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回头的时候,毫无意外地便撞见周渡望着自己,微微带着笑意却又深不可测的眼底。
她脸上一热,仍旧是不大能接受这种赤.裸裸的凝视,果断回了头,将那点喜悦通通摁回心底。
待她再若无其事地慢跑完一圈之后,周渡喊她回去了。
他们如今总是这样,周渡每回从刑部回来,其实都没剩多少时候,但他们就是借着这点忙里偷闲来的时间,慢慢地教,慢慢地学,也当作是,婚前的慢慢相处。
瑜珠落后半步走在周渡身侧,迎着热烈的夕阳悄咪咪地打量他的脸庞。
讲道理,这人若是不说话,光就一张脸来说,是尤为突出的,也不怪皇帝要点他做殿前探花,世间男子,实在少有这种生的一身正气又鼻是鼻、眼是眼的周正长相了。
这样长相的人,日后是她的丈夫,其实仔细想想,她好像也没有多么委屈。
尤其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当真半分不曾逾矩,需要手把手教她缰绳,却也一下指尖都没有乱动,实在很难不叫人增添好感。
若非心底里仍旧是有一丝觉得对不住温姐姐,她想,其实这门亲事,她也不会多么排斥的。
她这般心绪复杂,夜里回到慈安堂,便将自己关进了屋子里,想要冷静冷静。
如若不是傍晚的夕霞太过耀眼,她想,她大抵,是真的对周渡有一丝丝的心动了。
第六日,她鬼使神差的,想起周渡说喜欢吃自己做的糕点,便趁着他还未归家,动手做了一些,全是冬日里适合暖胃的,叫人光是闻着,便觉心底里陡然升起一股暖意,直沁心鼻。
可惜的是,这日她在慈安堂无论怎么等,也没有等来周渡的人过来提醒她该去学骑马了。
她心下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告诉自己,很可能只是恰好他今日被事情绊住了脚,他们之间可从没有过承诺,说他每到半下午便必须得来教她学骑马。
只是她自己习惯了,且一厢情愿,觉得他一定会过来。
她便这样一直在院子里等着,直至等到黄昏日暮,也不见人来,便知晓他今日是真的不会来了。
但她还做了糕点,总不能浪费。她左思右想,不知是什么驱使着自己,竟就端着糕点自己摸去了周渡的院子。
清水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堪称的上是熟门熟路,她端着端屉,心下忐忑不已,居然有些害怕稍后可能会看见的画面。
但是害怕看见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便就这样,没头没尾地走进了清水居。
往常向来都安静的出奇的清水居,今日却不一般,她越走近,便越能听到一些急促的脚步声和铜盆盛水的哗哗声。
清水居中没几个丫鬟的身影,在她眼前奔跑的全是小厮。
她出声拦住一个,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白见是她,赶紧道:“江姑娘莫怪,我家大少爷今日是因为出了事,才没能前去陪你骑马……”
“我知道。”望着这满是血红的铜盆,她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瑜珠问:“他受伤了对吗?他人怎么样了?”
“人已经没事了,江姑娘且放心。”春白总算机灵了一回,看了看瑜珠手中端的糕点,再看看已经点起烛火的屋中,悄没声问,“江姑娘如今可要进去看看大少爷?”
咯噔的一声,瑜
珠被他的话吓到。
她瞄了眼春白,有些惊讶于他的胆大,但看着他越发沉默的目光,却昭示着她其实同样也起了这胆大的心思。
纵然是未婚的夫妻,纵然是已经出入过不少次他的书房,但那都青天.白日,如今已是月上梢头的时刻,她贸然再去周渡的房里,被人瞧见恐不知要如何闲言碎语。
可她垂眸看看自己手上的糕点,又看看自己这些日子因为学习骑马而越发粗糙的掌心,不禁失笑。
她心下其实都已经做好决定了,又何必要过多纠结呢?
她又再次看了春白一眼,这回的眼神透露着丝丝坚定,叫春白一眼便能看出,道:“我为江姑娘引路,江姑娘请随我来。”
—
这是瑜珠第一次进到周渡的寝卧,是比她的屋子要大上许多倍的气派,与她常去的老夫人屋中差不多,完完全全符合他家中嫡子长子的身份。
她一眼便瞧出床榻在屏风后头,手上捧着血盆的春白还欲为她引路,但她只是又看了眼春白,春白便马上会意,端着充满血腥味的铜盆退了出去,顺道还将门关上,只留她一个人,站在这昏暗的屋中,与周渡隔了一扇屏风,遥遥相望。
“瑜珠?”
她没有出声,但周渡却已经开始察觉到是她,并且唤她。
她顿了下,端着端屉便走了过去。
绕过屏风便能一目了然地窥见他的床榻,瑜珠走到跟前才发现,眼前这人,大半只臂膀都赤.裸在外,缠满了纱布的胳膊在一片摇曳的烛火下格外刺眼,叫她端着糕点的手差点不稳。
她想过周渡会受伤,但没想过,他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是去做什么了?”
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婚前不能提前去看郎婿的身子,她脑海中只剩春白适才端的那盆血水,与眼前周渡苍白无有血色的神情。
她颤着手将端屉放下,坐到他床前圆凳上。
“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刑部办案,受伤也是常有之事。”
周渡一派坦然地与她相告,似乎是想转移走她的注意,紧接着又问:“你今日前来,是特地来看看我为何没有去赴约的吗?”
