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西好奇得往栅栏里瞧,鸡圈里打扫得很干净。干草上有些新作的木笼,门板没放,嫩黄色的小鸡在周围跳跃。
户傅也刚收拢了一篮鸡蛋。
她被那群叽叽喳喳的小鸡憨态可掬的模样吸引了过去。
藤原信岩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坐在鸡圈里,拿和服外披着的那件素帛穗子逗小鸡崽顽儿。
阿玉给她拿了个矮凳,给她打着阳伞避光。
“西西?”他来了,“怎么在玩鸡了?”
千西看见他,说,“它们好可爱唉。”
有藤原信岩陪着她,胆大拎了一只在手上,冷不丁就被尖喙啄了两下,痛得她叫着放开手,吸了口冷气,“小小个头,这么凶。”
藤原信岩笑了。
蹲在她旁边,随手就抓住一直小鸡崽,嫩生生毛绒绒的,探头探脑的模样。
同样是两只手,小鸡在他手里就挣扎不脱了,他把那圆圆的小脑袋递过来好满足她。
她从宽大的和服里伸出手,在那小鸡头上轻轻蹭了蹭。
户部偷偷传话给美惠子,说宫泽小姐呆在鸡圈里,她耳朵一热急忙忙得赶来。
远远听见千西的笑声,原来有人早就抽空来陪她躲闲呢。
她今日看见千西那身和服,熟悉的大片郁金香花海,还有儿子明媚不少的笑容,缘分可遇不可求呐。
美惠子没有再过去。
傍晚时分,坐落的和屋重新隐语寂静,人刚走,美惠子拉住藤原教治不叫他跑。
“昨日答应得好好,你今日又拉着张脸做什么?你大哥要来,怎不和我提前商量。”她嗔怪道,“千西姑娘年幼,你不要对她太苛刻了!”
“她出过事。”藤原教治为得伦理,过不了心里这道坎儿,“不能再看看别家姑娘?”
“你就是迂腐,”美惠子听见脚步声,估摸是大儿子,压低了声音,“太郎说没事就是没事。他救的人,他最清楚。”
被扣迂腐二字的藤原教野唉声叹气,正对上送客回来的藤原信岩,“父亲。”他轻声道,“你今日差点吓到她。”
他的语气并未有不满,神色也无非一点无奈。可藤原教治就是听出了那么几分埋怨的味道。
忽然出现的信坊帮腔,“爸爸,咱们也不亏,他们家最赚钱的产业都忍痛割爱,大伯不是还要力荐宫泽那老二叔进内阁?我们两家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少瞧不上人家。”
藤原信岩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斥道:“多嘴多舌。”
只肖一眼,大哥的权威能让他顷刻闭嘴。
不过藤原教治被两儿子闹烦,要去躲懒,往书房跑去了。
信坊也麻溜地去。
留下美惠子拉他坐在沙发上,悄悄得问他,“你也不小了,什么时候要订婚呢?”
“妈你可喜欢她?”他闻言笑问。
“我当然喜欢。”美惠子道,“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吧,不要管家里的这个老顽固。”
母亲生养他,帮他开蒙,助他教化。
兄弟两个一直很母亲亦师亦友,最为亲密。
藤原信岩发出一阵清爽的笑意,“多谢,妈妈。”又说,“再等等吧,等到合适的时机。”
“好。好。”
......
彩杉家。
“呼——”户傅拿着个绿色飞机模型,在两人面前绕来,绕去,苍蝇似的。
“订婚??”她大声道。
第31章以上
彩杉瞧千西一脸晦气,哼气儿。“你这是什么表情!”
“可是彩杉,你同三浦才认识多久?”她真掰着指头数,彩杉打掉她的手,“少在这惺惺作态。”
她用涂指甲油的手指错戳戳千西的脸。“你也不想想,连你都进亲家门了,爷爷会让我比你晚成婚么?我就是你害得。”说完瞪了她一眼。
“什么亲家,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早晚的事嘛,”彩杉促狭,“难道你将来不和他结婚么?”
