得到太傅的夸奖。花甲之年的老头捧着纸,频频点头,“六殿下颇有长进,这字端方,行文也有巧思,有陛下当年风范。”
“依仗太傅教诲。”李烜知道,对于太傅而言,让他说出这些,实属不易,脸上难得有了笑意。
他脚下轻快,出了门,冯云景跟在后头,见他如此,心中也不禁替慕清姐姐高兴。
她随着李烜前往乾安殿请安,御道另一头,有几人正往走来。为首者外罩紫云香纱,里着绛色锦袍,脚踩墨锻靴子,头戴金冠,腰系环佩,贵气十足。唯独眉目挺拔,不似中原长相。
“听闻六弟近来颇有长进啊?”他拍着手,脸上挂着笑意,眼中冷冷。
“二哥。”李烜咬牙切齿挤出这两字。
六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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