“不是。”瑜珠下意识否认,皱着担忧的眉头,与他道:“只是午后恰好多做了些糕点,想着你说过要送给你一份,便拿过来了。”
周渡轻笑,逗她的语气满是诙谐:“你还挺听话。”
“你教我骑马,这是你应得的。”瑜珠羞赧了一瞬,很快便又牙尖嘴利起来。
只是再多的玲珑剔透,在受伤的人面前,总都是不值一提的。
瑜珠紧皱的眉头自看到他的伤口之后便没有再放松过,紧盯着周渡那处,闷闷地问:“伤成这样,明日可还要去上朝办事?”
周渡闻言,倒是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反问:“这是在关心我?”
瑜珠立马答:“这不是。”
“不是关心,那我也当关心收下了。”周渡笑着,便想去牵她的手。
这是他从前常同瑜珠做的动作,不论发生何事,他们夫妻握个手,交个心,便什么都可以好好商量着解决。
但此时的瑜珠还不是他的妻,他伸出手时自己都忘了,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要收回来也已经来不及。
他担心她会再次被自己吓跑。
但她居然没有。
她的手就交叠在膝上,任由他的大掌覆了上去,轻轻地握住——
没有反抗,没有拒绝,眼尾虽然有点微微的红晕,却非被他气的,而是在为他担忧。
周渡呼吸放轻,觉得有什么事情渐渐变得不一样起来。
他垂眸,看着交叠在瑜珠膝上的那三只手,似乎是受到什么鼓舞,覆上去的大掌用了点力,与前世一样,捏了捏她的掌心。
他能明显察觉到,瑜珠有刹那的不适应,被他摁住的双手下意识便是想要逃,但最终还是没有离开。
他定定地望着瑜珠,良久,忽然一用力,单手将她从床前的凳子上拽到了自己面前。
咫尺之遥。
102
瑜珠自周渡的房中出来,脸颊比刚进去时滚烫了不知多少倍,但好在如今天昏地暗,也没有人能看清她的模样。
除却云袅。
她一路若无其事地回到慈安堂的屋中,便被云袅拉着问:“小姐这脸颊是怎么了?不是就进去看看大少爷吗?”
瑜珠哪里敢跟她说自己这是怎么了,支支吾吾地道:“是,我就进去看了看他,但是,但是他屋中炭火生的太足,我被烧的太热,不止脸颊,便是身子也是一样煎熬。”
云袅摸了摸她的手,果真也是同脸颊一样的滚烫,这才信了她的话:“这才几月的天,竟就生了那么多炭火,看来这大少爷还是个畏寒的。”
“嗯。”瑜珠垂首,悄悄将自己埋进烛火的阴影间,有些不敢直视云袅。
好在云袅也没有多问,知她没事后便又下去了,只叮嘱她夜里早些睡,照顾好自己。
见她关上了房门,瑜珠才敢稍稍地松一口气,自己摸摸这热气久不消退的脸颊,自己也恨自己不争气。
适才在屋中,烛火昏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就叫他得了逞,如今想来,实在荒唐。
都不需闭上眼睛,她的脑海中便满是被周渡锢在怀中,情话温软的模样。
他的胸膛实在坚硬,受了伤的半边身子没有衣裳的阻拦,随便一用力,肌肉便蓬勃展现在她眼前。
她不敢太用力地去靠他受伤的身体,只能轻轻地将脑袋枕在他没有受伤的另半边肩膀上。
他说:“瑜珠,不必为我担心,不论我发生什么,都一定会平安地回到你眼前,我们还没有成亲,我们还没有生一堆的孩子,我可舍不得就这样离去。”
她觉得这人实在流氓,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功夫与她说这种缱绻的情话,可她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
几日的相处下来,她知道自己的情愫在慢慢地转变,亦知道,自己已经实实在在将他当成了自己未来的丈夫。
他说的不错,他们将来会成亲,他们将来还会有一堆的孩子。
那既是她的丈夫,叫她提前先靠一靠,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于是她大着胆子,虽然没有接周渡的话,却用单纯的行动告诉了他自己的回应。
她抱住了周渡。
双手抚在他的后背上,不敢用力,指尖轻触的,却是他滚烫而又宽阔的肌肤。
肌肤之亲,说的好像就是这个。
她的脸颊在那一刻烧到极致,但她不想移开,她靠在周渡肩上,默默地闭上了眼。
翌日,她不敢再单独去到清水居给周渡送糕点,担心去多了给人瞧见,会有闲言碎语,便只打发了云袅过去。
云袅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一张字条。
她刚想拆开来看,闷在屋中病了些时日的陈婳便来到了她的屋中。
“瑜珠,你近来都在忙些什么呢?”陈婳没精打采地问她。
“没忙什么。”瑜珠赶忙收好字条遮掩道,“嬷嬷刚走不久,我还没适应,每日只能给老夫人做些吃的打发时间。”
“你可真悠闲。”陈婳酸道,“如今你已经有了归宿,听闻前些日子二夫人为何纤素也找到了好人家,你们已经一辈子不愁什么了,独剩我,年纪比你们都长,着落却还一个都没有。”
“总会有的。”她这话,瑜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不定你豫章那边的本家正为你物色好人家呢,又说不定,老夫人也在为你操心呢,上回她的七十大寿,我见她便向不少人介绍过你。”
“介绍了有何用?你是皇后娘娘赐婚,一朝闻名天下,那些贵妇小姐,时不时便有帖子上门来邀你赴宴;大夫人也不敢怠慢你,就算见不得你做她的儿媳妇,也终归不敢跟皇后娘娘对着干。我呢?我算什么?不过是老夫人娘家的一个侄孙女,待到将来老夫人一去,我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瑜珠诧异她竟然敢说出这种话,赶忙要她住嘴:“老夫人刚过了七十大寿,康健着呢,你如何能这般说话?”
瑜珠 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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