她嘟着嘴,缓缓道,“我现在只考虑你。你是我阿姐,也是我最好的玩伴。”
彩杉闻言还不觉明里,单单爽快道:“嫁人罢了!之后想我了,就照常来找我顽。”
户傅不知好歹凑来,将飞机扔在沙发。“哈,我要和你同归于尽!”还踩了千西,她跳脚,“嗷!”
彩杉骂,“跟你阿姐道歉!”
他没听,反倒还溜得飞快。
彩杉气死了,甩脱拖鞋在他屁股踢了一脚,“不许玩了,都玩儿一下午了!”说完黑着脸要来没收。
户傅向来最怕彩杉这个大姐。
这两年快上完小学校,越发高壮,以前彩杉还能拧他耳朵收拾,现在力气渐渐犟不过,他扑腾几下抢过那玩意儿,到院子外头重新找地方升空。
“呼——轰炸!”
千西朝窗外看了会儿,“那是零式战机?”
“你知道?”彩杉嘀咕,不高兴地说:“好像是这么个名字——Zero。”
“杂志社和新闻都有刊登。”她之前没注意户傅手里拿的什么,此时看得怪,奇道,“他怎如此入迷?Zero没正式服役,这模具又是哪来的?”
“他跟三浦讨的,化学厂给飞机生产喷漆。”
彩杉提起这个又要骂人,恰逢二太太端着点心和茶从厨房出来,“尝尝我的手艺。”
聊到户傅升中等科的择校,千西吃点心,彩杉可有话讲了。
“现在他天天就是要上战场杀人杀人,我看他是被学校灌输的走火入魔了!”
彩杉不满,“所谓和气生财,当年爷爷还帮过流亡派呢,和中国革命党关系都很好的!”
“彩杉!”二太太忽然厉声道,“你少说几句!莫要胡言乱语!”
彩杉袖手一摊,“西西不是外人”这才歇了火。
见有千西在场,二太太找了眼院子外贪玩的户傅,回身叹息,刮一眼女儿,“你也不想想如今时局?这些话可不能外传。”“西西,你听听便忘吧。”
千西懵懵地点头。
.....
三浦虽羞涩、腼腆,但看着彩杉的眼神崇敬而含情脉脉,是个善良可爱的世家子。对身边朋友也一视同仁,又学识渊博、公正有才。
彩杉热情似火,他则沉默如海。
尽管要嫁这样一个良配,她也免不了心中郁结,在宫泽家的一下午呆得闷闷不乐。
晚上同抽空出来见她的藤原信岩约会时,自然要和他碎碎念,“你不觉着三浦……缺心眼吗?”
“怎么才叫缺心眼?”他笑吟吟切着手里的牛排。
千西说,“他嘴笨,说话不拐弯,更不会看人脸色。”
“彩杉小姐是老师,嘴笨她会教。”他把切好的牛排连着盘子递给她,换了她面前那盘没动刀子的,“我想你阿姐也不想回了家还要和枕边人猜心思,三浦直爽,也许正和她心意呢?”
“他根本不会社交。”她继续挑刺。
“夫妻里有一个主外,不就行了?”他见招拆招,化解疑难不着痕迹。
千西晚上在家打电话,恭喜彩杉订婚。彩杉好奇她怎么不钻牛角尖了,她闷闷道,“藤原说要尊重你。”
“喔!”彩杉很惊喜,“你听他的话?我看他是将你套牢啦,西西,大姐姐说,你要不赶一赶时辰,重阳同我一日结婚好啦。”
她哼一声,“想得美。”
挂断电话阻隔那贼兮兮的偷笑,宫泽广义出差到家,妈妈睡了,二楼书房的灯还亮着,她正好跑去看看他。
门缝中露一张笑脸,宫泽广义从疲倦的脸上摘掉眼镜,开心道:“进来说话。”
问候一番,她诚恳问:“爸爸,爷爷当年,真的帮助过孙中山先生吗?”
她观察宫泽广义脸上表情的变化,嗯,不太妙,换了种问法,“我听说他当年流亡到日本,和爷爷见过面?有这回事没有?”
宫泽广义叫她等等,去衣架旁换了件睡衣过来,才懒洋洋接话:“哪里听说,何人告诉你?”
“彩杉姐。”她讲。
“哦?她还关心这个?”宫泽广义不信。
千西懒得装了,“她骂户傅时说漏嘴的,我不知详细,所以来问问你真假。”
“你最好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若真想知道呢,”宫泽广义点了点她的鼻尖,“可要闭紧嘴巴。”
“哦。”
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广义的记忆里,清末民初是个志向恒生,辉煌绚烂的纯真年代。
“慈禧年间,中国海军就进入了冬眠,就像屹立在荒漠上的一座华丽的宫殿,清朝后期慈禧太后掌政期间,他们甚至用军舰给皇太后运送过新鲜荔枝,成为一骑红尘的快马。从那以后这个泱泱大国就沉睡了。戴着大旗头的宫女,是那个朝代最后的风景。”
他在她是个奶娃娃时,就教她滑雪,教她英语,教她唱歌,也亲自用自己如诗如画的措辞,给她念床边故事。
“晚清也有一批官宦想要救国,公派本土子弟来留日学习军事技术,第一批的军事生据说都是晚清贵族子弟,十八九岁。”他比了一下头上,抿嘴笑,“脑后带根辫子的,只有你爷爷和外公见过。”
他看了眼她,继续说,“不止你爷爷,你外公也有资助过这些军事生,常把酒店场地借给联队学校办宴会,为这些中国学生庆功,你妈妈也帮着主持,和他们都打过交道,都是一群热血志气的才子青年。”
“后来呢?那个民国总统?”
他笑,“被奴役和利用的人,也是会思考的,日本逐渐成为这些军事生反清救国的本营,革命党领导人就是孙中山,很多留日的陆军士官生加入同盟会,多多少少,咱家帮助解决过困难。”
话已至此,她窥看其中一二,“中国事变后,留日就结束了是么?”
“对,士官学校拒收中国派遣军事生。”
“爸爸。”她忽然泄了气,“信岩告诉我,中日秘密的和谈失败过,这届内阁是不是不信任南京政府?”
“你听完故事,还要跟我聊政治?”他问。
“不聊了。”她看了眼时钟,说,“我想信岩的爸爸和大伯,并不喜我。”
她再聪明也猜不到四十年前的事情。
又怎知早在晚清庚子国变时,藤原信岩的爷爷曾是八国联军开进北京的第一支部队中,那最当头的高级指挥官。
宫泽家上下都信仰和气生财,而他们以血腥掠夺成生路。自古言,道不同乃不相为谋,可她喜欢他儿子。
“不必在意,只管想些开心的。”宫泽广义打了个哈欠,对这笔陈账缄口,只赶她回房睡觉。
法国教会学校注重仪式,小正月里也有礼物今日让领取,早八点到中午。
第二日又是太阳高照时,才换掉睡衣披头散发下楼。她无事爱睡懒觉,有事照旧。
自律的宫泽广义极为不爽,“嘿!”他诚恳地建议,“你既然这么爱睡,不如下学期住校,也为贞子省许多事,不用一边做早饭一边催你起床、帮你穿衣,我看着心烦。”
她喊道:“我就不!”再说,“每日喊我起床的都是奥利维亚。”恰好保镖福山肃脸来接,风般跑了。
父亲做不了女儿的主,纳罕:纵然可爱,这风风火火的心性怎入得了藤原信岩的眼?
对贞子开玩笑道,“藤原莫不是短个阿妹,怎要个长不大的孩子。”
贞子道,“小姐惯来如此的,大事面前可不含糊呢。”
揭秘旧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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